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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退戈 -【兇案現場直播】《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2 08:18 PM     標題: 退戈 -【兇案現場直播】《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0-12-29 08:18 AM 編輯

【書名】:兇案現場直播

【作者】:退戈\腿毛略粗

【內容簡介】:

    歡迎玩家來到全真模擬直播遊戲【兇案現場解析】(新人資格測試),您申請的身份是【受害者】。案情相關記憶已封鎖,請根據人設提示,努力逃離死亡結局,或協助其餘玩家,完成犯罪現場還原。

  身份:王冬顏(化名)

  死亡方式:墜樓(已入檔)

  玩家評分:92(天才如你一定能破繭重生吧)

  與角色契合度:36%(你與死者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

  自殺進度:87%(你的角色已在精神崩潰邊緣)

  ---

  高智商「危險」人士*三夭太子爺

  類似背景完結文:《有朝一日刀在手》、《第一戰場指揮官》、《強勢逆襲》

  一句話簡介:其實我是個好人

  立意:弘揚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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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2 08:3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0-12-12 08:37 PM 編輯

第一章 穹蒼

  「嘟……嘟——」

  「喂。」

  「喂,你好。方起醫生。」

  方起:「是我。」

  賀決雲:「你好。這裡是三夭總部,我是【凶案解析】的負責人。」

  「你們遲到了。」方起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麼波動,似乎早就在等這通電話,「預告的直播時間是上午九點半,現在已經九點四十五分。穹蒼的精神測試持續了將近半個小時,我認為這不合常理。」

  「臨時收到了一些新意見,我們正在加緊查證。你知道,【凶案解析】是比較特殊的一檔全真模擬遊戲,影響範圍廣,標準一向很高,我們不希望場景裡出現一些不可控的發展。」賀決雲點出穹蒼的相關資料,調整了一下界面大小,「你是她的心理評估師,現在需要就穹蒼的情況,再跟你做一次確認。」

  方起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隨後又吸了口氣,說:「請講。」

  賀決雲的視線在右上角的人物照片上多停留了一會兒,食指敲擊,將畫面放大。

  照片上的人其實長得很漂亮,然而讓人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她的五官,或者說她生人勿近的冷淡氣質很容易讓人忽略她的長相。

  她的皮膚有種略顯病態的蒼白,在高清的畫質下,還能看見她眼睛周圍的淡青色筋脈。半闔著的眼皮顯得人好像沒有精神,但是身上莫名帶著一種讓人難以忽視的危險氣場。

  當然,也可能只是他的心理作用。

  這是一個沒有姓氏的人,叫了一個奇奇怪怪的名字。

  曾用名一欄上寫著「祁無」,聽起來並沒有好到哪裡去。

  「穹蒼,女,26歲。」賀決雲照著資料念道,「無業。」

  方起補充道:「一個月前還A大教學,剛剛辭職。」

  賀決雲繼續道:「無犯罪記錄,但是警方給出的評價是應再觀察。」

  「不合理無根據的評價。目前來看她只是很聰明而已,沒有反社會傾向。」方起說,「從大數據上來說,智商高低跟心理變態沒有任何關係。他們也不應該從穹蒼身邊的人來推斷她個人的品行。他們根本沒有瞭解過她。」

  「她做過三位心理醫生的測評。其中兩位都表示,測試通過,但無法肯定結果的有效性。只有你——」賀決雲抬高眼皮看向半空,他的這個動作讓他原本就上挑的眉眼顯得更加淩厲,「你給的評價是:測評通過,健康無異常,可參與遊戲。」

  方起:「有什麼問題嗎?她完全按照三夭的要求進行了測試。出題目的是他們,說沒有用的也是他們,這樣也太耍賴了對吧?自己制定的規則,人家已經遵守了,你還要額外加個備註,這就沒有意思了。我不是那樣的人。」

  賀決雲:「她在測試的過程當中,有什麼異於常人的表現嗎?」

  方起頓了頓,然後如實說:「她很冷靜。」

  「嗯?」

  「過於冷靜。無論我談及什麼話題,她都沒有過多的心理波動。她會從各個角度的利益最大化和你交流看法,很少帶有個人主觀情緒。」方起補充說,「哪怕是在聊自己的事。」

  賀決雲:「所以,你的評價能保證準確嗎?」

  方起:「我能保證的是,穹蒼人格健全、智力超常、自我認知清晰、善於控制情緒。唯一能被攻擊的點大概就是不大喜歡交際,但是那並不算什麼,很多高智商的人都有這個毛病。她的測試結果表明她非常適合【凶案解析】這個項目。」

  賀決雲又看了眼資料上的照片,感覺對方的眼神有種特別的穿透力,微微失神,突然問了一句他自己也沒搞懂的話:「如果她在偽裝呢?」

  方起聲音拔高:「這位先生,你不能這樣講。如果你要跟我探討人類本性中的自私與陰暗的部分的話,那麼多數人,在極端條件下,都可能會做出不那麼的符合大眾價值觀的事情。可如果真的出現那些情況,相信我,她絕對會比多數人更加冷靜可靠。你們不能從最壞的角度去揣度她,進而判定她是一個壞人。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她就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好人』!」

  「我知道,咳。」賀決雲低下頭,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轉述別人的問題而已。」

  方起語氣緩和了一點,繼續說:「其實你們大可不用那麼緊張。她只是能看見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而已。」

  賀決雲被他冷不丁冒出的這句話給說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不要誤會,我是說,人類的大腦是很神奇的,它會影響你所看見的世界。」方起發現自己的話有歧義,解釋道,「就像有的人,有著絕佳的動態視覺,能捕捉到高速移動物體的運動軌跡,讓一個沒有接受過任何訓練的人,輕易打中速度超過兩百公里每小時的發球。他們的世界,就像有一個慢放功能。也有人對幾何形狀有著天生的敏感,跟開了自動畫線的外掛一樣,即使不依靠任何工具,也能對圖形做出最精準的分析。」

  賀決雲問:「那穹蒼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誰知道呢?」方起笑了一下,「她對任何細微的變化都十分敏感。位置、形狀、距離、表情,乃至是顏色。她也沒告訴過我她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也許就跟網友說的,學神的世界裡早已寫滿了答案。」

  賀決雲也笑了起來,說:「這麼說來,她確實很適合【凶案解析】的設定。」

  「說實話,她很難得會對這款遊戲產生興趣。她是一個無可替代的人才,你們可以任用。也不用擔心她會出現什麼過激行為。」方醫生說,「除非……」

  賀決雲挑眉:「除非?」

  「打她的頭?」方醫生說,「她很討厭別人打架打頭。」

  賀決雲:「啊?」

  方醫生笑著戳了戳自己的額頭:「她的大腦受過傷,可能覺得自己被打一下就會變笨了。跟一個人討厭吃香菜一樣,特別討厭有人打她的頭。如果有人找死的話,我無法保證對方的安全。」

  賀決雲笑道:「真是幼稚的習慣。」

  「不要覺得她幼稚,很多習慣確實就是小時候培養起來的。」方醫生說,「那麼,還有什麼問題嗎?」

  賀決雲:「沒有了。」

  方醫生說:「我很期待這場直播。」

  「遺憾讓你久等。打擾了。再見。」

  「再見。」

  賀決雲關掉所有的界面,拿起東西,走出房間。

  皮靴踩踏的清脆聲音在安靜的走道裡有節奏地敲擊,不緊不慢,不輕不重。來到「直播603號」室前的時候稍頓一下,拉開房門,走了進去。

  「老大!」正在裡面工作的人抬起頭,見到是他,立馬問道,「直播還要開始嗎?她已經在裡面等很久了。」

  一個年輕人小跑著把手上的資料遞過來,上面寫著由繫統測算出的玩家評價。

  「這個副本她自己挑的,人物匹配度不到40%,但是玩家評分有92。」年輕人很激動地說,「牛批,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才!」

  要知道,【凶案解析】的准入門檻原本就變態之高,能通過它的測試的,已經是萬裡無一。而正式玩家的評分大部分在60上下浮動,能上90的寥寥無幾,基本都是專業相關的內部人士。

  「開吧。」賀決雲掃了一眼,把東西還回去,往辦公室的深處走去,同時道,「多加一個賬號。我也進去。」

  --

  穹蒼保持著一貫的姿勢,耐心地等待繫統讀取完成。即便那個據說從來不會遲到的三夭,已經晾了她將近半個小時,她的表情也沒有流露出任何的不耐煩。

  遊戲開始前的測試題已經連續刷新了三遍,而在第四套題刷新出來的時候,她終於不再理會。目光焦點上移,落在上方某點紅光處。

  她的臉上分明沒什麼表情,眼神也很平靜,身上卻彷彿有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化作實質,穿過完全不透明的模擬機艙,刺在屏幕之後的技術員的身上。

  在她抬起手指,即將按下結束按鈕的時候,進度條終點處那個不停轉動的小菊花終於加載完畢,出現了一個綠色的標識。

  系統宣告正在載入副本場景。隨即一陣眩暈的感覺朝著穹蒼襲來。

  穹蒼不喜歡那種昏昏沉沉的感覺,等片刻的不適過後,勉強睜開眼睛,視野內已經被一片朦朧的灰霧所籠罩。

  她能看見周圍有模糊的人影在走動,也能聽見一陣仿若遙遠的談笑聲,周遭的環境表明她此刻身處的地方是一間教室。

  同時一排黑色的字體在半空浮動,迫使她注意。

  --

  歡迎玩家來到全真模擬直播遊戲【凶案現場解析】(新人資格測試),您申請的身份是【受害者】。案情相關記憶已封鎖,請根據人設提示,努力逃離死亡結局,或協助【兇手】、與【緝凶者】,完成情景還原。

  身份:王冬顏(化名)

  死亡方式:自殺(已入檔)

  玩家評分:92(天才如你一定能破繭重生吧)

  與角色契合度:36%(你與死者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

  自殺進度:87%(你的角色已在精神崩潰邊緣)

  【注】本遊戲基於大數據與刑事檔案自動生成。請積極探索各種劇情!

  【點此查看副本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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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穹蒼的記憶有一點模糊。她點開詳情,視線從簡略的幾行文字描述上面掃過。

  【凶案現場解析】不會在開場給出太多的信息,僅僅只是提供背景而已。甚至連角色人設也不會直白告知,需要自己探索。但是周圍的人物會對此作出反饋,提醒玩家進行調整。

  異常應該是從一個秋天開始,只是當時誰也沒有在意。

  高三上半學期,高三(1)班一位學生跳樓自殺。

  學生跳樓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尤其是高三生。警方、學校、家長,在經過三方溝通之後,確認該名學生長期精神不穩定、家庭經濟條件不寬裕、近期學習成績大幅下跌,判斷應該是出於精神壓力而選擇自殺。

  現場沒有發現什麼可疑跡象,家長也沒有追查的意欲。在商討好賠償款項及後續處理之後,事情被平淡地解決。

  一個多月之後,同班另外一位女生跳樓自殺。

  隨後到了春末夏初的時候,第三位學生選擇在同一地點跳樓。

  根據通訊記錄顯示,第三人曾經撥打過兩次報警電話,可是最後什麼都沒說。

  一直到高三畢業,不到一年的時間,前後一共有五名學生死亡,這個數量實在說不上正常。

  穹蒼現在的身份就是第三位死者,王冬顏。

  通關首要目標是弄清王冬顏自殺的原因。

  穹蒼快速閱完資料,點擊關閉。

  【副本載入完成,直播正式開始。歡迎ID:QC1361號玩家。】

  【請在死亡條件正式觸發前,積極探索副本劇情。】

  最終的提示過後,所有的霧氣全部褪去,聲音跟畫面瞬間清晰起來。穹蒼能感受到從窗外吹拂過來的暖風,以及赤裸在外的手臂上的微微的熱意。

  講臺的黑板上方,時鐘的指針指向9點50分。

  她站在一個書桌的後面,位置是教室的最後一排。

  穹蒼扭過頭,視線在室內的每一個角落掃過,想要記住教室裡的所有細節,以及每個學生的面部特徵。

  大課間休息的時間,這所學校一片嘈雜。明亮的陽光從側面的窗格裡照進來,染出一種名為懷舊的情緒。

  穹蒼正觀察到一半,腦袋突然被一個橫空飛出的物體擊中,連身形都被衝擊力帶著趔趄了下。伴隨著沉悶的撞擊聲,視野內劃過一個橙黃色的籃球。

  穹蒼嘴唇微張,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怔神的表情。她半闔著的眼皮朝上掀起,轉動著眼珠,以緩慢的速度,扭頭看向門口。

  始作俑者站在靠門的位置,嬉皮笑臉地看著她。邊上還有幾個男生,與他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顯然沒有太大的歉意。

  --

  屏幕之外,驟然看見這一幕,方起一口水噴了出來。

  這……這麼勁爆的嗎?

  --

  穹蒼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後腦。

  雖然三夭系統的模擬系統,並不會給她帶來太強烈的痛感,但是一旁由系統標注出來的痛級和大腦眩暈的提示,證明剛才她,收到了,來自同學的挑釁跟傷害。

  穹蒼用腿將凳子推向後方,聽著金屬在石板上滑出的噪聲,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朝門口走去。

  眾人以為她會像往常一樣,默不吭聲地去往一個角落龜縮起來,不料她停在了動手的那個男生的面前,直勾勾地盯著他。

  她的眼神很是陰森,或者說令人不適。被她盯著的男生漸漸感覺到不妙,臉上的笑容開始凝固,變成了尷尬的弧度掛在嘴邊。

  正當他準備說兩句話糊弄過去的時候,穹蒼猝不及防地抓住他的頭髮,猛地往邊上一按,磕在一旁的鐵門上。

  「砰」的一聲巨響,猶如一道驚雷落地,教室裡陷入萬籟俱靜的真空地帶。

  數十道驚悚的目光,一齊朝著這邊掃來。

  「啊?誰,准,你。」穹蒼一字一句,聲線平緩地往外蹦,「撞我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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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主叫穹蒼。

  穹

  蒼

  不是蒼穹。

  「兵威沖絕漠,殺氣淩穹蒼。」很早就有穹蒼這個詞了,不是顛倒語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2 08:49 PM

第二章 信息

  方起喉結滾動,吞咽了一口唾沫。

  希望大家不會因此懷疑他身為心理醫生的專業性。

  直播室的評論也在瞬間呈現爆炸式的增長。

  「來了來了!終於開了!我還以為這場直播要吹了!」

  「我剛剛退出準備學習,結果這邊就開始了。我只錯過了一分鐘吧?這場面怎麼那麼奇怪?」

  「這個案件我好像看過一次。上個玩家玩得慫如狗,窒息死我了。一直在跪著做人,結果連一半的劇情都沒探索出來。新人居然會選這個本。」

  「眾所周知,這是一款搞笑遊戲。【doge】你永遠不知道玩家會作出什麼樣的死法。」

  「這男的就是本次玩家嗎,怎麼感覺有點弱啊?開場就是校園暴力現場?那後期直接杠不就能贏了?」

  「好好看看副本資料。什麼男的,人家只是一個可憐的NPC罷了。慘。」

  「92分?我酸了!從來沒出現過這麼高分的新人吧?這個是小姐姐嗎?是不是技偵類的專家來了?」

  --

  在幾次沉重喘息之後,青年終於反應過來,震顫的瞳孔再次聚焦。

  他粗蠻地抬高手臂,朝邊上抽了過去。

  穹蒼快一步鬆開手指,腳步後撤,堪堪躲過。

  沉默被打破,教室裡的尖叫聲成倍爆發,通過走廊,驚動了遠處的老師。

  奔跑的腳步聲噠噠響起,一群人聞聲倉皇趕了過來。

  穹蒼的情緒在無數的噪聲中再次冷卻,擺出一副比誰都置身事外的無辜表情來。

  「你瘋了吧?你打我?」名叫許由的青年滿臉的不敢相信。

  穹蒼力氣不大,他又身強體壯,撞擊的聲音雖然劇烈,但額頭的傷口其實並沒有多疼。

  他抬手抹了下,果然沒有出血,可仍舊被氣得打了個哆嗦。

  穹蒼餘光掃了眼角色的自殺進度。

  「王冬顏!」許由見她沒有反應,暴跳如雷,上前拽住了穹蒼的衣領,「你這什麼態度!」

  「都住手!」尖細的、帶著點崩潰的情緒的中年女聲阻止了對方的動作,「你們在幹什麼?」

  人物提示上面寫著來人是班主任。在確認穹蒼已經看清之後,浮空的黑字一閃而過。

  許由被打斷,猙獰的表情放緩了些,指著穹蒼控訴道:「她打我!」

  班主任見沒人出事,冷靜下來,隨後溢起滿腔的怒火。她瞪了圈周圍的人,吼道:「你們兩個到我辦公室來!其他人都散了,幹什麼呢!看什麼看!」

  五月初,辦公室裡已經開了空調,只是冷氣吹不散眾人心頭的那股煩躁。

  穹蒼一直沉默著,眼神在各處游離,觀察周圍老師的表情和桌案上的信息。

  許由嘴唇快速張張合合,翻來覆去地講述自己挨打的心情,順便給班主任展示自己額頭上紅腫的傷口。

  或許是穹蒼的安靜在這種時候過於突兀,在許由的聲音停下來之後,那莫名出現的空擋,讓空氣裡瞬間彌漫起讓人無法忽視的尷尬。

  班主任與許由一起看過來,問道:「你有什麼想說的?」

  穹蒼張開嘴,淡淡吐出三個字:「是意外。」

  班主任用手指敲桌:「你管這叫意外?」

  穹蒼皺眉:「他用球砸我的頭,是一個意外,為什麼我用手砸他的頭,就不能是一個意外?」

  班主任氣道:「你不要強詞奪理!」

  她看著穹蒼的眼神,透著濃濃的失望:「你到底還想幹什麼?王冬顏,你鬧夠了沒有?」

  穹蒼:「你對我很失望?」

  班主任:「你說呢?」

  穹蒼問:「為什麼?」

  班主任激動道:「你說呢?!」

  不肯給出劇情信息。

  穹蒼頓了頓,還是說了一句:「是他先開戰的。」

  班主任嚴肅道:「他的球意外打到你,和你故意撞他的頭,是兩件性質完全不同的事情!你看班裡的同學都被你嚇到了!」

  「究竟是不是一個意外,大家心裡都有數。判定意外的標準也很難裁決,但是,」穹蒼說,「在教室裡面玩球,這是一個已經確定的錯誤,對吧?」

  班主任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因為確實,好像無法辯駁。

  「你倆這有來有往的叫互毆,誰都別想跑!」班主任說,「這個月的廁所你們兩個包了。要是繼續打架,樓上樓下的廁所也給你們包了!我想你們學弟學妹應該會很高興!」

  見從班主任這裡問不出有用信息,穹蒼隨意應了聲:「哦。」

  許由不大樂意,畢竟眾所周知,男廁所比女廁所髒多了,但也不敢置詞。

  兩人獲准回教室的時候,已經開始上課了。穹蒼安靜地坐下,整理桌上堆疊成山的試卷跟書本,隨後在一個拱起的空隙裡,發現一小包橙子味的硬糖。

  穹蒼稍仰起頭,在四周巡視了一圈,移動到窗邊位置的時候停了一下。那裡坐著一個女生,五官出色,且很有特點,是讓人過目不忘的類型。在一幫不善打扮又滿臉倦容的高中生裡漂亮得有點突出,像是三夭自動給她附帶了高級美顏特效。

  穹蒼只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從兜裡摸出手機,在桌子下面偷看。

  首頁有一條最新短信。

  【12點半,學校操場左側超市等你。——正義夥伴周警官。】

  穹蒼:「……」

  有毛病。

  她退出主界面,查看手機當中的留存信息。

  --

  網友目睹這情景,紛紛在評論區狂嚎。猶如看著一個勤奮的學渣,在錯誤的道路上策馬狂奔,令人心痛不已。

  「載入遊戲的第一天基本上是安全的,但是後面就不一定了。這位小姐姐根本是在浪費時間,我看她即將達成【死得不明不白】成就。」

  「你這樣是不行的啊。【苦口婆心】。手機上不會留下太多直白的證據,哪有那麼簡單啊?」

  「玩家不跟NPC打好關係,怎麼套消息啊?」

  「真的不去對話觸發劇情嗎?小姐姐很杠,但是太新了。」

  「感覺她在五分鐘的時間裡,得罪了所有的NPC。【允悲】」

  「無數的經驗教訓告訴我們,社交障礙在這個遊戲裡是進展不下去的,她根本拿不到推進劇情的證據。」

  「92的評分?就這?就這??」

  「評論區大型膨脹表演。」

  方起刷著評論,聲線低沉地笑了出來。

  他的快樂,是如此的簡單。

  --

  學校超市的旁邊有一條昏暗的走道,裡面只安了幾盞年代久遠的白熾燈。雖然空氣潮濕,但是比別處陰涼。天熱的時候,很多學生喜歡蹲守在這個地方吃飯。

  午休之間,穹蒼一手拿著辣條,一手舉著酸奶,腋下還夾著一包薯片,背靠著牆面等待正義夥伴。

  此時正是人流量最多的時候,來來往往的學生絡繹不絕。

  穹蒼吃得正高興,頭頂照下一片陰影。許由和他的幾位兄弟停在她面前,用一臉複雜的神色瞪著她,或許是想用威壓來震懾她。

  幾人眼神裡有不加掩飾的憤怒、不屑、厭惡,乃至是同情。

  她……她瞎說的。

  一幫長時間沉迷學習的高三生,不是死魚眼就是雙目無神,能表達出那麼豐富的情感,可以跑去幹大事了。

  穹蒼咀嚼著嘴裡的食物,似笑非笑地同他對視。

  許由想說什麼,面對她詭異的反應,聲音又哽在喉頭難以出口。最後只放了句堪稱莫名其妙又必不可少的狠話。

  「王冬顏,你等著!」

  穹蒼被他的慫樣給逗笑了:「那你可得快點兒,我不喜歡等人的。」

  許由幾人惱怒離開,不久後,正義夥伴姍姍來遲。

  賀決雲其實一直在邊上看她,從她出現開始就在觀察,一直到許由等人離開,才從暗處走出來。

  對比起穹蒼本來的面貌,遊戲裡「王冬顏」的長相明顯要普通很多。這也讓他確定,穹蒼身上攝人的氣場,不是因為她的長相。

  「你好。」賀決雲友善笑道,「等很久了嗎?」

  穹蒼瞥了他一眼,那道視線飛快掠過,沒有任何的停留,如同在看周圍那些沒有生命的物品一樣。快到賀決雲以為她看的根本不是自己。

  那種極度疏離,又極度平靜的眼神,讓賀決雲前所未有地緊張了下。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那個好友對穹蒼諱莫如深的原因。人類當然會對自己看不懂的人保持戒心。

  對方的語氣同樣沒有起伏,如同亡者的心電圖。

  「玩家?」

  「準確來說是三夭的工作人員,兼免費陪玩。當然,不該知道的信息我也不知道,我是一個公平的玩家。」賀決雲將遊戲裡的工作證展示給她看,告知她自己現在的身份,「周奇。警察。」

  穹蒼說:「今天就是你遲到了對吧?」讓她在模擬器裡被晾了半個小時。

  「不好意思,一點意外。」賀決雲雖然這麼說,臉上卻沒有太多抱歉的意思。他笑了一下,說:「沒想到副本才剛剛開始,你就玩得挺愉快。」

  穹蒼用同樣的話回復他:「一點意外。」

  賀決雲指了個方向,兩人朝著人少的地方走去。

  等確定附近沒人能聽見他們的對話,賀決雲才問道:「所以,王冬顏自殺,跟剛才那些人有關係嗎?」

  穹蒼:「沒有。」

  「這麼肯定?」賀決雲問,「是沒有關係還是非主要關係?」

  「沒有關係。」穹蒼說,「無論是他打我,還是我打他,是老師質問我,還是我回嗆老師,角色在自殺傾向的數值上都沒有任何變化。說明王冬顏想要自殺的欲望,跟這些無聊的事情沒有關係。而且,我的身上,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傷痕,證明這些人平時最多只是小打小鬧,暴力情況並不經常發生。」

  賀決雲點頭。

  他發現跟方起說的一樣,這個人比他預想的還要冷靜,而且跟她站在一起,心境會跟著平和。

  這樣的人可能會給你帶來安全感,也可能會帶給你恐懼。

  「隨意討論一下,出現這種集體性自殺的原因可能會有哪些?」賀決雲自問自答道,「信仰洗腦。」

  穹蒼接了一句:「暴力壓迫。」

  賀決雲:「環境壓力過大引起的連鎖反應。」

  穹蒼:「寄生蟲或藥物導致的大腦病變。」

  賀決雲:「或者乾脆都是謀殺。」

  「這個猜測不錯。」穹蒼點頭,難得贊許道,「最好是抱著這樣求知的態度去解題。」

  賀決雲突然被誇,受寵若驚:「……謝謝。」

  他問:「那麼,請問你有怎麼線索要告訴我嗎?」

  「暫時沒有。」穹蒼去邊上把手上的垃圾扔了,順便問道,「我想知道,前兩個自殺學生的情況。」

  賀決雲:「你想從哪裡開始聽起?」

  穹蒼:「盤古開天闢地吧。」

  賀決雲一時沒反應過來,因為在他的想像裡這應該是一個不會開玩笑的人。以致於當穹蒼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大腦因為混亂而沉默了。

  穹蒼轉過身:「自殺地點和時間。」

  風輕雲淡的彷彿剛才的一切都只是賀決雲的錯覺。

  賀決雲回神,抬手朝前一指:「前面就是他們跳樓的地方。」

  穹蒼順著望去。

  這棟樓的位置不尷不尬,樓層高度不高不低。介於宿舍區跟教學區交界的位置,又被擋在了一間小賣部的背面。這是一棟老舊的宿舍樓,學校一直遲疑要不要對它進行翻修或重建,苦於沒錢。

  由於這棟樓的水電系統經常出現問題,住在裡面的學生其實不多。後來一中將它單獨劃分了出來,有想要住單人或雙人宿舍的學生,可以申請住在這裡。

  這是一棟男女混住樓。

  穹蒼看著樓頂,又看了眼邊上的樓房,突然問道:「一個想要自殺的人,會在意儀式感嗎?」

  賀決雲偏過頭:「你指什麼?」

  穹蒼:「沒什麼。我是說,為什麼偏偏就是這棟樓。」

  賀決雲沉默。

  穹蒼:「往年跳樓自殺的學生都是在哪棟樓?有過嗎?」

  「按照往年記錄來看,是在後面的一棟,被叫做雲霄樓。從它建成開始,大部分想要自殺的學生都會選擇那裡,連附近的外校學生也曾慕名來過。」賀決雲指著遠處冒出半截的樓層道,「那也是一中最高的一棟宿舍樓。帶電梯。」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選擇死亡率最高的一棟樓。」穹蒼比了下舊樓的高度,「這棟樓的下面還有一個車棚,會損壞他人財產不說,還可能因為緩衝摔得半死不活。那是最恐怖的事情。連續五個人都選擇在這裡自殺,不大合理。除非是什麼特別的緣分。」

  「第一位死者,死於今年二月份,隨後放寒假。三月底的時候,第二位死者跳樓。隨後就是王冬顏。現在距離王冬顏原定的自殺時間還有不到一個星期。」賀決雲說,「目前警方沒有查到三人——我得到的信息只有三個人,後面的人物情況需要等你『自殺』之後才能讀取——目前沒有發現三人之間的自殺有什麼重要聯繫。」

  他回憶了一下,繼續道:「我翻看了警局留存的筆錄跟信息。如果非要找聯繫的話,一號死者和二號死者是老鄉,二號死者跟王冬顏是室友。一號死者跟王冬顏,關係馬馬虎虎,沒什麼交集。因為當時警方沒有起疑,當做普通的自殺案件處理,所以只留下了這些零散的信息。」

  穹蒼點頭:「我知道了。」

  賀決雲勾起唇角,笑道:「聽說你很厲害,那我這次是不是能跟著你刷通這個劇情?」

  穹蒼聞言也笑了下:「你可以試試。」

  這是賀決雲第一次見她笑。他還沒回過味來,穹蒼已經轉身離去,賀決雲立馬跟上。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穹蒼一直默然地不說話,賀決雲以為她是在思考案情。

  突然,穹蒼腳步一頓,開口道:「前面就要到女生宿舍了,中年怪叔叔就留步吧。」

  賀決雲:「……??」他特麼這把年齡頂多叫青年。

  這位朋友怕不是沒有經歷過金錢的抽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2 09:13 PM

第三章 搜查

  103號宿舍。

  這間宿舍本來住著五個人,二號死者自殺之後,變成了四個。

  二號死者名叫周南松。

  她的東西還放在原本的位置上,包括床褥跟書本。家屬過來取走一些重要物品,其餘的都留下了。

  在幾位室友的強烈要求下,校方沒有處理這些遺物,而是讓它們存放在原處,準備等學生全部畢業之後再做處置。

  穹蒼進門的時候,宿舍裡空無一人。午休時間短暫,室友應該是在午飯後直接回了教室進行自習。

  穹蒼找到王冬顏的床鋪,在小格子翻找了一會兒,從顯眼的位置抽出一把小鑰匙,打開一旁的衣櫃。

  學校的木櫃裡帶著一股潮濕的黴味,於此同時還有強烈的樟腦丸的味道。兩種氣味混合起來,沖出櫃門,帶著令人上頭的刺鼻感。

  穹蒼大開櫃門,讓裡面的氣味散掉一些。

  王冬顏的物品擺放得很整齊。可謂一目了然。女性用品放在最下面一層,衣服按照春秋款一件件疊放好放在左側,褲子擺在右側。櫃子門上掛了一袋子零食。可見王冬顏平時應該是一個相對自律、喜歡整潔的女生。

  靠近櫃門的位置,有一個水晶收納盒,裡面有各種髮夾、髮帶,以及手鏈和掛件。

  穹蒼從裡面翻出一串用紅繩編織的手鏈,手鏈上綁著一個小小的金屬方塊,方塊正面刻著兩個字母「XY」。

  穹蒼用手指撫了下褪色的金屬塊,腦海中第一時間閃過的想法是:道格拉斯的XY理論,還是染色體?

  穹蒼:「……」

  她知,她活該單身。

  人類的潛意識真可怕。

  穹蒼掏出手機,對著紅繩拍了一張,用掃一掃的功能搜出某寶同款。

  ……倒也不是多稀奇,XXX月老廟的姻緣紅線手繩。

  穹蒼:「……」

  可以。說明王冬顏喜歡漂亮,且有生活追求。

  穹蒼把首飾盒放到旁邊,開始翻找裡面的衣服。

  王冬顏的私服並不多,畢竟一中要求穿校服。在穹蒼將東西搬到一半的時候,看見了一個紅色的小包。

  包拆開後,裡面放的竟然是一張黃符。

  黃符上畫的到底是什麼她不知道,但是符紙的背面寫著「安息」,它的作用不言而喻。

  穹蒼再次用手機掃了一下,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這玩意兒居然是某寶熱賣品,25一張,月銷過萬。而賣得最火的,是祈求發財的符包。

  ……人類的本質還真是相通。

  不過這符大概對店主最有效。

  穹蒼唏噓了一聲,把東西全部放回原位,再去正對面的周南松的桌位上查看。

  這次她沒有動手翻找,只是站在邊上,在桌上跟床底掃視了一圈。

  周南松的桌面上擺著一張照片,照片裡的兩位女生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靠在一起比手勢大笑。正是前兩位自殺者。

  其餘地方似乎沒什麼顯眼的東西,書,卷子,一大杯的筆。

  穹蒼神色如常地對著它拍了張照。

  --

  此時直播間裡很熱鬧。最讓網友興奮的就是這種初露端倪,又欲蓋彌彰的場景。

  「我本來還想說她到底在幹什麼,連衣服都翻,又不是來拾荒的。沒想到居然真的翻到了關鍵線索。【是我太年輕】」

  「這個副本我記得。上個玩家在NPC那裡裝了兩天孫子,問出了重要劇情,結果特麼居然是錯的,自殺進度直接爆滿。這個副本迷惑信息很多……照目前來看,我有預感,這個玩家也要踩中陷阱。【先知者的同情】」

  「【思考】周南松死了,王冬顏還為她祈福安息,說明兩人關係應該挺好。」

  「學校不做科學思想教育嗎?王冬顏怎麼還買符這種東西?」

  「名偵探上線了!王冬顏跟周南松是好室友,而周南松跟田韻是閨蜜,三姐妹關係鐵,相繼自殺,一個也沒逃過,絕對是場陰謀。說不定是她們目睹了什麼違法現場,然後遭到對方的威脅報復。」

  「校園生活猜得簡單一點不好嗎?你們怎麼還往驚悚片發展啊?」

  「不是所有的名偵探都叫小五郎,還有可能叫臭皮匠。說的就是你們。【doge】」

  --

  在網友們還將注意力都放在那張照片上的時候,穹蒼已經轉身去了陽臺。

  她半靠在陽臺的欄杆上,用手按著後脖頸,大幅度地轉動腦袋。活動完脖子,用力按動自己的手指,讓骨節傳出「哢哢」的清脆響聲。

  做完準備工作,穹蒼摸出手機,開始編輯文本,給賀決雲發送短信。

  她手機上的內容,被投映到畫面右側,方便觀眾查看。

  穹蒼:關於,三位死者之間的關係推斷。

  穹蒼:一號死者田韻,與二號死者周南松,關係親密。【圖片‧照片】

  穹蒼:而周南松與王冬顏,室友,關係不佳。

  前兩行字出現的時候,網友還覺得確實如此,然而當第三行字出現的時候,好些人都懵了下。

  「?」

  「啊?」

  「我就說!哪個接受過義務教育的學生會因為姐妹情去買安魂符?太邪門了!還不是因為自己心裡有鬼!大佬,英雄所見略同!」

  「沒有明確證據可以證實吧?單因為符咒的話站不住腳。很多人就隨便買買的,那個小錦囊做的還挺好看。國人很多迷信那都是隨便信信。」

  賀決雲那邊很快給了回復。

  賀決雲:怎麼說?

  穹蒼的打字速度很快。

  穹蒼:二人桌面上的文具、雜誌、擺件、杯盆等物品,沒有任何重合或相似的地方。但兩人分別與其他室友有同系列商品。

  穹蒼:【圖片】王冬顏的涼拖與其餘幾位室友是相同風格相同材質的產品,推斷來自同一商鋪。周南松的水杯,與其餘幾位室友的都屬於自印水杯,圖案自繪,風格相近。

  穹蒼:根據兩人身處同一宿舍卻刻意錯開同款的這種行為,推斷她們關係十分緊張。王冬顏喜歡拍照,但是相冊中沒有任何與周南松的合影,可以側面佐證。

  賀決雲:說得過去。

  穹蒼:【圖片‧符】沒有在王冬顏的私人物品中發現其它與宗教相關的物品,手機當中也沒有相關的信息顯露。黃符出自某寶爆款,造型別致,王冬顏應該是玄學式信仰,順手式購物。

  賀決雲:同意。

  穹蒼:在二人關係交惡的情況下,王冬顏購買這種功能敏感的符咒,並存放在自己的衣櫃裡,行為反常,或許是下意識地在尋求心理安慰。大膽推測,王冬顏與周南松的自殺有一定關係,且王冬顏懷有心理愧疚。或許是直接相關,或許只是知曉內情。

  賀決雲:確實有道理。

  相比起兩人聊得火熱,直播間的評論速度漸漸放緩下來,剛剛大聲說過的話尤在眼前,瞬間就被「啪啪」響在耳邊的打臉聲所代替。只有一批人在那裡發著大笑的表情,無聲地嘲諷剛才那些說得信誓旦旦的觀眾。

  不過很快,網友就從難堪的情緒中抽離。

  掩飾自己錯誤最好的方法就是誇獎你的對手,於是評論區裡的網友開始敷衍地吹噓起穹蒼的明察秋毫。然後當做無事發生,繼續思維發散地預測局勢。

  都是多年老網友了,怎麼能沒一點心理素質?

  屏幕裡兩人還在交流。

  賀決雲:還有嗎?

  穹蒼:還有等我閱完作業再告訴你。

  賀決雲:?什麼作業?

  穹蒼:每日練習,五三,走近孟建平。

  賀決雲:……

  穹蒼說的閱作業,那就是真實地批閱作業。

  多數人都有寫寫畫畫的習慣,尤其是在枯燥無聊的時候。王冬顏既然已經有強烈的自殺欲望,又沒有可傾訴現實對象,那麼多半會在不經意的地方留下一些線索。而作業或者草稿,是很能反應學生心理情況的東西。

  尤其是草稿紙。

  人在無聊的時候,什麼都幹得出來。

  高三生的練習冊很多,各個科目,各個版本,各個品牌。穹蒼在桌面的書海中挑選了一下,從裡面翻找出理科相關的教材,一頁一頁地查找起來。

  穹蒼翻看的速度很快,每隔幾秒就會翻動一次,像是在走馬觀花。但是又每一頁都認真地看了。

  遊戲中的時間流速,在沒有劇情發生的時候,會相應加快。在太陽落山的時候,穹蒼終於翻完了手上幾本作業冊的內容。

  她的表情太過平靜,網友也不知道她花費了大半天的時間,究竟有查出些什麼。然而她沒有停止自己的舉動,又開始翻找其它書冊。

  她在桌上找到了一本批註過的作文本,是寒假要求的十篇作文。

  這是一段完全安靜的視頻,穹蒼看書的時候幾乎是全情的投入,僅有少許的小動作,導致畫面就跟反復重播一樣,毫無變化。唯一的休息時間,是中途她出去吃了頓飯。

  導播還將作業上的習題放大到了屏幕上,讓觀眾一起體驗學習的快樂。

  網友們從來沒有體驗過這麼枯燥的凶案直播,也是歎為觀止,更加神奇的是居然還有不少無聊人士真的堅持了下來。

  如果說為了應付作業而寫的流水帳日記還有可能稍稍看出一點端倪的話,那麼當穹蒼開始翻找草稿紙的時候,在苦海邊緣掙扎了無數遍的網友再也不能淡定了。

  「看她放下書的時候,我大大地鬆了口氣,我想我勝利了。然後她把剛才清理到角落裡的草稿紙給拿了出來。【微笑】這特麼是什麼苦修行?」

  「牛逼!是個狠人!我服還不行嗎?」

  「我就是來看個直播想放鬆一下而已,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憔悴】說好的搞笑遊戲呢?妹子你不去攻略NPC嗎?」

  「搜查證據要搜得那麼細緻的嗎?居然還得從草稿下手?」

  「靠對話取證對方可能會說謊,這樣的物證可信性確實更高。」

  「她看書的速度也太快了,要不是她評分那麼高,說真的我還以為她是在裝逼。」

  「我怎麼覺得沒有用呢?她搜集線索的速度太慢了。教材跟作業裡應該都沒發現什麼可用信息,才會轉戰草稿吧?說不定草稿裡也沒有啊!」

  網友的唉聲嚎成一片,穹蒼顧自快速翻動草稿本。

  她的耐心簡直足到令人恐懼。

  高中生的草稿本基本上用得比較隨性,沒什麼規律可言,穹蒼翻動的速度也比前面快了很多。

  在她進展到一半的時候,從一遝裝訂好的白色草稿紙裡,看見了一個鉛筆描出來的漫畫人物。

  那個人物線條勾勒得很粗糙,但是神態十分靈活,正鼓著嘴在吃飯。可見是王冬顏無聊時候畫的東西,對作品又有那麼一點喜歡。

  穹蒼手指頓了下,從畫裡感覺到莫名的熟悉,對著草稿紙上的人物頭像多看了兩眼,然後將紙撕下來放到手邊,繼續往後面翻查。

  沒多久,她又看見了一個在打哈欠的男生半身像。

  穹蒼加快速度,在本子的末尾處,看見了第三幅圖——幾個在玩疊高高的男生,然而只有一個人的臉部是有五官的。

  後面兩張圖的人物動作比較有標誌性,穹蒼馬上回憶起來了。

  穹蒼一一拍攝下來,發給賀決雲。

  穹蒼:【圖片‧畫】

  賀決雲:這什麼?能說明什麼?王冬顏喜歡漫畫?

  穹蒼:你知道什麼是XY嗎?

  賀決雲:染色體?

  賀決雲:王冬顏難不成還是個男的?!

  穹蒼愣了一下。

  穹蒼:??

  穹蒼:你可以,你很敢想啊。

  賀決雲:……沒有。以前辦過一個給自己隆胸常年偽裝成女人然後進行性犯案的男性罪犯。印象有點深刻。

  穹蒼將賀決雲的回復來來回回看三遍,大腦有點放空。

  ……知道了一個能讓人生閱歷變得很豐富,但是又沒有用的知識。

  她現在也很印象深刻。

  穹蒼將腦海裡的奇怪東西甩掉,切到手機的相冊界面。

  今天她在教室裡翻查手機的時候,搜索過相冊。裡面一共有五百多張照片,一部分自拍,一部分截圖,還有一部分是在教室裡抓拍的照片。

  當時穹蒼著重關注了幾位被抓拍的同學,推測應該是與王冬顏關係較好的朋友。畢竟王冬顏不大可能會抓拍自己討厭的人,還把他們一直存放在相冊裡。

  但是她那時候沒找出哪裡不對勁,只覺得都不過是普通高中生的日常生活記錄。

  穹蒼:【圖片】

  穹蒼:看背景裡那個男生。

  穹蒼一連給他發了三張照片。

  每一張照片,都是以別的女生為主角,鏡頭卻總會那麼「不經意」地拍到半截男生的身影。

  那個男生就是許由。

  許由打哈欠。

  許由吃飯。

  許由跟別的男生在地上玩疊高高。

  與那個漫畫風的男生動作完全一模一樣。

  許由的眼尾有一顆痣,而漫畫角色臉上相同部位也有一顆痣。

  無數的細節證明,這是一個女生在隱晦地表達自己的暗戀。

  穹蒼:許由,就是今天中午堵我那個男生。我剛載入副本的時候,他還砸了我的頭。

  穹蒼:【圖片‧紅繩】王冬顏買的淘寶同款。

  穹蒼:XY。

  穹蒼:喲謔。

  這個喲謔,就很有靈魂了。

  賀決雲覺得自己聽出了那麼一點驕傲的味道。

  網友也是被這發現弄得異常興奮,萎靡了許久的精神終於抖擻起來。

  「靠!這個劇情她發現得也太早了吧?我看的那個玩家到死前才知道這件事啊!」

  「唉,年輕人啊。」

  「想想許由對她的態度……這是個剛開始已經BE了的故事啊。」

  「那麼多張照片裡占了不到四分之一界面的人物,她也能看得出來?【瞳孔地震】她是人形系統嗎?還能自動進行圖像分析?」

  「確實有92分的那味兒了,大聲地說我可以!」

  「當我以為這個副本是以校園暴力為題材的時候,你突然告訴我,它其實是一部青春戀愛劇?」

  「等一下,可是玩家之前不是推斷過,說王冬顏自殺跟許由的行為沒關係嗎?」

  「可能是因為已經習慣了,所以數據沒有及時出現波動。【凶案解析】裡出現前後推斷錯誤,很正常的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2 09:28 PM

第四章 恐懼

  賀決雲馬上問了一個跟網友一樣的問題。

  賀決雲:可是你說,今天許由打你的時候,你的自殺進度沒有變化。

  穹蒼:是啊。

  穹蒼:可能是王冬顏終於看穿了情愛的扭捏,回歸科學的懷抱了吧。畢竟照片的拍攝時間,都在周南松自殺之前。

  對面賀決雲又是驚了一下。

  這貨究竟是哪個冷笑話學校進修畢業的?

  賀決雲:……?

  穹蒼:如果她沒什麼特殊的癖好的話,應該不會喜歡上一個惡意欺負自己的男生,且許由對王冬顏的厭惡表現得十分真實、明確。說明許由對她的欺淩很可能是近期才開始的,開始的原因與她自殺的傾向有直接關係。王冬顏的精神壓力很大,已經沒有餘力去在乎同學或者許由對自己是什麼樣的看法。

  穹蒼:當然,不能完全排除其餘可能。也可能是因為自殺進度無法展示小數點的變化。

  思路很清晰,分析也挺客觀,沒有基於智商的驕傲或獨斷。

  穹蒼比賀決雲想像的要更靠譜一點,與傳聞有些許不同。

  過了一會兒,穹蒼經過反思,又發了條不大衷心的短信過來。

  穹蒼:哦,也可能只是他們之間互相吸引注意力的一種情調而已,我反應過激搞成了暴力傷害。難怪當時許由的表情跟見了鬼一樣。畢竟我不大懂高中生的愛情。

  賀決雲:……

  就,很窒息。

  --

  直播間裡一批直男直女看見這條短信內容,也是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頓時內心感受到無比的憔悴。

  「我懂了。普通女生被打:紅眼眶,委屈巴巴。男生:好了好了我錯了,我請你吃飯道歉好不好?鋼鐵直女:我特麼的把你狗頭打掉!男生:臥槽!【完美】【微笑】」

  「愛情產生的要素:文明、含蓄、委屈巴巴。」

  「這是考點,請大家記住。」

  「這個發現聽起來好令人心酸。」

  「這對BE了BE了,大家放棄吧,這對CP沒希望的。」

  --

  賀決雲繼續等了很久,卻沒等到後續。對方就那麼戛然而止了,連個招呼也沒有。

  賀決雲:然後呢?

  穹蒼似乎沒了聊天的興趣,過了四五分鐘才回。

  穹蒼:就一個小發現而已你要什麼然後?

  賀決雲:基於現有信息的預測推斷。大膽猜測,小心求證嘛。

  穹蒼:我求證了,就是不知道什麼樣的猜測才能算大膽。

  穹蒼對愛情類問題的預測分析一向不是很準確,因為戀愛中的人大腦好像會轉彎,她永遠無法知道對方下一個騷操作是什麼,拐點又在哪裡。

  穹蒼:兄弟,你單身嗎?

  賀決雲胸口一哽。感覺有被內涵到。

  他詭異的遲疑,給穹蒼傳遞了這個信號。

  穹蒼:我懂了。那我不問你了。

  賀決雲:……謝謝你的體諒啊。

  穹蒼:倒是不用客氣。

  賀決雲再次心肌一梗。

  這貨是真的不客氣。

  賀決雲把手機放下,繼續忙手頭的事。

  他的手上還存著前兩期自殺案件中搜羅出來的證據沒有翻閱,比如監控。

  他看各種口供記錄和視頻已經看到身心疲憊,感覺淚腺都快被屏幕熬乾。

  等他忙活了半個小時,手機再次一閃。

  穹蒼:再給你一條線索吧。

  穹蒼:我剛才翻看了王冬顏的各科習題跟教材。她應該是一個認真學習的學生,前期她的作業字跡清晰,運算過程完整,且正確率在90%以上。但是從3月23日開始,她的作業明顯開始變得潦草,過程簡略,無運算過程,部分習題的錯誤率也大幅提高。根據我的經驗,她有多門作業是抄寫完成。說明王冬顏在3月23日遭遇了什麼變故,受到重大精神衝擊。

  蒼穹:周南松的自殺事件是3月25日。所以王冬顏的自殺焦慮在周南松跳樓之前就已經開始了。兩人最終選擇自殺的原因是否相同,等待進一步求證。

  還在閒聊的網友瞬間被拉回主題,腦袋跟被敲了一棍似的。

  「臥槽?!這算不算是重大發現?對啊其實還能用作業來梳理時間線,這是個人才啊!」

  「所以還是殺人滅口,幾個人知道了她們不該知道的事情。周南松因為討厭王冬顏,故意將她拉下了水。後續可能會往靈異片,也可能往走近科學的方向發展。我真是一個天才哈哈哈!」

  「……她解題的過程和步驟,怎麼跟之前的人都不大一樣啊?這線索明顯跳了一個階段啊,上一任玩家好像是逃課三天之後,才從班主任那裡對話得到的線索。」

  「這個副本的迷惑性線索太多,一不小心就掉坑裡。NPC也很會騙人。所以她直接翻查物證,才是最正確的。」

  「我為我居然敢質疑92分的高級玩家而感到羞恥。我錯了,但下次還敢。【doge】」

  別說網友,賀決雲也是虎軀一震。

  賀決雲:兩個時間段靠得很近,你確定無誤?

  穹蒼:確定。根據理科授課進度,以及語文課文的背誦日期,英語的默寫批註進行推斷。沒可能三個都錯。

  賀決雲:這難道不是很重要的情報嗎?為什麼它只是順便一提?

  穹蒼:在沒有更多證據之前,無法推斷出有效結論。我沒想明白的線索,就只配得上順便。有問題嗎?

  穹蒼:不是我帶你過關嗎?我知道就可以了。

  賀決雲精神上沉默了。

  賀決雲:沒有問題。就是想問,還有什麼不重要,可以順便說說的線索嗎?

  穹蒼:其實也沒什麼了吧?

  穹蒼:今天收到了一包橙子味的水果硬糖。

  賀決雲那邊很快給了回復。然而他的關注點也是如此的與眾不同。

  賀決雲:糖,鑒證科?

  穹蒼:這倒不用。

  賀決雲:為什麼?

  穹蒼:吃了。

  賀決雲:健?

  穹蒼:。

  賀決雲:「……」

  「不是,現在聊天都要遵循遞減模式了嗎?打字很難嗎?」

  「受不了他們了……」

  「多打一個字是能輸怎麼的?」

  「我好喜歡看他倆對話,總有一個人會猝不及防地切換頻道。他們為什麼能那麼迅速地完成跨次元的交流?」

  --

  穹蒼跟賀決雲胡扯完一陣,宿舍外面正好傳來了嘈雜的談話聲,是晚自習結束的學生陸續回來了。

  她們的宿舍在一樓,一向是比較吵的地方。

  王冬顏的三位室友在不久後出現,幾人疲憊地拉開門,走了進來。

  穹蒼將桌上的東西整理好,然後換了睡衣,半坐到床上。

  如果沒有案件相關的劇情,夜晚這一段時間會很快過去。

  幾名室友把書本搬到床上,坐著休息了一會兒,等精神放鬆,再次活躍起來。互相間開起玩笑,排著隊洗漱準備就寢。

  三人之間的關係看得出來很好,同為室友,卻沒人來跟穹蒼搭話。

  她們或許並不想自己表現得太過明顯,但是那種眼神閃避的行為,在穹蒼的眼裡,刻意到難以忽視。

  這麼狹小的空間,她們居然都不會往她所在的方向瞟上兩眼。

  不過王冬顏自殺前的這段時間的確表現得很反常,與朋友處不好也沒什麼奇怪的。

  普通玩家這種時候應該會去和室友打探消息,試圖修復彼此關係。穹蒼沒有這個打算。

  她被子一蓋,倒頭躺下。

  過不了多久,宿舍熄燈了。

  穹蒼這兩天原本就沒怎麼睡,在環境的影響下,真的開始犯睏。她閉著眼睛,意識迷迷糊糊的,無法正確感知時間的流逝。

  不知道過了多少,平靜的夜裡,突然多了一些特殊的聲音。

  那聲音細碎,從最開始的模糊,到後來逐漸清晰。

  穹蒼剛剛積攢起來的睏意,成功被那沒有規律,卻越來越響的雜音所驅散。

  她集中精神,聽出聲音是來自緊貼著她床尾的位置。

  可能在床底,也可能就在她的腳邊。或者其它什麼臨近的地方。這個發現讓她呼吸停了一下。

  那是一種近似磨牙的聲音,分辨不出究竟是什麼材質互相摩擦而產生。在它的掩蓋下,周圍的一切細節都被放大,輸送進穹蒼的五感。

  任何細微的聲響,都讓她有一種危險在拉近的緊張。

  穹蒼緩緩睜開眼睛。

  宿舍很昏暗,走廊上的燈光已經關掉了,但是窗戶外仍有光色透入。

  那是一道淡黃色的光線,不知道由什麼光源射出,穿過玻璃,正好將影像印在防盜門上。

  穹蒼所躺的位置視角,在睜開眼睛之後,可以直直看見那個人形的斑駁光影。

  穹蒼被嚇到,感覺胸口沒呼出去的那口氣,現在梗得生疼。

  靠窗上鋪的女生突然用氣音小聲問道:「你們睡了嗎?是誰在磨牙啊?」

  一人回應:「我沒睡。」

  「也不是我。」

  穹蒼沉默。

  片刻後,有人主動發問:「喂?冬顏,你醒著嗎?」

  穹蒼:「醒著。」

  她說完之後,角落裡的聲音出現不自然的停頓,而後又加快了咀嚼的速度,還多了些嘎吱的晃動聲。就差沒明白地表示,這個地方在鬧鬼了。

  那熟悉的聲音猶如一根引線,點燃了已經多年不曾引爆的炸彈。穹蒼感覺自己的腎上腺素瞬間激增。心跳加快血壓上升,立毛肌收縮,寒毛直豎。身體陷入一種強烈恐懼的狀態。

  夜色在她眼中變得過於幽深,像深淵巨口一樣籠罩了周圍的世界。不露一絲縫隙。

  光怪陸離的記憶再次從大腦的各個角落裡冒出來,快速佔據她的視野與聽覺。

  她最討厭的,失控的感覺,又出現了。

  黑暗裡,穹蒼舔了舔嘴唇,將情緒壓下,等待那種全身僵直的錯覺過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常。

  「臥靠,這到底是什麼聲音啊?」對床女生壓著嗓子叫了下,說,「冬顏,就在你那個位置,你爬過去看一下。」

  「不會是鬼吧?」

  「我覺得,也可能是老鼠的。」

  一人低聲笑道:「我們宿舍能有什麼鬼啊?有也只能是南松啊。大家都是姐妹,她怎麼會出來嚇人。對吧冬顏?」

  幾人的對話聲讓她從失常狀態裡恢復過來,穹蒼用力眨了下眼睛。

  「從科學的角度來講,」她語氣涼涼地道,「只要不去動它,它就不會來找你。」

  眾人愣住:「啊??」

  一女生問:「這是什麼科學啊?」

  「偽科學。」穹蒼聲線愈加平緩,「就像有人相信這個世界上居然有鬼的存在一樣。」

  幾人被她的話噎到,消停了一陣。

  這時,窗外的燈突然變了顏色。從原先的淡黃轉成了紅光,閃動數次過後,徹底消失。

  驚悚的變化發生之後,幾個女生用力深吸一口氣,想要叫出聲來。但因為另外一面的穹蒼過於安靜,毫無反應,讓她們的表演無法自然繼續,最後只突兀地發出幾個不大真誠的音節。

  尷尬的氣氛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配合著磨牙的呲呲聲,將方才的恐怖畫面擊得稀碎。

  穹蒼給幾位室友氣笑了。

  她餘光輕掃,終於注意到人物面板上的自殺進度,已經在短短的時間內,從87%激增到92%,最高數值達到了95%,隨後快速回落,現在正在不斷震盪。

  好的。現在她知道王冬顏買那勞門子的安魂符是為什麼了。

  對床的女生沒安分一會兒,又叫道:「喂,冬顏,冬顏!你聽我說啊!」

  穹蒼側轉過去。

  對方突然打開了手電筒,朝上照著自己披頭散髮的臉。

  女生抬了下頭,臉上光影交錯。她說:「要不然,我們手心手背。誰輸了誰出去看一下,怎麼樣?」

  另外兩人快速響應。

  「好啊。」

  「可……可以吧。」

  「冬顏,反正你說不怕鬼,行嗎?」

  穹蒼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個女生。

  她並沒有刻意營造恐怖的氛圍,只是此刻她的臉色蒼白,神色也很是憔悴,嘴唇幾乎沒有血色,配上她陰惻惻的目光,對方女生在她的逼視下立即膽寒,心生退意。

  穹蒼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幾人驚訝於她的大膽,以為她真的要出去了。

  但是穹蒼並沒有起身進行下一步的動作,她兩手放在膝蓋上,擺出了正坐的姿勢。調整好語氣,平和地道:「要選人是嗎?手心手背並不公平,如果你們事先進行串通的話,那麼選我出去的概率就是100%。」

  女生拔高了音量:「你什麼意思啊?」

  「意思就是對你們不信任,聽不出來嗎?當誰傻逼呢?」穹蒼冷笑了一聲,「真想選人的話,用排列組合的方式來吧。互相兩兩對決,一局定勝負。贏的計分輸的減分平局記零。最後誰的分低就誰去,怎麼樣?你們可以好好商量一下該怎麼作弊,讓我有更大的概率拿到低分。這是高三的簡單知識,不難吧?我可以吃虧一點,算作對你們智商的補償。但是,誰要是出去了,看看今天晚上我還能不能讓你進來。」

  穹蒼的語氣完全聽不出她已經生氣了,然而沒有人懷疑那裡面夾帶著的威脅。

  她絕對是認真的。

  無人搭腔。三人似乎被她爆發出來的氣場穩穩震住。

  穹蒼耐心地多問了一句:「都不想去是嗎?」

  寂靜。

  穹蒼:「如果不去的話,那就安分一點,不要再給我裝神弄鬼。」

  她走到床尾的位置,在床墊下面摸索了一陣,翻出一個小型錄音機。在她拿到機器的時候,開關被遠程按停了。

  宿舍裡終於恢復安靜,只剩下幾人緊張的呼吸聲。

  似乎有涼風從窗戶的縫隙裡吹進來,讓眾人的皮膚帶上冷意。

  穹蒼手指握緊機子,抬高手臂,直接朝著對面的床鋪砸了過去。

  東西撞在牆面上,發出一聲巨響,又因為撞擊力而碎裂成多塊,反向彈往四面八方,之後散落在地上各處。

  尖叫聲響了起來,對床女生驚恐失措,又很快意識到現在已經熄燈,趕緊把剩下的聲音咽了下去。她用被褥捂住嘴,在壓抑中短促地抽氣。

  穹蒼拂了拂手上莫須有的灰塵:「誰要是下次還敢,不管什麼原因,我一定讓她近距離聞一聞廁所下水道的味道。這樣不是更有趣嗎?怎麼樣?」

  哽咽的聲音更大了一點,但是沒人敢再出聲。

  早聽話,多好?該睡覺的時候就應該好好睡覺,摸黑找什麼黃泉路?

  穹蒼扯開被子,重新躺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2 09:34 PM

第五章 監控

  直播間的彈幕早就被一排鮮紅色的國家標語所覆蓋,緊跟著就是各種大吼大叫。

  「之前是誰說靈異片和走進科學的?【錘子】你出來,我知道你是潛伏在這裡的狗策劃。」

  「靠!老子差點嚇尿了!還好現在是白天,我還在宿舍。」

  「大佬就是大佬。就算內裡慫如狗,外表也要強如牛。」

  「說真的。有一剎那我真的信了這個大佬,如果不是三夭的情緒波動警告都要閃瞎了,我不敢相信她居然怕成那樣。」

  「要素過多,我……我先打call!」

  「這宿舍咋回事?這麼恨王冬顏的嗎?居然還搞這一套。」

  「峰迴路轉,掃除封建迷信之後,最終還是因為校園暴力?」

  「周南松不會是被嚇死的吧?【沉思】」

  「也有可能是在為周南松報仇?我感覺她們開始說的幾句話仔細品位一下,還蠻有意思的。還有外面的燈是誰打的?」

  「高中生的生活原來這麼豐富的嗎?是在下太平凡了。」

  方起有些詫異。穹蒼會出現那麼強烈的生理反應,顯然是進入到應激狀態,甚至已經不是普通的應激心理反應,可是他的資料裡沒有任何關於此的記錄。

  穹蒼的受應激源是什麼?怕鬼還是怕黑?也可能是當時場景裡突然出現的某一要素。磨牙聲,或者光影。

  --

  遊戲裡的夜晚很快過去,日光從邊際線上照出。眾人走出宿舍,感受晨間沁涼的早風,空氣裡多了股清新的微甜味,

  人群從宿舍湧向食堂,又從食堂湧向教學樓。

  穹蒼提著裙子,姿勢不大雅觀地蹲在一塊石頭上,跟前來碰頭的賀決雲講述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賀決雲摩挲著下巴:「你說,你宿舍的人,聯合別的學生,在裝神弄鬼地嚇唬你……王冬顏?然後你的自殺進度出現了明顯漲幅。」

  穹蒼點頭。

  賀決雲嘗試接受並消化這個信息,又問:「除了你的室友,還有誰?」

  穹蒼搖頭。

  賀決雲驚訝道:「你沒出去看嗎?」

  穹蒼平靜地答:「給嚇懵了。」

  她說這話的神態簡直跟「今天的菜太鹹了」沒有任何區別,讓人難以信服。

  賀決雲認真看了她兩眼,無法想像這張面孔會表達出任何關於恐懼的情緒。或者說,能讓她恐懼的,應該得是什麼世界級的謎團。

  他遲疑了一陣,還是說道:「……你開玩笑的時候太冷了。不大好笑。」

  「哦,是嗎?」穹蒼抬起頭,乾巴巴地道,「我可太失望了。」

  賀決雲低垂著視線與她對視,穹蒼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

  半晌,賀決雲驚道:「你認真的?」

  「昂。」穹蒼說,「我怕黑的。」

  賀決雲:「……」

  穹蒼補充說:「特別怕。」

  賀決雲只能搜腸刮肚地尋找形容詞來安慰她:「就……挺正常的?」

  穹蒼說:「是啊。」

  一片死寂。

  穹蒼忍不住道:「你別想了,你的頭腦風暴很吵,只會不停地喊『臥槽臥槽』、『咋辦咋辦』。」

  賀決雲冤得慌:「你別誣陷我啊!」

  穹蒼:「你臉上都寫出來了,我看見很煩。」

  賀決雲心說這個女人怎麼那麼難搞?!他出生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煩,且是在他半個字都沒說的情況下。

  「直男的安慰嘛……」穹蒼吐槽著停不下來,「大概就是,『黑有什麼好怕的』、『這世上又沒有鬼』、『鬼怕你還差不多』、『沒事沒事,心理作用而已』,諸如此類。」

  「那已經不是普通的直男。」賀決雲深吸一口氣,「我申請給直男分個等級,你這是對我的汙名化。」

  穹蒼吊著眼尾斜睨他。

  她覺得這人可能……腦子不大好。

  賀決雲自己也覺得挺傻逼的,手指朝下勾了勾:「你能不能先下來說話?」

  穹蒼從石頭上跳了下來,站到他對面。

  兩人相顧無言。

  賀決雲抬手撓了把頭髮。

  說真的,他見過許多脾氣古怪的天才,他手底下就有不少。但是沒有哪個,像穹蒼一樣讓他心動。

  只不過普通人的心動是觸動,他是梗動。心臟承受了它不該承受的疼痛。

  穹蒼已經先走開了。

  賀決雲跟過去問:「你對室友的評價怎麼樣?周南松會不會也經歷過類似的事情?」

  此時正是上課時間,學校裡閒聊走動的,除了他們兩個,沒有別的人。一眼望去,整所學校宛如空城。

  穹蒼:「根據我之前的搜查,王冬顏跟室友的關係以前應該還算可以,會惡化到這種程度,明顯是有別的因素在誘導。」

  穹蒼想了想,又說:「昨天在提到鬼的時候,她們說了周南松的名字。提起來的語氣太過刻意,很明顯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賀決雲:「假設,她們認為,王冬顏就是殺害周南松的兇手,而她們是在行使正義。」

  「嗯……」穹蒼說,「她們裝神弄鬼的把戲不算高明,不至於將王冬顏逼迫到自殺的地步。而且如果真的只是室友的原因,以王冬顏的家境,她完全可以改成走讀,擺脫暴力影響。」

  賀決雲:「除非……」

  穹蒼:「除非王冬顏本身對周南松的死懷有強烈的愧疚感,室友的行為只是讓她不斷回憶起自己過去的所為,進而在精神上自我懲罰,並在長期的折磨之後,選擇了自我了斷。」

  賀決雲捋了一遍,覺得哪裡不對,穹蒼已經搖頭道:「但是我不認為,一個道德感那麼強烈的人,會在沒有緣由促使的情況下做出什麼過激且持續的舉動。王冬顏在周南松自殺前,明顯已經察覺到了什麼。整個邏輯裡有很多違和的地方。」

  賀決雲偏過視線,看向身邊這位完全褪去稚氣的女高中生。

  誠然來說,跟穹蒼共事的話,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只要她不突然開玩笑。

  兩人不知不覺間,又走到了通往那棟宿舍樓的道路前。

  穹蒼抬頭看向那棟老舊的宿舍樓。

  因為年代久遠,沒有清理,藤蔓爬滿了側面的高牆。深綠色的枝葉在背光處野蠻生長,並沒有顯出生命的美感,反而有點陰森。

  賀決雲站在旁邊等她。

  穹蒼看了許久,開口問道:「你看過周南松死亡那天,這棟宿舍樓附近的監控錄像了嗎?」

  「看過。當天周南松是一個人過來的,從時間上推斷,她上樓之後就去了天臺,沒有猶豫,直接跳樓身亡。王冬顏並沒有出現,她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賀決雲知道她想說什麼,肯定地道,「周南松肯定不是被王冬顏直接殺害的。」

  穹蒼問:「你查的是哪個監控?」

  「宿舍樓大門口前面的一個攝像頭,以及這條小路上,架在那根杆子上的一個攝像頭。兩個攝像頭都能拍到所有的出入人員。那棟宿舍樓也只有這一個入口。」賀決雲用手比劃給她看,又想起昨天翻監控時的痛苦,忍不住用手按住鼻樑舒緩,「不過說實話,那些攝像頭已經是好幾年前的產品了,像素不清晰,只有單純的記錄功能。我看了很久,還是靠著時間線才把人給認出來的。想要找到什麼細節性的證據,恐怕很難。需要別的技術別的時間。」

  穹蒼:「只有她們死亡那一天的記錄嗎?」

  「對。物證裡只存了當天的視頻。」賀決雲盡心解答,「一中的監控視頻只保存半個月到一個月不等,王冬顏自殺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了。就算警方發現不對勁,再去一中找監控,已經拿不到。所以系統裡也不會有。」

  穹蒼點點頭,轉過身,看向一旁的小賣部。

  她說:「我先進去買點東西。」

  賀決雲隨口問道:「買什麼?」

  穹蒼:「打狗棍。」

  賀決雲茫然:「啊?」

  這家小賣部是私人開設的,店面雖然不大,但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

  穹蒼先是去賣掃把的地方選了一根木質的掃把,放在手上試了試力道,發現太沉了,影響自己發揮。又拐去賣晾衣杆的位置,挑了一根不銹鋼材質做的長杆。

  輕巧易攜帶,這個不錯。

  今天晚上誰要是還敢來,留他下來嘗嘗鐵鞭炒肉的滋味。

  不,作為重要劇情,是肯定會來。

  穹蒼挑好武器,又去隔壁的走道買了幾款零食,揣在懷裡過去結帳。

  她把飯卡放到刷卡機上,目光若無其事地四周轉動,聽著「嘀、嘀」的電子音,挑眉看向老闆。

  這個老闆在掃碼的時候,用餘光多看了她幾眼。不是單純的目光,而是帶著一點審視。

  一般人的感覺可能只是感覺。但是穹蒼的感覺一般都是對的。

  她試探性地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老闆含糊道:「是啊。」

  穹蒼頓了下,又問:「我常買的東西還有嗎?」

  「整蠱玩具啊?」老闆說,「不多了。第一排貨架的下面。」

  穹蒼順著他的指示過去看了一眼。貨架上擺著的都是比較普通的小玩具,跟某段時間某寶裡盛行的小商品一樣。平平無奇的包裝外觀,裡面加設一個小機關。

  她只是看了一眼,沒有購買,又走了回來。

  老闆把付完錢的袋子遞給她,穹蒼接過,走出門口。

  賀決雲百無聊賴地空地上走著圓圈。

  穹蒼單手捏著酸奶,說道:「你去那裡面,找那個店主問一問。」

  賀決雲:「嗯?問什麼?」

  穹蒼說:「你先去問問看,我感覺他對我有印象。」

  賀決雲多瞅了她背後那根金箍棒兩眼,甚至懷疑是穹蒼在裡面把人給打了,騙自己進去善後。帶著懷疑的腳步走向小賣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2 09:45 PM

第六章 分析

  店主是一個穿著短衫的中年男人。頭髮偏長,形象看起來有些邋遢,正端著碗飯,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追劇。

  賀決雲在裡面轉了一圈,隨後在櫃檯邊停下,彎下腰,用手指向捲門的上方:「你好老闆,最近生意怎麼樣啊?」

  店主嘴裡含著東西,頭也不回道:「還行吧。」

  賀決雲:「忙的時候轉得過來嗎?這裡學生往來那麼多,很不好管吧?」

  「還行。」老闆終於放下碗打量他,「不是,你誰啊?」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賀決雲從胸口的袋子裡拿出證件,「警察,隨便問兩句話。」

  他說是隨便,但正常人對著警察,很難隨便得起來。

  「哦我知道了。」中年男人從自己的沙發椅上站起來,清了清嗓子,說,「你來查那兩個女生自殺的案子對不對?」

  賀決雲把牌子收回去:「對。雖然案子已經作為自殺結案了,但死者家屬還是很難釋懷,他們想知道自己女兒選擇自殺的深層原因,懇求我們能繼續調查。不正式,就隨便問問。」

  中年男人深有體會地點頭說:「你們這樣的警察負責,挺好的。好好的孩子就這麼沒了,對家長來說,是該給個交代。」

  賀決雲問:「你有什麼線索嗎?」

  老闆有點不好意思道:「其實也沒什麼有用的線索。之前你們的同志來找我問過一次口供,可是當時我太緊張了,好多細節沒說明白。你們離開之後,我越想越覺得不應該,就把監控給留下來了。我是看不出有什麼不對,但是說不定你們能呢?如果你要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給你。」

  為了防止偷竊,確保能拍到學生的正臉,他在捲門的內外都安裝了一個攝像頭。根據擺設位置,大概能拍到外面半條街的範圍。

  由於這家小賣部位於通往宿舍樓的必經道路上,屍體剛發現的時候,閱遍刑偵片的他就非常自覺地把監控錄像保存下來了。後來存在電腦裡,一直沒刪。

  老闆笑了一下,眼角堆起密集的皺紋,顯得有點憨實:「雖然我的攝像頭拍不到你們想看的地方,但是我的攝像頭高清啊!比學校裡的那種好用多了!」

  賀決雲驚呆了,沒想到還能有這種走向。

  「周南松……不是,是第二位跳樓自殺的女生,她自殺那天的監控你還留著?往前一段時間的監控有嗎?」

  「兩個女生自殺那一周的監控我都留著!我沒見過這樣的大世面,一下子死了兩個學生,實在是太稀奇了!我剛開始的時候,還以為有什麼陰謀呢。」中年大叔說得激動,口水噴灑出來。他扯過一旁的紙巾用力擦了擦嘴,繼續道:「很少有人在這棟宿舍樓跳樓自殺的,這回一連出了兩個,而且這兩個人我印象都挺深刻的。太巧合了。」

  賀決雲立馬來了精神:「學校裡來往的學生應該很多吧?你能認得出她們?」

  大叔說:「我其實不知道她們兩個具體叫什麼名字,但是眼熟啊。第一個跳樓的女生,她就住在這棟宿舍樓裡。她的經濟條件不大好,好像是貧困生,為了省錢,經常來我這裡買一些快要過期的東西。我看她挺可憐的,也會主動留給她。」

  賀決雲點頭,時不時「嗯」一聲給他回應。

  「第二個學生家境就好很多。女生不是都很喜歡看起來漂漂亮亮的東西嗎?我經常會進一些好看的文具,她可是我的大客戶!什麼書、筆、膠帶、貼紙,她都很喜歡。」老闆說,「兩個人應該是閨蜜。長頭髮的女生比較大方,偶爾會請另外一個女生吃飯。」

  賀決雲:「那,自殺前幾天,她們兩個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嗎?」

  「人都打算自殺了,那肯定不能正常啊。第二個跳樓的女生,自殺前就不來我店裡了。我在路上看到過她,她整個人失魂落魄的,明顯有問題。」老闆搖頭唏噓道,「嘖嘖,高三學生的壓力太大了。我聽他們是講,第一個女生家境不好,爹媽給她的壓力也很大,成績一掉,受不了就跳樓了。第二個女生受了她的影響,也好慘。聽說現在好多學生都有抑鬱症,一不小心人就沒了。」

  賀決雲:「你覺得呢?真像他們說的嗎?」

  「我不知道呀!我要是能看出什麼我就報警了!」老闆身體前傾,真誠地望著他的眼睛問,「同志,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真是一個熱心群眾。

  賀決雲淺淺地笑了一下,又問:「那有沒有別的學生,讓你印象比較深刻的?」

  「有,就剛剛出去的那個女生。」老闆放低了聲音,借著玻璃門往外一瞧,指著穹蒼的位置說,「就是那個女生。她會來我這裡買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類似整蠱玩具什麼的。有一次我還看見她跟那個誰……就第二個自殺的長頭髮女生,吵起來了。兩人吵得面紅耳赤,差點還要動手,還好被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生給拉住了。哎呀,那個女生長得是真漂亮,說話也柔柔弱弱的。」

  賀決雲:「那你聽見她們吵什麼了嗎?」

  「女孩子之間嘛,能吵什麼啊?」老闆模仿得惟妙惟肖,掐著嗓子道,「你不要臉,你才不要臉,你更不要臉!你最不要臉!你為什麼要這個樣子?你管我啊?」

  賀決雲被他逗笑了。

  老闆做完顏藝表情,又快速恢復了正經,歎道:「都難,都難。我看外面那個女生最近也沒什麼精神,學校裡有些話是挺不好聽的,針對她,要是真的能查清楚說明白就好了。一中應該加強一下學生的思想健康教育,不要再有人出事了。」

  賀決雲聞言很是感慨:「希望吧。」

  老闆說:「你在這裡幫我看下店,我進去把文件拷給你。」

  「好。」賀決雲揮手,「謝謝大哥。」

  五分鐘後,老闆拿著一個硬盤走出來。他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放緩腳步,抬頭瞥向賀決雲,抿了下唇,看臉色似乎有點猶豫。

  賀決雲笑道:「你說吧,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沒事。說不定什麼線索就在裡面。」

  老闆於是道:「我剛剛提到那個很漂亮的女生,長頭髮,溫聲細語,真的很漂亮的那個。她每次過來都會有男生跟在旁邊偷看,所以我印象特別深刻。我想起來,她跟幾個人關係都挺好,你可以去問問她,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賀決雲:「跟誰?」

  「就門口那個,還有跳樓的那兩個。」老闆說,「兩個人出事之前,都跟她走得蠻近。不過聽說她們本來是一個班的人,走一起好像也正常哈?」

  賀決雲眉心一跳,隱隱有了一種抓到關鍵的預感,嚴肅道:「那個女生有什麼特徵嗎?」

  「校花呀,」老闆說,「公認的,隨便去問一下就知道了。」

  「好……」賀決雲笑說,「謝謝啊大哥,很有幫助。」

  老闆:「有幫助就好。」

  --

  三夭直播間裡的網友很是糾結。

  「老闆說得挺直白的了,現在看來就是王冬顏整蠱周南松沒有分寸,導致周南松精神崩潰選擇自殺。她是校園暴力的加害者,最後又成了受害人。唉。」

  「大家都猜到了的話,說明它肯定是錯的。【doge】」

  「玩家的要求是逃離死亡結局,這種情況下,怎麼消除王冬顏的愧疚心才是最難的吧?去找受害人家屬跪下道歉?」

  「……別了我求求你們。上個玩家就是這麼搞,最後看得我身心不適。這什麼報社劇情?狗策劃滾出來受死!」

  「你們覺得這個會打狗棍法的大佬幹得出下跪道歉的事嗎?我覺得真到那地步,她寧願直接跳樓。」

  「目前證據指向性太明顯,想不出第二種答案。但是憑我多年蹲直播的經驗,又覺得沒那麼簡單。」

  --

  一刻鐘後,賀決雲從店裡走出來,出門就看見穹蒼坐在地上,正一動不動地對著面前的小花小草發呆。她身後的晾衣杆垂直朝上,跟個搜信號的天線似的。

  賀決雲把手在她面前一晃:「喂。」哪個頻道啊?

  穹蒼眨了下眼,保持著姿勢不動,問道:「怎麼樣?」

  賀決雲說:「拿到監控視頻了。」

  穹蒼總算有了反應,仰起頭驚訝道:「還有監控視頻?」

  這個視角下的賀決雲身形顯得特別高大。他揚了揚手中的硬盤,說:「老闆看來是一個懸疑劇愛好者,還挺心細的,把當周的監控都給保留下來了。三夭會把這份數據載進來,說明裡面可能會有關鍵性的證據。」

  穹蒼點頭,然後又陷入跟之前一樣的麻木狀態。

  賀決雲繞著她走了半圈,斟酌片刻,開口說道:「對了,王冬顏可能不是個完美受害人。裝神弄鬼的那個人,或許是她。」

  穹蒼平靜地接過話題:「準確來說,是上一任裝神弄鬼的人。更準確地來說,整蠱,跟裝神弄鬼之間,還是有著一定的差距。」

  「對。她的室友可能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正義使者?」賀決雲說,「店主曾經看見王冬顏和周南松兩個人發生爭吵,學校裡有針對她的相關流言。她身邊的人也在因為周南松的死亡而排擠她。事情脈絡還是挺清晰的。」

  賀決雲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略帶諷刺的笑:「不管從哪方面想,都是一筆爛帳。」

  穹蒼沒有回應。

  賀決雲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實在讀不出她此刻的情緒,乾脆在她身邊坐下,陪著她一起發愣。

  不知道過了多久,校園裡的鈴聲響起,四面八方的喇叭都播放起同一段旋律。

  教學區離他們很遠,這一片依舊安靜。

  賀決雲忍不住問:「這位朋友,你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好像到目前為止,各種各樣的證據,都在將原因往校園暴力的方向引導。」穹蒼挪動了下,將身體稍稍傾斜向他,說,「不管是周南松的自殺,還是王冬顏看似自食其果的贖罪,本質都是因為,校園暴力。哪怕,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這個最糟糕的結果。」

  「證據還能引導?」賀決雲擰著眉毛道,「證據就是證據啊,除非它偽造。」

  穹蒼緩緩搖頭:「不能這樣講。這是一款全真模擬的遊戲,參與者的線索,是從NPC的身上找到的。所有玩過遊戲的人,都會下意識地認為,NPC負責劇情指引,它們不會說謊。但其實,NPC扮演的角色是人,人會說謊,會犯錯,會被迷惑。」

  賀決雲覺得她的想法很大膽,甚至有點跳脫:「所有的NPC一起犯錯?」

  穹蒼:「嗯。我捋了一遍案情。目前來說,我們獲取證據的兩個途徑。人證和物證。從物證上看,沒有任何細節明確表明,這是一起校園暴力事件。所有關於校園暴力的猜測,都是周圍人的反應反饋出來的。會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在大氛圍裡,多數人真的認為,王冬顏直接或間接地導致了周南松的死亡。起碼認為她應該佔據最主要的原因。然後把這種想法傳達給了我們。對吧?」

  賀決雲表情凝重地點頭:「對。」

  穹蒼就著他的話尾問:「為什麼?」

  賀決雲不解:「哪裡為什麼?」

  「假使這些猜測都成立。」穹蒼說,「從周南松的人緣來看,她不是一個孤僻的人。一個進行著正常交際的人,會因為同學整蠱似的玩笑,而激進地選擇自殺嗎?她不應該是個逆來順受,沒有反抗能力的學生。」

  賀決雲說:「因為她的好朋友跳樓自殺了,給了她強烈的心理刺激。我是說,她可能本身就有一定的心理疾病。王冬顏的整蠱,只是一個誘因而已。」

  「對啊!」穹蒼說,「從周圍學生的反應來看,他們懷有一定的正義感,且沒有多少的愧疚心,說明他們從心底認同自己的行為。如果王冬顏的整蠱做得太過分的話,她的室友跟同學應該會趁早阻止。可是如果她做的不過分,只是一個誘因,為什麼,大家又會把最主要的錯誤,歸結到王冬顏的身上呢?難道不應該是,一號死者自殺所帶來的精神衝擊嗎?還是說普通的高中生,就是這麼偏激?」

  賀決雲被她一說,終於抓到了直覺中讓他覺得詭異又難以言說的地方,大腦中的某條思路瞬間通暢起來。

  他炯炯有神地看向穹蒼。

  「王冬顏自己,又為什麼要懷有那麼強烈的愧疚感呢?僅僅只是因為,惡意整蠱?可是根據之前的推斷,她在周南松自殺之前,已經出現了強烈的焦慮情緒。這似乎無法解釋。擺在明面上的邏輯鏈看似很通暢,但更像是利用了學生的某種焦慮心理。沒有辦法說服我。」

  穹蒼換了個姿勢,單手托著下巴,咋舌道:「真的想不明白。難道是因為我沒正經讀過高中?」

  賀決雲喃喃道:「你說得對。你是對的。只要將周南松的死引導到校園暴力上,再等王冬顏自殺,好像事情就能結束了。這是一個最簡單、最可信,又最有噱頭的理由。校園暴力這個詞,光是聽起來,就有足夠的熱度吸引人的注意力。」

  如果真的從陰謀論的角度去分析的話,這件事背後隱藏著惡意簡直令人遍體生寒。

  事實是,它並沒有因為王冬顏的自殺而結束,它以眾人毫無所覺的方式,先後埋葬了五個人的生命。

  穹蒼的語氣始終很平淡。她以最冷靜的姿態做著最清晰的判斷:「而且,到目前為止,這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有一個人,卻一直神隱。沒有任何關於她的信息跟證據。」

  賀決雲眯起眼睛:「一號死者,田韻。」

  穹蒼:「這裡面肯定缺了某個關鍵的人物,一個能將所有人都連接起來的角色。」

  賀決雲喉結滾動:「有。有一個。」

  他看向穹蒼,幾不可聞地鬆了口氣:「你們班上最漂亮的那個女生。小賣部的老闆說,那個女生跟王冬顏三人的關係都挺好。田韻和周南松自殺之前,曾跟她走在一起。」

  穹蒼腦海中立即浮現出一個窈窕的身影。對方靠坐在明亮的窗邊,披著半身陽光,有著能一眼吸引他人視線的美貌。

  系統關於她的介紹很簡單。

  「項清溪。」穹蒼垂在兩側的手指緊了緊,直起上身,「她也是一個貧困生。」

  --

  直播間裡的一眾網友:「……」

  「我跪了。」

  「男人沉默,女人流淚,網友沉默著流淚。【卑微】」

  「下次能不能別這麼快打臉?很不好意思的。給點面子啊大佬。【溜了溜了】」

  「【打擾了】原來相同的試卷相同的題幹,真的能得出兩個截然不同的答案。靠。」

  「雖然我跟92分大佬之間的推理有著九曲十八彎的差距,但是我們得出的結論是一樣的!四捨五入,我是個大佬。【超棒的】」

  「我就說,建模那麼精緻的NPC,肯定不是一個醬油。」

  「我懷疑她提前拿了劇本,而且我有證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2 09:52 PM

第七章 貧困

  項清溪。

  穹蒼仔細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胸口生出一點異樣的情緒。

  反常的感覺當然不是因為這個虛假的名字,而是人物背後的原型。

  本場凶案解析的副本劇情,是根據一樁多年前的真實案件改編生成的。人物全部都是化名,外貌做了大幅調整,部分背景也做了模糊修飾,但還是很好推斷它所處的具體年代跟地點。畢竟每一年,每一個地區,都有不同的高考考點跟時政熱點。

  這應該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虛擬世界了。

  項清溪這樣的年齡,這樣的條件,哪怕三夭為了遊戲公正而屏蔽掉了穹蒼相關的記憶,她依舊可以輕易地推測出項清溪的原型。

  穹蒼潛意識裡並不希望這個美麗的女人被查出什麼不堪的過往,同時又覺得這樣的想法太過天真,會影響她的思維,使她無法保持清醒。畢竟她本身,對這個女人並不瞭解,乃至應該說是陌生,不應該做出太多的預判。

  穹蒼很難得會產生這種矛盾又無用的想法,偏偏對方出現的時間很短暫,給她留下的影響卻太過深遠,如影隨形一般地存在於她漫長的生命歲月裡,甚至紮根成一種固化思維,讓她無心改變。

  不管她有多聰明,依舊有著人類該有的劣根性。

  所以,哪怕穹蒼第一眼見到項清溪的時候,就有一種對方會是關鍵NPC的直覺,卻還是下意識地避開了她。

  也所以,當穹蒼在宿舍門口恰好撞見這個不斷在她腦海中閃現的女人的時候,還是閃過了一絲不自在。

  項清溪同樣看見了她,快速走過來問道:「冬顏,你沒事吧?」

  穹蒼第一次在遊戲裡聽見她的聲音。清澈柔軟,和她本人的形象非常貼合。詢問的時候語氣中帶著急切,能讓人清晰感受到她的關心。

  看起來像個性格溫柔的人。

  穹蒼怔了下,搖了搖頭。

  項清溪盯著她瞧了一會兒,又問:「你今天怎麼沒去上課啊?」

  穹蒼說:「不想上課。」

  項清溪:「昨天晚上發生什麼事了嗎?我聽見隔壁好大的動靜。」

  穹蒼:「沒什麼。」

  項清溪遲疑了下,又說道:「你的室友沒問題吧?你今天沒上去,我去問她們,她們的反應奇奇怪怪的。」

  穹蒼依舊是搖頭。

  項清溪的眉頭輕輕皺起,臉上帶著愁容:「你真的沒事嗎?」

  穹蒼的視線越過她的肩膀,往後方貼著萌版海報的防盜門上看了一眼,問道:「你宿舍今天有人嗎?」

  項清溪:「沒有啊。」

  穹蒼:「那我能不能在你宿舍裡睡一會兒?」

  「可以是可以……」項清溪小聲問道,「你中午也不去上課啊?」

  穹蒼說:「我累了。」

  項清溪擔憂的神情不似作偽,嘴唇張合,欲言又止。最後像是想起什麼,在身側的兜裡摸了摸,摸出一小把橙味硬糖。

  她抓起穹蒼的手,將東西塞過去。

  項清溪跟穹蒼記憶裡的人截然不同。不知道是三夭對這個角色人設做過太大的調整,還是那個時候的母親就是這樣的人。

  然而就算如此,她還是很難不將這兩人聯繫起來。對方也總是喜歡用這樣的方式作為對別人的安慰和獎勵,一度讓她覺得敷衍又幼稚。

  穹蒼低頭看著手心裡橙黃色的糖果,問道:「你很喜歡吃這種糖嗎?」

  「對啊。」項清溪笑道,「你不覺得這種味道的糖很好吃嗎?吃了就能讓人心情好,學校賣得也不貴。」

  穹蒼握緊手,揣回兜裡,說:「謝謝。」

  項清溪說:「我現在要去上課了,你好好休息吧。如果不想回去,晚上留下來也可以的。」

  她把鑰匙留給穹蒼,揮了揮手道:「我先走了,燕子還在外面等我呢。」

  項清溪一路小跑著離去,而直播間裡正因為她的出現不停地冒著與往常不同的粉色泡泡。

  「這是什麼小天使?看起來不像是個壞人。」

  「只要永遠跟著網友反押,我肯定是對的。兇手就是她!」

  「這建模建的,太偏心了,是其他人不值得嗎?你看連三夭的工作人員都只能拿到中年怪叔叔的外觀,美工沒有心。」

  「她是關鍵人物是肯定的,說明多半知情。是不是兇手不一定,是不是好人也不一定。」

  --

  穹蒼捏著鑰匙,進了項清溪的宿舍。

  她拉開椅子,在桌前坐下,粗略翻看對方桌上的物品。

  她本意是來找線索的,出乎她預料的是,項清溪的宿舍非常「乾淨」,幾乎沒有留下任何與劇情相關的信息。

  留在宿舍的作業跟習題冊數量稀少,字跡清晰成績穩定。物品擺放得十分整齊,且都是生活必需品。衣櫃中的服裝皆是大眾款式,帶著一股肥皂的淡淡香氣。抽屜裡存放著的是最普通的髮繩,沒有昂貴的飾品。

  所有的細節都符合她貧困生的人設,讓人找不出違和感來。

  穹蒼提起自己的袋子,坐在桌子前面認真地吃零食。

  這樣的結果,連她都要忍不住懷疑,項清溪只是一個單純的NPC而已了。

  穹蒼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她查找得很快,但現在已經是遊戲時間的下午三點。

  宿舍樓裡的下一條線索,可能要等晚上才會出現了。穹蒼正遲疑著要不要去教室逛一圈,門上的鎖孔裡突然傳來一陣扭動的聲音。隨即一個女生從門後走了進來。

  對方看見她在屋裡,臉上稍顯驚訝,又很快褪了下去。

  一行小字在她身邊浮動。

  「徐蔓燕,(二)班同學,分班前同學,貧困生。」

  穹蒼將唇邊的餅乾沫舔乾淨,朝她點了點頭以作招呼。

  徐蔓燕問:「冬顏?你怎麼在這裡啊?我聽小溪說,你今天早上曠課了?」

  穹蒼慢吞吞地道:「不想上課。」

  「是不是因為許由?」徐蔓燕翻了個白眼,冷笑道,「他要是還犯病,我找人幫你教訓他!還沒完沒了了!」

  穹蒼說:「不用了。只是不想上課而已。你呢?現在還沒下課吧?」

  徐蔓燕:「體育課呀,自由活動了。」

  她將手裡的袋子分了一個出來,放在項清溪的桌子上。穹蒼看著,問道:「這是什麼?」

  「這個月貧困補助啊。我順路給她領了。」徐蔓燕懷疑地看著她,問道,「你真的沒事兒吧?」

  穹蒼:「沒事。」

  徐蔓燕小聲嘀咕了一句,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想開點,跟你沒關係的,別管她們怎麼說。」

  穹蒼抬起頭,注視著她,說道:「他們說得也算對吧。」

  「對什麼對啊!我說你們——」這句話似乎戳到了徐蔓燕的怒點,她表情瞬間激動起來,但在說了一半的時候,又給強行壓了下去。

  她抿了下唇,重新調整好情緒,只道:「我先走了,待會兒老師還要點名的。」

  穹蒼:「好。」

  徐蔓燕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才合上門離開。

  穹蒼打開袋子,清點了一下裡面的東西。

  一個紅包。

  穹蒼拆開數了,裡面有一千塊錢現金。

  一張商場購物卡。看卡片的面值,是五百塊錢。

  一遝食堂抵用券。粗略估算一下,在六百到七百之間。

  兩件換季的衣服。都是快銷品牌。不是很貴,但布料摸著還挺舒服。

  還有幾本書。看著是舊的,但保存得還算完整,幾乎沒有損毀。

  穹蒼拿起手機,在手心裡轉了兩圈,點開屏幕,給賀決雲發送短信。

  穹蒼:一中的貧困生補助很高啊。

  賀決雲:多高啊?貧困補助差不多就是提供個溫飽,還能發家致富怎麼的?

  穹蒼把袋子裡的東西報了一遍發送過去。

  賀決雲看完後震驚了。

  這生活費比普通的高中生都要高上不少。

  賀決雲:這是不是一個學期的?A市政府給的高中生貧困補助好像是一學年1500。

  穹蒼:送的人說是這個月的。宿舍的櫃子後面放著幾個類似的袋子,應該的確是按月發放。

  賀決雲:怎麼可能?

  賀決雲:小賣部的老闆說,田韻為了省錢,經常會去他那裡買一些快要過期的東西,有時候還要靠周南松請吃飯。如果她的貧困補助也有這麼多的話,根本不需要這樣。

  穹蒼:所以一中的貧困補助分等級,而且等級差距很大?那麼判定的標準是什麼?成績?個人喜好?

  賀決雲那邊安靜了一會兒。

  賀決雲:剛接電話。

  賀決雲:因為你之前說田韻跟項清溪都是貧困生,我回來後特意查了下相關的信息。

  穹蒼:這所學校的貧困生多嗎?

  賀決雲:多。為了響應號召,一中特招了一批貧困生,校方打過多次宣傳廣告,教育局也拿他們做正面案例,給了挺多優惠。【圖片‧新聞】

  賀決雲:一中是A市不錯的高中,跟好幾所大學都有保送合作。這兩年為貧困生多爭取了幾個名字。去年,還有前年,都有貧困生被保送進名牌大學。還吸引到不少社會人士的愛心捐款。

  穹蒼:今年的呢?這個時間保送名額應該出來了吧?

  賀決雲:我剛聯繫教育局的人問了下,等出結果了告訴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2 09:58 PM

第八章 脈絡

  穹蒼在看見項清溪的貧困補助之後,才覺得宿舍裡的情況有些奇怪。

  項清溪有那麼高的金錢補助,卻過得很是樸素。一般的小女生,在經濟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很難忍住不買些漂亮的東西,除非她有非常強烈的危機意識或理財意識。

  穹蒼準備向項清溪借點錢試探一下,但是向貧困生借錢的理由又很難找,還在思考措辭,賀決雲那邊來結果了。

  賀決雲:有了。

  賀決雲:飯吃了嗎?建議你先吃飯。

  穹蒼:不餓。

  賀決雲:那我說了。

  賀決雲:今年保送名校的貧困生裡,有一個人叫徐蔓燕。她的過往成績一直不錯。項清溪的話要差一點,沒拿到名額。但是從項清溪的月考成績看,她自己考上一本學校的難度也不大。

  賀決雲:對方還給了我一份貧困生名單,有點意思。【圖片‧截圖】

  賀決雲:一中特招的貧困生,男女比例差距很大。今年的高三屆,男女比例是1:5,往年大概在1:6到1:7之間浮動。

  賀決雲:按照一中校方的說法,是說貧困生中,女性的處境要比男性艱難得多,而在義務教育中,女生的成績普遍好於男生。所以出現了這樣的情況。

  穹蒼:倒是說得過去。

  穹蒼並沒有覺得上面的內容能影響到她的食欲,那麼後面才是最關鍵的內容。

  賀決雲:因為牽涉到了學校,我剛剛翻查了一下我們局裡的出警記錄。在前年八月份的時候,警局曾經接到過一通報警電話,來自一中的畢業生。對方聲稱自己受到了校方領導的威脅跟性侵犯,多年遭受不正當的關係困擾。還舉報說學校的保送機製造假,校領導涉嫌利益交換。

  賀決雲:報警人沒有留下姓名,警方順著電話號碼找到了她本人,可是她的表現很慌亂,幾次修改口供,之後又反悔說要撤案。最後說,是因為自己沒有拿到高校的保送名額,所以惡意陷害校領導,不想讓他們好過。

  穹蒼:警方沒有接著查證嗎?

  賀決雲:警方詢問了另外幾位貧困生,那些人都說沒有遇到類似的情況。又詢問了學校裡其餘老師和學生的口供,他們都表示不相信這樣的指控。又因為實在沒有證據,就沒有繼續了。

  穹蒼:哦。

  賀決雲:一中貧困生補助的來源,除了政府撥款以外,還有社會熱心人士的捐款和學校自己的補貼。如果有人指定捐贈給某位學生的話,項清溪拿到這個數額的錢款也不算奇怪。

  賀決雲端過桌上冷掉的咖啡,猛灌了一口。

  當事情從學生之間的校園暴力,牽扯到社會底層的貧困生,最後又聯繫上學校本身的時候,敏銳的直覺和豐富的經驗讓他下意識地產生了抵觸心理。

  越往深處想,越會覺得噁心。彷彿扒出了一潭冒著氣泡的腥臭黑泥,只要涉足,就令人不住作嘔。

  這裡面是階級的差異和跨緯度的打擊。是未成年人的低微與社會人的狡詐。

  賀決雲本身是不抽煙的,但是出於人設需要,他的身上總是會帶著一包煙。此時他看著桌角上的紅色煙盒,也有一種想要點上一支的衝動。

  他需要做點什麼,來分散自己的情緒,讓自己保持冷靜。

  賀決雲:大膽假設。假使報案內容是真實存在的,且田韻就是因此而自殺——也可能不是自殺——那麼今年的保送生徐蔓燕就很可能與案件相關。周南松與田韻的關係很好,或許她從田韻的口中知道了什麼,又因為田韻的死亡而受到刺激,抑鬱症發作,選擇在相同的地方自殺。校方為了遮掩,故意將焦點跟責任轉移到了王冬顏的身上。

  賀決雲:項清溪長得非常漂亮,且周南松和田韻死前都與她有過接觸,我猜她應該知道詳細內情。只是不知道她是什麼立場。

  穹蒼:邏輯上可行。

  賀決雲:你怎麼看?

  穹蒼的短信在片刻後發送出來。

  穹蒼:不要想得太多,預測得越長遠,出現錯誤的可能性更高。在證據鏈不完全的情況下,不必強行推斷出所有因果,更不要試圖去推敲細節。

  賀決雲看見穹蒼的文字,腦海中自動浮現出對方波瀾不驚的臉,那彷彿有種特別的力量,讓他劇烈的心跳緩和下來。

  憤怒只會影響人的判斷,他需要更加的清醒。

  不管是多沉重的帷幕,已經被田韻跟周南松的鮮血灼燒出一個坑洞。他們要做的就是從縫隙裡窺覷到真相,並將幕後的荒誕表演搬到台前,讓所有雙手染著罪惡的「演員」直面現實的評判。

  賀決雲:你覺得應該從哪裡開始分析?

  穹蒼:王冬顏的自殺。上一個提出後還沒有解決的問題。

  穹蒼:為什麼學生普遍認為,是她的整蠱害死了周南松。

  穹蒼:學校的權威性,的確很容易引導學生間的思想跟風向。王冬顏為什麼被按做校園暴力致人死亡的元兇?誰在做輿論引導?推測出主導的人,才能有下一步的進展。

  賀決雲:輿論引導必然是有痕跡的。如果真是學校做的,應該很好查找痕跡。

  學校想要引導校園風氣,簡直是輕而易舉。

  周南松自殺之後,他們肯定會在第一時間,過去詢問周南松的室友。

  如果一個平時關係還算不錯的室友,有天突然跳樓自殺,任何人都會深受觸動。

  死者家屬、警方、校方,無數的人盯著她們,想從她們的身上得到答案,那種情緒下,人的思維很容易陷入混亂。

  在外界的多次詢問下,她們說出了王冬顏與周南松之間的交惡關係。

  哪怕她們起初的時候,並不認為王冬顏的整蠱是一種多麼嚴重的校園霸淩,或者說,她們並沒有發現。但是,因為對校方的信任和家屬的同情,她們會下意識地想要尋找一個可以寄託那種無措情緒的對象,而一直與周南松不和,且對周施行過冷暴力,又正好失魂落魄,看似心虛愧疚的王冬顏,就成了必然的選項。

  環境的影響是很強大的。在多方不斷的暗示之下,幾名室友將王冬顏做過的事情擴大化,並且對此深信不疑。同時,她們並不知道周南松抑鬱症的情況有多嚴重,下意識地認為,王冬顏看似傷害不大的整蠱舉動,會對周南松造成莫大的影響。

  「看吶,她自己也心虛了,說明就是她做的。」、「看吶,領導和老師也是這麼認為的。」、「王冬顏當著大家的面都敢整蠱,背地裡一定做過更過分的事。」、「周南松有抑鬱症的,精神很脆弱。她太可憐了,受不了刺激,其實就是王冬顏害死的。」……

  諸如此類。

  穹蒼用手機點開一中的校園官網,又點開活動欄目下面的more。

  穹蒼:首先,將事情宣傳出去,對學生做不點名公開批評。雖然不點名,但是學校裡所有人都會知道校方說得是誰。

  穹蒼:加設相關內容的思想教育、作為反例屢次在校園內提及。

  穹蒼:當有學生對王冬顏做出報復行為時,偏幫性地進行處理,讓學生潛意識中認為,校方是在默認他們行為的正義。

  穹蒼:緬懷死者,為她默哀,讓人銘記,不斷正面化死者的形象。

  穹蒼把圖片截下來,發送了過去。

  穹蒼:【圖片‧活動】田韻死於今年二月,校方壓下了相關的信息,做低調處理。同時段的活動公告只有寥寥幾條。

  穹蒼:但是周南松死的時候,從官網的活動記錄上看,他們組織了兩次緬懷行動。還從醫院專門請了心理專家到校開展講座活動。順應教育局發佈的關注高中生心理健康的號召,在學校裡舉行了一次重大的家長研討會。

  穹蒼:你可以再去查找一下相關的新聞報導數量,可以作為參考證據。

  賀決雲按照她說的,進行了精準搜索。

  局裡還留有近期的紙質報紙,但是他覺得沒有必要去看了。

  賀決雲按著鼠標的指尖有點發白,在看完網頁下跳出的搜索結果之後,無力地發了一條回復。

  賀決雲:你是對的。

  穹蒼:嗯。

  穹蒼:想要逼死一個人,有時候還是挺簡單的。

  --

  「……艸!事情突然朝著噁心的方向展開了。」

  「好氣哦!」

  「盲猜一把吧。像項清溪那麼漂亮的人,如果真的要選,沒必要為了每個月一兩千塊錢出賣自己。而且她成績不錯,可以靠自己,又沒有拿到最終保送名額,生活相對獨立。但是她的好朋友可能不大清白,她也因此受到限制。她對王冬顏很好,因為她知道王冬顏只是一個背鍋俠。所以,她是這個副本最關鍵的NPC,唯一的突破口。」

  「雖然是上帝視角的幫助,但是,連續死了五個人,校方必然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只是我沒想到責任這麼大。」

  「真的是……惡人做過的一切都必將留下痕跡。」

  --

  賀決雲整理了一下情緒,再次跟穹蒼發送短信。

  賀決雲:目前來看,真正的突破口是項清溪跟徐蔓燕。徐蔓燕有明確利益相關,或許不會告知。項清溪的立場比較存疑,她為什麼能拿到那麼高額的貧困補助?

  穹蒼:她的貧困補助是徐蔓燕幫她領取的,可能是徐蔓燕為她謀到的福利。也許是封口,也許是純粹的關係好。不一定。項清溪性格不大強勢,我猜測兩者都有。

  穹蒼:另外,項清溪沒怎麼用這筆錢,她的日常生活極其樸素。我在她的桌上看不出無關的生活物品。

  穹蒼:之前我猜測她在攢錢,可能也只是不想用。不知道她把錢用到什麼地方了。你能查出她的資金流向嗎?

  賀決雲:所以你對項清溪保持正面看法?

  穹蒼:不確定。我儘量中立。

  賀決雲茫然了下。

  什麼叫儘量中立?

  不可以正面嗎?

  ……哦,懂,因為要保持對世界的懷疑,才能足夠謹慎。

  賀決雲起身又去泡了一杯咖啡,然後坐在屏幕前開始盯今天從小賣部拿到的監控。

  等一個小時後,他重新拿起手機,發現穹蒼還給他回復了一條莫名其妙的短信。

  穹蒼:橙子硬糖挺好吃的。

  「橙子硬糖?」賀決雲想了想,小聲道,「橙子味的糖哪裡有菠蘿味的好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2 10:04 PM

第九章 夜襲

  穹蒼梳理完已知的信息,又在原地出神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才從項清溪的房間出來。

  夜色快速深了下來,學校的晚自習正式結束,學生們緊跟著鈴聲回到自己的宿舍。

  穹蒼的幾位室友也相繼出現。

  由於昨天發生的事情,寢室的氛圍極其尷尬。

  幾個女生原本說說笑笑的,推開房門的一剎那,瞥見穹蒼的存在,一致地選擇閉上嘴巴。而後踩著碎步,跑向自己的床位。

  穹蒼也沒有要和她們處好關係的打算,穿著白天的衣服,兩手環胸,一副高深莫測的姿態,坐在桌子前面。

  不久,宿舍隨著熄去的燈火,陷入暗沉的夜色。

  穹蒼眼皮半闔,無神地看著手機上不斷跳動的時間。在值班老師的腳步漸漸遠去之後,和昨天一樣的一束燈光,從窗口打了進來。

  穹蒼動了一下,準備起身。椅子在地上滑出一道極度刺耳的聲音,對床的女生先行失態叫道:「不是我!跟我沒有關係!」

  穹蒼還沒被窗外的人嚇到,倒是先被那個女生叫得一個哆嗦。她去門邊抓過今天剛買的晾衣杆,又推開一個高功率的手電筒,塞進兜裡,走向陽臺。

  她的宿舍是在一樓。底下有一個小小的臺階。翻過小陽臺,直接能跳到後面的草地上。

  穹蒼調整了一下手電筒的位置,循著光源看過去。在光的背面,清晰地捕捉到了一個黑影,對方站在不遠處,正擺弄著手裡的照明器械。

  穹蒼橫空出現的時候,黑影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她會露面,錯愕之後馬上轉身逃跑。

  此時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不超過兩米,穹蒼反應比他更快,縱身撲了上去,同時握著手中棍子頂向對方的後背。

  這一塊草地並不平坦。背對著主路,不會影響校容,平時也少有人來,學校就沒派人仔細修理。過長的雜草裡藏著不少的碎石。

  黑影顯然也對這一塊不熟悉,驚慌跑路之中,腳步不慎被磕絆了下,緊跟著後背又被穹蒼擊中,差點摔跤。只是一個趔趄的功夫,穹蒼已經追了上來,又一棍子抽在他的腿上。

  「臥槽!」

  穹蒼從短短的兩個字裡聽出了熟悉的音色。

  「許由!」

  她就說!她不懂高中生的愛情。但那不是她的錯,因為那根本就不是愛情!

  許由見躲不過,乾脆轉過身,把頭上的帽子也扯了下來,光明正大地露在她面前。

  他先發制人地問了句:「你想幹嘛?」

  穹蒼給他逗笑了:「這話你來問我?那你要不要臉,是不是也得來問我?」

  許由:「你不知道我想幹什麼?」

  「說話的時候,少用反問句,多用陳述句。」穹蒼坦然說,「我不知道。」

  她拿出手電筒,避開許由的眼睛,在空中晃了一圈:「老實點,自己說。」

  許由紅了眼睛:「你可別說,南松怎麼死的你也不知道!」

  穹蒼:「跳樓。」

  「是你逼的!如果不是你故意排擠恐嚇她,她不會抑鬱症發作跳樓自殺。學校幫你賠了錢,道了歉,安撫了家屬。但是我告訴你,沒那麼簡單。你以為只要寫兩份檢討就夠了?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你一輩子都不會好過!」許由冷笑著說,「怎麼,這就受不了了?我只是讓你體驗一下她生前的感覺而已,那是你應該負責的!」

  穹蒼思考了一遍,好笑道:「你做的事情我可沒做過。別把你升級發散後的錯誤扣到我的身上。」

  許由:「我都聽見了!南松死前跟她媽媽打電話,說她受夠了擔驚受怕的生活。你明裡暗裡地嚇她,背地裡還做過什麼誰知道?」

  無數人好奇的人頭從陽臺上探了出來,躲在深夜的暗處,朝著這邊窺視偷聽。

  穹蒼哂笑道:「你這蠢貨。」

  許由用力咬著牙關,聽到她的指責,激動得顫抖道:「我蠢貨?我蠢貨怎麼了?我告訴你,兇手就是兇手,不管你怎麼遮掩它都無法改變!你就是兇手!」

  「你罵我兩句兇手,你就可以輕鬆了?」穹蒼的語調在黑夜裡聽著甚至有點輕佻,「你的正義那麼廉價,那麼容易得到滿足啊?」

  許由帶著不可置信的震驚:「你就沒有一點愧疚感嗎?」

  「我為什麼要對你愧疚?」穹蒼問道,「我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嗎?還是周南松委託你向我尋仇了?」

  許由嘶聲咆哮一聲,衝上來狠狠揪住她的衣領。

  穹蒼為了扒開他的手,手電掉到了地上,滾向一旁。

  兩人的面容混在夜色裡變得模糊,唯有憤怒異常清晰。周圍是一圈看好戲的抽氣聲。甚至還有人在慫恿著許由快點動手。

  所有躁動的情緒,都在刺激著這個青年的神經。

  穹蒼平坦的聲線在這狂躁的洪流裡,甚至顯得有點格格不入。她說:「錯得荒謬。」

  許由吼道:「我哪裡有錯!」

  「誰都覺得自己沒有錯,然後誰都沒有做對的事情。是吧?」穹蒼扯起嘴角,臉上的肌肉僵硬地扯動,她是真的被氣笑了,「好,來,咱們算算。我做過的事情,如果已經是死不足惜,那你,你們,現在做的比我更過分的事,該用什麼來還?啊?用你那完全站不住腳的正義?」

  許由:「你再覺得我站不住腳,你也沒有辦法否認,你自己幹過的齷齪事!」

  穹蒼一寸寸扯開對方的手:「你覺得你自己師出有名,所以沒有錯?」

  她拉住許由的手腕往前一推:「你去監獄裡問一問,有多少人,天生就是一個殺人犯,是一個暴力狂。你讓他們給你講講,他們是怎麼被生活逼到最後一步,又是怎麼成為一個普世意義上的罪人。他們每個人,都能說出比你更深刻、更合理的過去來。你這樣的,連個冠冕堂皇都算不上!但是那又怎麼樣?法律放過他們了嗎?他們的罪行被原諒了嗎?他們的責任,可以一筆勾銷嗎?你會覺得那些人,就是對的?這個社會的穩定跟對錯,是由你個人的道德標尺來衡量的是不是?這麼多年的義務教育就教了你這個?」

  許由用力掙脫手臂,大聲喝道:「你別推我!」

  穹蒼直接一巴掌甩了過去。

  許由瞪著眼睛,無措又驚駭地看著她。半晌後才緩緩抬手,捂住了臉。

  世界安靜了。

  許由:「你……」

  「對,是我。」穹蒼說,「我要是你,俐落一點。找出證據來,甩到別人的臉上,要打要罵來個痛快。別靠著所謂的猜測和推理,又要道德,又要報仇,私下做著一些登不上檯面的醜事,手裡舉著的昭彰正義的牌匾。你厲害啊!厲害到也就只能欺負欺負老實人了,要是真碰上一個跟你不死不休的人,還只是一巴掌的事?王冬顏要是個狠角色,第一天就報警抓你了蠢貨!」

  兩人的吵鬧聲驚動了宿管員,得到通知的值班老師終於趕了過來。

  「你們那邊的人在幹什麼!」

  兩道微弱的光線晃動著打了過來,穹蒼眯起眼睛,鬆開自己的手。

  「不許動!」兩位值班老師跑得氣息紊亂,怕兩人逃跑,大喊道,「報名字!班級!你們老師是哪個!都不許動!」

  穹蒼扭了下脖子,感覺手上有一點濕意,皮膚上也有火辣辣的痛感。

  在剛才的爭執裡,許由的手被穹蒼抓撓出了好幾道口子,她的脖子也留下了痕跡。她可以想像自己此時的狼狽,但應該比蓬頭垢面的許由要好很多。

  一陣兵荒馬亂,許由滿臉怨憤地被人拽走,尖銳的目光還落在她身上。值班老師在穹蒼後面催促著道:「你也跟我過來!反天了是吧?一個個的都!所有人睡覺!待會兒查寢,哪個宿舍還有聲音的班級分加倍扣除!」

  一道道遺憾的歎氣聲在樓道裡響起。穹蒼看見人物顯示的自殺進度在不斷地攀升。

  --

  NPC之間的交流,穹蒼基本沒有插手的餘地。

  之後的畫面,就像過劇情片一樣,快速被敲定。

  已經睡著了的班主任與校方領導從被窩中被喊了出來,趕到學校。一幫中年人在值班室裡探討著對學生的處置跟解決方法。兩個犯案的學生,則坐在隔壁的房間裡,坐在冷硬的木椅上,在教師的看守下,等待著校方的處理結果。

  穹蒼後仰著頭,聞著空氣裡細微的黴味,對著牆角那些蛛網發愣。

  在牆上鐘錶轉過淩晨兩點的時候,一群人湧到他們面前,冰冷又不容置疑地宣佈道:「明天早上,在紅旗下講話做檢討。還有,叫家長過來,我要和他們好好談談。」

  穹蒼坐正,將視線轉過去。

  在已經連續兩人跳樓自殺,學生整體情緒躁動,且本次爭端又跟前兩起事件密切相關的情況下,校方最尋常的做法,應該是安撫學生,大事化小,將後續影響全部壓下,以免引起不冷靜的跟風行為。

  可是他們卻讓許由和王冬顏上臺做檢討。

  她沒有看出校方想要息事寧人的欲望。反而真的是在準備把校園暴力這件事情狠狠摁死。

  當事人的情緒都那麼不穩定,怎麼可能好好做檢討?怕不是會趁機搞事才對。

  這一段大概就是推動王冬顏自殺的主動劇情。

  穹蒼按照他們的要求,給通訊錄上標注為「媽媽」的人打了電話,然後把手機交給幾位老師,讓他們去進行溝通。

  --

  天亮,升旗杆旁邊的司令台。

  數千名學生站在操場的塑膠跑道上,目不轉睛地看著許由在臺上檢討。

  許由拿著話筒,清了清嗓子,對著眾人道:「我叫許由,周南松是我的女朋友。」

  穹蒼勾唇笑了一下。

  校方那邊出現騷動,值班老師朝中間走了兩步,遲疑片刻,最後還是退了回去。

  「不久前,她跳樓自殺了。」

  「跳樓之前,她給她媽媽打了個電話。她說,『我很疲憊,我受夠了擔驚受怕的生活,我沒有想到,學校有一天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我辜負了田韻對我的信任。我可能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了。希望你們能為我報仇。』。她是這樣說的,可是她死了以後,應該負起責任的人,卻還在逍遙法外。而我今天站在這裡,要向她道歉。」

  一瞬間,無數的視線朝穹蒼的位置湧了過來。

  「對不起。」許由敷衍地說了一聲,然後走下臺。

  穹蒼接過他手裡的話筒,緩步走上司令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2 10:10 PM

第十章 錯愕

  穹蒼走上去的時候,底下響起了一陣噓聲。

  起先只有三兩聲,到後面跟風的人越來越多,連成了一片。

  幾位老師在一旁試圖打斷,扒拉了下率先惹事的幾人。無奈人數太多,他們阻止不住大勢所趨的「民意」。

  等穹蒼站到司令台正中的時候,那些噓聲又變成了哄笑。

  各種意味不明的笑聲蔓延中空氣之中,恐怕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

  穹蒼站在高處,從人群的一端,看向另外一端。

  她的瞳孔被光色照得有些顯淡,襯得她的臉色越發蒼白。

  原來,當被無數雙帶著惡意的眼睛盯住的時候,會有一種毛骨悚然的驚顫。

  當那些密密麻麻的嘲笑聲一起湧來的時候,會有一種膽寒發豎的恐懼。

  荒誕的景象,如同一張巨網,羅在她的面前。

  穹蒼靜靜地看著,最後竟然笑了出來。

  一眾師生被她突然的笑意弄得有點發毛,叫囂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直播間裡的觀眾同樣也是。

  「我不怕大佬生氣,但是我好怕她笑……」

  「R.I.P,提前祝他們一路走好。」

  「這鏡頭拍下去太攝人了,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換做是我,我只想打爆他們的狗頭。這群人氣得我無法思考!」

  「歡迎收看大型連續劇:憨批們的世界。」

  「我希望它的後續劇情是:憨批們的懺悔。」

  --

  其實從穹蒼上臺,也沒有多長時間。台下一道男聲已經高亢地喊道:「你神經病啊!瘋了就滾下去!」

  另外有人快速接道:「對啊!下去!誰要看你!」

  「道歉!」

  「滾!」

  穹蒼舉起話筒,對著眾人徐徐開口。

  「我很討厭學習心理學。」

  她冒出的第一句話奇奇怪怪。

  「因為我很討厭去揣摩別人的心理,那是一件會令人不高興的事情。但是,很多時候,人類本能的直覺,還是會讓我迫不得已地感受到別人不經意流露出的情緒。」

  穹蒼說著頓了一下,眼尾掃向站在角落裡的幾位中年男人。

  「比如說,我身後站著的這些人,他們雖然臉上擺著嚴肅的表情,但是,心底正在竊喜。竊喜他們招了一群如此愚笨,不能獨立思考的學生。」

  原本就不大安分的學生,在接受到她的嘲諷之後,變得更加躁動。

  穹蒼轉過頭,朝著另外一面的小房間道:「廣播站的同學,我建議你們不要切掉聲音,一中已經接連有兩位學生自殺身亡了。剛才你們放任了一名同學在全校師生的面前控訴我的罪行,如果你們不給我澄清的機會,我想公眾和警方,都有絕對的理由懷疑,你們是在蓄意挑唆學生關係,縱容乃至引導校園暴力。那我就直接報警,順便聯繫媒體。我想校領導應該很害怕這兩者介入。」

  騷動越來越大了,噪音甚至隱隱蓋過了穹蒼的談話。

  穹蒼笑了一下:「謝謝。我要說的其實很短。未必能說服你們,或者說,說服了你們,也未必能讓你們承認。」

  「許由指責我,逼死周南松,我當然不接受這樣的指控。理由很簡單,因為從來就沒有切實的證據可以證明,周南松是因為受不了我的霸淩而死,都不過是一些捕風捉影的推測而已。」

  她的聲音很透徹,不急不緩的速度讓原本吵嚷的學生也安靜了大半,聽起她的發言。

  「迄今為止,所有的人,包括我班裡的同學,包括我的室友,甚至可能,包括我的老師,他們事實上,都沒有看見我有什麼過激的行為,否則,心懷正義的他們早就已經出手阻止了。可是,在周南松死後,他們卻下意識地認為,我曾在私底下,對周南松做過更加過分的事情。為什麼?」

  「私底下這個詞,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詞。好像,我總是能違背自然科學規律,找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對周南松行使無身體接觸的精神暴力,同時還能逼迫她不向任何人吐露這個消息。即便其中存在強烈的不合理性,他們也還是這樣認定。他們究竟是憑什麼來認定的呢?」

  穹蒼在司令臺上踱了兩步,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我來告訴大家。」

  「在座的所有人,凡是,說過髒話、打過架、罵過人、起過衝突、開過過分的玩笑,曾經有過失控偏激的想法、因為私心而討厭過一個人、孤立排擠過一個人的。那麼你們,做過這件事的各位,你們都犯下了和我一樣的過錯。你們也應該站到這個臺上來,接受群眾的批鬥,懺悔自己的過錯。讓上千人當著你的面罵你『滾下去』。」

  穹蒼停下腳步,朝前伸出手,詢問道:「怎麼樣?到底是哪一邊的人更像是一個瘋子?」

  有人的表情依然是忿忿不屑,有人是漠不關心,還有人則是動搖不定。

  穹蒼:「你們很喜歡用群體的道德去綁架別人。要正義,要善良,要無懼無畏,要勇往直前。可是,自私雖然不是什麼值得提倡的事情,卻也是人之常情。」

  「因為害怕而不敢向前。」

  「因為珍惜而不想捨棄。」

  「因為重視而不能謙讓。」

  「因為渴求而無法釋懷。」

  「這些是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情嗎?需要你們,舉著武器,非要將她砍死?非要你們,瘋狂地集結在一起,讓她進行討伐?」

  穹蒼微抬著下巴,用譏諷的目光睥睨著所有人。

  「你們的最終目標是什麼?一命還一命?看著王冬顏,我,死在你們的正義追求之下,為這場革命獻上生命作為祭奠?是嗎?」

  她最後一句話陡然冷厲了起來:「這不就是殺人嗎?值得你們這麼開心嗎?」

  學生群體裡沉默了片刻,然後有人憤怒地吼道:

  「放屁!我不會對一個抑鬱症病人做那麼過分的事情!」

  「你不要偷換概念,是你先害死你室友的!」

  「你太無恥了吧!你想說自己做的根本算不上什麼,還是想說受害人的心理太脆弱?你怎麼有臉說那樣的話!」

  音響裡傳來一陣刺耳的噪音,將那幾個學生的聲音掩蓋了下去。

  穹蒼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發現賀決雲在早些的時候,給她發了十多條短信,但是她沒有看見。而最新的一條,就在剛剛。

  她轉過身,抬眼望向遠處。

  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在快速穿過階梯和操場,朝著她這邊狂奔而來。

  賀決雲脫下了外套抓在手裡,不知道跑了多久,已經是滿身大汗。劉海濕噠噠地糊在他的臉上,形象全無。原本他就是一個中年普通警察的建模,現在變得更加不起眼了。

  他走到穹蒼能看見的地方,用手指了指手機,又指了指學生,朝她比了個鼓勵的手勢。

  穹蒼認真閱讀完短信內容,勾唇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挺直脊背,聲音也大了起來。

  「看來我說的話,有些人還是聽不懂。那我直白地給你們做一做閱讀理解好了。」

  「周南松的遺言裡,沒有任何提到我的地方。她話中的主語,是學校。她的描述詞是,『沒想到學校會變成這樣一個地方』、『堅持不下去了』。說明她無能為力,說明她已經嘗試了各種各樣的辦法,卻沒有突破。可是按照你們所說,在學校裡,除了我以外,沒有人對她做過暴力的事情,為什麼她要擴大到整所學校的範圍?她想要反制我,也很簡單,只要告訴老師就可以。」

  「許由那個蠢貨說,是因為周南松有抑鬱症。我沒有得過抑鬱症,所以,我不去斷言抑鬱症會對人類產生的影響。但是我想,對比起一個一直討厭自己的人,依舊還是那麼討厭自己,應該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死亡更讓她難以接受吧?」

  穹蒼舉起手機,對著眾人道:「田韻死亡當天,警方向學校要了一份監控。現在已經有明確的證據證明,監控存在作假的行為。校方通過修改時間和畫面,造成田韻回到宿舍後直接跳樓自殺的假像。」

  「而周南松,應該是知曉了這件事情。」

  「我想也只有這件事情,才能抵得上周南松遺言中所提到的嚴重指控。」

  人群因為她的話瞬間沸騰起來。連同一旁的校方領導也出現了倉皇失措的神情。

  穹蒼和緩地質問道:「是誰修改了監控的時間?又是誰,裝作中立地對我進行處分,好迫不及待地告訴你們,周南松是因為不堪校園暴力而自殺的?而你們,又在其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學生們跟無頭蒼蠅一樣地哄鬧起來,茫然無辜地朝邊上的人求證剛才聽見的信息。場面紛亂如麻,失去掌控。

  後面一位老師快步衝上前,想要從穹蒼的手中搶過話筒,

  「我建議你們不要亂動,警察就在下面。」穹蒼退了一步,與面前的人拉開距離。

  而賀決雲一手拎著外套,已經一步兩階地飛上司令台,擋在她的面前。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穹蒼繞了一圈,走到司令台的邊緣,面向一眾深陷愕然,正在積極地左右求證的學生。

  對王冬顏來說,這群人何其可惡。

  「其實,我確實錯了。」

  「是我太天真,起先的時候,我真的以為你們不過是群迷途的羔羊而已。原來不是。」

  「你們只是沉浸於一種自我滿足的正義感。那種正義感,其實不過是一種病態的虛榮,可以幫助你們宣洩自己無處安放的壓力。而這種病態,隨著謠言的傳播,與潛意識的加深,從個體蔓延至群體,互相影響,最後甚至成為了你們可笑的信仰。」

  「你們覺得自己的抵制和欺淩,變成了正義。你們覺得自己特立獨行,是在彌補法律無法填補的社會空洞。」

  「你們這些人啊,不過是依仗著,人多就不必承擔責任的慶倖,來享受著高人一等的批判他人命運的法官地位。所以拼命掩飾自己內心的卑劣,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不願意正視,自己那些行為的後果。說到底,就是無知又不負責任。多少年以後,你們也許能發現自己的錯誤,可是到那時候,你們又會找一個新的藉口來為自己解釋:『那時候我還年輕。』、『那時候大家都這麼做,我只是說了兩句話而已。』。哪有那麼簡單?」

  「我告訴你們,越是愚蠢無能的人,越是需要他人的痛苦,來證明自己的強大。」

  「你們,其實就是那樣的人。在別人的引導下,輕易地成為了一個敗類。我希望你們永遠都那麼幸運,不會經歷和她們一樣的欺辱。都好好記住這一課吧,蠢貨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2 10:18 PM

第十一章 證據

  一番石破天驚的宣言之後,穹蒼把話筒放下,直接擺到地上。

  她不理會周圍的喧嘩混亂,氣定神閑地走下臺階。

  操場上的學生哄鬧不止,各班的負責老師正在拼命壓下。附近已經吵鬧到聽不清這些人究竟在叫嚷著些什麼了。

  今日負責主持會議的校方領導淌滿冷汗,扯緊嗓子對台下大聲吼叫,指揮教職工幫忙疏散人群,將所有的學生帶回教室。

  賀決雲沉著臉朝下看了一眼,對面前這群情緒極不穩定學生暗歎口氣。

  這個年紀的學生,說得好聽一點是年輕氣盛,好像隨便發生一些什麼,就能讓他們像點燃引線的火藥一樣進入爆炸預警的狀態。

  他們需要保護,因為他們還很脆弱。

  他們又需要防備,因為他們非常危險。

  賀決雲收回視線,快速跟上穹蒼,問道:「你今天怎麼回事?怎麼上這裡來了?我聯繫不到你,還以為你出事了。」

  穹蒼說:「昨晚我跟許由打了一架。」

  賀決雲驚得深吸一口氣,很是認真地問道:「贏了嗎?」

  穹蒼遺憾一歎:「兩敗俱傷。」

  賀決雲咋舌:「你這不行啊。」

  穹蒼乾巴巴地道:「我也不是個武力人員,爭取下次進步。」

  她的語氣和神態裡都透著一絲疲憊,可能是長時間的遊戲所導致的。賀決雲多數時候都猜不到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賀決雲問:「你的自殺進度多少了?」

  穹蒼掃了眼人物信息,心情還是因為不斷攀升的數字出現一絲波動,說:「96%了。」

  賀決雲沉默片刻,問道:「你要不要,先去天臺上選一個好點的位置?」

  「不用,我就算自殺,也不會選跳樓。」穹蒼認真道,「跳樓是極其痛苦的一種死法,先不說在降落的過程中,心臟、眼睛、耳鼓膜、肌肉等都會因為高速落體而出現劇烈不適。落地之後也不一定會直接失去意識,骨骼會……」

  賀決雲的思路徹底被她帶偏,又不想聽她講那些血腥的科普,趕緊打斷她問:「那你想選哪種不痛苦的死法?」

  穹蒼字正腔圓道:「如果能有機會選擇要不要死,我當然是選擇活著了!」

  賀決雲:「……」好有道理,無法反駁。

  兩人沒走出多遠,安排好疏散工作的校方領導終於有了喘息之機。

  中年男人狼狽地追上來,氣急敗壞地喊道:「王冬顏——你給我站住!你還想去哪裡!!」

  --

  半個小時後,一中思政樓會議室。

  校長和其餘幾位主要領導都被驚動了過來,聚集在這個寬敞的房間,處理今天發生的意外事故。

  穹蒼坐在會議桌的一端,賀決雲站在她身後,兩人面色如常地望著前方不遠處嚴肅凜然的十來人。

  深色長桌中間空著的幾排座位,將他們分成旗幟鮮明的兩派。

  教導處的主任,是一位中年禿頂的男人。

  他戴著一頂假髮,可是那頂假髮由於太過茂密而假得明顯,蓋在他的腦袋上,猶如頂著個濃黑的鍋蓋。

  此時他情緒激烈,面色漲紅,看表情恨不得將穹蒼踩在腳下狠狠碾動。

  他的手指不斷在木桌上敲擊,帶著一聲聲有節奏的脆響,訓斥道:「王冬顏,你究竟是想做什麼?能好好說的事,為什麼要搞成這個樣子?校方是念在你是一個高中生,想給你一個悔過的機會,才讓你上臺做檢討,你早上的舉動是想表達什麼?啊?你知不知道現在學校裡的學生都在議論紛紛,你這是在引起群眾恐慌!」

  穹蒼被他當頭訓斥,沒什麼表示,低垂著頭,單手不停地翻轉著手機。

  教導主任說得慷慨激昂,到後來聲音都沙啞了,「這件事情的後果很嚴重!影響極其惡劣!我在學校任職那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敢做出這麼大膽的行為!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不悔改就算了,還得寸進尺!你以為學校會縱著你嗎?你不要以為你年紀小你就可以不用承擔責任,我告訴你,你不小了,你高三了!早就成年了!你這樣抹黑我們學校的名聲,我們可以告你誹謗的!」

  穹蒼認真聽他說完,發現他沒有要補充的了,才和緩道:「誹謗,和舉報之間的區別,是莫須有,與真實存在的區別。我今天早上說的,都只是基於事實的分析,沒有任何虛假的地方。相比起來,許由說的那些才是毫無證據的污蔑。你們不去指責他,卻來恐嚇我,我倒是可以跟你說理,就怕你站不住。」

  「你說我是恐嚇?!」

  教導主任兩手重重拍下,手錶磕在桌面上,發出使人耳膜震顫的巨響。

  「你看你是不會認識自己的錯誤了,你簡直是太荒謬了!」

  穹蒼點頭:「不好意思。我一直在努力跟隨您的思路,好認識到我自己的錯誤。可是,我也覺得,您有點荒謬。」

  賀決雲笑出聲來。

  他這一笑,立即讓教導主任把炮火轉向了他。

  「還有你!你的證件呢?你哪個部門的?你們上級領導,同意你把調查資料告訴一個普通學生,並讓她在事情還不清楚的時候,就對外宣揚,造假誣陷嗎?你可以請我們配合調查,但不應該採用這樣的方式!」

  賀決雲的手按在穹蒼的椅背上,站姿很是愜意,他說:「按照程序當然是不行的,我是一個嚴格遵守紀律的警員,所以我並沒有向王冬顏同學透露過我的調查進度。只是她太聰明,在我向她取證的過程中,自己推導出了其中的過程。您要投訴的話,可以直接打電話,我們會進行內部考察。」

  教導主任:「那她在早會上收到的短信是什麼?難道不是你給她發的?」

  他說著大步衝了過去,想去爭搶穹蒼放在桌面上的手機。

  賀決雲的動作更快,一雙大手率先按了下去,連穹蒼來不及收回去的手也被他按住。

  他手心的溫度滾燙,說出的語氣卻很冰涼。

  「這位領導,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沒有權力去翻查學生的手機,尤其是聊天記錄一類的個人隱私,連警方也不能隨意翻查他人通訊記錄。你在一個警察面前,做出這樣不合適的事情,是不是有點太看不起我了?」

  在座的都已經是一些社會成功人士,對待一個普通的學生,一個基層的警員,他們無疑是輕視的。在少量的耐心告罄之後,就開始顯露自己的傲慢。

  「王冬顏,你這是什麼意思?找了個警察,來跟學校叫板?昨天你打架的事,難道還是學校的錯嗎?」

  「我們一中收不起你這樣的學生。念於你是一個高中生,我們已經對你很寬容了。但你如果非要這樣,我們必須和你的家長談談!」

  如果穹蒼真的是一個高中生,可能會畏懼這樣的威脅。畢竟高考對於普通的高三生來說,就是最重要的一道關卡。它代表著一個學生從出生開始付出的最多的努力和最高的追求。光是被提及,就足以讓人失去抵抗力。

  可惜她是穹蒼,而這裡是遊戲。這樣的威脅比繡花針還要不值一提。

  眼見局面僵化,坐在主座,一直沉默著的校長終於開口。

  「都別吵了!」

  他的聲音一出現,嘈雜的會議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穹蒼把目光直勾勾地投向他,露出個饒有興趣的笑容。

  他是一個還算英俊的中年男人。五十多歲了,頭髮染得漆黑,看起來很顯年輕。

  他的五官非常慈祥,氣質也很親和,說出的話毫無咄咄逼人的身份威壓在裡頭,比教導主任的要好聽很多。

  校長說:「汪主任,你剛剛的話有點過線了,冷靜一點,沒必要對一個剛成年的學生採用那麼嚴重的措詞,越是嚴厲,他們越是聽不進去。」

  教導主任抽了口氣,表情不大甘願,但還是忍住了。

  校長又對著穹蒼道:「王冬顏同學,我希望你也可以冷靜一點。大家爭吵起來,沒什麼好處,只是互相激化情緒而已。」

  穹蒼點頭:「當然。」

  校長繼續安撫地說:「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汪主任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教育家,但是他的教育風格一向比較強勢。他認為對學生的獎懲應該嚴厲到位,這樣才能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我相信,他的出發點是善良積極的,並不是挑起學生爭端,更不願意看見你因此成為校園暴力的對象。只是行使的過程中,出現了一些他沒有預料到的意外,這是你的誤解了。對你因此受到的傷害,我代他向你道歉。」

  穹蒼笑了下,說:「道歉,還是要有誠意的比較好。」

  校長:「你覺得什麼樣的道歉比較有誠意呢?」

  穹蒼:「最起碼不是為了息事寧人,你代替我,我代替你。誰能替代得了誰?又不是彼此的代言人。對吧?」

  她隨意的態度讓剛剛冷靜下去的幾人又憤怒起來。

  校長抬手壓了壓,穩定住他們,才繼續擺著一張笑臉道:「你在早會上說的話,我都已經知道了。先不說監控的問題,那件事情我一定會深查,給大家一個交代。我覺得更嚴重的,是你對校方的誤解。」

  「在我管理一中的十幾年裡,一直遵循著一中的校訓,謙虛、篤學、仁愛。我試圖把這樣的價值觀傳遞給你們。我為一中做了很多事情,包括給像田韻那樣貧困的學生一個公平求學的機會,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產生那麼大的誤會。你應該相信,我們的善意。」

  他的眼神與語氣都無比真誠。

  穹蒼盯著他看了許久,隨後身體前傾,半趴在桌上,說道:「慈善家與資本家是不一樣的。慈善家當然值得尊重,但是資本家同樣會偽裝。他們會利用所謂的慈善,來偽裝自己光鮮的外皮,實際上,卻在背地裡做著一些為人不齒的事。」

  穹蒼往後一靠,翹起一條腿,話語變得犀利起來:「所以馬克思先生說的是對的,『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髒的東西。』。只是他們現在學聰明了。他們可以對大多數人好,對少部分人嚴苛殘酷。掌握住輿論的話語權,讓那一些小部分人群,失去對外求助的能力。完成從征服、奴役,到掠奪、殺戮的全過程。只要沒有壓榨完對方的剩餘價值,他們就不會放下手中的屠刀。」

  幾位領導從來沒有被一個學生這樣指著鼻子辱駡過,情緒很不冷靜。

  「王冬顏——」

  校長卻是笑出聲來,像在看著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耐心道:「你覺得,我可以從貧困生的身上得到什麼?」

  「我僅回答,能從貧困生身上得到什麼這個問題,並不是特別指代你。」穹蒼手指來回敲擊,在桌上畫著圓圈,「能得到什麼,就如同您現在正在享受的。得到了社會的地位,得到了多數人民的尊重。得到了你事業升遷的機會,更得到了來自金錢無法滿足的精神愉悅。可能還有一些,變態噁心的精神需求,是正常社會中無法容忍的,所以不得不採用某種骯髒又隱晦的手段來補足。這種人,只有在得到懲罰的時候,才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正確來說,不是認識錯誤,是認識損失。因為他們,都沒有悲憫心。」

  校長:「我是這樣的人?」

  穹蒼點頭:「你是啊。」

  校長很奇怪:「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穹蒼仰起頭,稍頓片刻,然後道:「證據。」

  校長:「什麼證據?」

  「田韻的證據。」穹蒼說著,餘光從校長的臉上蔓延到周圍人的臉上,語氣十足堅定,聽不出任何的動搖,「你們不會以為,她就那麼無聲無息地死了吧?她是一個貧困生,雖然對社會沒有足夠的認識,但是見過社會的惡意。她是個很謹慎的人,有時候,也很大膽。」

  坐在正中的校長並沒有流露出異樣,只有交握的手指有輕微的抽搐,但是掩飾得很好。

  他邊上的同事就沒有好的情緒把控能力,在聽見穹蒼這樣說的時候,多出了幾個心虛的小動作,又很快壓了下去。

  會議室裡出現死寂般的空擋,就是那片刻的沉默,讓他們立馬察覺到自己的反應不對勁。

  在一人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穹蒼的聲音又先一步響起:「我跟周南松的關係一向不好,你們真覺得,我會因為別人的三言兩語,而轉頭懷疑學校?我是個講求實際的人,你們覺得,田韻給周南松留下了什麼,周南松又給我看了什麼?」

  穹蒼站起來:「周南松說……她不能繼續了,那是因為她不想傷害其他無辜的人。可是她又說,希望,有人能夠替她報仇。為什麼?如果毫無證據,她怎麼讓別人替她報仇?」

  一人怒斥道:「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證據在哪裡,如果真有的話你就拿出來啊!」

  「性犯罪的證據,能讓學生投鼠忌器,不敢言明,還能是什麼呢?」穹蒼緩步朝他走去,「我曾經見過幾位心理變態。他們都喜歡將自己做過的罪行記錄下來,找到同好慢慢欣賞,那樣會有一種特別的滿足感……尤其是,以此來淩虐受害人的尊嚴,簡直是一種二次的享受。想想,只需要用部分的權力、少量的金錢,就可以奴役侵犯多位漂亮年輕,又聰明得體的女生,完全掌控她們的未來,同時享受世人的尊重,是多麼令人滿足的事情。時間一長,他們會在不斷遞減的愉悅感的催促下,做出更加瘋狂、踩線的事。而在群體進行犯罪的時候,他們會表現得更加大膽……」

  穹蒼深深注視著之前說話的那個男人,最後近距離停在他的面前。在話音剛落的時候,突然抬手,拍了下對方的手臂。

  男人猛地抽了口氣,下意識地按住口袋。

  「你——」

  校長回過頭,眼神中帶著肅殺的冷意,掃向那人。

  被他瞪住的中年男人頭腦瞬間清醒,而後如墜冰窖,臉色剎那慘白。他無措地看向周圍的人,喉結用力滾動了下,又繼續重申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賀決雲:「……哦豁。」

  穹蒼轉身走向門口,笑道:「我已經說完了。感謝配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2 10:33 PM

第十二章 查證

  兩人相繼走出會議室,賀決雲回頭看了一眼。

  幽靜的走道,厚重的大門。這條狹窄的道路,如同代表了那群成年人目空一切的狂妄,拉開了他們與學生之間的平等,讓他們忘記了自己最初的使命與責任。

  賀決雲轉回身,收拾好心情,問道:「你怎麼敢確定,那些人會那麼大膽,敢留下明面上的證據?」

  穹蒼說:「不是你說,大膽猜測,小心求證的嗎?王冬顏的自殺進度已經96%了,不走點特殊的道路,要怎麼才能突破?」

  「你這個也太大膽了。」賀決雲將外套往身後一甩,掛在肩膀上,又用另外一隻手搭著穹蒼,揚起壞笑道,「不過幹得好!」

  穹蒼敷衍地扯了扯嘴角,表示與他同慶:「其實我只是隨便詐一詐而已。開始的時候,我沒有說是什麼證據,可能是關於田韻死亡的證據,或許是人證,也或許只是早會上說的監控視頻。只有心裡有鬼的人,才會將別人語焉不詳的描述進行關聯想像,並給出不同尋常的反應。他們在面對我的試探,以及不斷具體的細節描述時,沒有出現明顯的情緒變化,說明他們心底戒備的,和我假設的,基本一致。」

  「你的洞察力和應變力也把握得很好。」賀決雲問,「聽說你看見的世界是特別的,在你眼裡,那些人是什麼樣的?」

  穹蒼直接忽略了他後一個問題,帶著疲倦歎了口氣:「只是今天來的人夠多而已。不是每個人在犯罪之後面對質問都有那麼強悍的心理素質。第一次被試探,總是容易出現漏洞。何況,一直以來,他們的陰謀都進展得太順利了,順利到他們快要忘乎所以。以致於,當今天他們面對一個他們原本瞧不上眼的學生,以及普普通通的小警察的時候,天生的傲慢讓他們放鬆了警惕。潛意識中,他們甚至覺得,就算被我們發現,也沒什麼了不起。」

  賀決雲冷笑:「他們終將被自己的狂妄所埋葬。」

  --

  直播間裡的觀眾早就陷入瘋狂。

  這個副本前期可以說是非常枯燥,搜證階段極度單調,導致在線觀眾數量呈直線下跌。

  在剛好將觀眾的耐性磨到告罄的時候,又接連出現轉機,劇情開始飛速發展。

  三夭的論壇區此時已經全部被各種分析技術帖刷屏,而再次慕名前來的觀眾,只能對著屏幕流下兩行清淚。

  「像極了半山抄底和被洗牌出局的我。永遠趕不上熱乎的時機。【哭唧唧】離開一下下而已,啥都看不懂了。」

  「他倆自帶的BGM快要吵聾我的耳朵了!【帥到有罪】」

  「學霸做題VS我做題。【卑微】她帶32倍速快進功能,而我卻還是2G網絡。我要舉報了。」

  「看得津津有味,原來這就是92分的力量!」

  「是什麼讓我當初那麼膨脹地認為她也不過如此?」

  「這妹妹是個悶聲幹大事的人啊!每一步的節奏都踩在我完全想不到的點上。」

  「確定是妹妹?大佬說不定可能很大了吧?一看她氣場就不是個普通人。」

  「謝謝大家對我老婆的肯定。【害羞】我們會永遠幸福的。」

  「可是,接下去要怎麼查證?既沒有直接的證據也沒有肯站出來的學生,哪怕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也不能隨意進行搜查。窺見龐然大物,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躺平,坐等大佬帶我通關。【晃腳腳】大佬的自殺進度是我見過漲得最快的一個玩家,但也是我最有信心的一個玩家!」

  「多行不義必自斃,大多數的壞人,真的都是死於自己的膨脹跟自滿。」

  --

  屏幕中的兩人,正從安全樓道往下走,沿著臺階一層層地下去。

  空曠的樓梯間回蕩著他們的腳步聲,同時也讓他們的對話變得更加清晰。

  賀決雲:「目前,還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申請對他們進行搜查,而且還不知道,他們留下來的證據,究竟是照片、視頻,還是日記一類的物品。」

  他感覺有點發涼,甩了下外套,把衣服穿上:「下一步的線索,肯定藏在已知的情報裡。」

  穹蒼問:「你說田韻死亡那天的監控造假,是指什麼?」

  賀決雲聽她提起這個,表情嚴肅起來,也不賣關子,壓著聲音給她描述:「一是時間造假。一中給出的監控錄像偽造了時間。在他們的視頻裡,田韻從經過監控路口到跳樓自殺之間,只有七分鐘左右。警方按照田韻在監控中的行走速度實驗了幾遍,推斷她是在回到宿舍之後直接上天臺跳樓,沒有時間接觸其餘的學生。這個發現成了判定田韻自殺的有力證據。」

  「二是……二是在他們的監控中,田韻是獨自回宿舍的。但是在小賣部的監控裡,拍到了當天,她和另外一人,一起回的宿舍。」

  穹蒼莫名有了種不大樂觀的預感,眼皮跳動起來,問道:「誰?」

  賀決雲不出意外地吐出了那三個熟悉的字:「項清溪。」

  穹蒼一時間五味雜陳。

  兩人說到這裡,已經差不多走到了思政樓的門口。

  他們從空曠的樓梯口出來,拐了個彎,在瞬間開闊的視野裡,看見了剛剛還在對話中出現的女生。

  項清溪站在一樓的大廳,仰頭看著牆面上的一副黑白題字。牌匾上寫的是「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她聽見聲音,也回過了頭。

  項清溪的語氣中有點悲涼的味道:「你真的報警了?你知道這樣的結果是什麼嗎?」

  「我知道。」穹蒼平靜問,「人是你殺的嗎?」

  項清溪大聲而急促道:「不是我!」

  穹蒼看著她,似在審視。看得久了,眼神裡的失望跟著溢了出來。

  項清溪受傷道:「你這是什麼眼神?」

  穹蒼冷不丁說道:「所以你知道是誰。」

  項清溪愣住。

  穹蒼垂下視線,說:「因為正常人的反應應該是,『誰?』,或者,『她真的不是自殺的嗎?』。除非,你從一開始就已經接受,她不是自殺的事實。」

  項清溪臉上血色盡褪,身體也像被抽走了力氣,輕微地晃動了一下,讓她看起來異常脆弱。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我要告訴你,逃避永遠不是一種解決方式。它看起來好像很有用,一旦爆炸,卻會造成更大的殺傷力。而且……」

  穹蒼走近一步,直勾勾地望著她的眼睛,身上透出極強的壓迫感,「你沒有那樣的心理抗壓力,你承擔不了那樣的責任。繼續袖手旁觀,你一定會後悔的。」

  項清溪唇色發白,全身肌肉僵硬,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賀決雲肅然站在旁邊。

  他看著搖搖欲墜的項清溪,再看著她身上從深處發出的戰慄,甚至對她產生了一點同情。正準備開口的時候,穹蒼先一步移開了視線,留下一句簡單的「好自為之」,就越過她,出了思政樓的大門。

  賀決雲抄了個手機號碼給她,說:「有事聯繫我,請相信警方。我們的目標,其實和你們是一樣的。」

  項清溪魂不守舍地接過,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賀決雲快步跑去追穹蒼。

  穹蒼走得很快,不過耽擱一陣的功夫,已經與他拉開了十幾米的距離,絲毫沒有要等他的意思。

  賀決雲小跑著跟過去,問道:「你覺得,人是她殺的嗎?」

  「我不知道啊。」穹蒼用腳踢了下路邊的石頭,「她嫌疑很大不是嗎?」

  賀決雲說:「我覺得不是。她的心理素質根本不行。除非她是個人間戲精。」

  穹蒼一聲不吭地盯著他。

  半晌,賀決雲支撐不住,投降道:「……信我,你以前講的笑話比這個要冷多了。」

  穹蒼:「哦……」太傷了。她覺得這根本是一種詆毀。

  穹蒼被太陽直射得眯起眼睛。

  賀決雲看了眼她行走的方向,發現她既不是去宿舍,也不是去教室,皺眉道:「你接下去想做什麼?」

  穹蒼:「找證據。」

  賀決雲:「你要去哪裡找證據?周南松的手裡難道真的有證據?那不是你唬他們的?」

  穹蒼說:「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很有可能,或許王冬顏還看過,所以在周南松自殺前的那段時間,她才會表現得那麼失魂落魄。順著線索,繼續找唄。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決定性的證據。」

  穹蒼摸出手機,在界面上點了點,說:「如果真的有證據,周南松不會放在學校裡,因為她死後,學校很可能會對她的東西進行搜查。也不應該會放在家裡。她的母親明顯不知情,如果她把東西留在了家裡,可能不會有人找得到,事情就沒有了結果。」

  賀決雲低聲呢喃:「那會是在什麼地方……」

  穹蒼說:「一個我們預料不到,但是,又肯定會被我們注意到的地方。」

  賀決雲覺得,這個描述實在是太玄幻了。他們又不那麼瞭解周南松這個人,怎麼會知道對方把東西藏在什麼地方?

  賀決雲抿著唇,突得腦海中電光一閃,說道:「對了,我想起來。之前小賣部的老闆跟我說,周南松很喜歡去他那裡買各種文具。本子、筆、膠帶一類的東西。如果她當時的精神情緒很不穩定,而她最好的朋友又已經去世了,你說她有沒有可能把自己的心事寫在小本本上?這可是個好習慣。」

  穹蒼腳步停了下,看著他認真說:「她的書桌上沒有特殊的小本本。也沒有成堆的文具。」

  賀決雲沉吟:「被她媽媽帶回家裡了?或者是為了避開外人的查證,藏在了某個地方?」

  「她的教材和作業全都放在學校裡,她媽媽為什麼要單獨收走她的筆記本?」穹蒼說著自己也疑惑起來,「她為什麼要買那麼多的膠帶跟筆記本?」

  賀決雲解釋道:「單純的喜好也說不一定。你可能不知道,有個專門的圈子叫手賬圈,一些愛好者會聚集在一起,討論怎麼裝飾一本筆記本,讓它變得更加好看,更有特色。關注的人多了,經濟效應就會催生相關產業。賣本子,賣膠帶,賣創意拼貼……」

  他說著聲音小了下去,兩人對視一眼,似乎想到了什麼被忽略的細節。

  穹蒼說:「我要回家一趟。」

  賀決雲立馬道:「我送你。」

  穹蒼覺得無法理解:「你跟我那麼緊幹什麼?你可以去找項清溪和她身邊的人問問話,也可以去找周南松的家屬申請一下,能不能查看周南松死前的社交記錄。利用一下你的身份優勢,能幹很多事啊。」

  「我目前最需要幹的事情,就是確保你不會自殺。」賀決雲不得不提醒她,「你的自殺進度已經96%了。我要優先保證你的人身安全。」

  --

  賀決雲將穹蒼送回家中,暫時離開去處理別的事情,走前再三囑咐她先待在家裡,有什麼情況及時給自己打電話。

  他一個三五大粗的男人,突然變得性格婆媽,彷彿在面對一個絕症患者,弄得穹蒼很是無語。

  好在路程不遠,穹蒼下車之後,三兩步進了家門,跟他告辭。

  王冬顏的房間和她的宿舍一樣,非常整潔。穹蒼進入臥室之後,直接走向書桌,隨手翻找上面的信息。

  穹蒼原本以為,周南松或許會把自己的手賬交給王冬顏,讓她帶回家。可是穹蒼翻遍整所屋子,都沒有發現類似的東西。

  ……也是,周南松對王冬顏應該還沒有信任到這種程度。

  她有點無奈,只能老老實實地從細節處開始搜尋。

  王冬顏的書桌左側有一排櫃子,櫃子裡放著幾本畫冊。

  從王冬顏的草稿本上也可以看出來,她本人應該對漫畫很感興趣。穹蒼直覺這會是突破口,就將那幾本畫冊擺到桌上,認真一頁頁地看了過去。

  穹蒼對漫畫並不瞭解,所以看得很仔細,以防王冬顏將信息藏在構圖裡。

  這又是一段靜止的時間。

  翻看圖片,甚至比翻看混亂的草稿還要浪費時間,尤其在不知道對方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傳遞信息的時候。

  好在王冬顏的圖冊並不多,過了大約一個小時,櫃子順利被清空。

  穹蒼靜靜坐著發了會兒呆,把最後一本本子在右手側放下,面沉如水,又從最底下抽出第一本,重新開始翻開。

  看見這一幕的網友忽然有種崩潰的感覺,激動的心猶如被潑了一桶乾冰。

  「又開始了?我剛來,又進入掛機搜索模式了?」

  「看圖總比看高三衝刺題好,別抱怨了。」

  「別說,這畫畫得還挺好看的,比好多網紅美工精緻多了。」

  「這個副本的信息太零散了,線索藏得好深,難度太高。」

  「……連大佬都毫無發現,說不是說明她找錯方向了?」

  「簡單的方法應該是從項清溪那裡入手,但是大佬的自殺進度已經96%了,可能等不到項清溪醒悟。」

  --

  第二遍翻找圖冊的速度要快上很多,穹蒼其實已經把它們記在心裡了,只是再看一遍,看看會不會更加清晰。

  半個小時不到的時間,第二遍翻查完畢。

  穹蒼把東西放下,按著後頸,活動了一下骨骼。

  她兩手枕著頭,靠在椅背上,目光毫無焦距地看著前方。

  她隱隱已經能感覺線索在自己眼前了,卻一直抓不住,那種撓不到癢處的感覺讓她極為不適。

  穹蒼百無聊賴,再次拿出手機查看各個軟件。

  穹蒼之前就翻過王冬顏手機上的幾款社交軟件。在常用登陸賬號裡,會有一個比較隱蔽的小號。

  王冬顏之前跟周南松關係不和,用小號悄悄關注周南松的社交動態。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許多人都會有關注自己「對手」的舉動,並不一定是想做什麼。

  微信,兩人因為班級同學,是明面上的好友。

  微博,王冬顏的小號只關注了軟件硬塞進來的營銷號和系統號,再就是一個疑似周南松的生活賬號,而對方賬號的更新時間也確實停留在了死亡前夕。

  只有dy,一款短視頻軟件裡,王冬顏僅有一個登陸賬號,裡面沒有發佈過任何信息,也沒有關注任何人。

  穹蒼起初以為是王冬顏不喜歡玩這款軟件,現在想想,說不定是周南松自己注銷了。賬號注銷之後,關注人不會收到任何提示,也就無法查證王冬顏原先是否關注過。

  那麼周南松特意注銷賬號的這個舉動,就變得很有深意。她是怕有人順著賬號找到什麼嗎?

  穹蒼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沉思片刻後,重新翻開畫冊,從日期中翻找,找到最新的一幅畫作。

  那副畫作並沒有完成,連草稿也只打了一半,讓人看不出它的成品會是什麼樣的。而在畫的上方,寫著一行字:「閣樓上的喵喵」。

  字體寫得很潦草。

  王冬顏的畫作內容大部分是人物,鮮少有動物。這個「喵喵」就顯得很另類。也許它並不是畫作的名稱,而是王冬顏順手在最新頁上記錄的信息。

  「閣樓上的喵喵……」穹蒼呢喃了一句,在抖音裡進行搜索。

  一個短暫的連接提示之後,結果欄裡真的出現了一個ID相同的賬號。

  穹蒼點進對方主頁,發現這位up主同樣也是一位手賬愛好者。

  這位喵喵朋友應該是個經濟條件比較寬裕的人,她偶爾會發一些開箱視頻,告訴粉絲自己從哪裡購買的材料跟手賬,質量又怎麼樣,來給大家做推薦。

  穹蒼抖擻起精神,在對方上傳的視頻裡開始查找,很快找到一個疑似的開箱視頻。

  她把聲音放大,還是點開視頻,進行播放。

  鏡頭中出現了一雙手和一個巨大的箱子,開了變音器的UP主在背景裡做著解說。

  「這是一個從A市寄過來的郵件,對方說自己要退圈,就把所有的東西都半折賣給我了。我沒想到箱子會有這麼大,現在來一起看一下吧。」

  她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

  那些筆穹蒼不認識,但聽UP主的語氣,好像很驚喜。

  開箱到後面的時候,那位UP主的驚喜裡已經出現了惶恐跟懷疑。

  「這也賣得太便宜了吧?這不可能啊。小姐姐是不是裝錯了?」

  畫面中的手又拿起一個本子,翻了一下,可以看見裡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

  她說:「這個本子都已經用過了呀,怎麼也寄給我?我現在肯定她是打包錯了,到時候我再聯繫一下她吧。」

  她遲疑了下,又說:「其實這一單,是我三月份的時候下的單,但是前兩天才剛剛寄到。我之前以為她是騙人的,因為她後來突然就聯繫不到了,沒想到前幾天又接到快遞通知。我再試試看吧,如果有認識這位小姐姐的,也請幫忙轉告一下。今天開箱就到這裡啦,拜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2 10:50 PM

第十三章 真相

  穹蒼立馬私信了對方。

  穹蒼:你好,請問你在前幾天發佈的那個開箱視頻中的快遞,是不是從A市一中寄出的?

  穹蒼:給你寄出包裹的人應該是一中的一名學生,該名學生已經在今年三月份自殺。【網址鏈接】。現在警方正在調查她自殺的原因。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在保守信息的情況下,將包裹中記載有文字的那本筆記本寄往公安局。

  因為是遊戲設定,對方回復得很快。

  閣樓上的喵喵:我怎麼相信你?

  閣樓上的喵喵:最近冒出來好多無聊的人啊,都說自己是原主人,你這個理由倒是編得很特別。

  穹蒼切換到短信界面。

  穹蒼:警員證拍個照片給我。

  賀決雲:??

  賀決雲:【圖片】不要仗著是遊戲就幹壞事啊。

  穹蒼把賀決雲拍出來的照片發了過去。

  穹蒼:她的抖音賬號已經注銷,相關的新聞你可以自己在網上進行搜索。關鍵詞就是A市一中,自殺。

  穹蒼:她的郵寄地址和聯繫電話,是不是……

  穹蒼把學校的地址跟周南松的手機號碼發了過去。

  閣樓上的喵喵:啊……搜了下居然是真的,我說怎麼忽然就聯繫不上她了。天吶這太可惜了。

  閣樓上的喵喵:你這個手機號的確是她之前給我留的那個,但是快遞單上的地址寫的是另外一個。【圖片】是這個地方。

  閣樓上的喵喵:還有啊,這個包裹其實是定時寄送的。對方特意推遲到現在才給我寄過來,是不是有什麼深意啊?

  穹蒼點開導航。將上面顯示的地址輸入進去,發現跳出來的定位結果,居然是A市XX街道派出所。

  那行黑白色的字體標注印在穹蒼的眼睛裡,讓她迅速明白了周南松佈置這一切的意圖,同時也感受到了這名陌生女生在做每一個安排時的溫柔與脆弱。

  她曲起的手指停在半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落下,最終似有似無地歎了口氣。

  周南松死前,精神狀態極不穩定,飽受心理折磨,一直在掙扎猶豫,究竟要不要揭發學校的這樁醜聞。以致於即便她最後選擇了自殺,內心依舊無法安寧,於是選擇把一份明顯有問題的包裹,寄送給了陌生人,希望在自己離世之後,能有人代替自己推動這個案件的調查。

  她對這名UP主應該有所瞭解,知道這人不會因為貪小便宜而刻意忽略其中的違和,在長期聯繫不到她的情況下,或許會將包裹郵寄回原地址。

  而派出所收到包裹之後,如果對一中的兩起自殺案件有所疑慮,就會耐心查證,說不定能牽扯出幕後的黑手。如果沒有,那也已經是她最後的努力了,起碼她可以給自己稍許的安慰。

  周南松會特意將寄送日期定在五月初,本意也許是想推遲事情的發酵。哪怕警方真的按照她的計劃對事件進行調查,等一切出了結果,受害者們也已經畢業離開,不會受到太大的傷害。

  她一定想像不到,在她死後,這起惡性事件不僅沒有結束,反而愈演愈烈。而她留下的東西,會成為堪破案情,證實謊言至關重要的物證。

  這裡面唯一的意外就是,她為這個包裹的寄送設置了時間,導致它推遲了太長時間,才進入到公眾視野。

  如果今天穹蒼沒有發現它的存在,粗略推算,它被寄送回A市的時候,可能恰好會是在王冬顏自殺前後。

  那個階段,正好是官方對此事最為關注的階段。確保了這個包裹不會被當做普通物件所忽視。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命運的安排總是那麼巧合。它出現得那麼恰當,又出現得太過遲緩。

  ……明明是一個那麼努力生活的人。

  穹蒼壓下心頭泛起的惋惜。

  穹蒼:這個地址就是我們街道的派出所,導航上可以搜索。

  閣樓上的喵喵:我知道,我搜索過。當時還想不通來著,以為是整蠱。

  穹蒼:她應該是想報警又有所顧忌,所以在死前將證據寄出。麻煩將相關證物寄送到A市派出所,我可以原價購回,並為你支付郵費。感謝你的配合。

  閣樓上的喵喵:不用不用,為人民服務。我待會兒就給你寄回去,找好的快遞公司。對了,你們是只要那本寫了字的,還是全部都要?

  穹蒼:最好能讓我們翻查一下。如果確認與案件無關,會將物品歸還給你。如果方便的話,我希望你能現在就將那本寫了字的手賬內容拍照發送給我,我可以及時查看。

  閣樓上的喵喵:好的,你等等,我現在就去拍。

  閣樓上的喵喵:其實我之前小小地掃過一眼,覺得裡面寫的東西蠻恐怖的,不知道她在寫什麼。怕侵犯人家隱私也沒仔細看。

  穹蒼:謝謝。我們會查證的。

  穹蒼把手機放下,抬手按著額頭兩側的穴位放鬆心神,等待對方的回音。

  --

  直播間裡幾乎要放起禮炮,看穹蒼的直播似乎總是在經歷大起大落。你永遠不知道證據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卻從來不會讓他們失望。

  如果此時打開彈幕,可以屏幕上全是密密匝匝的各式文字,幾乎看不懂任何畫面。

  「啊——偶像啊!這樣的人才不進公安系統可惜了!」

  「艸!她真的!探索劇情的速度是用飛的吧?哪個牌子的小翅膀啊?」

  「我要是有她這份推理能力和情報搜索能力,何愁大業不成!」

  「我就想問,這個副本的偵查員是不是又不見了?我第一次看見受害人獨自完成案情推導的全過程【溜了溜了】。」

  「原來學神不會的題目只要多看兩遍就會了,那麼問題來了,學渣應該怎麼辦?」

  不管直播間的觀眾心情有多麼澎湃,穹蒼只平靜地整理著桌上的物品。

  喵喵那邊動作很快,她熱情地將圖片一張張按照順序排好,打包成文件,給穹蒼發了過來。

  穹蒼點擊放大,一頁頁閱覽過去。

  周南松是個很謹慎的人,筆記本裡並沒有直接寫下她所看見的世界,而是以零散的敘述方法,委婉地描述著一個真實的故事。

  一無所知的人看見這些文字,大概只會以為它是一個荒誕的恐怖故事。但知曉內情的人看見,能輕易推導出它暗喻的內容。

  ——骯髒的惡魔,披著光鮮的外皮,降落在人類的社會裡。他們衣冠楚楚,擺出最親和慈祥的態度,靠近那些可憐弱小的人類。

  ——貧窮的人因此感恩戴德,卻不知道,她們不過是對方眼中不值一提的娛樂,是早已被對方挑選出來的食物。噩夢在不覺中已經降臨……

  周南松寫得很細緻,由於情緒波動,部分地方還充斥著各種混亂的思維。穹蒼將她的文字翻譯整理了一下,大概梳理出了整個案件的經過。

  一中從數年前開始,大力擴招貧困生入學,且以女性為主。

  對於貧困生而言,這是一個可以改變人生的機會,他們懷揣著最美好的憧憬,來到了一中這所頗有名望的重點高中。

  校方的領導,擺出最慈祥、最親和的姿態,細心地幫助並接納他們。主動為他們申領獎學金、減免學雜費、分發食堂餐補等,他們的體貼出現在每一個細枝末節,讓所有人失去戒備心,對他們的善意表示感激。

  然後,部分惡徒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他們以與學生談心、為學生規劃未來、帶領他們參加各種省市級比賽,或者其它正當的理由,創造與學生單獨相處的機會。同時潛移默化地向他們展示自己的社會地位,從心理上創造上位者的印象。

  開始的時候,他們只是簡單的騷擾,以親近為掩飾,讓學生誤以為是自己的過敏錯覺。慢慢,侵入她們的生活,最終,可能會以下藥、醉酒等藉口,對她們進行直接的侵犯。

  部分人還會私下拍照,在發現對方有反抗意圖的時候,用自己的權力對她們進行威脅,再以利益誘導,瓦解她們的防備。

  貧困生是很好拿捏的,因為生活環境的局限,許多貧困生本身性格比較怯懦、害怕惹事,將領導的權威和能力放大化。對於他們來說,如何安然度過高中三年是最重要的事,而校方領導是頗有社會地位的精英人士,他們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力。

  而且,不是所有的貧困生都會被他們選中,惡徒會在不斷的觀察中,特意選擇那些看起來沒有反抗能力的學生進行荼毒。

  受害的女生起初還天真地以為這只是一個意外,只有一個人參與。到後面漸漸出現第二個、第三個,乃至更多個。等到她們追悔莫及的時候,勇氣已經被恐懼所蠶食。

  所以她們選擇了妥協。

  田韻是比較不幸的一類人。她不僅家境貧寒,家人關係也很惡劣。她家裡有重男輕女的父母,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家長絲毫不關心她的生活,甚至克扣她的補助供養弟弟。

  田韻因為不順從校方的安排,被校方多方壓迫。由於她的精神壓力過大,無處發洩,導致成績下滑,前景渺茫,最終陷入崩潰的邊緣。

  此時田韻發現班裡另外一名貧困生也不堪校方的騷擾,她與那位女生關係很好,於是勸說那個女生一起反抗。

  她邀請了一直以來想要騷擾她的男人去了酒店,在下藥迷暈對方之後,竊取了對方手機中的信息。

  她的本意只是想找到一些可以威脅對方的證據,卻沒想到居然在裡面看見了對方多年犯罪的直接罪證。

  留存的照片尺度巨大,牽涉人員眾多,一經曝光必然引起軒然大波。跟她一起的女生害怕了,勸她放棄。

  那一天,田韻跟那個女生一起離開,之後再也沒有回來。她出發前,將原圖留給了周南松,讓對方替自己保存。

  之後傳出田韻跳樓自殺的消息,校方給出的監控視頻有明確的時間造假,周南松知道事情不對勁,卻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牽涉在內的有她的好朋友,她的同學,還有許多無辜又可憐的人。有些人已經畢業離開,開始新的生活,這場風波無疑會將她們重新捲入旋渦。

  那些人卑微地懇求她,朝她哭訴,周南松陷入了絕望。

  她不希望再傷害那些人,又沒有辦法漠視田韻的死亡,最終抑鬱症發,用最殘酷的方法離開人世。

  自殺前,她把田韻留下的照片,埋在了學校宿舍後面的空地上。

  私心裡,她還是希望那些犯人可以得到應有的懲戒。

  翻完筆記之後,穹蒼深深吸了口氣。她把界面切出去,將結果告訴賀決雲。

  穹蒼:【文件】我找到周南松丟失的筆記本了。

  賀決雲:……我剛從快遞公司出來。

  賀決雲:不是,這你也能找得到?【見了鬼】

  穹蒼把自己的翻找過程告訴了賀決雲。

  賀決雲陷入了對人生的懷疑。

  穹蒼虛偽地謙虛道:一般一般,運氣好而已。不是說好了要帶你躺贏的嗎?

  賀決雲:「……」可是他特麼真的只是說說而已。

  穹蒼:【圖片】那個女生的地址。她就住在隔壁省,驅車往返一共只要六個小時,等她打包郵寄再送到公安局,需要一到兩天。

  賀決雲:好的,我現在就開車去領筆記本。【微笑】給我一個聯繫方式,三個小時後我會出現在她面前,你讓她把東西先帶在身上。

  穹蒼:好。我去挖照片。

  賀決雲:你的自殺進度。

  穹蒼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掛念這個事。掃了眼人物信息,發現它還是很給面子地掉了1%。

  穹蒼:95%。

  賀決雲:行,我儘快回來,你自己小心一點。

  賀決雲決定驅車去拿筆記本,穹蒼背上書包,準備回學校取證。

  她剛走出房間,就聽見大門處傳來了一陣開鎖的聲音。

  穹蒼放緩腳步,隨即看見一個陌生的女士走進門來。

  一行簡單的介紹飄在那人身邊,系統提示,是王冬顏的母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3 12:02 PM

第十四章 相片

  穹蒼眉毛幾不可聞地皺了一下,直覺這種時候出現新人物不會是什麼好事情,而且她並不習慣處理家庭關係。

  「王冬顏。」王女士粗暴地將手提包往沙發上甩去,光著腳快速步過來,聲音裡是不加掩飾的憤怒,「你到底要做什麼!」

  她直白發飆,穹蒼就自在多了,被她一罵,連肩膀上的肌肉都鬆弛了下來。

  王女士衝到她面前,臉上帶著有些瘋狂的激動。化妝品的香味順著她的動作傳了過來,與此同時還有她狂風暴雨般的指責。

  「今天學校連續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你能耐了啊王冬顏,逃課、打架,還當眾跟校領導叫板,甚至污蔑學校引起校園恐慌。你想幹嘛?你想把大家日子都弄得不好過是不是!」王女士用手指梳了把劉海,「我辛辛苦苦賺錢養你,我對你有什麼要求?我只想你安安分分地在學校裡上課,很難嗎?啊!很難嗎?!你體諒體諒我行不行!」

  穹蒼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與她保持一定的社交距離,說:「我說的不是污蔑,是事實。他們反駁不了我,所以才來找你。」

  「你還覺得自己沒有錯?從進入高三開始你搞出了多少事?你有完沒完?能不能收斂一點?」王女士歇斯底里道,「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同學的事情,我在單位要忍受什麼樣的眼光!你還鬧,你是非讓別人有話柄說你嗎?」

  穹蒼:「周南松不是因為我才死的,我就是要證明這件事。它從頭到尾都是學校刻意的引導。」

  王女士:「你證明什麼?你什麼都不要證明你讀書就好了!你根本說服不了所有人,你越蹦躂他們只會越認為你沒有同理心,覺得你是在推卸責任。你就讓事情好好過去行不行!」

  穹蒼看著她的模樣有點出神,短暫的沉默後低下頭抿了抿唇,斟酌著措辭:「為什麼?學校裡有很嚴重的醜聞,周南松就是因為知道真相才死的。不是我不管,它就可以過去。沒有人停止,那些人還會繼續。」

  王女士似哭又似笑地發出兩聲嘶吼,而後道:「就算是又怎麼樣?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那只能叫誣陷!學校裡的領導全都是老人精,你跟他們鬥,你以為你能討得到好處?」

  穹蒼:「我想要的是真相,不是好處。」

  「你想怎麼拿到真相?和他們打官司嗎?你還要不要上學了?」王女士胸膛劇烈起伏,手臂用力指著一側,「你出去問問,看看街上那些人,是會相信那些看起來道貌岸然的文化人,還是會相信有暴力前科的你!」

  穹蒼竭盡想讓她冷靜,清晰地說道:「我沒有暴力,你應該相信我。」

  「我相信你有用嗎!我現在很累!」王女士根本聽不進去,幾乎在她沒有說完的時候就打斷了她。她豎起一根手指,在穹蒼面前晃動:「你還有一個月,一個月!學校要是想整你,別說一個月,一天的時間,他們就能讓你一輩子都毀了!以後哪個學校還敢要你?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天真!」

  「天真?」穹蒼也好笑道,「就算是不天真的人,知道他們在學校裡濫用職權,對貧困生進行性侵犯,也不會保持冷靜的。」

  王女士爆炸的情緒被生生扼斷,眼皮快速眨動,探究似地盯著穹蒼。在確定她不是玩笑之後,下意識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不是一個。」穹蒼一字一句道,「是多名受害者,長期、群體,極度惡劣的性侵事件。」

  王女士猶如被抽掉了大半力氣,疲倦感瞬間襲了上來。她迷茫地在原地轉了一圈,隨後抬手,將頭髮揉得更加雜亂。

  她思考的時間其實不長。或者說,她長期的生活經驗,已經在第一時間給了她最佳答案。只是她內心的社會道德感,給她帶來了少許猶豫。

  王女士再次面對著王冬顏,嚴肅道:「涉案的人那麼多,那些人為什麼不自己出來說?因為她們也不想讓這件事情曝光。你以為,你做這樣的事,她們會感謝你嗎?她們會恨你!你在自作多情你懂不懂!」

  穹蒼:「她們會不會感謝我不知道,但是那些還沒有被傷害的人,她們一定不希望將來會面對這樣的事。」

  兩人的對話過程變得緩慢。王女士需要思考,才能說出下一句話,

  片刻後,王女士問:「你怎麼知道?」

  穹蒼似沒聽清:「你說什麼?」

  王女士語氣肯定了起來,像是說服了自己。她說:「你知道窮病有多可怕嗎?那些人有錢有權,指甲縫裡漏一點,就是別人一輩子都拼不出來的。你怎麼知道她們不情願?進了社會照樣會有這樣的規則,而且只會比這個更殘酷、更無情。付出都不會有回報。」

  她說到後面,變得越來越堅定,聲音也大了起來:「你天真,你不懂。沒有這樣的機會,她們怎麼保送上大學?怎麼生活?怎麼讀書?怎麼能有那麼光明的未來?就算你把條件擺在她們面前,讓她們自己選,她們也未必不會做這樣的選擇。」

  因為太過荒謬,穹蒼反而笑了出來:「你說什麼?」

  王女士指著自己的胸口,說:「我說得難聽,但我說的是現實!會這樣想的絕對不只是我一個,也絕對不會是少數!你不要多管閒事,聽我的。」

  「真的?」穹蒼低頭輕笑,笑聲極具諷刺,說,「歷經風霜的成年人會喜歡將自以為是的人生道理安在年輕人的身上,看著原本陽光積極的人,變得像你們一樣死氣沉沉,然後從中感到驕傲自滿嗎?」

  王女士:「所以你驕傲?你驕傲是因為你不懂社會!你滿骨子裡都寫著天真!」

  穹蒼問:「成熟代表著冷漠嗎?現實代表著正確嗎?人類那麼漫長的生存歷史,都是在跟什麼做鬥爭啊?不是為了互相同化,然後共沉淪吧?在你眼裡,難道只有幸運的人才配活著?」

  穹蒼搖了搖頭,覺得這個地方不能繼續待下去了,將背包往上一提,從側面穿過去。

  「看來我們不適合交流,我走了。」

  「你走了你就不要回來!」王女士哽咽喊道,「你不要威脅我我告訴你,王冬顏,你只是一個高中生,這不關你的事,你不要淌這樣的渾水!你不要出去胡說!王冬顏!」

  穹蒼頭也不回,回答對方的只有一道沉重又乾脆的關門聲。隔著門板,王女士嘶聲哀嚎的聲隱約從裡面傳了出來。穹蒼閉上眼睛。

  等走到街上,穹蒼掃了眼自殺進度,一個鮮紅色的99%掛在視線裡。

  ……謝謝啊,還給她留了一個點。這可真是太客氣了。

  穹蒼抬手用力擦了把臉,這回真的有了一種絕症病人的緊迫感。

  目睹了剛才那番爭吵,直播間的氣氛跟著凝重起來,連插科打諢的人都變少了。

  他們大可以指責王冬顏的母親自私,但是在看過那麼多的【凶案解析】之後,他們也知道,多數人並不那麼偉大。很多情況下,強烈指責某個人,其實改變不了結果,因為從社會大環境開始,它就錯了。

  「從沒見過大佬這樣的表情。」

  「最身邊的人,最是傷得深。一不小心就飆到了99%,剩下的應該就是一念之差了。系統這回收割得好狠。」

  「自殺案件就沒有兇手了嗎?我覺得有,且兇手比普通案件更加令人膽寒,因為多數人並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多少有理想的人就是被現實挫傷?而又有多少現實,只不過是成熟人士的自以為是?」

  「但是你不能不承認,她說的是社會普遍存在的聲音。好人沒好報也不少見。」

  「經歷過不幸的人會更害怕麻煩、怕失敗、怕惹事。人生百態啊。」

  --

  穹蒼先去附近的五金店裡買了個小鏟子,放進包裡,坐車去學校。

  等她重新回到學校的時候,天色已經是灰沉沉的了。穹蒼握著手電筒,去往周南松說的宿舍樓空地,尋找她埋藏起來的證據。

  周南松埋下照片的時候,是在三月,而現在已經五月。

  穹蒼看著眼前一片分不出區別的荒地,揉著脖子嘀咕了一句:「這可是個大工程啊……」

  穹蒼做好了熬夜工作的準備,但還是有點怕。擔心電量不夠,直接帶了三個手電筒,以及兩大盒儲蓄電池。

  她把手電筒在邊上架好,抓起小鏟子,在各處進行挖坑。

  這一片人煙稀少,跟宿舍樓隔著一條臭水溝,平時根本不會有學生來,倒的確是個很安全的地方。

  穹蒼不知道周南松挖的有多深,只猜測她當時的精神狀態,可能會挖個大坑。於是也用心地進行翻土。

  夜幕終於整個沉了下來。

  今天烏雲很重,月亮一直被雲層所遮蓋,投不出半點光色。

  荒地空曠而安靜,仰起頭,能看見遠處的山巒連成一片黑影,靜靜佔據著天邊。

  夜風不斷從樹影間穿梭,中間還和著知了的聲音。

  手電筒的光色慢慢從明轉暗,換過電池後,又從暗轉明。

  在手機上的時間跳過午夜一點時,穹蒼終於挖出了一個還算嶄新的鐵盒。

  她喘著粗氣,不顧形象地坐在泥地上,拆開盒子。

  鐵盒裡放了一個用過的數碼相機,邊上是它的存儲卡跟電池。甚至還貼心地放了一個充電寶。

  穹蒼將東西組裝回去,試了一下,發現殘餘的電量還足夠開啟相機。

  找了這麼久,終於找到這件東西,穹蒼無疑是激動的。她點出相冊,一張張翻開過去。

  直播間的屏幕裡只有一連串的馬賽克,但是穹蒼能看見原版的照片。

  照片裡是各種互相交纏的身體,女生的臉都被拍得清清楚楚。有些人明顯眼神迷離,神志不清,有些則是清醒的,但清醒中帶著痛苦。

  而裡面所有的男人,都沒有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

  有心理準備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

  穹蒼被這直白的畫面衝擊得瞳孔震顫,呼吸都沉了起來。

  她舔了舔嘴唇,強行讓自己保持著鎮定,佝僂起背,讓自己看得更清楚。

  從男人身體上的痣、肥胖度、骨骼,以及其它明顯特徵來分析,涉案人員應該在五人以上。從圖片格式來看,應該拍攝自不同的設備。

  看來他們內部還有進行互相交流。可能是通過聊天群,或者別的方式。這樣的同好交流,能讓他們感到興奮。

  人在持續性的犯罪之後,果然會變得越來越大膽,直到徹底瘋狂。

  這群人的娛樂閾值已經提升到了可怖的地步,為了追求刺激,會去尋求新的手段。要是任由他們發展,只會造成更加無可挽回的結果。

  穹蒼聽著心跳在胸腔裡猛烈跳動,不自然發顫的手有規律地點著下一張。翻到中間的時候,不出意外地看見了徐蔓燕。

  那個年輕漂亮的,乍一眼還帶著點強勢的女生,在照片裡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樣。

  這是穹蒼在遊戲裡唯一熟悉的人。她感到很是可悲。

  穹蒼看得太過入神,而周圍長著矮草的泥地又能降低人的腳步聲,等她的餘光發現手電筒照出光線中,出現一道黑影的時候,對方已經近在咫尺了。

  穹蒼渾身都戰慄地抖了起來,第一時間將相機揣進懷裡,而後迅速回過頭,後腦被人一棍敲了下來。

  「啊……」

  穹蒼悶哼一聲,單手捂向傷處,另外一隻手仍死死握著相機。

  她眯著眼睛,透過因疼痛泛出的生理淚水,看向突然出現的黑影。

  手電筒的昏黃光線將對方蒼白的臉照得明滅不定,各種複雜的情緒都凝聚在對方的眼睛裡,化作一道冰涼的水光淌了下來。

  「項清溪……」穹蒼咬牙道,「你瘋啦?」

  「把東西給我。」項清溪卻是哭得比她還可憐,懇求道,「冬顏,把東西給我!」

  穹蒼說:「你這樣是錯的!」

  項清溪丟下棍子,過來搶她手裡的東西。

  「你為什麼還要查啊?說好了這件事情過去了。你這樣會死很多人的!」項清溪爆發出一股巨大的力氣,掰扯開她的手指,奮力地跟她爭奪,「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給我!」

  「逃避的話,不管多少年,恐懼都會追趕在你的身後。」穹蒼深深望著她,帶著說不出的情緒叫道,「責任有時候是一種枷鎖,也是,一種救贖。你不去背起它,你就一輩子放不下。你為什麼不能現在勇敢一點?你為什麼不能勇敢一點!」

  項清溪嘶吼道:「我要勇敢有什麼用!第一個死的人不會是他們,是燕子!是燕子你信不信!她什麼都賠進去了,她沒有以後了!你知道嗎?她都是為了幫我!你放過她吧!」

  穹蒼:「你這不是幫她,我也不是要害她,你想得長遠一點!」

  「啊——你不要說了!」項清溪尖叫著按住穹蒼的頭,往邊上一推。

  穹蒼買的小鏟子就放在附近,因為她已經沒有力氣,直接撞了上去。好在那鏟子本來就不鋒利,被她挖了那麼長時間之後,帶著泥土,鈍了很多。

  這個時候穹蒼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但是能感覺到有液體在順著額頭往下滑落。

  項清溪沒注意到她的情況,趁機把相機搶了回去。

  「對不起……對不起……」項清溪含糊著,將東西抱進自己懷裡,一步一步往後退,「對不起……冬顏……算了吧!」

  穹蒼掀開眼皮,在模糊的視線裡,看著對方倉皇逃走。

  那道背影與她記憶裡的畫面重疊起來,黑暗再次降臨,穹蒼用猛烈顫抖的手,抱住了自己的頭,從喉嚨裡發出幾聲痛苦的呻吟。

  過了許久,穹蒼緩和了一點,從滿身虛汗中掙離。

  她調整了下姿勢,躺在地上,陷入漫長的怔神狀態。忽然,她想起了什麼,摸過地上的手機,找出置頂的連絡人,撥打過去。

  「滴——滴——」

  電子音在黑夜裡特別清晰。

  不到三聲的提示,對方已經接了起來。

  「喂。」

  有活力的男聲瞬間驅散黑夜裡的寒氣。

  穹蒼眼睛裡的光跳了一下,喃喃叫道:「賀決雲……」

  賀決雲那邊明顯出現停頓,然後才說:「你怎麼叫我真名呢?還好遊戲能屏蔽好吧?」

  穹蒼一般是不打電話的,她的聯繫方式從來都是短信。

  賀決雲將聲音放大,只聽見話筒裡傳來一陣輕淺的呼吸聲,以及風聲。

  賀決雲放緩聲音,問道:「你在哪裡?」

  穹蒼咳了聲,才說:「學校。」

  賀決雲快速穿上衣服,拿過鑰匙,跑出房門,語氣仍舊輕柔地問道:「學校的哪裡?」

  穹蒼乖順答道:「宿舍後面的空地。」

  賀決雲:「我現在就過來,你怎麼樣?」

  「挺好的。」穹蒼的聲音悶悶的,「就累了。」

  賀決雲發動機子,說:「我現在過來了,等我十分鐘……五分鐘夠了,你隨便說說話吧……講笑話也行,我犧牲一下。」

  他沒問穹蒼發生了什麼,也沒掛斷電話,只把手機擺在一旁的架子上,快速飆車趕了過去。表現得耐心又紳士。

  穹蒼也沒再說話,她看著屏幕中表示接通的綠色標誌,聽著所謂的響動,莫名安心,趴在手臂上閉目休息。

  --

  賀決雲翻過圍牆,一路沖向後山,發揮出了生平最好的長跑跨障礙成績。

  一中的路燈壞了幾盞,在靠近後山的地方就斷了光線,深處沒有鋪設任何的光源。道路兩旁的野草長到了半米高,隱隱綽綽、高低起伏地擺動。

  賀決雲卻無暇顧及那些景色,因為飛速奔跑,他耳邊全是自己急促的喘息聲,甚至蓋過了夜色裡的所有風吹蟲鳴。

  當他終於靠近手機上顯示的定位之後,不意外地看見了一個蜷縮在地上的黑影。

  「王冬顏?」賀決雲屏住呼吸,在她身邊蹲下,低聲喚她的名字,「王冬顏?」

  他將手輕輕放在對方的肩膀上,想查看對方的情況。

  黑影動了一下,然後自己爬了起來,並按下了手中的按鈕,點亮手機的屏幕。

  手機淡藍色的光線從她的下巴往上照去,將她原本就蒼白的臉照得更加沒有血色,額前的頭髮因為血液糊成一塊,傷口處一道未乾涸的紅漬緩緩淌了下來。

  就算賀決雲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是科學火炬的傳遞者,見到這畫面,還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穹蒼悠悠吐出一口氣:「可嚇死我了。」

  賀決雲:「……」

  艸——你特麼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

  穹蒼繼續說:「就夜裡突然冒出來一個人。」

  賀決雲表情漸漸猙獰。

  穹蒼比劃了一下:「朝著我腦殼就是一頓敲。」

  賀決雲:「呵。」

  穹蒼沉痛道:「哎喲。」

  賀決雲:「……」

  賀決雲拍了拍她身上的泥土,又對著她的手腳檢查了下,問道:「你腳受傷了嗎?」

  穹蒼可憐道:「沒有。」

  「那你一直躺在這裡幹什麼?」賀決雲叫道,「半夜在荒郊野地吸濕氣啊?這地方你也能躺得住?」

  「我嚇死了,腿都軟了。這邊太黑了,我也不敢走。」

  穹蒼說得很認真,只是搭配她的語調和表情,總會讓人覺得她在開玩笑。

  偏偏穹蒼還自己吐槽道:「就像是一場夢,醒了很久還是不敢動。」

  賀決雲被她噎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本來想說點奚落的話,但是看見穹蒼空洞中又有點憂傷的眼神,所有的聲音全部煙消雲散。

  「你陪我坐一會兒。」穹蒼說,「我先捋捋。」

  賀決雲於是在邊上坐了下來,等著穹蒼的大腦恢復轉動。等他打完一局遊戲,發現身邊人始終保持著剛才的姿勢。

  整個人很安靜,或者說很麻木,目光直愣愣地盯著一個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賀決雲從沒在她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他覺得穹蒼應該是一個無敵的人。所有的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賀決雲用肩膀碰了她一下,問道:「你在想什麼?」

  穹蒼反應遲緩地回了一句:「嗯……證據被搶走了。」

  「嗯。」賀決雲側過身,把她額頭的碎髮往後撥了撥,說,「沒事。那不本來就是警察叔叔的工作嗎?你瞎想什麼呢?」

  穹蒼抬高眼皮看著他。

  過了會兒,賀決雲又說:「起來吧。我先送你去醫院。」

  穹蒼:「我……」

  賀決雲彎下腰:「背你背你,上來。別到時候沒達成自殺條件,先因為傷口感染掛了。」

  穹蒼勉為其難道:「那也行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3 01:55 PM

第十五章 報警

  穹蒼坐在明亮的醫院裡掛點滴,看著周圍不時走過的護士,終於又恢復了之前那種生人勿進的冷冽氣場。

  但賀決雲總覺得穹蒼的狀態不是很好。或者說,她不像在開場的時候那樣運籌帷幄了,她似乎在惆悵著什麼他也不知道的事。

  賀決雲捏著病歷本,腳下一蹬,從椅子上滑了過去,與她肩並肩地坐著。笑問道:「你知道,我載入遊戲的時候,角色介紹上寫的是什麼嗎?」

  「嗯?」穹蒼很上道地問道,「什麼?」

  賀決雲兩手環胸,說:「這位NPC的原型是負責調查當年這起自殺案的警員之一。在王冬顏自殺之後,他們對一中所有的學生進行了詳細調查,用最基礎的排查方式,想要找到三位自殺者之間的關係。可惜因為證據太過零散,學生都諱莫如深,校方又在中間攪渾水,給出了不少誤導性的提示,導致他們的調查過程很曲折。甚至中間一度以為真的只是一場巧合而已。也因此,被對方佔據了輿論優勢,在案情偵破過程中,出現了很多不好的聲音,促成了後兩位學生的死亡。」

  穹蒼若有所思:「嗯……」

  賀決雲用力抹了把臉:「每次想到這群學生隱瞞著事情不敢告訴別人,獨自惴惴不安,最後無奈選擇自殺,他們就很痛心。不僅僅是無力,還有不被信任的失望。」

  他神色深沉,語氣很是鄭重:「他們這些人,那麼努力地工作、提升,想要維持社會的穩定,就是為了保護更多,像田韻那樣還沒有抵抗能力的人。他們不覺得自己的理想有多麼崇高,也明白這個社會有很多的不盡如人意。但是,他們真的想告訴所有人,報警吧。只要報警,就算他們再無能,也會努力幫助她們。這個社會還沒有到,需要她們去承擔一切的地步。就算是遊戲,他們也希望,這群年輕人,能有機會活在這個世界上。」

  賀決雲大手按在穹蒼的腦袋上,避開她的傷口小心地揉了揉,笑說:「所以,你活著,就是我的勝利了。」

  穹蒼認真看著他,抬手將他的手拿下來,帶著思考過後的確定道:「謝謝啊,你的安慰雖然很拙劣,但是還挺走心的。」

  賀決雲:「……」

  「但是,勝利就是勝利,活著不叫勝利,叫遊戲狀態。你這樣的精神勝利法,就很啊Q。」穹蒼叫道,「Q哥。」

  賀決雲:「……」

  沒別的,就是聽了以後想打人。

  他深吸一口氣,認命道:「行吧。Q哥就Q哥,比中年怪叔叔要好多了。起碼還降了個輩分。」

  「好太多了。」穹蒼掏啊掏,從兜裡掏出一顆糖,聲音虛虛地道,「怪帥啊。」

  賀決雲哭笑不得:「我就當你是誇我了。謝謝你啊小仙女。」

  穹蒼想把糖果紙拆開。因為挖了一整個晚上而被工具劃傷的手指不是那麼靈活,試了幾次都沒扯開那個堅固的塑料口。

  賀決雲看了會兒,實在忍不下去,接過她手裡的硬糖,撕開包裝後餵到她嘴邊。

  穹蒼定定看了他許久,看得賀決雲都有點發毛了,才把糖吞進去。

  一股帶著橙子香氣的甜味在舌尖漾開,隨後擴散到整個口腔。

  穹蒼吃硬糖的時候也很不安分,喜歡咬來咬去。

  賀決雲別開視線,瞥向外面的天色感慨道:「天都亮了。這一晚上折騰的。」

  穹蒼抬起頭:「我要拔點滴了,你去拿下片子,我在門口等你。」

  賀決雲:「也行。」

  等賀決雲拿了東西走出醫院,就看見穹蒼手裡捏著塊麵包,蹲在路邊餵野貓。

  因為醫院的後面是一座山,這裡的人流量又大,春夏的時候,很多野貓會從這裡經過,尋求投餵。

  它們不大怕生,埋頭乖巧地吃著面前的食物。嘴巴一鼓一鼓地咀嚼,皮毛油亮,噸位十足,長得很有大橘為重的氣勢。

  賀決雲提著衣服在穹蒼身邊蹲下,伸手想擼那貓一把,卻被肥貓靈活地躲了過去,他收回手,笑說:「你還挺有閒情逸致的啊。」

  「不一定呢?」穹蒼說,「我做的每一件事情,說不定都有你想不到的目的。」

  賀決雲好笑:「那你現在是什麼目的?」

  穹蒼思考了下:「展示我的善良?」

  賀決雲點頭:「那我覺得還挺不錯的,你可以繼續保持。」

  穹蒼把食物全部放下,拍拍手站起來說:「回去吧。」

  賀決雲問:「送你回家?」

  「不行。王冬顏的母親並不贊同她的行為,回去就是吵架。」穹蒼說,「還是回學校吧。」

  賀決雲驚了下:「你現在還去學校,是不是不大合適?」

  穹蒼問:「哪裡不合適?」

  賀決雲遲疑道:「不大安全吧?」

  「哇……」穹蒼張開嘴,誇張道,「我一自殺追求者還能擁有安全那麼安全的東西嗎?」

  賀決雲:「……」能不能好好說話?

  穹蒼招招手,催促道:「走吧。跟大佬走,帶你過關。」

  直播間的網友聽著他二人的對話,瞬間被帶偏了重點。氛圍是輕鬆起來了,但是車也翻進了溝裡。

  「為什麼畫風一到他倆這邊,就成二人轉了?他們自動調頻考慮過觀眾的感受嗎?」

  「不影響我看得快樂。【doge】」

  「這CP不敢磕啊,主要是兩人的建模都太……太不可了。我的想像力不允許。」

  「現實生活中兩人的年齡可能要反一反?我覺得大佬應該是個閱歷經驗都極其豐富的老專家,而小警察的眼神跟朝氣都感覺還是一個年輕人。姐弟戀可不可?」

  「大佬現在還能帶躺贏嗎?後面的讓公安機關入手比較方便吧?她已經99%的自殺度了,找個安靜的地方躺著休息比較好吧?」

  「剛才項清溪那一下真的是嚇死我了,靠,三夭拍恐怖片的嗎?我到現在都沒緩過來。而且大家怎麼都不討劇情了?」

  「劇情現在明顯死胡同了啊,我的智商已經被摩擦過了我有自知之明,我決定跟著大佬躺贏,需要緊張個啥?」

  --

  賀決雲也很想知道穹蒼接下去要做什麼。

  她從出了醫院之後,就一直表現得很從容,看起來不像是在因為證據丟失而苦惱的樣子,也沒有提及自己下一步的計劃。倒是一直捧著手機不放下,不知道在查些什麼。

  賀決雲看她忙活了一路,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在看什麼啊?」

  穹蒼不停地把手機轉來轉去,抽空回了一句:「看錶識人。」

  賀決雲:「啊?」

  「手錶的錶。」穹蒼說,「名錶啊這可是,比那幾張醜臉有辨識度多了。就差寫上自己名字了。」

  穹蒼正說著,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擺正位置,點出短信,看清後又說:「徐蔓燕約我去她的宿舍。」

  賀決雲自覺把車速放慢,皺眉道:「徐蔓燕?」

  穹蒼手指快速按動,回復了過去:「我說好。」

  「她想幹嘛?」賀決雲嚴肅道,「我懷疑田韻的死跟她們兩個有關係。她們不單純。」

  「她想幹嘛都沒關係。」穹蒼說,「這不你跟著我一起去的嗎?」

  賀決雲聽到這話,竟還有點美滋滋的味道,點頭道:「那是當然。」

  賀決雲把車停在學校外面,陪著穹蒼一起步行過去。

  此時學校裡已經上課了,路上一片安靜。徐蔓燕的老舊宿舍樓就更加冷清了,一路過去都沒看見半個人影。

  穹蒼停在徐蔓燕的房間外面,抬手敲了敲。

  裡面的人似乎就在邊上等她,飛快地拉著把手將門打開。

  裡外四人面面相覷。

  穹蒼沒想到項清溪居然也在。徐蔓燕沒想到她會帶個中年男人過來。

  徐蔓燕:「冬顏,你沒事吧?」

  賀決雲側身擋在穹蒼面前,把徐蔓燕給逼退了半步。

  穹蒼將他推開,問道:「我沒事,他是警察。」

  徐蔓燕看著賀決雲面露猶豫。

  賀決雲問:「不方便嗎?」

  徐蔓燕思忖良久,然後像是下定決心,退開一步說:「沒什麼不方便,你們先進來吧。」

  門被關上,四人各自站了一個角,保持著心理上的安全距離。

  穹蒼視線轉了一圈。

  不愧是老式宿舍樓,牆面都斑駁剝落了,地上的石磚也變了顏色。

  徐蔓燕小聲說:「我只是想讓小溪給你道個歉,她是鬼迷心竅,才會打你的。我今天早上才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項清溪站在旁邊,交握著的雙手還在顫抖。目光定在賀決雲的身上。

  徐蔓燕對著賀決雲懇求道:「千萬別抓她,跟她沒關係!我求求你們。」

  賀決雲在幾人臉上巡視了一圈,擺出一個看起來比較親和的表情。

  「你們也別這麼緊張,我看起來很可怕嗎?」賀決雲把自己的工作證拿出來,別在胸口,讓皮夾上的徽章對著她們,說,「這樣會不會比較有安全感?社會主義的光輝。」

  穹蒼打了個哆嗦:「好冷……」

  徐蔓燕扯了扯嘴角,但實在笑不出來,最後只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來。

  賀決雲問正事:「照片還在嗎?」

  「還在,我沒讓她刪。」徐蔓燕返身從桌子裡面拿出一個相機,捧在手心裡。她情緒很不穩定,手指都因為太過用力被邊角給磕白了。

  穹蒼問:「那些人都是誰?」

  徐蔓燕渾渾噩噩地報了幾個名字,又說:「校長其實不常來,但他偶爾會參與,還會幫著選人。裡面有兩個是學校的投資人。」

  穹蒼過去,按住她的手,讓她放鬆。她說:「這件事情我可以不追究,我更想知道,你們為什麼這麼害怕?是因為照片,還是因為……怕有人去追究田韻的死因?她死前肯定是去找你們的,當時,她是跟著項清溪一起過去的。」

  項清溪終於開口了,聲音淡淡的:「是我。我不小心在天臺推她下去的。」

  「不對,是我!」徐蔓燕大喝了一聲,跟著身體癱軟下去,眼淚洶湧地淌了下來,「是我……她拿到的照片裡面有我的,小溪告訴我之後,我就想找田韻談談。」

  項清溪:「燕子!」

  「你閉嘴!」徐蔓燕喊道,「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擔不起你們的責任,我不行!」

  項清溪愕住。

  「田韻來見我,我很激動,她也很激動。我讓她不要那麼做,可是她不肯,她說她上不了大學她就完了,就算上了大學她也沒有錢。我說我可以給她錢,但是她不聽。」

  徐蔓燕說得語無倫次,顛三倒四,語速短促又含糊。

  「我跑到邊上,說那我就跳下去,她讓我別逼她,然後也跑了過來。我去搶她的手機,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掉下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殺她,可是我又很害怕,於是找了他們,問他們應該怎麼辦。」

  徐蔓燕快要換不過氣來,她猛地抽噎了兩聲,又繼續說:「他們說,會幫我處理,讓我乖乖聽話,什麼都不要說出去。結果,周南松還是知道了。我沒想逼死她的!我還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

  徐蔓燕抬起頭,眼睛通紅,朝著他們兩人直直跪了下去。

  賀決雲嚇了一跳,想去扶她起來,徐蔓燕激動地抽出自己的手。

  「為什麼呢?我不明白,我只是想好好讀書而已。可是那個禽獸,他騙我出去,給我餵藥,他拍照威脅我!」徐蔓燕哭訴道,「他不止騷擾我,還想去騷擾小溪。我沒有辦法,規則是他們定的,我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力。我只能這麼做。既然做了,我為什麼不能拿他們一點好處?我只是想要大家都好過一點而已。」

  她用手捶打著地面,以作發洩:「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已經高三了!我就可以走了!他偏偏又跟我過不去!那個禽獸,他永遠都不會消停,他又去禍害別的女生,才會出現那麼多的事!」

  項清溪上前抱住她,徐蔓燕靠著她的肩膀上,痛哭失聲道:「我想長大,想畢業,想上A醫大,我想成為一個被人尊重的人……不是為了……不是為了一個人渣而變成一個殺人犯——!我從哪裡開始錯?然後就變成了這樣……」

  穹蒼從桌上抽了幾張紙巾過去,放到徐蔓燕的面前。項清溪拍著她的背,小心安撫。

  屋內幾人都沒有出聲,讓她盡情發洩。

  等徐蔓燕終於冷靜下來,賀決雲說:「我想上天臺看看。」

  徐蔓燕忍著哭腔,點了點頭。

  她跟項清溪互相攙扶,沿著側面的階梯上了天臺。

  推開天臺前的鐵門,徐蔓燕停在門口的位置,不想再過去。於是項清溪在前面帶路,領著二人走到邊緣。

  項清溪指著前方一個位置,輕緩說:「燕子在這裡跟她爭搶。兩個人都很激動,但她真的只是想拿回手機而已。」

  穹蒼低頭看了眼位置,聲音在風裡有點飄:「你確定,是這個位置?」

  「對。」項清溪點頭,「手機飛了出去,飛向中間。我跟燕子跑去拿,沒注意看那邊,然後就聽見一聲巨響,轉過身的時候,田韻已經不見了。」

  項清溪捂著臉,沙啞道:「我們不是故意的。」

  賀決雲聽著她說,在天臺的邊緣處站了許久,然後才道:「地表並不光滑,這樣的距離,末端還有一小段欄杆作為阻攔。憑藉一個高中生的力氣,是不可能因為意外把人推下去的。」

  項清溪激動道:「是真的!我沒有騙你們!只是一場意外,燕子她——燕子……」

  她說著突然明白過來,劇烈起伏的胸膛因為屏住呼吸而停了下來,目光看著遠處,漸漸渙散。

  「田韻……」項清溪嘴唇翕動,「所以……」

  穹蒼接住她的話往下說:「所以,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賀決雲道:「根據當時在現場拍攝的照片來看,天臺附近沒有滑擦的痕跡。如果是摔跤的話,痕檢專家是不會放過相關的腳印。而且她死的時候,穿著一雙老舊的鞋子,那雙鞋子的鞋底帶著污漬,留下的擦痕是很明顯的。也因此,警方才會以自殺結案。」

  穹蒼一腳踏上邊緣處的高臺,站在風口的位置往下望。

  底下空空曠曠,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變得渺小,而站在這個地方,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寧。

  「應該覺得很疲憊了吧。出生的家庭、成長的學校,全部都是那麼的不讓人如意。不管她再努力,都擺脫不掉那些負擔。罪大惡極的人得不到懲罰,唯一一條可以報仇的路,卻要獻祭別的無辜的女生,包括自己的朋友。她應該也不希望看見你們和她一樣痛苦。」穹蒼低著頭,說出的話明明像是不帶感情,卻能叫人聽出無盡的悲涼。

  「可能只有那麼一兩秒的時間,突然想到,只要從這裡跳下去,就可以從累重的痛苦中掙脫。只要那麼一步的距離。然後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顧不上,就那麼做了。」

  徐蔓燕遠遠聽見,晃了一下,跌坐到地上。項清溪走到她身邊,兩人注視著,抱頭痛哭起來。

  一種又慶倖,又解脫,同時還帶著點悲哀的感情縈繞在她們心口。

  雖然對田韻覺得愧疚,但在這一刻,她們身上沉重的枷鎖被卸掉了大半,得以在不斷的自我譴責中得到喘息之機。

  穹蒼又往前面走了一點,感覺那被風吹拂的感覺讓人上癮,將身體和精神上的燥熱都給吹散。

  一雙手突然緊緊抓住她的衣服,將她用力往後一拽。

  穹蒼回過頭,木然問道:「你幹什麼?」

  賀決雲說:「怕你跳樓。」

  「我說了,我不會選擇跳樓。就算我自殺——」穹蒼一個大喘氣,「我也會選個死不掉的方法自殺。」

  賀決雲:「那也能叫自殺?」

  穹蒼困惑:「為什麼不能?」

  賀決雲語塞半晌,拉著她一起朝徐蔓燕走去。

  徐蔓燕不停用袖子擦著眼淚,嘴裡喃喃道:「對不起,我要是當初能勇敢一點,周南松也不會死。」

  穹蒼與賀決雲對視一眼,都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女生。

  他們毫不懷疑,在後兩個自殺的人裡,有一個就是徐蔓燕。

  穹蒼在她面前蹲下,單膝跪地,捧住她的臉,讓她抬頭看著自己。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沒錯。你以後,都可以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就算要論責任,你前面還排著一隊人,遠輪不到你。」

  徐蔓燕自嘲地笑道:「我清清白白?」

  賀決雲大聲插話道:「怎麼就不清白?髒的人是他們,所以他們才整天想著洗白。」

  徐蔓燕又轉動著眼珠看向他。

  除了項清溪的安慰,沒有人會這麼鄭重地跟她說,那不是她的錯。那些人只會告訴她,「你完了。」、「你也不會好過。」、「你只是一個出賣肉體的人。」、「你的過去不堪入目。」。

  徐蔓燕抽搭著,身體顫抖,卻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賀決雲把外套脫給她們,拍了拍她們的肩膀以作鼓勵:「天台風大。項清溪,你扶你朋友下去,咱們休息一會兒,然後帶物證去局裡做個詳細筆錄。仔細梳理一遍,看看怎麼將對方繩之以法。沒事的,相信我,證人隱私我們不會告訴任何人。」

  項清溪問:「那些照片……」

  賀決雲:「執法機構會對受害人的信息進行保密處理。尤其是未成年人跟學生,大眾不會知道你們是誰。」

  「性侵案件,證人可以不出庭。就算出庭,也不會進行公開審理。音頻也可以做變音處置。」穹蒼道,「退一萬步說,就算被大眾知道了,受害人就是受害人,該感到恥辱的不是受害人。大家沒有你們想像得那麼苛刻。」

  項清溪呢喃道:「真的嗎?」

  「真的。」穹蒼點頭,「負面情緒會影響人做出極端的選擇和錯誤的判斷,然而實際上,等你過一段時間再去看,就會發現根本沒什麼了不起。你們兩個人現在就在負面情緒的影響裡,不適合做判斷,把剩下的事情交給警察吧。」

  徐蔓燕點頭。

  一行人重新沿著樓梯下去,這回的腳步都輕快了很多。

  走到三樓拐角的時候,項清溪跟徐蔓燕回了宿舍,穹蒼卻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前。

  賀決雲注意到,忙叫了一聲:「王冬顏。」

  穹蒼停下來。

  賀決雲按著扶手,從上方俯視,問道:「你要去哪裡啊?」

  穹蒼比了個手勢:「去找個軟柿子,試試手感。」

  「啊?」賀決雲說,「這季節哪有柿子啊?」

  穹蒼只問:「高清的針孔攝像頭你有嗎?」

  賀決雲說:「高清不針孔,針孔不高清。過兩年肯定可以,但這個副本不提供。」

  穹蒼:「那我選針孔。」

  賀決雲:「可以啊,等我回去找局裡申領一下。用什麼理由啊?」

  穹蒼嫌棄道:「……麻煩,那算了。我還是用手機好了。」

  她繼續往下,賀決雲緊跟其後。

  穹蒼再次停下來,搖手道:「這位朋友,別跟著我,真的。你去安撫一下項清溪跟徐蔓燕,多給她們照照我們國家人性的光輝,順便給觀眾打打氣,做做普法,多有意義?後面你有的忙了。」

  賀決雲露出懷疑的目光,問道:「你自殺進度多少了?」

  穹蒼伸出一根手指:「可能王冬顏之前就知道這件事情,所以這回只漲了1%。」

  「那現在是96%?」賀決雲說,「你小心一點,這個數值很危險的。」

  穹蒼說:「哇,我接下去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只會覺得特別開心。」

  賀決雲笑了起來,覺得也是。

  徐蔓燕跟項清溪願意出面指證,就案件偵破來說,已經是一大突破。事情可以昭雪,王冬顏是應該可以安心了。

  賀決雲:「你打算去做什麼開心的事情?分享一下。警民一家親嘛。」

  穹蒼立住,想了想道:「我只是覺得,媒體總是很喜歡挖掘受害人的過往,尤其是性侵案件。似乎找到受害人的錯處,將對方用各種骯髒的標簽進行評價,就可以證明犯人的正確。那些人不是自詡成功人士,最有話語權嗎?他們不大可能,那麼輕易地接受自己的失敗。」

  賀決雲點頭:「對,他們很擅長引導輿論,以及鑽法律空子。」

  「我只是去給他們加把火。」穹蒼說,「我已經過了需要別人擔心的年齡了。」

  賀決雲笑道:「這跟年齡可沒有關係。關心你的人都會擔心你。」

  他雖然這樣說,但也沒有再堅持了,只招招手道:「早去早回啊,保持聯繫。」

  穹蒼:「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3 08:22 PM

第十六章 拱火

  穹蒼走到陽光底下,看了眼右上角的自殺進度。

  從數據跳到100%之後,原本顯示自殺進度條的位置,就變成了一行紅字——自殺倒計時:24小時。

  後面的提示中寫道:玩家可自行安排,或到期強制執行。

  生命有時候還真的是很脆弱啊。

  穹蒼在包裡翻了翻,翻出一頂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自己頭上,然後抬步朝前走去。

  她準備去找上次在會議室裡,第一個跟她搭腔的中年男人。

  按照徐蔓燕給出的名字,她在網上搜索了照片,確認了對方的身份跟職務。

  那位中年男人是學校行政處的一位領導,很有可能就是被田韻偷走了照片的人。

  從各種細節來看,此人在性犯罪方面膽子很大,不加收斂,性格狂妄,且高度自戀。拍照的時候,他幾次特意對準了自己的手錶,說明他應該有著強烈的虛榮心。

  一般這樣的人身居高位,會有過度自信的表現。他們相信自己的智商跟能力遠超他人,起碼遠超他的學生,尤其是在他犯罪多年卻安然無恙的情況下。

  但是,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並不強,容易被挑唆鼓動,陷入思維誤區。上次他被穹蒼當面落了面子,露出端倪,受到校長指責,應該對她懷恨在心。

  穹蒼在學校的行政樓附近停下,拿出手機,給對方編輯了數條短信,將完整的話拆分成多段,高頻率地發送過去,給對方傳遞自己此時情緒激動失控的假像。

  穹蒼:你找我媽向我施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結束了?你以為聯合家長我就會怕?

  穹蒼:沒有,還早得很!你們連續害死兩條人命,現在又想逼死我,我要跟你們不死不休!

  穹蒼:你當我真的沒有證據?周南松死的時候都告訴我了,她把你做過的所有事情全部記錄了下來。

  穹蒼:我知道是你,我認得你的手錶!

  穹蒼:照片裡那個人肯定是你,就算你沒有露臉,你身上的東西,你皮膚上的斑、痣都可以證明,警察一搜就會知道,你逃不掉的。

  穹蒼:強迫學生上床,你完了!

  穹蒼:大不了大家同歸於盡啊!我會一直看著你!

  中年男人坐在辦公室裡,聽著手機不停地震動,拿起來看了一眼。黑色的字體不斷跳出,連帶著他的眼皮也開始不詳地跳動。

  他咒駡了聲「神經病」,把手機往桌上一丟,走到窗口的位置,粗暴地扯開窗簾。

  他從兜裡抽出香煙,叼在嘴裡,低頭翻找打火機的時候,看見了一個人影正鬼祟地躲在樓前的樹下。

  那人戴著帽子,蹲在地上,埋頭看著手裡的東西。

  此時桌上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中年男人兩指夾住香煙,狐疑地走過去,再次拿起手機。

  穹蒼:我在學校外面的咖啡廳等你。給你半個小時的時間,如果你不到場的話,我就直接公開照片,到時候大家一起玩兒完。

  穹蒼:我知道你就在學校,別想裝死,我都知道!

  中年男人快步走回窗邊,探出頭,觀察下面那個人影。

  樓下那位女生很緊張地戒備著一遍左右,然後將自己的身體縮到樹的後方,確保從門口出來的位置看不見她。然而這樣的舉動在樓上看來,簡直是一葉障目,暴露無遺。

  中年男人暢快地笑了起來,緩緩舉起手機,傲慢地給對方回復了一個「好」字。

  他當然能包容,並配合這個只會虛張聲勢的女生。

  他甚至覺得很好笑。

  中年男人點出通訊錄,朝著上面的某個號碼撥打了過去。

  「……放任她在外面亂說,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總歸有點危險。」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能永絕後患,直接開除。現在是個好機會。」

  「……她就是個普通學生而已,你不是說她媽媽今天來學校道歉了嗎?家長還是一個比較懂事的人,沒有了家長的幫助,她除了急還能幹什麼?」

  「放心好了,她不可能有證據,周南松大概也就是口頭跟她說過,否則她早把照片拿出來了。田韻死的時候,手機不是被徐蔓燕她們拿走了嗎?」

  「都是賤人!」

  掛斷電話之後,中年男人在屋裡佈置了一下,隨後拿起西裝外套,淡定從容地邁出辦公室。

  他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從正門口走出去,目不斜視地去往校門口的方向。直到拐到視線盲點的位置,他才停下,轉了個身,用猶如獵人逗弄獵物的眼神,望著大樓前的那顆樟樹。

  等他看見門口的黑影倉皇跑進大樓,低頭理了理衣服的褶皺,難掩笑容地沿著原路回去。

  辦公室內,那個戴著帽子、蒙著臉的女生,正在桌前緊張翻找。

  中年男人靠在門邊,抬手叩了叩門扉,問道:「你在找什麼?」

  穹蒼彷彿受到驚嚇,整個人縮了一下,快步後退,身體貼到牆上。

  像是被她的反應取悅,男人臉上的笑更加真誠了。

  「你在想我為什麼沒出去?」中年男人笑道,「你要是真的有證據的話,就不會只是來口頭威脅我,那麼拙劣的謊言你也想來欺騙老師?我早就告訴過你,社會沒那麼簡單的,多聽老師的話,怎麼你就是不信呢?吃苦頭了吧?」

  他虛偽地歎了口氣,走進屋裡,搖頭道:「你沒有經過我的同意直接進我的辦公室行竊,現在只要我報個警,你就要去派出所裡蹲著。留下案底的學生,不會再有好大學接納。你說你,為什麼要這種自毀前途的事?你對得起你的父母嗎?我對你真的很失望啊。」

  穹蒼已是強弩之末,雖然瞪著眼睛卻是毫無氣勢。她只是用聲音來掩蓋自己的忐忑:「我沒偷東西,你沒有證據。如果你報警,我也可以報警。」

  中年男人盯著她,像是聽見了什麼很好笑的事。

  「算了,果然還只是一個學生,連一點法律都不懂。說話,是要講究證據的。」他脫下外套,掛到一旁的架子上,「我可以理解你作為高三生壓力太大,情緒失控,所以喜歡胡言亂語。也不想跟你計較,太沒意思。坐下吧,我們聊聊。」

  穹蒼站著不動。

  中年男人用指尖敲擊桌面,微仰著下巴俯視她,說:「我願意跟你談,是好事。否則我只要報個警,什麼都解決了。接不接受看你自己,但我的耐心也很有限。」

  穹蒼內心閃過掙扎,最後還是走了過去。拖出椅子,在他對面坐下。順手把手機放在了桌上。

  中年男人瞥了一眼,示意說:「關機。」

  穹蒼在他面前將手機關閉。

  中年男人兩手交叉擺在桌上,咋舌感慨道:「王冬顏同學啊……」

  --

  賀決雲正在和分局的同事一起,對徐蔓燕錄製詳細口供。同時嘗試聯繫其他受害者,看看對方是否願意站出來作證。

  這是一個漫長又繁瑣的工作,他們需要一遍一遍勸說、詢問、求證,同時還要安撫好對方的情緒。

  賀決雲想順便查查一中有沒有別的可攻擊的地方。如果能夠聯合其它部門多方進行,證明校方有多項失職,就能在後期佔據很大的優勢。但他權責有限,又不想把事情鬧大,交涉方面有點困難。

  快到傍晚的時候,忙了一天的賀決雲才想起來,說好了要保持聯繫的穹蒼同志到現在都沒跟他打報告。

  那姑娘神出鬼沒的,不知道又去了哪裡。

  賀決雲本來想聯繫一下對方,可是回憶起穹蒼今天煩他的表情,覺得還是算了。

  他去泡了杯咖啡,靠在椅背上休息。正閒適的時候,他的同事突然過來告訴他,說街道那邊的派出所接到了一中的報案,警方正在尋找王冬顏,問他有沒有對方的消息。

  賀決雲猛嗆了一口水,被噎得口鼻發酸。

  他驚道:「什麼?!」

  同事說:「一中已經在官網上公告了,他們要控告王冬顏勒索、誹謗,還有偷竊。那個學生現在是不是很危險?我們要不要去跟所裡的同事打個招呼?一中這很有可能是在打擊報復。」

  賀決雲抬手制止說:「等一下!」

  他站起來,又坐下,考量過後,拿起邊上的手機,對同事說:「你先去安撫住那幾個學生,讓她們不要相信任何新聞。我看一下事態,再告訴你怎麼辦。」

  賀決雲打開一中的官方網站,看見首頁掛著一個大大的公告。

  「針對我校學生惡劣勒索行為的聲明。」

  「一中作為A市重點高中,一直以來,旨在培養身心健康,能為祖國做長久貢獻的優秀人才。我們願意相信我們的學生,也希望能給他們自由發展的機會。但是近期,我校一名學生,屢次犯下重大錯誤,甚至間接致使一名學生跳樓自殺,如今還意圖勒索校方領導,我校本因對方是高三學子,想以引導安撫為主,現因性質太過惡劣,決定對她進行嚴肅處理。在此做詳細說明。」

  後面是一個音頻文件,還有一個網頁鏈接。

  「該名學生在校有校園暴力的前科,致使同寢室的一位女生在今年三月跳樓自殺。因為家長苦苦求情,而該名學生平時在校表現良好、成績優異,且校園暴力的行為沒有明確證據,同時死者家屬表示諒解,等多方面因素考慮,校方同意對她低調處理。」

  「然而,該生屢教不改。前段時間,該生因半夜翻牆與學生打鬥,被值班教師當場抓獲,受到檢討處罰,而對學校懷恨在心,認為學校處事不公。在學校的例行早會上,公開發表不恰當言論,挑動學生混亂,險些造成不良事態,影響極度惡劣。學校告知家長,並希望她能好好反省。」

  「在處分還未正式下達之前,該名學生又潛入行政樓辦公室偷竊,被發現後再次以莫須有的罪證勒索校方領導。具體情況如上音頻。」

  「出於對學生的隱私保護,暫不公佈相關視頻。我校對其行為極其失望,現已正式報案,對該生做勸退處理。特此公告。」

  賀決雲點開音頻,靜靜聽著裡面的聲音。

  年輕女聲:「我只是路過辦公室而已,沒有拿走裡面的東西,你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我是來偷東西的。」

  中年男聲:「好了,我也覺得這樣說話很累,你直接開吧,你想要什麼?」

  「你連最起碼的賠償都沒有做到位。我也可以報警的。」

  「那你覺得多少賠償合適?」

  「都是人命,你覺得值多少?你們還想逼我。你們故意讓其他學生對我進行校園暴力。」

  男方的聲音很是無奈:「我再說一次,你沒有證據,我希望你不要再說這些沒用的話了。」

  女生激動道:「你不要逼我啊!大不了,我也從那棟宿舍樓上跳下來!學校已經死了兩個人了,如果再來一個,你們誰都沒有好結果!」

  中間還夾著拍桌的聲音。

  男聲:「好,行,學校願意出一百萬,你看可以嗎?」

  「不夠。」

  「那再加一百萬?」男聲,「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我再和你確認一次。」

  「我知道。」女生說,「你不可以再去找我媽了。我可以當這些事沒有發生過。」

  男聲:「我們只是向家長彙報了你在學校裡的情況,半夜打架的事……」

  女聲再次激動道:「你胡說!你閉嘴!」

  男聲:「好……好……」

  音頻到這裡結束。

  相關的內容同樣已經傳上微博和其它社交賬號。

  這條信息一經發出,立即被多家新聞媒體快速跟進,同時還買了熱度進行大肆推廣。

  在賀決雲發現它的時候,它已經以勢不可擋的方式擴散開來,還伴隨著各種真假不明的「內部爆料」。言語極不和諧。

  「太噁心了。這學生什麼情況?校園暴力biss!都害死一個人了為什麼還不讓她停學?這是對其他學生的不負責!」

  「這樣的人渣就算名牌大學畢業又能怎麼樣?從一個文盲垃圾,變成殺傷力更大的高智商垃圾?學校的縱容是在培養罪犯。」

  「人肉出來了。王冬顏,手機號:XXX,家庭地址:XX街道……。她媽在XX單位工作。艸!居然還是公職單位,直接舉報電話打起!」

  「人肉犯法,你們瘋了嗎?而且為什麼學生信息那麼快就出來了?別到最後搞錯了對象。」

  「我就是一中學生,這個消息確實保真。她在學校裡就跟瘋子一樣,到處亂咬人。我們都很討厭她」

  「又來了又來了。只要有事,就會冒出無數個『同學』。上個學生證自證再說話。」

  賀決雲完全給看懵了。直播間裡的觀眾同樣是一陣吐槽。

  一直跟著穹蒼那個視角的觀眾還好,他們已經在這個副本裡受夠了教育,此時處於淡定吃瓜靜看好戲的狀態,對著一切指指點點。

  「身為一名網友,看著網友在遊戲裡犯智障,感覺有被內涵到。」

  「網友有這麼傻嗎?我拒絕他們成為我的代言人。」

  「艸(一種植物),這群人看得我好窒息。」

  「網友看網友?禁止套娃。【doge】」

  「這波水軍質量好差,套路得太明顯了,路人居然也會上勾。這個年代的網友真是淳樸啊,唉,現在都不好騙了。」

  而賀決雲這邊的觀眾則非常不是滋味,又一次錯過了最佳劇情,他們極其痛心,不停地催促著賀決雲趕緊去做點正事,別總是躺在地上讓大佬帶贏。

  「警察蜀黍,你這樣是不行的啊。」

  「中年蜀黍你怎麼總是跟不上人家的腳步?人家已經奔向10G了你還在2G網絡裡快樂天翼,你對得起你直播間裡的觀眾嗎?」

  「幹點大事吧,我給你打賞一毛。」

  「阿Q哥,再這樣下去,你又要頂回中年怪蜀黍的稱呼了,為了Q哥的尊嚴你快上啊!」

  「感覺被鄙視了,可我只是看個直播而已啊。」

  --

  賀決雲趕緊調出穹蒼的聯繫方式,給對方撥打電話。

  沒響兩聲,穹蒼那邊直接掛斷,然後短信傳了過來。

  穹蒼:手機充電中,太燙。直接這裡說。

  賀決雲:你怎麼回事?網上都炸了。你不是去拱火的嗎?怎麼最後還引火上身了?

  穹蒼:嗯哼?

  賀決雲:【網頁鏈接】什麼啊這都!他們買了水軍,控訴你勒索、偷竊。現在網上已經發酵開了,你的照片和個人信息也都被曝光了。你現在人在哪裡?安全嗎?

  賀決雲:你先來警局這邊,我們方便保護你。

  穹蒼:我租了台新電腦,在安全的地方剪視頻。你先去保護一下王冬顏她媽媽吧,別讓她出事。

  賀決雲:……你真的有把握吧?那麼大陣仗,別到時候翻車了。

  穹蒼: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我明明拱得很好,這火不是燒起來了嗎?

  賀決雲:音頻是剪輯過的嗎?剪輯了多少?能不能錘死?

  穹蒼:嗯哼?

  賀決雲:你需要水軍嗎?

  穹蒼:喲,你們警方還有這種服務啊?我再等等,等它聲勢再浩大一點。

  賀決雲:水軍犯法,我們警方沒有這種服務。我只是順便提醒你一下,不要在網上亂找水軍。直播間的導向不好,會被封。

  穹蒼:……

  穹蒼:哦。【嘖】

  直播間的網友見狀紛紛慘烈嚎叫,恨不得把衣服脫了抽打在賀決雲的臉上:

  「不——我們長了一雙能間歇性失明的眼睛!不要在乎我們,大佬上啊!」

  「Q哥怎麼那麼慫?Q哥你又不是消防員能不能熱烈起來?」

  「Q哥是這次的監察員,是三夭的工作人員吧?慫字深深寫在心裡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3 08:28 PM

第十七章 輿論

  事情發酵得太快,消息還是快速傳了出去,做完筆錄的項清溪也第一時間看見了推送的消息,班級群裡更是炸開了鍋。

  項清溪拿著手機跑過來,抓住賀決雲急問道:「冬顏怎麼回事?她現在該怎麼辦啊?肯定是學校在誘導提問,她不可能做這些事的!她會不會很危險!」

  賀決雲放緩語氣,安撫她說:「沒事。她錄下了完整版的視頻,等處理一下就會發出來澄清。」

  項清溪:「可是……」

  賀決雲截斷她的話頭:「這樣一來的話,就可以證明學校是在引導校園暴力,促成學生自殺。我們也會調查一下那些在暗中人肉的賬號,看看能不能挖出他們背後的水軍。等事件澄清之後,大眾就會對一中領導產生不良印象,關注的重點也不會再放在性侵上面了,而是逼迫自殺。」

  項清溪在他的聲音裡漸漸平復下來,只是心口還是覺得發緊,一股惶恐之情揮之不去:「真的沒事嗎?現在所有人都在找她。」

  「沒事。校方還不知道你和徐蔓燕已經報警了,也不知道周南松留下了明確性的證據。他們以為自己是釜底抽薪,其實是自曝其短。這一招走得很臭,放心吧。」賀決雲說,「我剛剛聯繫過王冬顏,她正在剪視頻,情緒聽起來挺穩定,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很有主意。」

  項清溪聞言點了點頭,語氣低落道:「她現在被罵,都是為了我們。」

  「所以,你們千萬不要讓她失望。」賀決雲說,「保護好自己,拉那群人下馬。我們也在。」

  「嗯……」項清溪眼眶濕潤道,「謝謝你們。」

  賀決雲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同事護送幾位女生回家,今天晚上會陪著她們,確保她們的情緒不會出現太大波動。同時安排其餘組員監視好幾名涉案人員,等這邊收集完有效證據,批下文件後,正式進行抓捕。

  賀決雲回到座位上,密切關注起網上的事態發展。他們已經聯繫好網警,將明顯異常的賬號篩選出來,同時封鎖相關不良信息。

  有時候,清醒地目睹一場輿論風暴,是一件無奈又憤怒的事情。

  事情發展得很洶湧,可見幕後推手心情急切。

  那幾位站在背後推波助瀾的人,此刻應該在看著盈盈發光的屏幕縱情狂歡。而大批熱情沸騰的網友,在水軍的刺激下,忙著伸張正義。

  一大批網友,湧入了王冬顏的賬號下面,對她進行唾駡留言。連王冬顏母親的工作單位也受到了波及。

  單位的投訴電話嚴重影響了他們的正常工作,更有激進人士趁亂前往公司進行打砸破壞。為了安全考慮,王女士被迫請假回家休息。

  她拒絕了警方的保護安排,只請求他們先分派人力前去尋找王冬顏。

  王女士看著那些面目憎惡地討伐她的網友,很不明白。為什麼平日裡溫和有禮的人,會在突然間變得那麼殘忍。她想到王冬顏,更是滿心害怕,一遍一遍地跟警方說著王冬顏離開前的那段對話,向他們保證自己女兒的品行。

  她已經開始深切後悔自己當初就那麼放女兒離開。她覺得王冬顏如果不是因為走投無路,一定不會獨自去找校方領導對峙。但凡她當初能好好跟女兒交談,王冬顏都不會採取這麼飛蛾撲火的方式,事情也不會進展到這樣無可挽回的地步。

  她以為能磨去女兒的棱角,讓女兒圓滑地適應這個社會,於是她也成為了一把刀,硬生生地在女兒心口削下了一塊肉。

  越是想,她就越是懊悔,到最後抱著警察姐姐痛哭流涕:「你們聽見她的聲音了嗎?她情緒很不好,她會不會想不開?你們快點找到她吧,我都不知道她現在到底去了哪裡。如果讓別人先看見,她會不會被他們打死?我求求你們了,快去找她!」

  警察只能安慰她,讓她不要再看網上的言論,同時用官方賬號,呼籲市民保持冷靜,嚴格禁止網絡暴力。

  這樣的力量明顯是很微小的。

  入夜,事態不僅沒有平息,反而在二次擴散中造成了更大的影響力。其中很大程度,是因為王冬顏的突然出現。她在自己的賬號上斷斷續續發了幾條消息,作為對事件的回應。

  「別再罵了,也別去打擾我媽,真的是學校在騙人!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

  「我沒有勒索學校,他們是故意的!」

  「你們要把人逼死才算嗎?你們又知道什麼?」

  網友們萬萬沒想到她居然還敢現身,且現身後不是為了道歉卻是為了甩脫責任。此舉猶如火上澆油,讓一批「正義之士」變得更加亢奮,在底下叫囂著「快去死」、「自殺謝罪」、「死不足惜」一類的偏激詞匯。

  整個賬號評論區變得烏煙瘴氣。

  晚上十點左右,某家本地知名媒體公司,放出了一段今天下午對一中學生的採訪視頻,將事件推上了一個新的高潮。

  記者問:「王冬顏你認識啊?」

  鏡頭裡一個打了馬賽克的男生說:「認識啊。全校的人都認識她。」

  邊上的另外一個男生插話道:「前兩天不是還被叫上臺做公開檢討嗎?」

  記者:「你們覺得她人怎麼樣?」

  兩人笑嘻嘻地說道:「賊囂張!」、「太厲害了!」

  記者又問:「聽說因為她的緣故,同她宿舍的一個女生跳樓自殺了嗎,是真的嗎?」

  男生答:「對的。大家都這樣說。」

  記者:「是用直接的暴力行為嗎?」

  男生:「我不知道啊。他們都說有,那應該有吧。」

  記者:「還有別的行為嗎?」

  「好像是嚇她。」男生說,「裝神弄鬼或者什麼的,把人給嚇到神經衰弱了。那個學姐本來就有抑鬱症,發病後就自殺了。」

  記者:「那她的室友,她班級裡的老師,都知道這件事情嗎?」

  「應該知道吧?聽說就是她們室友爆出來的,覺得她太過分了。」

  「大家都在罵活該啊,高三那邊的人還挺高興的,今天全在那裡叫。」

  「誰也沒想到她這麼噁心,還會跑去勒索校領導,感覺跟瘋了一樣。」

  記者:「你們對此有什麼想法嗎?」

  「就希望她能夠自己承擔責任吧。」

  「根本是活該啊!」

  「就……犯罪成本太低了。」

  這則新聞播報之後,網上輿論徹底呈現一面倒的趨勢。原先還在責駡人肉不對,馬上停止的理智網友,直接被壓得出不了聲。

  「這回不用上自證了吧?」

  「連同校的人都這麼說,還有什麼好狡辯的?」

  「惡臭!去死吧!死了也活該!」

  「說了自殺一定要自殺哦,可千萬別又不去了。等你哦王冬顏小妹妹~」

  「聖母自己去體驗一遍被校園暴力到死的感覺再來出聲吧。」

  三夭網友則被這一波騷操作搞得快要折了腰。

  「一句媽的智障都說不出口。」

  「這畫面就很美妙了。」

  「看著他們說,犯罪成本太低的時候,我的內心竟然產生了同樣的觸動。」

  「唉,雖然有時候也會希望能用社會輿論來懲戒那些惡意逃脫法律制裁的兇犯,但它真的是把雙刃劍,反傷效果太強,誤傷的話就很慘痛。」

  「能把傷害直接轉移到校方領導身上嗎?炮火對不準一切白搭的網友們!」

  「我終於也可以用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著我的爹媽。這些肯定是他們的黑歷史。」

  沒多久,王冬顏的賬號再次更新。

  「都是假的!你們為什麼都說謊!嘩眾取寵博人眼球,你們敢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嗎!」

  就很有質樸高中生的氣質。

  網友在下面一片哄笑,對她露出所有醜惡的面貌。

  這註定一個不眠的夜晚。

  --

  項清溪給賀決雲打了好幾通電話,說她們都聯繫不上王冬顏,和徐蔓燕在那邊快要急哭了。

  她們甚至詢問,要不要直接站出來為王冬顏闢謠,怕她被網友刺激太過真的去選擇輕生。

  賀決雲一面安撫她們,一面也隱約察覺到不對勁。在掛掉電話之後,不停地回想穹蒼離開前的表情。

  對方抬起頭時風輕雲淡的眼神,讓賀決雲很是不安,跟電影畫面一樣,不斷倒帶,回放。

  賀決雲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繼續給穹蒼打電話,發短信。

  賀決雲:喂,你到底在哪兒啊?

  賀決雲:回電話,你這樣我很擔心。不是說好了嗎?一起通關啊?

  賀決雲:我已經對你進行手機定位了。

  賀決雲:真的不出聲?王冬顏!

  賀決雲:穹蒼!穹蒼!!

  賀決雲煩躁不已,薅了把自己的頭髮。

  技術部的同志已經確定手機定位,派人前往查證後,發現穹蒼把手機丟在了某個網吧裡,而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賀決雲再遲鈍,也明白穹蒼的打算了。她的自殺進度肯定已經滿了,所以才會採取這樣的措施。

  他忍不住恨恨咬牙:那個騙人不眨眼的傢伙,可以啊!

  賀決雲立馬擴大人手,申請支援,在全市範圍內進行搜尋。

  然而,憑穹蒼的智商。她想躲起來的時候,根本沒人能找得到他。

  清晨。第一抹日光刺破天際,早起的人開始在街邊進行晨跑。

  一個警員衝了進來,對賀決雲道:「老大!接到分所報告,說有市民報警,剛剛看見一個女生,從城西的大橋上跳下去了!」

  賀決雲腦袋嗡得一響,緊繃了一個晚上的精神又被拉扯到了新的程度,他用力看向來人,陰惻惻道:「你說什麼?」

  「消防已經過去幫忙打撈了。路邊的人也在幫忙急救。不確定跳水的人是不是王冬顏,那邊的同志正在確認對方身份。」

  賀決雲氣勢洶洶地衝向門口,另外一名同志又喊:「老大老大!快來看這個視頻!老大真的!先看這個!」

  賀決雲腳步頓在半空,猛吸一口氣,還是拐過去。

  視頻正是穹蒼拍攝發佈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3 08:37 PM

第十八章 反轉

  穹蒼的視頻應該是夜裡拍的,背景一片漆黑,旁邊用一道昏黃的光線照亮她的臉。

  昨天穹蒼被項清溪打了一棍,額頭又在鐵鏟子上撞了一下,傷口已經去醫院收拾好了。但是在視頻裡,她頭上的繃帶被拆掉,一圈紅色的血漬在周圍彌漫,讓那一道傷口顯得尤為猙獰。除此之外,她臉上的其餘部位還多了很多的青紫,像是被痛打過一頓。。

  她看著鏡頭的目光很是渙散,顯得精神不太好。

  賀決雲湊近屏幕看了許久。由於光線太過昏暗,打的方向也不大合適,連他都分辨不出那傷究竟是畫的還是真的,極其逼真。

  邊上的警員不明真相,直接不客氣地罵了一聲禽獸。

  這時視頻中的穹蒼說話了,眾人屏息聽她說話。

  「今天,網上很多人,用各種語言,對我進行咒駡,關於他們的指控,我概不接受。既然一中的領導混淆是非,顛倒黑白,說明他們不願意履行打過我的事情。那我今天,就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

  她抿了抿唇角,將額邊散落的頭髮用手指梳上去。

  「今年,一月份的時候,我們班裡有個叫田韻的同學跳樓自殺。她自殺的原因是,有校方領導對她進行性騷擾。她是一名貧困生,家境十分困難。她父母又重男輕女,家裡還有一個弟弟。她的拒絕觸怒了那位領導,於是,校方克扣她的貧困補助,從各方面向她施壓。她的父母也受領導挑唆,想讓她早早退學補貼家用。田韻全靠周南松的資助,才能維持日常生活。她壓力很大,走投無路之後,假意約校領導出來,把對方灌醉,然後從那位領導的手機裡,拿到了一份證據。」

  她像是說得很艱難,每說完一句話,就要重新措辭。說完這一段話之後,又快速換了個話題。

  「第二個跳樓的死者叫周南松,她是我的室友,也就是學校污蔑我對其霸淩的那個人。我沒有。她是田韻的好朋友,她知道整件事情,還拿到證據,並告訴了我。」

  她吞咽了一口唾沫,給人的感覺很不好,在說完這句之後沉默下來,抬手用力抓了把頭髮。

  她身上的焦慮感太明顯了,正常人都可以看出,她此時的精神狀態絕對算不上正常。

  她看著鏡頭,眼眶紅潤起來,水珠含在眼眶裡,將落未落。

  就是這樣的反應,大大增加了她話語裡的可信性。她完全像是一個無辜又百口莫辯的受害人,完全無法想法與校方口中那個性格惡劣的女生會是同一個人。

  穹蒼醞釀了一會兒,再次沙啞開口。

  「對方剪輯錄音,以為我沒有準備。但其實我買了一台新手機,才進去跟他進行交涉,因為我不相信他們的為人。該說的都在裡面了,你們自己分辨吧。」

  接下去是一段晃動的視頻,鏡頭對準了一個中年男人。對方表情高傲,很難讓人心生好感。

  一道年輕的女聲,帶著明顯的激動情緒道:「你們是在逼我,你們故意的。你們明知道,周南松是因為田韻才會自殺,卻告訴所有人,是我害的她!你們故意讓其他學生對我進行校園暴力,你們是想逼死我!」

  中年男人語氣隨意道:「學校沒有這樣做,是學生自己這樣認為的。」

  那副表情配上他的話,無論誰看,都會想要揍上一拳。

  「周南松留下的筆記本裡都寫了,你們就是用這樣的方法,讓一個個學生妥協,不敢發聲,被你們奴役,被你們無止境地騷擾!然後再用一點點的好處,去收買安撫她們。一旦她們不聽話,又用高考去恐嚇她們!」女生吼道,「周南松的筆記本還在!我可以交給警察!」

  中年男人攤開手說:「那些根本就不能成為證據。她有抑鬱症,她死前一段時間精神不清醒,寫下的東西能信嗎?何況,她本身就只是道聽途說,沒有根據。」

  「她說了還有照片!你們偷拍的照片!她都看見了!校長XX,教務處主任XX,X訊公司的總經理……」女生報出一連串的名字以及身份,語氣短促道,「你們偷拍、脅迫她們,還對她們評頭論足,以看她們掙扎為樂,你們都不是人!」

  中年男人問:「那照片呢?」

  「你想否認?」女生猛地站起來,「有本事你把你的手機拿出來!你讓警察翻,看看你以前存儲過什麼東西!互聯網是有痕跡的,你以為刪除就能改變事實嗎?你那是刑事犯罪!」

  「好了!」中年男人喝了一聲,示意她坐下,「那叫你情我願,算不上犯法,你懂不懂?」

  女生嘶吼:「你胡說!你閉嘴!」

  中年男人:「夠了!」

  女生拍桌憤怒道:「你不要逼我!大不了,我也從那棟宿舍樓上跳下來!學校已經死了兩個人了,如果再來一個,你們誰都沒有好結果!」

  中年男人笑了起來:「那你去跳啊,你去。大家只會嘲笑你,認為你是畏罪自殺!警局跟學校一向有合作的,知道嗎?教育局也是政府工作部門,你看看,他們最後會相信誰。年輕人不要太自不量力。」

  女生劇烈呼吸,顯然被氣得不輕。

  中年男人從手邊的煙盒裡抽出香煙,用打火機點了,靠在沙發椅上。過了會兒,才施捨般地說道:「何必把大家都搞得那麼難看?你以為你可以用你的命來威脅我?你開玩笑吧?我想跟你好好聊。你這樣的情緒,我們怎麼聊?」

  「我勸你,不要再管這件事情。不如提一些有用的要求。」中年男人狀似認真地勸解道,「你也為自己考慮考慮,你已經高三,還有不到一個月就高考了對吧?你鬧,能得到什麼呀?」

  穹蒼:「公正。」

  中年男人:「公正值多少錢?」

  他對著前方享受地吐出一口白煙。

  女生沉默良久,再次開口,聲音顫抖:「田韻就那麼白死了?她根本是被你們逼死的。你先對她動手動腳的,可是你連最起碼的賠償都沒有做到位。」

  「所以啊,能談錢,不就方便了嗎?」中年男人敲著桌面道,「二十萬。」

  「不夠。」女生慢慢冷靜下來,「還有周南松,她媽媽只有她一個女兒。」

  中年人:「那你覺得多少賠償合適?」

  女生:「都是人命,你覺得值多少?」

  中年人:「一百萬。你看可以嗎?」

  女生再次沉默下來,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她內心的掙扎。

  最後,她很是無力地應了一聲,又虛弱地補充道:「你不可以再去找我媽了。我可以當這些事沒有發生過。她只是一個普通人。」

  中年男人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女生問:「我還有一個問題。」

  中年男人心情很好的模樣:「你說。」

  「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女生隱忍著怒氣,質問道,「你拿著校長開出來的貧困生制度,名利雙收,背地裡卻做著那麼禽獸不如的事。你對不起太多人,你甚至對不起校長。你糟蹋了他的善心,毀了整所學校。早晚有一天你會自食惡果的。」

  「校長?」中年男人嗤笑了一聲,顯然不將她放在眼裡,揮著手裡的煙道,「你可以去找校長,問問他為什麼讓我這麼做。年輕人,你真好笑。」

  畫面突然暗去,重新切回到穹蒼那邊。

  穹蒼按著自己的頭,焦點並沒有落在鏡頭上。她低聲說:「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不相信我,還去傷害我的家人。是不是一定要死才可以證明?這是你們對於正義的訴求嗎?我可以用生命向你們保證真實,你們又能不能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穹蒼哽咽了兩聲,又說:「我都說出來了,相信我的,不要去傷害受害人,不要去猜,究竟有哪些人被脅迫。真正該被討論的,是那些說謊欺騙的人……大家永別吧。」

  --

  這則視頻出來的時候,校方領導正在接受媒體的採訪,他們低垂著視線,假意惺惺地表示對王冬顏的失望跟遺憾,同時敷衍地做著自我檢討,說學校沒能關注好學生的心理問題,也應該承擔一部分的責任。

  媒體的嗅覺比他們要靈敏。在他說到一半的時候,幾名記者的手機都出現了新的消息提示。他們退到後面,悄悄查看內容。

  被採訪的校方領導隱隱感覺到不妙。清了清嗓子,準備再次開口。

  看完信息之後的記者面露震驚,彼此間對視了一眼,都帶著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們態度一變,快速上前,將話筒懟到領導面前,不善發問道:「請問貴校如何看待王冬顏最新發佈的視頻?」

  正在接受採訪的男人懵了下,緩緩道:「什麼視頻?王冬顏同學經常說謊,如果是她說的話,我覺得應該考證後再取信。」

  「她發佈了在辦公室裡和你們談判的完整視頻!」記者很是激動道,「視頻中的人物口型、聲音,全部都是對得上的!你們敢發佈原版音頻嗎!」

  被質問的領導背上陡然出現一層冷汗,卻仍舊強撐著道:「我們發佈的就是原版音頻,我們需要看一看你說的視頻後再給你準確回答。」

  記者們根本不給他逃離的機會,群起而攻地質問道:

  「你知道王冬顏今天早上跳水自殺了嗎?」

  「你知道王冬顏用自己的死亡控訴了你們的霸權行為嗎?」

  「網上攻擊王冬顏的水軍是不是你們請的?」

  「周南松的自殺是不是被你們引導成校園暴力的?請正面回答!」

  中年男人受不了了,想從人群中逃離,用手推擋道:「等一下啊……等一下……」

  「站住!」

  「你知道教唆他人自殺,雖然沒有明確的法律條文,但是司法機關是認可它作為故意殺人罪來判處的嗎?請問一中有沒有脅迫學生自殺!有沒有!」

  「叫你們領導出來!我們需要真相!三條人命都需要真相!」

  「怎麼解釋王冬顏說的情況!」

  學校的行政樓直接被圍住,還有記者湧向校長室,以及穹蒼在視頻中說出的另外幾人的住所,前去找他們討要公道。

  那些人在茫然之中,被找了出來。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直接面對黑漆漆的鏡頭,以及各種憤怒的詰問,啞然失聲。然後又在手足無措的情況下,被突然冒出的警方帶走,去公安局接受調查。

  一路上,他們的各種窘態都被鏡頭記錄下來,到了公安局門口之後,又被無數人圍觀,像過街老鼠一樣承受市民激動的情緒。

  憤怒的家長將垃圾丟到他們的臉上,而警察毫不同情,只套路地讓市民們讓一讓。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像旭日從天際升起之後,光明瞬間來臨。

  --

  王冬顏跳水自殺的新聞比她的視頻擴散得要快一點。警方賬號直接發佈了王冬顏落水的信息,表示他們正在搜尋,暫時沒有發現她的蹤跡。

  網友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情緒很是複雜。

  「還真的自殺了?」

  「太脆弱了吧?」

  「不是你們一步步把人逼死的嗎?」

  「活該啊。她的同學不是也說活該嗎?」

  死者為重,部分人雖然還是說得很難聽,但起碼聲音小了一點。

  而後,視頻爆發,沉默的大多數被炸了出來。

  他們來到王冬顏的微博下面,看見評論區中的留言,被各種惡意刺激得遍體生寒,進而一種強烈的悲傷迸發出來。

  「叨逼叨叨逼叨!我特麼就說你們叨逼叨!媽的全是一幫劊子手!吃人不吐骨頭!現在滿意了?滿意了嗎!」

  「我真的好難過啊,看著看著我就哭了。感覺她就是活生生地死在我面前。一個那麼有正義感的女生,卻帶著罪犯的汙名自殺。這個社會怎麼了?」

  「我特麼頭皮發麻,這是真實的,血淋淋的殺人!」

  「這幫人全都是傻逼!」

  「現在罵人有用嗎?人自殺了,生死未卜,祈福行嗎?本地的朋友過去幫忙尋一下人,現在要抓緊一切時間!」

  「昨天去王媽媽公司鬧事的人自己滾去跪下道歉!」

  「善良被消費,人心被利用。更可惡的是幕後的資本,不要再內部分化製造矛盾了。請求一中校方給個說法!」

  「給不了說法,已經被帶走調查了。警方這次反應很快。」

  「一中的學生又是怎麼一回事?鬼想得到這也能反轉!」

  一個被證實過說謊的人,群眾直接下意識地對他們產生懷疑。在還沒有明確證據的情況下,眾人已經相信了穹蒼在視頻當中說的各種事情。同時認為穹蒼臉上的傷,也是被校方人員毆打造成。

  與此同時,官方媒體再次緊急發佈了一則採訪視頻。

  與上一家媒體不同,這一次,他們在學校剛開門的時候,就進入了校園,直接採訪了王冬顏所在班級的學生。

  不是那些捕風捉影自行判斷的學生,而是消息的發源地,(1)班的學生。

  記者問:「認識王冬顏嗎?」

  學生悶聲道:「認識?」

  記者問:「她有對周南松進行暴力行為嗎?」

  「沒有。她沒有打人。」

  「那是有精神暴力行為嗎?」

  「我不知道怎麼說,她就故意嚇南松。」

  「怎麼嚇呢?什麼程度的 ?我聽有些學生說,她故意裝神弄鬼嚇人是嗎?」

  被採訪的學生聲音小了下去,回說:「這個我沒看見過,她就是拿那種小玩具,嚇人。」

  記者拿出一個小型玩具盒,問道:「是這樣子的嗎?」

  學生說:「對。」

  記者按下盒子的開關,隨著蓋子往後滑下,裡面冒出來一隻黑色的橡膠蜘蛛。他問道:「她就用這樣的玩具,把周南松嚇到自殺了對嗎?你們是這樣認為的?」

  學生不說話了,馬賽克擋住了他的臉,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的慚愧幾乎不加掩飾。

  記者又問:「學校有人裝神弄鬼嗎?我聽有些學生說,確實有。挺嚴重的那種。」

  被採訪的人依舊靜默著不願意吭聲。

  記者再次提問:「有嗎?」

  學生回答:「有。」

  記者:「對象是誰?」

  學生似乎難以啟齒:「王冬顏。」

  記者:「我向你確認一遍,是王冬顏被嚇,對嗎?」

  「對。大家就是想給周南松報仇。」

  記者又問:「王冬顏有帶領班級裡的人,排擠周南松嗎?」

  「沒有。她就是不喜歡跟對方玩。」

  「你覺得,這叫校園暴力嗎?你覺得,她應該被稱為兇手嗎?」

  學生再次沉默。

  記者的聲音很平靜,可每一個問題都很犀利:「你知道她自殺明志了嗎?」

  鏡頭中出現了哽咽的聲音。學生抬手擦了擦眼鏡。

  「你們為什麼這樣做?」

  學生:「就學校裡的人都這麼說。」

  記者:「可是謠言不是從你們班上傳出去的嗎?」

  「學校的老師跟領導層,就是這麼透露的。周南松媽媽跟校長交涉的時候,有人聽見了。」學生說,「我沒想太多。」

  記者也無言下來。半晌後問:「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嗎?」

  學生深深埋著頭。

  記者:「你們是……我們社會未來的棟樑之才,你知道嗎?所有人都對你們有很大的期望。但是,出現這樣的悲劇,我真的沒有辦法想像。」

  學生問:「她現在怎麼樣了?」

  「太好了。」記者說,「你終於問出這個問題了。可是我也不知道。這個季節,河水的流速不慢,她是抱著石頭跳下去的。現在大橋下面沒有發現她的屍體,救援隊還在擴大範圍。」

  記者抬手看了下錶:「距離她跳水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目前還沒有任何發現。現在警方在調動市民,去下游方向搜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學生痛哭出聲。

  記者:「我不逼你。我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

  學生愧疚道:「對不起。」

  記者:「我希望你有機會,能親自對王冬顏說一聲對不起。」

  學生點頭,問:「我可以去幫忙找她嗎?」

  「這件事情不應該來問我。」記者說,「你覺得有必要,你可以去。你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就先調整好自己的狀態。生命最高貴,我已經不想再看見任何類似的悲劇了。」

  學生再次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

  王冬顏的自殺與事情的反轉,變成一把利刃,狠狠地插在所有人的心上。無論是參與的,還是沒有參與的,都從深處感受到了一種疼痛。

  他們憤怒,卻無處發洩。

  他們沉默,又難忍罪惡。

  他們的心裡,或多或少地都留下了一根刺,那是對王冬顏死亡的愧疚,是對不幸者的慚愧,是對狂妄的反省跟自悔。

  所有爆發過的情緒,都轉化成了新的力量,無聲地掀起一場名為拒絕網絡暴力的網絡革命。

  隨後一場浩大的,「尋找王冬顏」的活動,開始在市內自發舉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3 08:48 PM

第十九章 救援

  賀決雲站在河岸,看著潺潺而去的水流,身影如同佇立的石像。

  自發前來尋找的路人不停地在周邊走動,「王冬顏」的名字互相交合回蕩在空氣中,久久不絕。路邊密集的泥濘腳印,長長地蔓延向遠處,卻沒有一條,是通往穹蒼的所在。

  有人帶來了鮮花,擺在公路兩側。有人點上了蠟燭,為她祈福。網友自發創建了相關話題,希望她能平安歸來。記者留守在大橋,等待第一手消息。

  社會有時候是很奇怪的一個團體。它無情起來的時候,極其殘酷,可以將刀口對向無辜的受害人。而善良起來的時候,又特別溫柔,可以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身上釋放善意。

  你所謂的光明與黑暗,全憑你看見了哪一面,又在經歷哪一面。

  可它並不是完全對立的,心向朝陽砥礪前行的人,總有希望可以重見天光。

  搶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寶貴。然而時間進行到現在,所有人心底都已經對王冬顏生還這件事不抱希望了。他們只希望能儘快撈到她的屍體,給所有人一個交代,也給這個善良的女生一個結果。

  「你贏了。」賀決雲望著波動難止的河面,「但是不妨礙我想打你。」

  他此時的表情,絕對可以稱得上是猙獰。

  賀決雲最生氣的地方,不在於穹蒼騙他,或者私自行動。而是那個說謊依舊面不改色的女人,在自己說完擔心她,讓她早去早回之後,竟然風輕雲淡地回了一個「嗯」。

  「嗯」?

  她有什麼資格說「嗯」?!

  賀決雲手下的警員走過來,看著他的表情,有點不大敢靠近,猶豫著叫了一聲:「老大……這裡的人要不要撤了,轉到下游去?我覺得王冬顏她……」

  賀決雲恨恨道:「她不會死的。」

  賀決雲想起穹蒼說過,如果可以選,她一定選活著。如果要自殺,她一定選死不掉的自殺。

  她那麼聰明的人,會那麼輕易地妥協嗎?

  她那種被磕個頭就恨不得拉對方回去跪見祖宗十八代的斤斤計較的傢伙,怎麼可能會為了幾個人渣獻上自己的生命?就算是遊戲也不行。

  這買賣太虧了。

  賀決雲又肯定地說了一句:「她不會死。」

  警察小哥:「可是……」

  賀決雲用力抹了把臉,在路邊挑了一塊石頭,掂量著重量,抱在懷裡。

  巧了。

  他也不是一個那麼輕易認輸的人。

  說了要活著帶她出去,那就一定要活著帶她出去。

  賀決雲抱著石頭,走上大橋。

  正坐著船在河上打撈的幾位救援人員抬頭看見他的舉動,感覺到不對,伸手喊道:「喂——」

  「老大!」

  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賀決雲已經「噗通」一聲跳了進去。

  這個高度跳水,姿勢不選好,會被河水表面的張力給撞傷。接觸的那一刻,賀決雲的身上感到一陣疼痛,下意識地想要鬆開雙手,在沒入水面之後,又立即被溫和柔軟的液體所治癒。

  所有的尖叫聲跟呼喊聲在進入河水後都被沖淡,唯一清晰的只有水流。

  賀決雲屏住呼吸,順著河水的助力,往前方遊去。

  石頭將他帶著沉入湖底,避開了打撈人員的工具與視線。

  在游出數米之後,賀決雲鬆開了手,讓身體慢慢上浮。

  抱著石頭投河只是穹蒼為了表現自己必死的決心而已,她不會真的要跟這塊石頭共沉淪。

  賀決雲抬頭看著湖面通透的粼粼藍光,想著穹蒼這個時候會思考些什麼。

  方起說過,穹蒼是個極冷靜的人,她永遠會從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去看待事物。

  那麼,她需要時間,讓自己落水的消息傳遍網絡,同時讓大家默認為她已經罹難,這樣才能夠刺激到大眾敏感的神經,將事情影響擴散到一個新的範圍,把自己的死亡發揮最大的作用。

  所以,她會盡力遊到精疲力竭之後再上岸,避開前期救援的最佳搜索區,拉長戰場,讓人不那麼迅速地找到她。

  因此,根據流速所畫出的救援範圍,其實大幅偏小。

  賀決雲順著水流的推動,不斷往前遊動。這樣的游泳方式其實並不費勁,能節省很多力氣。

  漸漸地,賀決雲在水裡聞到了一股臭味,有些類似於廚餘垃圾流出的污水。河水也變得不再清澈,水裡多出了一些渾濁物。

  前方應該是有污染源,導致這一條支流受到了影響。

  賀決雲探出水面猛吸一口氣,將流進嘴裡的河水都吐了出來。

  他不相信穹蒼願意犧牲至此,跑來這裡喝一肚子垃圾水。

  呵,畢竟她是一個那麼斤斤計較的女人。

  再前面的一段路,流速會明顯變緩,河流寬度也變得狹窄許多。如果想要順勢被沖上岸的話,這裡會是個好選擇。

  賀決雲相信自己的直覺,划向岸邊,走出水面。

  他用手在臉上刮了兩下,又捂住耳朵,讓不大靈敏的聽覺儘快恢復。

  等那種耳鳴跟混沌的感覺過去,他聽見了微弱的貓的聲音,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出。

  賀決雲一面擰自己衣服上的水,一面繼續往前方走去。

  岸邊的泥地由於河水的沖刷,已經變得軟爛濕潤。這一段也已經有人來找過,所以留下了不少的足跡。那些足跡混雜在一起,讓人無法準確辨別它原本的模樣。

  賀決雲喘著粗氣,不停環顧四周。

  穹蒼不會跑得特別遠,特別隱蔽,那樣會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故意用死亡來創造噱頭。她應該會停在某條道路中間,像是支撐不住地倒下,等著人去解救。為這一場表演畫下完美的句號。

  貓叫聲又清晰了一點。

  賀決雲皺眉,順著貓聲,走到前方的橋墩底下。

  這裡堆疊著許多沒有處理的垃圾,有的被踩進泥裡,有的壘在旁邊。混著泥沼的臭味,讓人難以接近。

  他繞過這個垃圾場,在不遠處一堆叢生的雜草裡,看見了倒在地上的黑色人影。

  穹蒼撲街的位置很隱蔽,被草蓋過了身體。如果不是一隻狗膽包天的貓,正踩在她的腦袋上,對著賀決雲發出有頻率的叫聲,恐怕連他也無法一眼發現。

  賀決雲心臟快速跳動起來,朝著那個方向跑過去。野貓見他靠近,炸開皮毛,然後往邊上一跳,倉皇地跑了。

  「王冬顏!」

  賀決雲叫得很大聲,動作卻很小心。把穹蒼從地上翻轉過來,查看她的傷情。

  她額頭的傷口因為泡了太長時間的河水,變得猙獰不堪,導致整張臉上都是淡色的血漬。應該是受到了細菌的感染,身體正在發燒。

  「穹蒼?」賀決雲探向她的鼻息,卻因手指冰涼感受不到呼吸,於是又拍著對方的後背叫道:「穹蒼?」

  穹蒼咳了一聲,眉毛重重皺起,雖然眼睛沒有睜開,卻明顯地表露了自己還活著的信息。

  「那隻貓……」穹蒼用氣音艱難道,「一直踩我的頭。」

  這人已經是氣得顫抖:「氣死我了!」

  賀決雲大笑出聲,笑完之後對她說了一句:「活該!」

  他的笑聲刺激到了穹蒼,穹蒼艱難地睜開眼睛,瞪了他一眼。

  賀決雲把人抱起來,一深一淺地往岸邊走去。

  路人看見他們出現,錯愕了數秒,然後才反應過來,放聲尖叫著道:

  「找到了——」

  「王冬顏找到了——在這裡!救護車!」

  一聲聲「找到了」,按照最原始的人聲傳遞,不斷飄往遠方。甚至還帶上了一些沙啞的哭音。

  熱心市民火速開著自己的車追上他們,催促兩人趕緊上來,送他們去往醫院。

  聞風而來的媒體,只來得及抓拍到賀決雲上車時的畫面。他們扛著機器,追在車輛後面奔跑,大聲問道:「還活著嗎?還活著嗎王冬顏!」

  賀決雲的手伸出車窗,朝後面比了個勝利的「V」,高聲回道:「還活著!」

  「啊——好!!」

  歡呼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彼此陌生的人也忍不住擊掌相慶,高聲吶喊,以作宣洩。

  這一幕被攝像機清晰地記錄了下來。

  記者快速將這振奮人心的消息,配上幾張模糊的圖片,傳上網絡。

  這無疑是近段時間裡最令人欣慰的新聞,將之前的沉沉死氣都一掃而空,為「王冬顏」這三個字賦有了特別的力量。

  隨後,媒體連線,採訪賀決雲,並得知了救援過程中那隻關鍵性的踩頭貓。他們很興奮,也將它當做關鍵環節,一起寫進了採訪稿。

  放鬆下來的網友再次有了活力去插科打諢。

  「我宣佈,以後除了有踩狗屎運以外,還有貓踩頭運!【doge】」

  「那位警察大叔也太帥了,直接跳下河順著水流搜人!如果年輕一點,我就嫁了。」

  「怎麼會被沖得那麼遠?我看傷口都被泡爛了,是真的沒事吧?」

  「等待醫院通知。大家真的應該慶倖,否則要帶著愧疚過一輩子。至於一中的那些人渣,給我牢底蹲穿!」

  「我淚灑當場,善良的人能活著真是太好了。」

  --

  等穹蒼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經是躺在醫院裡。

  她周圍站了一大票人,黑壓壓的一片。

  有記者,有警察,有一中的學生,還有王女士。

  王女士用力握著她的手,看見她睜開眼睛,伏在她的病床前痛哭失聲道:「冬顏,對不起……我的乖女兒,都是我錯!」

  穹蒼緊了緊手指,又把視線投向另外一側。

  以許由為代表的一班學生在她的注視下,皆是露出慚愧又緊張的神情。許由張了張嘴,幾次醞釀,終於有勇氣出聲。他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要哭了,帶領著眾人朝她深深鞠躬,大聲道:「對不起!你不需要原諒我們……真的對不起!」

  穹蒼扯了扯嘴角,最後看向站在人群後方的賀決雲。

  賀決雲意會笑道:「放心吧。你挑的那個軟柿子真的很軟。他剪輯音頻的事情被曝光,又在你的視頻裡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心裡防線幾近崩潰。我們從他入手,旁敲側擊,順利拿到了有用的口供,以及部分群聊天記錄。現在已經可以明確指認那群人的罪行。等證據整理完全,他們就可以喜提監獄不動產。至於名望,一點都沒有了。」

  穹蒼點了點頭,又想起什麼,開口之後發現喉嚨沙啞,不是很方便出聲。

  賀決雲已經明白,主動朝著窗戶的方向指了指。

  穹蒼順著看去,項清溪跟徐蔓燕正並肩站在玻璃窗外,微笑著朝她揮手。

  那笑容很燦爛,光從玻璃折射過去,模糊了她們的面容。

  穹蒼望著她們兩個,也輕輕地笑了一下。

  系統的通關提示在這時響起,在倒計時結束之後,將兩位玩家彈出副本,直播間的屏幕跟著黑去,只留下一行字體介紹。

  三夭的網友意猶未盡,一面點著打賞,一面在評論區賣乖,彷彿開場時候的狂妄只是一場幻覺。

  「副本通關撒花~這邊撒撒那邊也撒撒【花花】。大佬愛你哦~」

  「歡迎大佬下次再來凶案解析呀~關注了,你的小粉絲在愛裡等你呀~」

  「這次的劇情探索度應該有100%了吧?這個副本可以封鎖了。」

  「又是被打腫了臉的一個副本。心滿意足地離開。【捧臉】」

  「不愧是92分的大佬,我就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你不是個平凡人!就問什麼時候開下個本?」

  --

  賀決雲從模擬器裡登出的時候,腦袋有點眩暈。

  他按著額頭,讓自己的情緒儘快從副本中抽離。

  一個年輕的聲音在他耳邊叫道:「Q哥。」

  賀決雲淡淡掃過去,英俊的臉上出現一絲明顯的殺氣。

  年輕人撓著頭嘿嘿傻笑,裝作不知,舉著資料彙報說:「系統的最終評定是完美通過,現在是不是可以給她提高副本的選擇權限了?」

  賀決雲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腳往外走,同時問道:「穹蒼呢?」

  「休息室裡呢,也是剛剛登出。」年輕人踩著快樂的小碎步跟上,「老大,你是要過去看看嗎?」

  賀決雲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嗯。我要確認一下她遊戲後的精神狀態,看看她是否真的適應這個遊戲。」

  年輕人撇了撇嘴,在他身後無聲地做著口型吐槽。

  ——虛偽。一個假公濟私的男人!

  --

  穹蒼所在的休息室,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房間裡面擺放著各種營養劑跟食物,還有醫生在一旁值班。

  由於能達到【凶案解析】資格的玩家很少,所以休息室裡還很安靜。

  穹蒼就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手邊放了一個紙袋,身上穿著一件風衣,看上去比照片上的要更生動一點。

  賀決雲走到門口,已經按上了指紋鎖,準備進去。突然從側面伸出一雙手,將他攔住。

  賀決雲順著偏過頭,發現是自己的朋友,謝奇夢。

  雖然這名字聽起來像個女人,但謝奇夢確確實實是個大男人,而且還是個肌肉壯碩,身材高大的大老爺們兒。

  賀決雲笑說:「怎麼了?這麼急得跑來找我?」

  「我不是有提醒過你嗎?」謝奇夢認真道,「你不應該讓穹蒼參加【凶案解析】。」

  正是因為他臨時給出的建議,賀決雲才會對穹蒼多做了一次資格檢測。

  賀決雲表情嚴肅了點,說:「穹蒼符合資格,而且能力出眾。三夭有自己的規則。既然有了規則,我選擇尊重規則。」

  謝奇夢急切道:「你不知道她是一個多危險的人!」

  賀決雲看了眼裡面正安靜坐著的人影,帶著笑意道:「我還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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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決雲:這個斤斤計較的女人,肯定……

  穹蒼:這個斤斤計較的男人,到底在心裡說了我多少壞話?【摳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3 09:02 PM

第二十章 危險

  賀決雲這一笑讓謝奇夢產生了巨大的危機感,他覺得自己這個兄弟沉淪了。或者說,腦子要壞掉了。

  正好此時,裡面的穹蒼轉過頭,看見了站在門外的兩人。

  她那毫無感情的目光,幽深深地盯著他們,給人一種被凝視的錯覺。

  她大概是認出謝奇夢,故意壓低下巴,讓五官的輪廓在光線下顯得更為陰森。同時勾起唇角,露出一個頗為惡劣,甚至有點挑釁意味的笑來。

  她很理解該如何刺激謝奇夢。她也成功做到了。

  謝奇夢瞬間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了他的背部,將他想說的話全部給堵了回去。

  對穹蒼的恐懼,在長期的博弈中,已經變成了某個根植在他心底的保險絲,只要一看見本人,就在短路跳閘的邊緣徘徊。

  他下意識地望向賀決雲,想讓自己的兄弟也好好認識一下穹蒼背地裡的瘮人。只要見過穹蒼本人的,就沒有覺得她不危險的。

  結果後者的表情十分平淡,還禮貌地朝對方點了點頭。

  那種眼神賀決雲體驗過,就在兩人初次見面的時候。雖然他對穹蒼的瞭解很有限,但他深刻認為,穹蒼是故意的。這是屬於她的惡作劇方式,跟逗弄小朋友一樣的惡趣味。

  只不過上次是針對他遲到,而這一次,是針對謝奇夢。

  在賀決雲這樣想的時候,謝奇夢已經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急匆匆地將他拉走。

  穹蒼的目光追了他們一段,又無聊地轉開。

  兩人去了附近走道的盡頭,謝奇夢鄭重讓賀決雲在自己的對面站好。

  謝奇夢單手搭著賀決雲的肩膀,嚴厲指著他道:「你以為我是在跟你開玩笑嗎?」

  「這跟玩笑沒有關係,這是我們的觀點不同。老謝,三夭的運營是有自己的要求的,不是你想那麼自由。」賀決雲頓了下,又說,「而且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斷。」

  「最怕的就是相信。」謝奇夢苦笑了下,「她看起來好像拒人千里,可那樣才更可怕。一旦她對你放鬆警惕,你就會以為自己攻破了她的心防。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受到她的影響,這是她的心理戰術。」

  賀決雲說:「你是不是把她想得太玄幻了?」

  「她只會比你想得更厲害!」謝奇夢睜大眼,「她的演技你沒有見識到嗎?」

  賀決雲滿意點頭:「確實不錯。我們【凶案解析】就缺這樣會演戲的人才。」

  謝奇夢險要被他氣死。

  他鬆開賀決雲,站在陽臺的玻璃門前。

  通透的玻璃倒映著他的身影,那緊皺的眉毛明顯地透露出他的焦慮。

  謝奇夢沉沉開口道:「穹蒼,她在A大任職的時候,就是一個很特立獨行的人。她是A大特聘的講師,沒有科研壓力,平時也不怎麼帶學生。但是,她曾經專門指導過的幾位學生,都不是簡單人物。」

  「其中一個,是當年震驚全國的連環殺人犯,現在已經被判處死刑。」謝奇夢回憶起來,仍舊覺得有種密密麻麻的悚然之感,「那是一個窮凶極惡的罪犯,徹頭徹尾的變態。他智商很高,極其擅長誤導警方的視線。流竄多地作案,看起來毫無規律。到現在,案情的具體細節我們都沒有對外公告。」

  賀決雲說:「我聽說過。」

  謝奇夢:「他每次作案的時候,都會將現場打掃得非常乾淨,但是,卻會故意在現場留下一些跟穹蒼有關的東西。」

  賀決雲愣了下,這個細節他的確是不知道的:「他討厭穹蒼?」

  「不!」謝奇夢說,「他極其崇拜自己的老師,或者說,是信仰!他這麼做,是為了表示,他在奉行神的旨意殺人,而那個神,就是穹蒼。如果你見過他,就會明白,他是一個多噁心的人。」

  賀決雲低頭沉思。

  謝奇夢:「還有一個學生……」

  賀決雲挑眉:「誰?」

  謝奇夢:「這段時間媒體狂轟亂炸,集中報導的一則新聞。說一名未成年殺人犯,在刑滿釋放之後,找到了當年指控自己的證人,將他們一一殺害,作為報復。最後又成功逃離警方重重圍捕,至今下落不明。你知道嗎?」

  賀決雲說:「當然。」

  官方已經因此在網上被罵了無數遍。你永遠不知道網友的諷刺能力原來是如此的優秀。

  「這個也是她的學生,還是她帶了很多年的學生。他在監獄裡服刑的時候,每週要跟穹蒼通信三次。可以說,他是穹蒼一把手教出來的人。」謝奇夢眼皮不住跳動,於是抬手揉了下眼眶,「在警方追捕他的時候,他手機最後播出的一通電話就是打給穹蒼。通話時長32秒。我不相信穹蒼沒有提供任何的幫助。」

  賀決雲半闔著眼,似在考量。

  謝奇夢以為他是聽進去了,鬆了口氣,說:「所以……」

  賀決雲突然捏著下巴說道:「這種現象叫什麼來著?方起醫生說,這叫暈輪效應。」

  謝奇夢氣道:「我是認真的!」

  「斷案不是依靠巧合的,老謝。」賀決雲也沉下臉說,「你現在的偏見很重,你明知道沒有證據,所以才採用這樣的方式。你現在的行為是失格。」

  謝奇夢:「我只是不希望出現更多的悲劇。」

  賀決雲:「悲劇,通常就是以偏見為開端。」

  謝奇夢說:「你沒有辦法解釋那些巧合!」

  「巧合之所以被稱作巧合,就是因為它不能被解釋。」賀決雲說,「世上本來就有很多不確定性。」

  謝奇夢還想再說,賀決雲打斷他道:「老謝,謝謝你的提醒,我會注意的。我尊重你,我希望你也尊重我,以及我的工作。」

  謝奇夢知道自己這位兄弟的性格,他們彼此都很瞭解對方的執拗,幾番欲言,最後只無奈道:「好吧。」

  賀決雲說:「你先隨便逛,我現在有事,晚點再來找你。」

  --

  賀決雲返回休息室,推門進去,穹蒼還坐在裡面。

  她察覺到這邊的動靜,就著手臂放在包裡的姿勢,冷不丁說了句:「不要動。」

  賀決雲愣了下,停在原地,目光從對方的手臂,順著滑入合攏的袋口。

  就見穹蒼緩緩地,從包裡掏出一個麵包。又神態自若地,拆開包裝,小口地咬了下去。

  這是兩人在現實中的第一次見面,賀決雲本來還覺得有點陌生,乃至是尷尬,現在徹底沒有了。

  「呵呵。」賀決雲被她氣笑了,「你這是在耍我嗎?」

  「你會猶豫的原因,是因為你真的懷疑我攜帶了危險物品。」穹蒼的聲音比遊戲裡更加清冽,但聲線也更加平坦,她好笑道,「哪怕要進你們三夭的休息室,需要經過多道安全監測,我根本無法帶入所謂的危險物品。。」

  賀決雲說:「我並沒有這樣認為。」

  穹蒼側過臉,直勾勾地看向他身後。

  賀決雲跟著轉過身。果然,謝奇夢正扒拉著門口,透過縫隙,鬼祟地朝裡面窺覷。見被發現,又灰溜溜地跑了。

  賀決雲:「……」說好的鐵骨錚錚八尺男兒呢?

  「他經常說我的壞話。」穹蒼擰開瓶蓋,「我已經習慣了。」

  可能是因為副本時間太長,她一直沒有好好進食,導致說話沒什麼力氣。

  賀決雲看她手裡的麵包有些乾巴巴的,問道:「你要不要去加熱一下?」

  穹蒼說:「不用了。」

  賀決雲又推薦說:「前面有很多的糕點跟糖果,你想吃別的,直接點單,也會有廚師幫你做。菜品跟食材都來自樓下的餐廳,很新鮮。」

  穹蒼:「嗯。桌子很大,我看見了。不需要。」

  賀決雲對著她的臉觀察許久,冒出一句:「免費的。直接用你的登錄卡去刷,不扣錢。」

  穹蒼的手頓時被一股玄學力量給按住了。她委婉地改變了自己的說法:「哦。」

  為什麼這世上的貧窮總是能如此輕易地讓人落淚?

  片刻的安靜之後。

  穹蒼從心問道:「可以外帶嗎?」

  賀決雲忍著笑意道:「按照原則來說不可以。但是因為你的完美通關,請自便。」

  穹蒼又問:「你什麼時候走開?」

  賀決雲不由心梗。深吸一口氣後伸出手:「正式介紹一下,賀決雲。」

  穹蒼敷衍地與他握了下手。

  賀決雲很少經歷這種被嫌棄的感覺,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想留下來陪她天長地久地聊下去,還好很快醒悟過來,發現那痛苦的可能是自己。

  「恭喜你通關,你現在可以隨時離開了。不過後期我們會有一個回訪,請保持聯繫通暢。」

  穹蒼稍稍熱情了點,點頭道:「嗯。」

  賀決雲走到門口,用權限給休息室的管理人員發了條短信,讓他給穹蒼提供打包和外送服務。然後去往自己的辦公室,整理本次副本的資料,準備將它封存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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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奇夢:艸嚇死我了!

  穹蒼:嘿嘿嘿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3 11:00 PM

第二十一章 好奇

  賀決雲趁著後臺調取文件的空擋,先去三夭論壇上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很多人都在討論那個剛結束的副本。

  這個副本的難度其實挺大,因為它的迷惑信息太多,傳播的信息都帶著不真實性。一旦陷入思維誤區,就有可能會落入幕後者的陷阱中。還好是穹蒼在物證搜索上另闢蹊徑,才讓他們屢次避開彎路。

  「我把大佬批閱作業的畫面錄了下來,以後有她陪我學習,我走上人生巔峰就不是夢了。【不要叫醒我】」

  「能把凶案解析打出happy ending的,我真的沒見過幾個。」

  「這位大佬感覺跟另外幾位90分玩家都不大一樣,可以期待她創造奇跡嗎?」

  「她是新人吧?我覺得92分肯定不是她的極限。【分析】幾位大佬偵破案件的常用手段比對。」

  「【乾貨】脫水版完整視頻,自帶BGM,喜歡的關注我。」

  賀決雲笑著看了一頁,此時後臺的資料已經加載完畢,他順手把這次副本的案件原型調出來。快速翻閱過去。

  犯人、死者,然後是證人……

  項清溪,原型,祁某。

  賀決雲正要把這一頁滑過去,看見「祁」字的時候又停了下來。

  姓「祁」的人很少,但是更大的原因是照片中的女生太矚目了。

  檔案中一共存放了她的三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是她在高中時期拍攝的。她的頭髮因為營養不良有點發黃,襯得皮膚越發白皙,笑吟吟地看著鏡頭。

  第二張是她的結婚照。她靠在一個男人身上,完全褪去了稚氣。笑容有些含蓄,但可以從她的眉眼間看出她的喜悅。

  之後她似乎就沒怎麼拍過照片了。第三張是一張監控的截屏。照片上的她形容枯槁,毫無生氣。拍攝自……她自殺前一天。

  除此之外,檔案中就沒有關於她的信息了。不知道她為什麼自殺,連她的真實姓名也沒有提供。因為與本次案件沒有關係。

  也許漂亮的人都有相似,但是,她與穹蒼,真的帶有某種相同的影子,讓人很難不懷疑她們兩人的關係。

  賀決雲對著照片看了許久,從後臺調出穹蒼的資料,將兩份放在一起進行比對。發現那的確不是自己的錯覺。

  穹蒼的這份資料並沒有追及她童年時的詳細經歷,因為三夭並不想將其作為評價標準。

  但是,三夭的數據庫極其龐大,尤其【凶案解析】是與官方合作的項目,如果他需要的話,他可以直接通過最高級權限查看穹蒼在網絡上留下的重大記錄。

  比如她的監護人、她改名的原因、她的醫院就診記錄等等,能像鏡子一樣將她描繪出來的網絡痕跡。

  有那麼一刻,賀決雲的確閃過一絲猶豫,手指在屏幕上停留許久,最後還是選擇了關閉。把檔案連同直播數據,存檔後撤出副本庫。

  以後,這個副本將不再接受其餘玩家的挑戰。

  賀決雲靠到椅子上,順著老闆椅轉了一圈,用手臂擋住上方的光線。

  很多時候,對一個人太感興趣,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他為什麼要不停地想穹蒼這個人?這根本不合常理。

  賀決雲意識到這個,臉色發臭,用力一拍扶手站起來,抓起外套往外走。

  --

  三天過後,三夭總部依舊沒有收到穹蒼發來的任何請求。

  一般來說,通過了新人測試的初期,是玩家最激動的時刻,許多人會在申請通過之後,短暫地休息一天,直接進行第二場遊戲。這樣就可以把首場的觀眾挽留下來,賺到很多很多的錢。

  穹蒼沒有,她杳無音信。連免費的自助餐都沒有吸引到她。

  賀決雲坐在辦公室裡,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又挫敗地呼出。腦海裡全是對方惡劣的笑容。

  她總不可能是忽然心血來潮才參加的【凶案解析】。

  ……很好,她在故意引起我的注意。

  他的情緒嚴重影響了小組的其餘工作人員。

  這幫精神小夥兒每天湊在一起,在他耳邊嘀嘀咕咕。

  「老大瘋了嗎?」、「老大今天又歎氣了。」、「老大是失戀了吧?」、「那終於可以確定老大的性取向了嗎?」

  賀決雲:「……」老大就是給你們自由過了火。

  賀決雲終於還是從壓箱底的地方翻出資料,照著上面的號碼打了過去。

  「喂?」他語氣裡帶著工作的冷淡,「三夭例行回訪。你在家嗎?」

  --

  穹蒼資料上寫的地址,在A大附近的一片住宅區。早上八點五十,賀決雲開車順利抵達停車場。他在車裡等了十分鐘,等時間正式跳過九點,才扯了扯衣領,走上樓梯。

  房門打開,露出穹蒼那張有些蒼白的臉。

  「你好。」賀決雲再次朝她伸出手,禮貌笑道,「回訪。」

  穹蒼懶散地道:「嗯。」

  她退開一步,讓賀決雲進來。

  明明是大白天,她的房子卻拉著厚重的窗簾。窗簾全部用的是深色多層布匹,以確保能完全隔絕外部的視線。

  然後開著大燈。

  這詭異的安排讓賀決雲產生了一種轉身就走的衝動。

  穹蒼說:「快進來。」

  賀決雲邁進屋裡,在門口的位置換上拖鞋,問道:「你這是為什麼?」

  「沒有人會喜歡被監視的。」穹蒼聳肩說,「自從范淮逃離追捕之後,警方一直派人在我樓下監視,以為他會來我這裡。哦,范淮就是我的學生,謝奇夢應該跟你說過。」

  賀決雲點了點頭,自然地周圍看了一圈。

  除開拉窗簾的行為,她屋裡的擺設其實很尋常。家具的顏色偏白,款式中規中矩。客廳裡相對空曠,沙發上整齊鋪設著各種紙張,可以看出她平時喜歡在這裡工作。

  穹蒼把沙發上的文件堆到角落,示意賀決雲隨意坐。

  穹蒼說:「給你泡杯茶吧。」

  賀決雲:「謝謝。」

  穹蒼直接將燒水的壺拎了過來,擺在茶几上,按下開關。

  行事非常的不拘一格了。

  屋內只有一張照片,就擺在電視櫃的旁邊,位置很是顯眼。

  賀決雲沒忍住誘惑,走過去看了一眼。

  照片因為年代太久,已經被太陽曬得褪色,變得相當模糊。穹蒼把它擺在這裡,或許只能做個念想。

  裡面是兩個相互依偎的人,他們的身份呼之欲出。

  穹蒼見他在觀察,說了一句:「對,這是我媽。項清溪的原型。」

  她一點掩飾的意味都沒有,還饒有興趣地等著賀決雲回復。

  賀決雲力爭清白:「不經意間看見的。」

  穹蒼並不在意,只在他身後說:「她很漂亮的,比遊戲裡漂亮多了。」

  賀決雲想起之前看過的照片,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對。

  「可是她那麼漂亮的人,最後卻嫁給了一個,無法欣賞她美貌的男人。」穹蒼轉開視線說,「我爸爸是個盲人。」

  賀決雲這回是真的驚訝了。他只記得結婚照上的男人很英俊,眼睛注視著地面,卻沒想到真的是個盲人。

  「也許這樣讓她更有安全感。她不是一個那麼幸運的人。」穹蒼說,「聽她的描述,我爸是個有那麼點聖父情節的人,她應該很需要別人的善意,所以深愛上了我父親。可惜好人不長命,聖父就更短了。」

  賀決雲沉默。

  穹蒼問:「很冷嗎?」

  賀決雲驚道:「這居然是個笑話?!」

  穹蒼問:「不然呢?哭嗎?」

  賀決雲思忖許久,才低聲道:「誰都會有難過,卻又哭不出來的時候。這沒什麼,也不用強顏歡笑的。」

  穹蒼多看了他一眼,然後走上前,分別指著照片上的兩個人說:「其實我對他們兩個都不瞭解。他,我沒見過。她這個樣子的,我也沒見過。我可以完全把項清溪和她,當成是兩個人。」

  賀決雲含糊其辭地問道:「那麼,感覺怎麼樣?」

  穹蒼轉身走向沙發,像是沒有聽見,癱軟著身體坐下,一直沉默著。

  大約過了五六分鐘,賀決雲在看著那壺水燒開,發出沸騰聲音的時候,穹蒼突然冒出一句話來。

  「很奇妙。」她說,「所以我不喜歡看刑事案件。」

  賀決雲:「那你為什麼要來【凶案解析】?」

  「好奇。」穹蒼的目光沒有焦距,似乎是在思考,「因為我突然發現,逃避解決不了任何事情。只有解決了自己的好奇心,才會覺得,那根本不是什麼有趣的事。」

  賀決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沒有強行去理解穹蒼的意思。因為自身經歷不同,想法就是會有不同。

  可能她自己都不一定想得明白。

  賀決雲從包裡拿出平板,慣例問了她幾個問題。在兩個小時過去之後,已經沒什麼工作相關的話好說的了。

  賀決雲起身準備告辭。

  穹蒼摸著耳朵說:「那什麼,來都來了……」

  賀決雲心說可別來都來了,他現在聽見這四個字就害怕,多少悲劇就是始於這份勇於作死的心。

  他知道這些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就是想佔便宜了。

  果不其然,穹蒼下一句話就是:「你請我吃個飯吧。」

  賀決雲不屈服:「我為什麼要請你吃飯?不應該是你請我嗎?我好歹算半個客人吧?」

  「因為窮。都是朋友。」穹蒼說得字字在理,「陪你說話說餓的。」

  無恥之徒!

  賀決雲一臉冷漠:「你還是等三夭結算吧。不急這一頓。直播打賞收益很高。」

  穹蒼真誠說:「要還房貸的。我也沒什麼祖上積累的資產,要自己從零開始。你別看這樓破,市中心靠近大學城,全款五百多萬。貸款兩百五十萬,分期三十年,按照目前的利息……」

  賀決雲連忙打斷她賣慘的自述:「好了。」

  穹蒼又打別的主意:「五百萬轉賣給你怎麼樣?我不想在這兒住了。你耐心一點賣,六百萬應該能脫手。多的我不跟你要。」

  賀決雲發現這位女士想得真挺美。

  憑她獨特的氣場,她住過的房子,就差在大門上貼個「危」字了,她還想原價賣?倒貼還差不多。

  他賀家不做虧本買賣。

  穹蒼看出了他臉上的拒絕,失望歎了口氣,突然說了句很恐怖的話:「其實有時候我就想,憑我的智商和觀察力,我要是策劃去綁架三夭的老闆——如果老闆不行的話,老闆的兒子也可以——肯定不會發現。我不貪心,就要他們三夭一天的營業額,到手後省點花,大概能光耀我的下九輩。」

  賀決雲不知道為什麼就繞到了自己身上,渾身打了個哆嗦。

  穹蒼想起來,又問道:「對了,三夭老闆有兒子嗎?沒有的話女兒有嗎?我查了半天也沒查出來。他們隱私保護還做得挺好。」

  賀決雲英俊的臉上閃過猙獰的表情,又很快控制住。

  這特麼是在恐嚇吧?

  賀決雲說:「你會把所有的積蓄都投進房市?這不符合投資的最佳選擇吧。你的性格,難道不應該留下一部分作為應急資金?」

  「臨時買了兩個墳,又買了兩具棺材。」穹蒼說,「我也沒想到墳地那麼貴,買個連號,找人下葬,三十萬就沒有了。這也不在我的計劃之內。」

  賀決雲驚道:「誰的墳?」

  穹蒼含糊說道:「一個很照顧我的阿姨,和她女兒。」

  賀決雲被她臉上的悲傷弄得有些心虛,軟下語氣道:「我請你吃飯吧。」

  「這怎麼好意思呢?」穹蒼表情瞬間靈活起來,感激道,「謝謝你啊。你真是一個好人。」

  賀決雲莫名有種受騙的感覺。

  不,他只是一個肉票。

  穹蒼問:「你為什麼這個表情?」

  賀決雲:「你是真的在關心我嗎?」

  穹蒼含蓄道:「不,我只是意思意思。畢竟要吃您的飯了。」

  賀決雲放棄掙扎了,揮手道:「算了,走吧走吧。」

  --

  賀決雲領著穹蒼,直接去樓下的麵館裡吃午飯。

  他都不敢在穹蒼面前表現出自己太過有錢的樣子,怕這無恥的人又說自己誘惑她。

  最後穹蒼點了一碗牛肉麵,坐在他對面安分地吃飯。

  賀決雲看了她一會兒,起身說:「我先走了。你要是沒飯吃,可以去三夭蹭蹭。」

  穹蒼放下筷子,忽然說:「我想順便申請下一個遊戲。」

  賀決雲停下腳步:「哪個?你可以直接在官網上申請,只要你的權限許可。」

  穹蒼從口袋裡摸出一張折疊的宣傳單,遞了過去。

  賀決雲在看見那張單子的時候,眼皮就跳動起來。他懷疑道:「你……身份合適嗎?」

  「我什麼身份?」穹蒼比他還驚訝,「原來我也是個有身份的人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3 11:26 PM

第二十二章 登入

  這張宣傳單上寫的,是前段時間三夭應官方要求,趕工新出的一個副本。

  廣告打得很火熱,三夭更是給出了百萬懸賞,計劃在8月6號,也就是明天,統一開始挑戰測試。

  對比成功解鎖【凶案解析】全副本所能獲的打賞收益來看,百萬懸賞其實並不算多,但它代表著三夭對該副本的重視,同時還有無數媒體的關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目前已經有上百名玩家報名參與。

  「我是說,你沒有權限。」賀決雲只就著折疊的宣傳單看了一個角落,沒有拆開,就把它按在桌上推了回去,「這是一個面向老玩家的副本,而你才剛剛過了新人關卡。」

  穹蒼扯過紙巾擦嘴,理所當然道:「所以,我這不是找你吃飯來了嗎?」

  賀決雲一口老血哽在心口,用力拍桌道:「這特麼是我付的錢!我付的!這是你找我吃飯的誠意嗎?!」

  周圍吃飯的人聞聲看了過來,見到二人的組合,臉上皆是閃過一言難盡的神色。

  那麼大人了,請女生吃一碗麵而已,也要臉紅脖子粗的嗎?

  十幾塊錢,陪美女吃頓飯都求不來。

  貧窮真的好可怕啊。

  賀決雲感覺到不對,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清嗓。

  穹蒼火上澆油似地歎了口氣:「唉……」

  賀決雲身上一層一層地起雞皮疙瘩。

  穹蒼慢吞吞地從兜裡掏支付卡,賀決雲受不了了,快一步攔下她的手,說:「你夠了,可以了啊!」

  由於現在是午飯時間,店內人流量較大,並不是一個說話的好地方。賀決雲看了眼左右,頂著尷尬說:「你先跟我出來。」

  穹蒼抄過桌上的宣傳單,跟在他身後,一路去了停車場。

  車內的燈光比較昏暗,空氣也透著陰涼。

  賀決雲打開車頂的照明燈,說:「我相信你的能力超過多數玩家,單論實力的話,你確實有資格可以參與這次的副本。用經驗來搪塞你,並不是個好理由。可是,你應該也知道,這個案件跟范淮之間的關係。」

  「當然。」

  穹蒼低著頭,拆開宣傳單,將它沿著對角折起,聲線如溪水般緩緩道:「范淮出獄之後,不到三個月的時間,當年指控他的五名證人全部死亡。」

  「這五個人之間,經濟條件、生活背景各不相同。除了當年指控他兇殺這件事之外,沒有明顯的交集。在范淮入獄的十年裡,有些人更是見都沒有見過。保持著足夠的社交距離。」

  「由於時間太過久遠,關係又過於曲折,在前三人陸續死亡的時候,警方還沒有意識到他們與范淮之間的聯繫。媒體卻先一步報導出了范淮的往事,指出死者之間的關聯,讓警方深陷被動,同時飽受指責。」

  賀決雲:「是。」

  穹蒼繼續說:「可是,後來范淮就被警方嚴密監控,根本沒有機會再去行兇,卻依舊出現了第四,跟第五名死者。警方也在隨後的偵查當中,確認,第四起案件的兇手,並不是范淮,而是一個看過新聞後的模仿犯。」

  賀決雲接下去道:「媒體跟大眾懷疑警方是在為自己的無能開脫,甚至懷疑結果的可信性。所以,官方聯合三夭,製作了這一個解析副本,邀請各大玩家參與進行偵破。穩定民情。」

  穹蒼哂笑道:「畢竟,人類的自作聰明幾乎是刻在基因裡的,他們只相信自己發現的事情。」

  穹蒼舉起手裡折好的紙鶴,放在中間的凹槽裡。藍白色的紙張看起來十分可愛。

  穹蒼看向他,說:「所以我對此,很感興趣。」

  賀決雲觀察著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試圖辨別出真假。他問道:「你相信你的學生是無辜的嗎?」

  穹蒼笑說:「我只相信證據和事實。除此之外的情感,沒有任何意義。」

  賀決雲:「范淮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在牢裡了。他出獄之後就被警方監控了。你覺得,我能比你們更瞭解他多少?」穹蒼視線低垂,語氣有些縹緲,「而且我也很想知道,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賀決雲實在無法從她的臉上看出端倪,思忖片刻,說:「我可以幫你通過申請,但是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穹蒼乾脆道:「講。」

  賀決雲:「范淮成功逃亡前,打給你的那通電話,32秒,他說了什麼?」

  穹蒼唇角勾了個極淺的笑容,然後說:「其實我已經告訴警察了,只是他們不相信。」

  賀決雲再次問道:「他說了什麼?」

  穹蒼微微張開嘴:「他跟我說,『老師,我覺得,這個世界不會好了。起碼,我的世界不會好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賀決雲狐疑道:「32秒?」

  「嗯。」穹蒼說,「再加上一點沉默做點綴。」

  賀決雲不大相信。

  這句話說完,撐死也就十來秒的時間。范淮在逃離追捕的危急過程中,抽出最關鍵的時間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只是為了說這麼一句話?

  「我們兩個人其實沒有那麼多可以交流的東西,或者說,對聰明人而言,有時候沉默就能讀出很多東西。」穹蒼說,「那個時候警方還沒有對他發佈通緝,追捕行動也沒有正式展開,媒體更是還沒有報導。32秒不足夠讓他說完他殺了什麼人犯了什麼事,在什麼地方,面對什麼樣的危險,同時向我進行求救,而我又能給他做出明確性的指示。32秒什麼都做不了。聰明人再聰明,也不是上帝。」

  賀決雲心說你可比上帝厲害。他不信上帝,可他總是偏向性地相信這個人。

  穹蒼補充了一句:「他可能,只是單純地想找個人,說一句話而已。」

  賀決雲心說,不可思議。

  穹蒼耐心道:「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賀決雲瞥她一眼,拉開前面的小格子,從裡面抽出一張邀請卡,遞過去說:「明天早上八點半,還是原來那個房間。」

  穹蒼:「謝謝。」

  --

  8月6號,早上八點半。

  這天的天氣灰濛濛的,一片巨大的烏雲覆蓋在天空上,卻始終沒有要下雨的徵兆。

  三夭總部聚集了不少同樣前來參賽的玩家,而在大廳那個佔據了正面牆壁的巨大屏幕前,圍繞了成排的記者。

  穹蒼出現的時候,有幾個鏡頭對準了她,但因為她不是三夭上的知名玩家,那些人又移開了鏡頭。

  遊戲會在9點正式開始。穹蒼提前進入機器進行能力測試之後,賀決雲也出現了。

  他走到辦公室,曲指敲著一個年輕人的桌面,吩咐說:「給我安排一個,離穹蒼距離近的身份。最好是她甩不掉的那一種。」

  年輕人聞言從電腦桌上抬起頭,仔細想了想,站起身,鄭重朝他敬了個禮,說:「老大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賀決雲見他這架勢,隱隱有那麼一點不詳的預感,但是也沒時間多想,轉身進了模擬艙,準備登入。

  要是再遲到一次,他真的覺得穹蒼會先人道毀滅了他。

  --

  9點整。

  穹蒼準時登入自己所在的副本。熟悉的字體出現在她眼前。

  歡迎玩家來到全真模擬直播遊戲【凶案現場解析】(百萬懸賞活動),您分配到的身份是【死者】。案情相關記憶已封鎖,請根據人設提示,努力逃離死亡結局,或協助【兇手】、與【緝凶者】,完成情景還原。

  身份:吳鳴(化名)

  性別:男

  死亡方式:謀殺(已入檔)

  玩家評分:93(您已經超過了全國99%的玩家。)

  與角色契合度:42%(如果非要牽強地找一些相似之處的話,或許就是同為黃種人吧。)

  死亡進度:距離【謀殺之夜】副本開啟,還有4天。

  【注】您的生命已經受到威脅,請積極探索劇情,找出相關線索,開啟【謀殺之夜】副本。

  【點此查看副本詳情】

  --

  穹蒼腦海中關於案件的信息果不其然都被隱去。她按了按太陽穴,讓自己從不適感中脫離。

  案情介紹一如既往的簡單。

  吳鳴是一家網絡運營公司的老闆,做新媒體內容起家。公司裡簽有十多位知名網紅,其中就有【凶案解析】的專業玩家。

  他年少有為,今年33歲,身家過十億。已婚,未育。成功人士代表,外界口碑良好。

  2月26號,吳鳴發覺有人在跟蹤自己,遂報警。警方對其進行保護後並未發現犯人。

  2月28號晚上,吳鳴死於自己家中。次日早晨被發現。場面極其殘忍。初步判斷兇手對死者有強烈的怨恨。

  死亡時,他身上帶有多種不同的傷害。死後屍體部分位置受到剖解。同時現場留下了幾段關於罪行懲戒的文字信息。

  至於死因是什麼,留下的信息具體又是什麼,介紹中並沒有寫明。應該要在開啟【謀殺之夜】後,才會隨著場景還原告知玩家。

  而此時的副本時間是:2月25號,早晨8點。

  --

  穹蒼關閉劇情描述,試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

  畫面逐漸清晰起來,穹蒼沉默地打量著周圍,獲取信息。

  這是一棟別墅,裝潢……金碧輝煌。

  就算穹蒼十分貧困,也不是很喜歡這麼直白的富貴風格。有種要被黃金砸彎了腰的錯覺。

  穹蒼低下頭。

  她穿著一身灰色的寬鬆睡衣,戴著一款鑲鑽的手錶。掌心的皮膚有些粗糙,手指上還有一道明顯的刀痕。看位置與角度,極有可能是小時候被菜刀切中留下的。

  看來吳鳴在發跡之前,生活條件可能並不太好。

  穹蒼彎下腰,掃了眼茶几上的物品,正要繼續觀察,突然,從廚房的位置,傳來一聲瓷碗破碎的聲音。

  穹蒼快步過去,就見一個女人正背對著她站在餐桌前。

  「她」的肩膀在劇烈抖動,似乎受到了強烈的刺激。而在「她」的人物頭像旁邊,有一道綠色的人物介紹。

  「李毓佳,妻子,家庭主婦,監察者。」

  穹蒼咳了一聲,從嗓子裡發出一道男性渾厚的聲音:「你好?」

  女人轉過身,臉上閃過憤怒,又有隱忍,以及各種難以描述的表情,總結起來大概就是抽搐的猙獰。

  那表情……實在是有點眼熟。

  穹蒼錯愕道:「Q哥?」口味這麼重的嗎?

  賀決雲咬牙切齒道:「不是!」

  穹蒼:「……」

  她應該怎麼告訴這個男人,每個人對表情的把控都不一樣,而他在自己眼裡,就等於臉上寫著「賀決雲」三個字。

  不過穹蒼很快就幸災樂禍起來。

  本來對於又要扮演一個命不久矣的角色,還有那麼一點不大樂意。但是跟賀決雲對比一下,好像都算不上什麼。

  賀決雲還在試圖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穹蒼默不吭聲地上前,用拖鞋踩住了一塊碎瓷片,朝他的方向踢了一腳。

  穹蒼嚴厲指責道:「還不快點打掃乾淨?傻站著幹什麼?」

  賀決雲驚訝地抬起頭。

  穹蒼冷笑著說:「你個女人,連個盤子都端不穩,還有什麼用?你知道這個盤子值多少錢嗎?」

  賀決雲臉上的猙獰散去,唇角的肌肉卻仍在顫抖,陷於震驚之中無法自拔。

  穹蒼皺著眉頭,字字句句都帶著羞辱與不屑,用手勢支使道:「重新做一份早餐,端到我的書房。給你十分鐘的時間。快一點!」

  見她神情不似作偽,賀決雲滿腔見鬼的心情,忍不住罵道:「穹蒼你有病啊?」

  「穹蒼是誰?」冷酷的男人兩指一夾,吐了口虛無的白煙,說,「從今天開始,記住,我是你男人。」

  賀決雲終是難以忍受,破例罵髒:「……艸!」

  穹蒼警告瞪眼。

  賀決雲叫道:「你別私下給自己加什麼奇怪的人設!這跟副本沒有關係好吧!你根本是在增加遊戲難度!」

  「憑良心講,我可沒有。」穹蒼走過去,抓起賀決雲的手,讓他自己看。

  「手指粗糙,皮膚蒼白,面色蠟黃,髮絲乾枯,眼下青紫。很顯然,你平時疏於保養,而且有久病的可能。不像是養尊處優的闊太太。」

  穹蒼對著他從頭到腳指了一遍。

  賀決雲說:「你當是看相啊?說不定她真的只是病了一場,有些憔悴而已。」

  穹蒼抬起手錶:「現在是早上8點,沒有阿姨過來幫忙。你在廚房,端著盤子,可想而知是在為我準備早餐。」

  賀決雲:「也許是保姆臨時有事沒有來。也有可能,是吳鳴多疑,不喜歡家裡有別的人存在。李毓佳是家庭主婦,幫忙做個早餐,沒什麼。」

  穹蒼盯著他看了會兒,笑道:「一般的家庭關係,可以從各種地方顯露出來。甚至是,一眼望穿。」

  穹蒼指向餐桌旁,兩張刻意拉遠的椅子。伸出一根手指示意道:「一。」

  然後又拉著賀決雲,退了兩步,來到客廳,指著櫥櫃上擺放著的照片,將手在賀決雲的面前晃了晃:「二。」

  賀決雲順著看過去,發現照片裡的人不是這個家的男女主人,而是吳鳴跟他的父母。

  縱觀一圈,客廳裡竟然沒有一張夫妻的合影照片。

  穹蒼走到門口位置,那個足半面牆的鞋櫃前面,掀下櫃門,朝他比道:「三。」

  吳鳴的鞋子全部擺放在最顯眼的地方,佔據了絕大多數的空間。而李毓佳的鞋子,擠在邊緣的角落。

  「我承認,他們夫妻關係可能不和。但下一步的推導有待考證,」賀決雲不死心道,「樓上可能會有專門的衣帽間。李毓佳的東西或許在上面。」

  穹蒼對他的垂死掙扎感到很有意思,帶著他走到茶几前面,示意他自己看。

  茶几上擺了一份李毓佳的醫院檢查報告,被人不耐地揮到角落。片子賀決雲是看不出門道,但是底部的結論大致是沒什麼問題,然而地上仍舊擺放了兩大袋的藥品。

  賀決雲隨手一翻,針劑、激素藥以及保健藥都有。

  穹蒼又從桌面上拿出一張便簽紙,上面記錄著不同的日期要去不同的醫院進行檢查的安排。

  賀決雲簡直是看得頭皮發麻,渾身不適。

  穹蒼說:「李毓佳的身體檢查結果分明沒有什麼大的問題,卻仍舊在保持著高強度的治療。他們兩人結婚應該已經有……將近七年的時間了,始終沒有孩子。排除兩人主觀意願的可能性,唯一的理由,你是男人,你懂的。」

  「我不懂!」賀決雲激動道,「你不要想污蔑我!我為什麼要懂他?!」

  穹蒼乾巴巴道:「哦。」

  穹蒼蹲下身,把裝藥品的袋子全部提了起來,丟進一旁的垃圾桶。

  「一眼看過去,整個客廳裡,唯一帶有明顯女主人身份的東西,就是這一份病歷。李毓佳把東西擺在這麼顯眼的位置,很有可能是在表示一種無聲的控訴。連控訴都進行得這麼低調,說明什麼?」

  賀決雲臉色發黑。

  穹蒼再次恢復了自己的冷酷無情,命令道:「早餐,書房,十分鐘,我是你男人。為了破案,謝謝配合。」

  話音落,高傲離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3 11:41 PM

第二十三章 翻查

  直播間裡的網友一陣哄笑,萬萬沒想到剛進直播就遇見了這兩個活寶。

  「謝謝,有被笑到。另外恭喜結婚,你倆賊配。」

  「歡迎大家收看:《豪門怨Q,到深閨寡Q的那些年》第一集 。」

  「魯迅:阿Q這個名字,不允許你們這樣糟踐。」

  「看人物ID,好像是上次那個新手大佬?還帶著監察者,是新人無疑了。」

  「大佬的評分這麼快又漲了?上次還是92呀。」

  「這邊進度好快,都已經高度入戲了,隔壁直播間那兩個人還在做自我介紹,爭取副本主導權。」

  「入什麼戲?霸道總裁和他的糟糠妻?還是我不孕不育的那些年?」

  「現在觀眾開口都這麼毒的嗎?」

  「小嬌……小爆炸妻。Q哥看起來要瘋了。」

  --

  賀決雲的確是快瘋了。

  他去倉庫間裡拿了一把掃把,用力地清掃著地面上的瓷器殘渣,然後又拿抹布隨意抹了一下濺灑出去的湯汁,將場面收拾得看似乾淨了的樣子,剩下的全部交給掃地機器人。

  他不知道是在跟自己生氣,還是在跟穹蒼生氣,反正最後所有的怒火,註定要由他手底下那個不要命的小崽子承擔。

  終究還是得靠社會的毒打,才能讓員工明白老闆的偉大。

  賀決雲單手叉腰,粗暴地打開冰箱,發現裡面放了不少冷凍食品。

  雖然他平時不怎麼做家務,但加熱食材還是會的。賀決雲直接將它們拿出來,盛到碗裡,放進烤箱和微波爐加熱。

  在等待食物處理的時間裡,賀決雲倒是冷靜下來。

  他去客廳又逛了一圈,找到放在桌子角落的手機,靠在旁邊翻查裡面的聊天記錄。

  李毓佳跟許多家庭主婦一樣,社交範圍很窄。她近期的通話記錄,要麼是來自未存儲的陌生號碼,要麼就是自己的家人、雇傭的鐘點工,或者備註為醫院的聯繫號碼。

  而她的搜索軟件設置了隱私保護,同樣沒有看出太大的端倪。

  正在賀決雲準備進一步搜尋信息的時候,廚房相繼響起一陣電子提示音,提醒他他的早餐已經好了。

  賀決雲端著整理過的餐盤走上二樓,一腳頂開書房的大門,迎面就看見穹蒼毫無正形地坐在書桌前面,高高地架著腿,翻閱手中的雜誌。那姿態,頗像一個揮霍人生的二世祖。

  所以說,她窮是有理由的。要是有錢,豈不是得膨脹到炸裂?

  賀決雲把盤子往桌上一頓,催促道:「吃。」

  穹蒼掀起眼皮,厭惡地看了他一眼,又舉高雜誌,擋住自己的視線。

  「哎喲!」賀決雲叫她這鄙視意味明顯的一眼給氣到了,「這遊戲裡是能餓死你怎麼的?剛才是你非說要吃,現在你敢說不要試試!」

  「你什麼意思?你知道我是誰嗎?」穹蒼把手裡的雜誌往前一甩,用力拍著桌面強調道,「我可是上過九次主流的財經雜誌內頁,還被邀請參加過電視臺個人訪談的知名年輕企業家。被評選為我市十大優秀青年,是當代最有商業潛力的創業人之一。懂嗎?」

  賀決雲渾身起雞皮疙瘩,受不了道:「……你到底玩夠了沒有?」

  「玩?角色扮演,從瞭解一個人開始。我在很認真地工作。」穹蒼說,「不過,吳鳴的生活確實挺有意思的。」

  穹蒼的面前鋪散著一整桌的雜誌跟報紙,而翻開的那一頁,全部都是吳鳴那張精修過的臉。

  縱然以大眾的眼光來看,吳鳴算得上是個長相帥氣的男人,但是當許多張臉並排擺在一起,就顯得有點變態了。

  穹蒼放下腳,在椅子上轉了半圈,停在某個位置,指給賀決雲說明道:「吳鳴的書房裡許多的報刊雜誌,就擺放在距離他最近的這個位置。而書桌上,還直接放著他最近接受過的採訪報導。他旗下的員工,以及他自己,總之所有跟他有關的新聞或採訪,他全部保留的下來。」

  賀決雲已經看見了,這數量真的是不少。

  穹蒼說:「吳鳴頻繁地接受採訪,不論是大小報刊,並把這些東西都放在肉眼可及的地方,說明他對此很驕傲,他很享受自己事業的成功,也很享受被人關注的感覺。從他的個人經歷來看,他早些年也曾經做過網紅,只是因為放不開,沒能運作成功,後來才轉型專心做了幕後。」

  賀決雲說:「說明他很自戀。」

  「不錯,他有一定的虛榮心,喜歡消費奢侈品,極愛面子。所以整棟別墅的裝修風格都有點浮誇。」穹蒼從一堆書的底部抽出一份被她特意折疊了一個角的報紙,推到前面,示意賀決雲看。「從他回答這名記者提問的語氣跟內容上看,他是個性格敏感的人。當這位記者問了令他不高興,或者,比較犀利的問題之後,他的回答也會變得針鋒相對。而他,尤其討厭,有人提及他的童年跟過往。說明他討厭曾經貧窮的自己。過去被他視為一段黑歷史。」

  賀決雲一面拿起,一面驚訝道:「那麼短的時間,你看完了所有的報紙跟雜誌?」

  「當然不是。」穹蒼說,「凡是被他好好存放,且處於顯眼位置的,寫的必然都是好聽的廢話。看了也是浪費時間。而被他深深壓低底下,偏偏又不捨得扔掉的,才是真正帶有信息的東西。」

  就是這種對信息的選擇和處理能力,搭配上她漫不經心的語氣,最為欠揍。

  你又不能在她面前承認自己的愚蠢,只能保持沉默。

  賀決雲認真查看手上這篇採訪稿。

  這份公司是一家權威報刊公司,而採訪時間也在早期。那時候的吳鳴應該是初露鋒芒,對於能接受這種採訪感到很興奮。所以雖然內容讓他略感不適,他還是把東西留了下來。

  當時的他沒有現在的地位,記者的提問也就顯得比較犀利。

  從訪談的字裡行間可以看出,記者想要的是「草根出身,熱血勵志」的人物形象,偏偏,吳鳴不喜歡背上「草根」這兩個字。於是整篇採訪報導的內容就變得非常有趣,深深透露著吳鳴的抗拒與記者的無語。

  穹蒼好笑道:「原來這就是成熟男人的世界。我看見了許多的低級趣味。」

  她將餐盤拖到自己面前,攤開手問道,「早餐為什麼沒有牛奶?」

  賀決雲還在看報紙,淡淡道:「因為成熟男人的世界早就斷奶了。」

  穹蒼:「……」有感覺到被冒犯。

  --

  穹蒼低下頭吃早飯,同時翻看手機上的聊天記錄。賀決雲則在一旁的小沙發上坐下,做著跟她一樣的工作。

  然而李毓佳的這部手機是舊款,軟件不多,他實在沒什麼好查的。

  過了會兒,賀決雲起身去主臥翻女主人的包包。等他回來的時候,穹蒼也正好從書房出來。

  賀決雲問:「有什麼發現嗎?」

  「倒沒什麼很重要的。書房的電腦裡沒有太多跟工作相關的內容。說明他很可能是個不戀家的男人。除此以外,吳鳴性格很謹慎。他的聊天記錄會定時清理,工作類的信息部分留存,而生活類的話題幾乎沒有。」穹蒼揉了下脖頸後面的肌肉,把手機遞過去說,「我相信,他應該不害怕李毓佳查他的手機,他這樣做的原因,可能是他的聊天記錄當中,有令他自己也覺得羞愧的內容,又或者是,純粹的習慣使然?這件事情暫時不明。但是他刪掉的內容裡,或許有跟案情有關的東西。」

  賀決雲拿到手機後看了一眼,又還給她。

  穹蒼側身從他身邊穿過,繼續往外走、賀決雲下意識地跟了上去。

  兩人找到了房子裡的保險櫃。

  櫃子擺放在角落的位置,一行黑色的密碼被系統標注在半空。

  穹蒼蹲下身,輸入密碼,拉開櫃門。

  保險櫃的最上層,存放著的是珠寶首飾一類。穹蒼將它們拿出來,擺在旁邊。

  中下層堆疊著的各種文件,全部用棕色的檔案袋保存。

  吳鳴應該是個不喜歡斷捨離的人。各種已經有用沒用的重要文件,按照年份,全部被他保留了下來。

  也許他不再用不會看,但是他不捨得丟。

  穹蒼將它們一一取出,平鋪在地面上,粗略地掃了一遍合同中涉及的內容。

  那些年代久遠的銀行單據、貸款合同的副本,房產證的複印件等等文件,將吳鳴想要隱瞞的過去,一清二楚地暴露了出來。

  賀決雲說:「李毓佳的家庭條件雖然算是普通,但是跟當年的吳鳴比起來,好上不少。她父母是雙職工,家裡還有兩套房。吳鳴絕對算高攀。」

  穹蒼點頭:「吳鳴畢業後從事自媒體行業,想要發展網紅經濟。他購買攝像機、化妝品,支付運營廣告費等花銷,應該全部都是李毓佳接濟的。」

  「吳鳴最初成立公司所需要的兩百萬,是李毓佳抵押了父母的房產所提供。」賀決雲拿起地上的一份文件,「公司法人不是吳鳴也不是李毓佳,而是吳鳴他媽。他到底是怎麼說服李毓佳的?」

  穹蒼補充說:「他們現在住的這棟別墅,同樣是記在吳鳴母親的名下,沒有李毓佳的名字。看來就算離婚,李毓佳也討不到多少好處。」

  穹蒼將東西放下,吐槽了一句:「吳鳴這位所謂身家十億的成功男人背後的成功女人,居然不是李毓佳,而是他自己的媽。」語氣頗感不可思議。

  不過十幾分鐘,兩人以直播間觀眾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速度,厘清了文件袋裡的全部內容,並提取出比較關鍵的幾條線索。

  穹蒼一面將東西往回裝,一面分析說:「他對李毓佳非常的不客氣,一可能是因為,兩人結婚多年沒有生育,感情已經寡淡。還有一點應該就是,強烈的自尊心作祟,讓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當初受女方接濟的那段生活。甚至有可能,當初那段感情,從根本上就不大純粹。」

  賀決雲點頭。

  這並沒什麼疑義。

  穹蒼說完,手下突然不再動作,而是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賀決雲脊背發寒道:「怎麼?」

  「你知道,其實從遊戲身份的角度上來說,我並不相信你。從我看見茶几上那份病歷報告開始,我就認為,你有足夠的殺人動機。」穹蒼認真說,「起碼,我無法長年忍受吳鳴這樣一個男人。」

  賀決雲面不改色道:「那現在看見這些文件,你應該更加確定了。你要怎麼樣?分居嗎?」

  穹蒼搖頭:「不,我還是願意向你分享我所發現的各種線索。」

  賀決雲哂笑道:「幹什麼?想繼續帶我躺贏?」

  「不,如果你真的是兇手,我也有信心在你動手之前,找到決定性的證據,並阻止你的行為。」穹蒼說完停頓了下,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這是一位沒有斷奶的優秀男人,對自己女人的放縱。」

  賀決雲:「……」

  他手下一個力道沒控制住,直接把紙張給撕碎了。

  賀決雲氣得齜牙咧嘴,甩下東西罵道:「你特麼神經病啊!」

  --

  直播間的觀眾發出一串省略號。

  「一句話生生扭轉了直播間的氛圍,自降了大佬的逼格。她到底在想什麼?」

  「這是調戲還是挑逗?大佬的世界好刺激,居然敢在死亡副本裡撩兇手。」

  「這邊的線索獲取速度真的好快啊。隔壁直播間的朋友還在去醫院檢查不孕不育的路上。」

  「93分的大佬看文件都這麼快的嗎?她翻下一頁的時候,我才剛剛看完第一段。」

  「基操,基操而已。新觀眾冷靜一下,這位大佬可是一天時間看完一名高三生作業冊和草稿紙的牛人。」

  「首席兇手候選人‧李毓佳。按照這個設定,案子好像沒有難點吧?三夭到底怎麼改編的?」

  「這是個恐婚教程副本。【窒息】」

  --

  在把東西全部放回保險櫃後,穹蒼也回自己的臥室,換下睡衣。

  雖然穹蒼沒有說要跟他分居,但是賀決雲一怒之下,把自己關進隔壁的書房裡。

  穹蒼過去敲門,說道:「Q哥,你會開車嗎?送我出門一趟,我想趁現在去買幾個監控攝像頭。」

  賀決雲過來拉開門:「你不會開車?」

  穹蒼三分譏笑:「像我這種身份尊貴的人,我出門怎麼可能……」

  「砰!」

  大門無情地在她面前合上。

  穹蒼摸了摸鼻子,再次敲門。

  賀決雲冷著臉站在門後。穹蒼說:「對,我不會開車。」

  賀決雲沒好氣道:「那等一下吧。我換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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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兩章寫了,這個案件是已經偵破的,確認兇手不是范淮,但是民眾依舊懷疑它的真實性,所以才出了這個副本。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3 11:53 PM

第二十四章 監控

  穹蒼卑微地上了賀決雲的車。

  賀決雲換上的是一身偏中性的衣服。寬鬆襯衫加長褲,外面套一件黑色的風衣,長髮束好後直接藏進帽子裡,極力想掩蓋自己是個女人的事實。只是神色間有些鬼祟,一眼看去不像是什麼好人。

  穹蒼人在車上,也不方便對此吐槽。

  好在電器店就在他們別墅區不遠處的一家大型商城裡,穹蒼快步走進去後隨意挑選了一個型號,讓老闆幫忙包裝。等兩人重新回到家,左右只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

  進門後,穹蒼將監控設備從箱子裡拿出來,別墅的角落立即多出了幾個紅色的圓圈標記,提醒她安裝地點,大概就是吳鳴現實中安裝監控的地方。

  看來在察覺到被人跟蹤之後,吳鳴也跟著做出了一些防備。

  穹蒼環視四周,在腦海中粗略地畫出監控拍攝範圍的草圖,點頭說:「按照這個鏡頭的視野寬度,以及房屋的大小構造。他安裝的位置選得不錯,基本上整個房子沒有留下太大的死角。而且攝像頭可以被部分裝飾物遮蓋,比較隱蔽。」

  賀決雲說:「這個別墅可是第一案發現場,如果有監控在的話,豈不是能直接拍到行兇現場?那這個案件就太簡單了,沒必要專門設置成一個副本。」

  穹蒼提著東西往裡走,說:「說明後來監控沒有發揮出它應有的作用。」

  賀決雲:「那你還要裝?」

  「當然。沒發揮出它的作用,也有契機跟原因。」穹蒼說,「說不定能留下一些其它的證據。」

  穹蒼直接盤腿坐到地上,往攝像頭的卡槽裡插入存儲卡,準備進行安裝,一面說道:「我這次買的只是最普通的ARM嵌入式遠程監控系統,搭載Linux操作系統,支持跨網關,可以在多個平臺間快速完成數據傳輸。攝像頭自帶存儲跟聯網功能,吳鳴死亡不到12個小時就被發現了,它存儲卡以及雲端裡的數據必然還沒有被覆蓋。這種情況下,想要徹底刪除所有監控視頻,且做到無法被公安的技術人員恢復,我不好說完全不可能,起碼普通的黑客做不到。」

  穹蒼將設置好的攝像頭一一擺在自己身側:「想要安全避開監控。要麼,先停止監控的運行,再進行殺人。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李毓佳。而如果兇手不是你的話,最好的方法就是,拿走所有的攝像頭,以及與它連接的通訊設備,讓警方從一開始,就不知道這裡有監控的存在。」

  「如果兇手真的這麼做的話,那就更好辦了。」穹蒼笑道,「在吳鳴廣泛的交際圈裡,找一個不知道究竟是誰的兇手。與在一個固定範圍內尋找一堆監控攝像頭。你覺得哪個更簡單?」

  這說的,的確是沒有錯。

  賀決雲走過去,幫她調試網絡。

  沒用多少工夫,兩人順利把監控設備按照提示安裝並設置完成,穹蒼確認手機中的畫面能正常運行,滿意道:「勞駕,再送我去一趟公司,我要上班了。」

  雖然兩人裡裡外外忙活了一陣,但其實遊戲時間才剛過12點。用剩下的半天時間去搜查公司的情報,對穹蒼來說,足夠了。

  賀決雲點頭。

  只要她能正常說話,賀決雲還是很樂意滿足她的要求的,甚至為了表示自己對此的鼓勵,他還頗為熱情地說了一句:「好勒!」

  --

  按照吳鳴的性格,他公司的辦公地點也必須要體面。

  他在科技城的一棟商貿大廈租了兩層樓,大樓門口立著一個玻璃碑,上面用金色烙著公司的大名,看上去現代又輝煌。

  穹蒼的遲到並沒有給眾人帶來太大的驚訝,她徑直穿過前臺,走向自己的辦公室,合上門窗,隔絕了外界的視線。

  學生身份與公司老闆身份所能接觸到的信息量,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語。兩者的活動範圍跟所接觸的人事都截然不同。

  穹蒼率先打開吳鳴的電腦,查看最近新增加的文件,從命名上簡要篩選內容主次。

  很快,穹蒼翻到了一版新的簽約合同。吳鳴大概是今年想改,但具體細節還在敲定中。

  穹蒼仔細研讀了一下裡面的條款,可以看出吳鳴對元老和新人的待遇有明顯的差距,在權利和解約限制上都有體現,給了那些老員工足夠的自由和尊重。

  眾所周知,文娛行業的合同一向是比較不講道理的,尤其是對平臺依賴性較強的從業者,比如主播、新人藝人等。表面上吹噓得光鮮亮麗,背地裡訂的都是完全不平等的買賣合同。於是,一些工會,或者團隊,應運而生。

  在行業越來越成熟,資源逐漸固化的情況下,妄圖依靠單打獨鬥來謀求出頭的機會越來越少。新人想要入行,不僅要依託於平臺,還要依託於團隊,即便是面對霸王合同,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吳鳴的這份合同,相較於同行業的其它公司,可以說「良心」了不少,或許這也是他能搶佔市場迅速壯大的原因。

  不僅如此,穹蒼還發現吳鳴有一個小號。

  這個悶騷的男人,居然偷偷潛伏在他們公司的單位群裡,打聽著員工對自己的評價。然後將那些背地裡說自己壞話的,連名帶姓地記在備忘錄裡,私下找機會再責駡回來。聽不得批評。

  不過從群裡的態度來看,他這個老闆做得還是比較合格的。

  穹蒼舒展開手臂,伸了個懶腰。

  從目前發現的各種信息來看,吳鳴不算是一個很壞的人,更像是一個庸俗的普通人。他有著一堆的壞毛病,也有一點小聰明。好功利,能隱忍,分得清利弊。

  這種人,在沒有利益的影響下,不會在明面上死死得罪某個人,他的性格更偏向於窩裡橫。

  說實話,除了李毓佳,穹蒼實在找不到第二個會恨他至死的對象。

  電腦裡其餘的財務報告或者創意策劃,穹蒼沒興趣看了。她起身走到玻璃窗前,以縱覽全域的方式,將整個房間的佈置收入眼底。

  吳鳴的這個辦公室,有著濃重的生活氣息。部分小擺件帶著一些偏女性的審美。比如盆栽,以及桌上的擺台。應該是受了某人的影響。而且穹蒼剛剛在座位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屬於女士香水的味道。

  李毓佳的身上沒有噴灑香水,他們的臥室也沒有類似的東西。

  穹蒼反身拉下百葉窗,看著在外面工作的男男女女。

  作為一家由無數年輕血液組成的MCN公司,吳鳴簽約的員工中不乏有帥哥美女。

  他不喜歡李毓佳,但也是個生理需求的年輕男人,按照常理來說,他有別的情人倒算合理。假使他真的出軌了,那麼,從這些人之間進行選擇,似乎更方便,也更安全。

  穹蒼面無表情地掃視著走動的幾人,猜測那裡面會不會有吳鳴中意的對象。

  可是,從她來到辦公室開始,就沒人進來打擾過她。她一路進來,也沒有哪個女生,對她露出明顯曖昧的神情。

  最關鍵的是,穹蒼沒有從吳鳴的通訊記錄中,看出任何與情人有關的端倪。

  找不出實質性的證據,一切就只是猜測。

  穹蒼摩挲著下巴的鬍茬,感受著指腹下那陌生的粗糙感,內心閃過一段自我懷疑。

  指不定真的是她心思猥瑣,污蔑了吳鳴的清白。也沒說男人就不能噴女士香水,或者員工就不能坐老闆的位置。

  正在這時,助理提著一個藍色的禮品袋走進來,朝她笑說:「老闆,這是您上次讓我幫忙訂的禮物。我已經給您包好了。」

  穹蒼接過在手裡,將裡面的東西拿出來看了一眼。

  不過是手心大小的盒子,打包得很精美,手感不輕不重,看體積難以判別裡面究竟是什麼。

  盒子外面的緞帶綁著一張淡藍色的卡紙,上面用鋼筆寫了一行勁挺的字:

  「沐著極星燦光,你穿越黑夜走來。」

  穹蒼眼皮都跳了起來。

  以他們夫妻兩人的關係,可不像是會有那麼浪漫的情趣。

  這句話選自一首知名情詩。穹蒼還在想吳鳴是個挺文藝的人,就聽助理說:「老闆,沒事我先出去了。」

  「等等。」穹蒼將卡片從縫隙裡抽出,若無其事地問道,「最後是選了什麼禮物?我有點忘了。」

  助理笑道:「那條紫色水晶的項鍊。您不是說,老闆娘比較喜歡紫色嗎?」

  穹蒼也笑:「哦對。我上次買禮物的時候,她跟我強調過,說我沒記性……誒,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也就半個月吧。」助理說,「你們二位的結婚紀念日,您送了老闆娘一款手鏈來著。」

  穹蒼無奈一笑:「對,她還老抱怨我不記得紀念日,漏了應該給她的禮物。」

  助理露出羨慕的表情,說:「老闆你已經很好啦!每個月都親自挑選禮物送給老闆娘。不像我,我男朋友連我生日都不記得。你們兩個人關係真好。」

  「是啊。」穹蒼好笑說,「誰讓她比較愛撒嬌呢?」

  穹蒼又跟她聊了幾句,發現助理真的不知道這份禮物是要送給誰,擺了擺手:「沒事了,你先出去吧。」

  助理略一躬身:「好的。」

  等人離開,穹蒼就把禮物拆開,對著那條紫水晶拍了張照片,傳給賀決雲。

  穹蒼:吳鳴送給愛人的禮物。助理說他每個月都會準備相關的禮物。

  穹蒼:家裡應該沒有什麼紫水晶一類的首飾吧?我看李毓佳也不是個喜歡打扮的人。

  賀決雲那邊很快回復,且言簡意賅。

  賀決雲:無。

  穹蒼單手快速打字。

  穹蒼:說明吳鳴真的很愛面子,他在外居然還有愛老婆的人設。

  穹蒼:他很害怕被人發現這段關係,所以將細節處理的非常乾淨。但是又沉迷於對方給自己的影響,在眾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享受著對方讓自己做出的改變。這段關係讓他感到矛盾又刺激。你覺得呢?

  穹蒼是希望賀決雲能幫自己完善吳鳴的心理側寫,畢竟同性應該更瞭解男人的心理。沒想到賀決雲那邊很快給了兩條簡短的答覆。

  賀決雲:嘖。

  賀決雲:渣男。

  穹蒼品了品,感覺有點微妙,但是又說不出來。

  --

  「這句渣男脫口而出的時候,我知道,他入戲了。」

  「艸哈哈哈!」

  「眼看著Q哥被越帶越偏。」

  「我三開直播間,電腦快吃不消了,眼睛也快不行了。所以我決定留在這裡看段子。」

  「連大佬都找不到的小三,厲害了。吳鳴如果願意,簡直是海王的最強競爭者啊。」

  --

  穹蒼在辦公室裡做二次搜尋,想要找出吳鳴那位情人的信息。沒多久,收到系統的提示,告訴她現在已經到了下班時間。

  今天的遊戲日期是2月25號,吳鳴最早開始懷疑有人跟蹤他的時候。那個跟蹤的人究竟是誰還不確定,這一段是固定劇情。

  穹蒼快速收拾好東西,準備步行回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3 11:59 PM

第二十五章 導航

  2月底,日頭還沒有徹底亮起來。

  穹蒼離開公司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是灰濛濛的了。昏黃的路燈亮起,同夕陽的餘暉一道,將人扯出兩條淡淡的光影。

  她走在綠化帶裡側的步行道上,看著身邊人影匆匆,心底的違和感越來越重,不由放緩腳步。

  三夭的設定還是很完善的,許多線索都是隱藏在細節之中。

  她剛才離開的時候,公司裡的員工基本沒有表示驚訝,還有不少人直接跟在她的身後一起下班。說明吳鳴平時就不是一個喜歡無事加班的人。

  可是,按照別墅裡搜查出的線索來看,吳鳴也不是個下班準時歸家的好伴侶。別墅裡有關於他的生活痕跡太少,連書房電腦中都沒有太多的使用記錄,說明他更可能只是回家小做休息,不做長期逗留。他在努力避開和李毓佳的見面機會。

  那麼這一段空白的時間裡,他到底去了哪裡?

  是MCN類的公司互相間需要應酬合作,還是出門采風尋找人設靈感?

  穹蒼沉著臉,回頭看了一眼,

  天色迅猛地暗了下來,太陽沉入天際線之後,連最後一抹橙紅也消失不見。

  車燈刺眼的光線從馬路上閃過,鳴笛的聲音隨著噪音不時響起。街上的車流量達到了晚間的高峰期。

  吳鳴是個會開車的人,他不像自己,下班後需要步行回家。那麼跟蹤的人,是從什麼地方開始尾隨的?

  市中心高峰期的交通情況,可不適合進行跟蹤,一個紅綠燈或風騷別車就能讓他們失散在茫茫車海。

  穹蒼再次拿出手機。

  吳鳴手機中的GPS定位並沒有對相關軟件進行授權,因此無法簡單獲知他每天的行車軌跡。

  穹蒼翻了一遍,未有收穫,轉而打開地圖導航軟件,在路線的下拉框中,看見了一成排來不及清除的選項。

  穹蒼唇角微微勾了起來。

  果然,再謹慎的人,也不會在自己的私人手機當中,做到不留一絲印跡,否則他的生活未免太過緊繃。

  吳鳴是個經常需要出差的人,畢竟他作為老闆,偶爾要幫忙監督拍攝、選取廣告、招納新人。而在路線頁面:我的位置→某處的記錄當中,外省和省內的地址互相交錯,可以透露出他平時的工作業務。

  即便省內的路線他已經足夠熟悉,往來不需要導航,但是當他從外地駛回的時候,總是需要把地址定成自己常去的地方。

  穹蒼將每個省內的定位都試了一遍,發現底部的一條記錄中,它既不是去往公司,也不是去往某個商業街區,而是通向某個居民小區。

  穹蒼直接在路邊叫了輛車,報上位置,去往目的地。

  --

  出租車司機順利將穹蒼送在小區門口。

  穹蒼提著公文包,單手插兜,擺出霸道總裁的架勢,從側門走下。

  她沒在身上找到和這個小區有關的鑰匙,也不知道吳鳴的房產究竟買在哪個位置,三夭這次沒有給她提示,說明這裡應該有關鍵性的隱藏證據。或者,是一條根本就不是給她這個角色提供的證據。

  穹蒼闊步朝著保安亭走去。門口的柵欄緊閉,需要感應鑰匙才能進出。

  保安正穿著一身紅色的制服在值班,看見她過來,笑了一下,主動招呼道:「吳先生?今天怎麼沒開車啊?」

  「今天錢包丟了,所有的鑰匙都不見了,還沒找回來呢。」穹蒼說,「對了,你這裡有聯繫方式嗎?幫我請個開鎖師傅上門,我直接在這裡等。」

  保安熱情道:「好的,您稍等。我讓他馬上過來。」

  穹蒼跟他保持著一米左右的距離,看著他進了保安亭,從桌上一堆雜亂的名片中翻出一張,對照著上面的號碼撥打出去。

  「喂,開鎖師傅嗎?」這位保安顯然跟吳鳴是比較熟的,連房號都沒問,直接說道,「竹苑3棟2單元602的業主需要開鎖,你現在能過來嗎?好的好的。他就在小區門口等呢,您快些啊。謝謝了。」

  他吩咐了兩句,快速掛斷電話,又朝吳鳴笑了下,說:「您在這裡稍等片刻,人馬上來了。」

  穹蒼紳士微笑:「謝謝。」

  沒多久,一個中年男人提著一個工具箱走進來。保安給兩人開了門,讓他們進去。

  吳鳴上次離開的時候,沒有將門進行反鎖,所以開門的程序很簡單。開鎖師傅只在門邊搗鼓了一陣,就順利把門打開。收完錢之後乾脆俐落地走了,穹蒼自己留在屋裡觀察裡面的環境。

  房間打掃得很乾淨,一進門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穹蒼鼻子動了動,順著味道看向附近的餐桌。

  桌上擺了一瓶乾花,顏色搭配得很好看,上面不知道噴了什麼香水,與花香相似的味道很自然,以致於穹蒼第一眼還誤以為那是一束真花。

  穹蒼順手拉開一旁的鞋櫃,看見裡面放了幾雙黑色皮鞋,並排放著的是各種不同類型的高跟鞋。

  她將鞋子拎在手裡。

  高跟鞋粗看起來不顯尺碼,但是底部標注的號碼,顯示它們都在39和40碼以上。有幾款甚至在44碼以上,應該是定製生產的。

  鞋底全部都很乾淨,看得出來主人非常愛護,或者根本就不會穿它們出門。

  穹蒼反手將櫃門合上,繼續往裡走。

  這套房子的裝潢風格與別墅截然不同,但又有點一脈相承的感覺。別墅裡是金碧輝煌,土豪到有點刺眼,那麼這套房子同樣豪華,卻是顏色豔麗到讓人刺眼。

  明顯能看出主人喜歡藍色、紫色,以及紅色。這三種顏色搭配在一起,並不和諧,不是穹蒼喜歡的裝修風格。

  屋裡還有各種手工製品,擺滿了木架,堪稱琳琅滿目。

  都是這套房子的面積太小,阻礙了吳鳴的審美發揮。

  穹蒼順著走道來到臥室。

  梳粧檯上擺放著不少的首飾,其中就有紫水晶的手鏈和項鍊。吳鳴購買的大量女性飾品,應該都在這裡。並不是送給他的夫人,而是送給他自己。

  穹蒼轉了個身,看向靠牆的衣櫃,裡面掛了各種款式奔放的長裙。

  她拿下裙子比了下長度跟大小,發現部分合身,部分偏小。在幾件大小合適的裙子上,有被人試穿過的褶皺。

  穹蒼將房子全部逛了一圈,說實話,雖然有所準備,內心還是感受到了一股震撼。她面上保持著不動聲色,心情很是複雜。

  即便她不想承認,事實也已經擺在眼前。

  為什麼吳鳴的手機裡沒有任何與「情人」的交流記錄,不是因為他過分謹慎,而是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他也並沒有享受出軌所帶來的興奮與刺激,他本身的愛好就很刺激。

  他是一名異裝癖,他所害怕的只是被人發現這件事情。

  穹蒼感慨地歎了口氣。

  在她剛剛進入這個房間的時候,她還天真地以為這裡只是一套霸道總裁用來藏嬌的金屋。原來她的推理從根本上出現了大差錯,因為她根本不瞭解有錢人的生活。

  有錢人可以為了掩飾自己的愛好直接買下一套房子玩換裝遊戲。而她,她做不到。她沒辦法買一個房子,專門用來存放草稿紙,畢竟一套完全放不下。

  --

  直播間裡的網友所受的刺激並不比穹蒼少。男性網友一時語塞,怕自己此時出聲會暴露出什麼。

  「艸……是我的閱歷限制了我的推理。」

  「就,一時不知道是該感慨大佬的搜索能力,還是該感慨這個花花世界的神奇之處。我能包容能理解,就是彎拐得太快停不下來。」

  「方向盤都飛掉了……」

  「不少男人都有女裝癖,只是沒有嘗試過而已。因為女裝真的很漂亮。」

  「看不出來,我是真的沒看出來。吳鳴居然是個這樣的人。」

  「大佬能不能給個旁白解說啊?她一直沉默,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她是怎麼想到來這個地方的。」

  「這個直播間的劇情探索度,真的是飛一般的感覺。跟著大佬,躺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4 12:08 AM

第二十六章 恐嚇

  穹蒼在屋裡坐了很久,一半時間在發呆,一半時間在玩手機。

  只是她平淡的表情顯得太過高深莫測,叫人看不出她內心的想法,觀眾以為她還在勤奮地尋找線索。

  在遊戲時間走過9點時,穹蒼去泡了杯吳鳴存放在廚房裡的泡麵,吃完宵夜,身心舒暢,才慢吞吞地起身下樓。

  她內心有過猶豫,最後決定還是先不把這個線索告訴賀決雲,以免影響到自己在賀決雲心中的偉岸形象。

  只要當無事發生,她就還是那個霸道總裁。

  穹蒼走出一層大門的時候,候客廳的感應燈正好熄滅,周遭的一切陷入漆黑的夜色。她腦海中不期然地浮現出吳鳴寫給自己的那句情詩:

  「沐著極星燦光,你穿越黑夜走來。」

  就……不愧是他。

  穹蒼用手機導航點了別墅的地址,順著上面規劃出的路線,緩步走出小區,準備到方便的位置再打車回去。

  她也不知道今天的行程安排還能不能讓她碰到那個跟蹤吳鳴的人,為了儘量給對方提供尾隨的機會,她把上下車的定位都縮短了一公里左右的距離,希望對方能努力一下。

  由於穹蒼訂下的上車點附近有一群大爺大媽們在跳廣場舞,致使夜裡依舊人來人往熱鬧不凡,穹蒼沒有發現身後有人跟蹤。

  等她上了出租車,車輛開到無人的主城道上,穹蒼才察覺出來,一輛白色的小麵包車一直不遠不近地墜在後方跟著他們。

  司機按照穹蒼的吩咐,在一個公車站牌的附近將她放下,那輛小麵包車同樣停在了路邊。

  穹蒼下車後在原地等了會兒,不見對方出來,只能自己先往前走。

  等走到無人又僻靜的地方,穹蒼重新回過頭,卻見身後空蕩蕩的,依舊沒有人影,唯有兩側的綠化植被在燈影下不停搖曳。

  穹蒼說:「出來吧。」

  毫無動靜。

  「我不是在詐你。」穹蒼放大了聲音,配合吳鳴那渾厚的嗓子,有點挑釁的味道在裡面,她說:「雖然現在有風,但還不至於將植物壓出那麼明顯的痕跡。我說的是距離我六米遠左右,藏在我目前正對位置的那個人。要麼你現在出來跟我好好談談,要麼我就直接回家了。」

  見被她直接道破,黑暗中的人影終於從灌木後面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身形很瘦,因為骨骼本身偏小,又穿著一件單薄的牛仔褲,兩條腿顯得跟竹棍似的,使他看上去像一隻猴子。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個相機,半張臉被鴨舌帽遮蓋,雖然看不清臉,但走路的姿勢很有特點。

  穹蒼說:「你跟拍我。」

  那人背部微微佝僂,一手捏著相機,一手插在兜裡。沒有回答。

  「你拍到什麼了?」穹蒼問,「你還想跟我多久?」

  對方突然道:「兩百萬。」

  穹蒼不言語,片刻後低下頭在手機上按動。

  對面的人有點焦躁,伸長了腦袋往她這邊張望。突然,聽見穹蒼哂笑著打破了寂靜:「精神病院的電話號碼是XXX——,方向在後轉左拐。既然你有車,我就不送了。」

  「我拍到了!」中年男人急促地說了一句,而後放緩語氣道,「你不想讓別人知道,你是一個變態吧?」

  穹蒼低頭無聲地笑了下,不僅沒有生氣,還朝他走近了一步。

  「從概念的角度上來講,變態的意思是異於常態。我不知道你是指它的貶義指代,還是單純地說,我的與眾不同。」

  穹蒼就是聽著這兩個字長大的,如果它值兩百萬的話,她早發財了。

  「我拍到了你穿女裝的樣子。很多。你每天都會去那個小區,換上女裝,扮女人。不肯回家,也不生孩子。你換衣服的照片我也有。」對方的聲音裡能聽出一點笑意,他舉著相機示意說,「你老婆懷疑你在外面包了女人,卻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個男人。你不會是騙婚的吧?你喜歡男人?」

  穹蒼嗤笑出聲:「別的不談,我只是先糾正你一點。異裝癖、同性戀、性別障礙者,這三者之間,是不一樣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句話混淆三個概念的人。你們做私家偵探的,不用多讀書嗎?」

  「照片要不要啊?不要我就去賣給別人了。」中年男人根本不理會,只笑嘻嘻地問道,「像你們這種企業,市淨率……是市淨率吧?市淨率都很高吧?出點什麼負面新聞,股價那都是嗖嗖得降。別怪我沒提醒你。」

  「不要。」穹蒼乾脆地回絕並轉身,興致缺缺道,「你如果還敢跟著我,我就報警了。」

  對面的人怔了下,起先還保持著不屑站在原地,看她是真的要走,才慌了神,追上去喊道:「吳鳴你瘋了?你真敢報警?」

  穹蒼再次停下,反問道:「我為什麼不敢報警?現在是你在勒索我,我有明確的證據,需要害怕的人是你。」

  她拿出手機,示意自己剛才已經錄音了:「你知道勒索要判多少年嗎?數額特別巨大的,十年起步,並處罰金。30萬到50萬已經屬於特別巨大。你剛剛所說的兩百萬,遠遠超過這個數值。我隨便請個律師,都可以讓你牢底坐穿。你自己盤算。」

  中年男人叫道:「那所有人都會知道,你有異裝癖!」

  穹蒼不以為意地聳了下肩:「喜歡穿女裝怎麼了?你還喜歡偷拍呢。怎麼想都是你比較猥瑣。」

  「你要是真的不害怕。你也不會特意買一棟那麼秘密的房子來做這些事情。」中年男人說著又有信心起來,得意道,「你以為可以嚇得住我?你平時上雜誌的時候是什麼形象,你敢曝光自己是個變態嗎?」

  長影在夜空下踱步,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發出沉悶的響動。

  「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還是因為這些無所謂的玩意兒。」

  穹蒼停在中年男人的面前,拉近與他的距離。通透的瞳孔鎖定對方的臉龐,一遍眉毛高高挑起,以脾氣的姿態俯視著他。

  吳鳴或許會很害怕。他雖然從事著社會新興的行業,能夠把握輿論的熱點和話題,但是他出生在貧窮的山區,受到家庭跟環境的影響,內心始終有著保守的道德觀。

  他無法接受自己的異裝癖,有著強烈乃至敏感的自尊心。恐怕在他心裡,也認為那樣的行為是一種變態,否則他不必採用那麼隱秘的方法。連表達自己的喜好,都如此得小心翼翼。

  可是穹蒼在乎什麼呢?她需要煩惱的問題太多了,哪裡還有閒暇去關心別人喜歡什麼?異裝癖誠然小眾不值得提倡宣傳,可它是什麼不可原諒的罪行嗎?吳鳴已經那麼努力地想要掩蓋,非要將它從最隱秘的地方挖掘出來,又是什麼高明的手段嗎?

  穹蒼坦坦蕩蕩道:「剛才那句話應該我來說才對,你以為,你可以嚇得住我?你忘了我是做什麼行業的?我是做網紅經濟的,我的團隊就是為了營銷知名網紅賺取流量。你知道現在有多少網紅,都是走男扮女裝的路線?他們有熱度,受歡迎,和娛樂扯上關係,沒有人會覺得他們是變態。你曝光出去,我可以順勢說這是我們公司的下一項策劃,這難道是什麼稀奇的事嗎?倒是非常感謝你能替我引流。如果到時候我們的股價漲了,我可以給你們老闆發一封感謝信。對了,你是哪家公司的來著?」

  穹蒼抬手,用食指將他的帽子往上頂,露出他的額頭。

  「浪費我時間。」穹蒼語氣陰惻惻道,「臉我記住了,最後給你一個機會,滾!」

  中年男人打了個寒顫,似是終於回神。他一面後退,一面低語道:「你會後悔的。這可是你自己選的。」

  他飛也似地回到車上,關上車門,疾馳而去。

  直播間的觀眾看著夜色裡模糊的人影,發出一聲聲意義不明的語氣詞。

  「其實我以為這人是范淮的。【心虛】」

  「大佬剛剛那眼神嚇到我了,但是好帥!【我可以】我什麼時候才能像她一樣當機立斷!」

  「所以那兩天跟蹤吳鳴的人,居然是李毓佳找的私家偵探不是范淮?這私家偵探沒有職業道德啊,居然還想兩頭通吃,臭不要臉。」

  「憑吳鳴的性格,肯定會選擇跟對方交涉吧?可是他後來又報警了,是不是惹怒對方被報復了?」

  「想不通吳鳴的人設居然會走到必死局,而且我看媒體說他死得很慘。繼續押李毓佳。」

  「看似發生了很多事,但其實遊戲時間才過了不到一天而已。隔壁直播間裡的兄弟,今天就做了兩件事,大掃除跟醫院體檢。【微笑】」

  --

  穹蒼回到別墅的時候,賀決雲還在翻角落裡的東西。

  客廳裡的櫃子被他翻得亂七八糟的,地上散落著各種小物件。瓶瓶罐罐的藥品、名片、宣傳單、藥費單據等,幾乎都是李毓佳這幾年艱苦備孕的證明。

  穹蒼選了個乾淨的地方落腳,問道:「你在幹嘛呢?」

  賀決雲抬起頭:「你怎麼那麼晚才回來?」

  「遇到跟蹤吳鳴的人了。」穹蒼脫下外套,掛在一旁的椅背上,「是李毓佳雇的私家偵探。」

  「哦。」賀決雲說著,在地上摸索了一會兒,抽出一份雇傭合同,說,「這個是吧?」

  穹蒼道:「大概吧。他之後可能會找你彙報,別給錢。他居然想坑我,臭不要臉。」

  賀決雲聽見她被坑反而有點高興:「這種一般是付過定金了的,不給尾款他們也不虧。」

  穹蒼在沙發的角落坐下,問道:「找到什麼了嗎?需要幫忙嗎?」

  「都沒什麼有用的。」賀決雲粗暴地把那些東西裝回櫃子裡,站起來說,「就算有線索……我也不能告訴你。」

  穹蒼笑道:「行。畢竟這是沒有斷……」奶的優秀男人……

  賀決雲一喝:「停!」

  穹蒼遺憾道:「哦。」

  賀決雲見她好歹還算聽話,緩下表情說:「我去臥室了,晚上你自己安排。」

  穹蒼:「嗯。我也可以先陪你一起……」

  「打住!」賀決雲再次高喝,這次是真的激動了,臉色還微微發紅,「多少觀眾在看你知道嗎?小心你號沒了!」

  穹蒼:「……?」這麼危險的嗎?她只是想說,陪他去臥室找找線索而已。

  她懵神之際,賀決雲已經踩著拖鞋,噠噠噠奔上了樓梯。

  --

  在沒有重要劇情的情況下,夜晚很快過去。穹蒼才剛把淩亂的櫃子整理到一半,窗外已經是一片明亮。

  突然,門口傳來一陣短促的敲門聲,打斷了穹蒼的動作。她低頭掃了眼時間,早晨7點23分。

  外面的人喊道:「兒子啊,快開門,我是媽媽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4 07:55 AM

第二十七章 母親

  穹蒼過去將門打開,就見外面站著一個紅紅火火的中年女士。

  她身型偏胖,中式旗袍外面穿著一件紅色的披肩,及肩的頭髮也染成了紅色,並燙得微捲。手上拎了個皮質的紅色手提包,口紅跟指甲同樣擦得深紅。

  實不相瞞,穹蒼的眼睛猝不及防地被閃了一下。

  人物頭像旁邊有一行小小的字體解釋:「周琅秀,母親,59歲。」

  周琅秀還保持著用力拍門的姿勢,生生卡在一半,險些呼到她的臉上。

  仔細看的話,她的五官與吳鳴確實有兩分相似。只是那兩分相似的五官長在女人的臉上,過於男性化了。

  「怎麼才來開門?傻站著幹什麼?早飯吃了嗎?」周琅秀不等穹蒼招呼,用手虛推了她一下,便風風火火地衝進客廳。待看見滿地狼藉,頓時放聲尖叫道:「怎麼回事?怎麼客廳搞得一團亂?為什麼是你在下面收拾?李毓佳呢?啊?李毓佳!真是個光吃飯不幹活的婆娘!人呢!」

  穹蒼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周琅秀已經獨自完成了猜測到扣鍋的全過程,罵罵咧咧地找人出來算帳。

  「李毓佳!」周琅秀雖說體型龐大,但身體靈活,腳步一刻沒有聽過,將手提包甩下之後,又噠噠噠地跑到樓梯口,扯著嗓子大喊道,「李毓佳!你給我下來!」

  到目前為止,穹蒼半句話都沒插上。她也放棄了出聲,不遠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後,看看她到底想做什麼。

  賀決雲帶著茫然的神色從房間走出來,停下二樓的扶手邊朝下望。

  看見他如此閒適又不嚴肅的模樣,周琅秀明顯更生氣了,臉上的褶皺都擠在了一起,一根手指用力指著,刻薄罵道:「你現在還沒有起床的啊?這都幾點了?我的天吶,你居然還在睡覺?家裡亂成這個樣子你怎麼好意思睡懶覺?保潔一請假你就把這裡弄成狗窩了是不是?你怎麼做人家老婆的?我們阿鳴還要上班都比你起得早,你看看自己,一天天的都在幹些什麼!」

  她語速極快,中氣十足,賀決雲整個給她罵懵了,都沒反應過來。

  他雖然曾有耳聞,也有幸見識,但從未親身經歷過這樣的陣仗。這涉及到了他的社交盲區。

  於是賀決雲歪過腦袋,看向穹蒼,試圖朝她求助。

  所以說,一個的優秀男人,怎麼可能漠視自己對象給出這樣無辜可憐的眼神?

  穹蒼緩緩道:「媽……你那麼大早的過來有事嗎?」

  「我要帶她去看醫生的呀,我早就跟她說過了,有人介紹了一個很厲害的醫生坐堂,去晚了連號都拿不到。人家不認黃牛的,得自己排隊。我讓她六點過來找我,結果呢?結果她居然在睡懶覺!我託了一大圈的關係就是為了她,她就這個態度?」周琅秀的嘴一開,如同關不上閘的水龍頭,「早知道要娶她這麼一個麻煩,我當初就不同意你們結婚了!」

  賀決雲聽了半晌總算是聽明白了,這是要帶他去做婦科檢查?

  ……我可去他麼的!

  賀決雲身形猛地後退一步,腿部肌肉緊繃起來,表明自己寧願玉石俱焚的決心。

  穹蒼說:「他不去醫院。」

  周琅秀急道:「為什麼不去醫院?她生得出來嗎?生不出來就得去醫院!七年啊,我就是在鄉下養條狗,都能多代祖孫同堂了!連孩子都不會生,我能給她過清淨日子?李毓佳,你給我下來!」

  賀決雲臉整個沉了下去。

  比賀決雲臉色更黑的是穹蒼。從上到下,乃至是每一個毛孔,都感覺到了被冒犯。

  穹蒼說:「生不出來那就不生了。沒見過誰非拿自己跟畜生比。」

  周琅秀叫道:「你想什麼呢?不能生孩子那還叫女人嗎?那你娶她幹什麼!」

  這一句話真是得罪了無數人,讓人無名心生火大。

  直播間的評論區閃過無數排屏蔽詞,一時間被各種星號所代替。

  賀決雲反被她給氣笑了,幾次深呼吸,偏偏找不到一個罵人的詞,最後只冒出一句:「你話說得可真是夠難聽的。穹……吳鳴,快管管你媽!」

  周琅秀快速踩著樓梯小跑上去,一面逼近賀決雲,一面叫囂道:「我難聽怎麼了?你要是再生不出來,我的話就不只是難聽了。七年,我給你一次又一次的機會,你自己屁都生不出來,還敢管我?你信不信我讓吳鳴跟你離婚!」

  賀決雲面部肌肉一陣抽搐,最後咧開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獰笑道:「我今天號都不要了,你給我過來啊。」

  兩人在樓梯盡頭的走道裡對上。

  周琅秀高舉起手,正要上前,還沒發力,突得脖子後面的衣領一緊,感覺被人掐住了命運的咽喉。

  她回過頭,就見自己兒子一臉寒氣地揪住她的衣服,把她往邊上一撞。

  「哎呀哎呀……」周琅秀打了個趔趄,一直靠到牆才穩住腳步。她左手按住並沒有被撞疼的胳膊,抬起頭震驚道,「阿鳴你幹什麼啊!」

  穹蒼下巴一點,示意道:「想教訓他?」

  周琅秀睜大眼睛道:「我還不能了?」

  穹蒼大步向周琅秀走近,高大的身軀投下一道剪影,將人困在狹小的角落裡。

  「對,不能。」穹蒼冷厲道,「說明白點,你兒媳婦跟你是兩個人。她欠你的了?還是你養她了?她對你尊重,是給九年制義務教育一點面子。你得寸進尺,那就是暴力合作。你試試,我會不會縱著你。」

  周琅秀被她的氣勢壓得不敢動彈,終於意識到自己兒子與往日不同。她不安地縮起脖子,目光不斷轉動,想要尋求幫助。忽然瞥見賀決雲站在後頭看好戲,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她是不是背地裡挑唆你了?阿鳴你弄清楚一點,我是你媽,我在幫你!你難道也腦子糊塗了,不想要孩子?」

  「如果不會生孩子的女人不叫女人,那麼不會生孩子的男人是不是就不叫男人了?不會做人的基本上就連人都不是了。」穹蒼說,「既然人都不做了,還要生什麼孩子?」

  周琅秀不敢相信,聲音尖細地叫道:「你居然跟她聯合起來對付我?」

  穹蒼嗤笑:「不用聯合,你要是還敢,我一個人對付你也行。」

  周琅秀:「你……你瘋啦?」

  穹蒼:「我向來只逼瘋別人。」

  賀決雲正站在後頭偷笑,穹蒼轉過身,抓住他的手腕,帶著他往樓下走。

  賀決雲順從地跟著她走了兩步,心裡還挺高興。走到半途的時候,回過味來,覺得哪裡不對,掙扎著要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你是想黑我還是想讓我請你吃飯?」賀決雲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不要太入戲!不要太入戲!」

  穹蒼無語道:「我沒有。」

  周琅秀看著兩人竊竊私語的背影,回想起吳鳴曾經對自己的信賴與尊重,內心感到極大的落差,無法接受。那難以轉化的情緒,一瞬間全部變成了對賀決雲的怨恨,讓她大腦失控。她大吼一聲,朝賀決雲衝了過去。

  賀決雲聽到動靜回頭,就見那老太太不要命似地撞向他。

  家裡的樓梯本來就不寬敞,並排走了兩個人已經是極限,眼看那紅色的身影飛撲而來,賀決雲下意識地貼著欄杆進行躲避。

  他自己身體的下盤是很穩的,絕對不會因為這麼輕易一推而受到動搖。但他現在的身份是李毓佳,一個缺乏運動,常年吃藥,被各種所謂的調養品吃得面黃肌瘦的中年女人。

  衝撞之下,他甚至還沒回過神,半邊身體越出了扶手之外。

  穹蒼呼吸一窒,伸長手臂想要將他抓住,結果抓住的卻是越位而來的周琅秀。

  這位老太太爆發之下的身體素質十分驚人,被穹蒼拽住一隻手,還不甘心地給賀決雲補上一拳。

  賀決雲直接從扶手外翻了下去。

  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然後是壓抑著的痛苦呻吟。

  賀決雲的視覺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四肢蜷縮,無法起身。

  穹蒼快速跑下去,單手托住他的脖子,將他抱起來,枕在膝蓋上,問道:「賀決雲?你沒事吧?」

  賀決雲閉著眼睛,呲呲抽著冷氣。等過了系統提示的劇痛期,才得以開口說話,搖頭說:「沒事。」

  他摔下來的地方其實只有一米不到的高度,看落地姿勢,也避開了比較危險的位置。而且客廳裡鋪著厚重的毛毯。雖然疼,但並沒摔出大礙來。

  穹蒼抬頭瞪向樓梯上的周琅秀,那位老太太此刻也後怕起來,不住搖著頭往後退,不敢靠近他們,嘴裡還喃喃道:「就那麼點距離,摔不壞人。我以前從窗臺上摔下去,也沒什麼事。人哪有那麼嬌貴。」

  賀決雲簡直不想理她,擺手道:「沒事。我先起來。」

  穹蒼以為他真沒事,掐住他的腋下想要扶他起來,結果剛剛支起半身,賀決雲喉頭一滾,從嘴裡嘔出一口鮮血,將穹蒼的衣服濺成暗紅。

  穹蒼渾身打了個哆嗦,差點將手鬆開。周琅秀也被嚇得叫了一聲。

  「你……你……你內傷了?」穹蒼伸手去按他的腹部,「這是摔斷肋骨了?」

  「內傷個鬼。」賀決雲氣虛道,「這擺明了是舊病復發。胃裡湧出來的血。」

  穹蒼:「什麼舊病?」

  「我怎麼知道!」賀決雲急道,「你開玩笑嗎?!」

  穹蒼禁錮住他的手腳,讓他不要亂動,說:「先去醫院。」

  穹蒼準備扶人去車上,又想起自己不會開車,低頭問道:「你能自己開車去醫院嗎?」

  賀決雲倒抽一口氣,譴責地看向她。這個人還有心嗎?

  穹蒼識趣地騰出一隻手去摸手機:「好的我還是先給你叫個120。你堅持一下,能行。」

  周琅秀這時候跟下來說:「她說了,是她自己有病,她本來就有病,不關我的事,別說是我推的她——」

  穹蒼危險地打斷她的話:「你說夠了沒有?」

  周琅秀嘴唇翕動,安分了沒一會兒,那點微弱的愧疚感就被憤怒所代替,長久以來身為家長的絕對權威讓她理直氣壯起來,倔強叫道:「我說的沒錯啊!你就這麼跟我說話?你還記不記得我是你媽?你長本事了是不是?」

  「不——」穹蒼剛想開口,聽見手機裡傳來接通的提示,聲音一轉,說道,「喂,120,我們家有個人大吐血了……是大吐血不是大出血,我也是第一次在電視劇外面見到,地址是XXX……」

  穹蒼用腳將大門重重合上,又從兜裡摸出鑰匙,塞進地毯下。

  小區附近就有一家醫院,兩人在門口等了沒多久,就被急趕過來的醫生運上救護車。

  周琅秀一直在屋裡待著沒出來,在賀決雲被運上去的時候,躲在窗簾後面悄悄偷看。一句都沒關心過他的情況。

  「怎麼搞得呀這是?」醫生拉緊手套,讓賀決雲躺平。

  穹蒼表情陰沉,比了個手勢,讓賀決雲自己闡述傷情,拿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喂,110。」穹蒼將另外一隻手安撫地搭在賀決雲的肩膀上,縱然內心憤怒,語氣依舊平緩,「我有一個親戚來我家裡找茬,把我老婆推下樓梯,摔成重傷,我可以報警嗎?」

  救護車裡詭異地安靜下來,幾人都豎著耳朵,聽她這邊的動靜。

  可惜聽筒裡的聲音很模糊,無法辨別對方究竟說了什麼。

  緊跟著穹蒼快速報了個地址,說:「你們快來。她現在還在家,鑰匙我放地毯下面了,一摸就能找到。」

  「你的親戚是哪個?」接線員問道,「你現在也在家裡嗎?」

  「那個親戚是我媽。」穹蒼用平靜的語調說著石破天驚的話,「我現在先去醫院,你們給她做做思想工作吧。不接受和解,讓她在所裡多待幾天,感受一下暴力的後果。傷情報告我會在醫院開好拿過去。如果構成輕傷,需要走刑事流程,也請按照規矩辦事。」

  對面的人驚了下,再三求證道:「你認真的啊?」

  穹蒼說:「認真的。就這樣吧,麻煩了。」

  正在給賀決雲檢查肋骨的醫生不知不覺間已經停下手裡的動作,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眼神看著她。

  「幹什麼?不能大義滅親嗎?」穹蒼面色不改地收起手機,把賀決雲披散到地上的頭髮撈起來,讓他躺好不要扭動。

  「故意傷害就是犯法,誰也不能仗著是一家人就行使暴力。她既然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對的,不跟你講道理,那就只能走程序了。」穹蒼說,「要是永遠不痛不癢的,她下次還敢,而且得寸進尺。誰也不是活該受她欺負。」

  護士忍不住應了一句:「對!」

  賀決雲恍恍惚惚道:「還能報警啊?」

  「為什麼不能?」穹蒼問,「你結婚的時候難道簽賣身契了?」

  賀決雲很理智,心說我什麼時候結婚了?

  「小夥子覺悟很高啊,就是……挺厲害的。」醫生也說不出來自己的評價,問道,「你們結婚多久了?」

  穹蒼:「七年了。」

  賀決雲特別想跳過這個話題。

  醫生奇怪道:「七年了關係一直這麼不好?」

  「嗯。」穹蒼說,「都是我縱容的。我攪稀泥,我拉偏架,我覺得煩不想管,就只讓妻子受委屈去尊重長輩。連我都不是真的對他好,家長就更不用說了。每次搞得自己好像很難做的樣子,其實就是沒有同理心又臭不要臉。我這樣的男人不是一個好東西。」

  醫生跟護士都被她忽然的深刻自省給說愣了。

  穹蒼低頭看了眼賀決雲,問道:「你記住了嗎?這樣的都不是男人。」

  賀決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4 08:00 AM

第二十八章 翻找

  直播間的網友被這一手騷操給笑彎了腰。

  「Q哥,欲言又止。就好難。」

  「Q哥這次應該深刻體會到了做女人的苦。」

  「大佬:我絕對不是在內涵,我只是在自我反思。【doge】」

  「某些人,在家裡的時候,各種不可一世、趾高氣昂,找藉口壓迫女性,欺負弱小。但實際上也知道,這塊遮羞布不能扯,在公眾面前一個屁都不敢放。」

  「大佬:沒錯,我的確不是男人。【你是沒看過我變身】」

  --

  從救護車在醫院停下之後,穹蒼的手機就一直響個不停。

  她拿出來看了眼號碼,發現顯示上寫的是「媽媽」。

  醫生跟護士不停地用餘光瞥她。結合之前的電話,他們完全能猜到這位來電人是誰。他們也很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修羅場是如何平息的。

  但穹蒼就是穹蒼,註定要讓他們失望了。她面不改色地給手機調了靜音,配合著醫生去送賀決雲過去拍片,然後去前臺繳費,全程看不出半點慌亂,堪稱從容不迫。

  等把賀決雲安頓好,手上沒有瑣事了,她才找了個安靜的位置坐下,接通電話。

  信號剛剛連接,對面就傳來一陣鬼哭狼嚎似的叫聲,從那抑揚頓挫的聲音裡,足以彌補出手機對面那人的狀態。

  周琅秀被她晾了那麼久,已經從最初的瘋狂轉至崩潰,如今聽見她的聲音,不見憤怒,只剩下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慶倖。

  她卑微地懇求著自己最信任的兒子,朝她呼救:「兒啊!家裡來了一幫騙子,不知道從哪裡拿的鑰匙,直接衝進門要抓我,還假裝自己是警察,你快點回來啊!救命啊!報警,他們要抓我!他們要害死我!」

  穹蒼一直聽她說完,才平靜地說:「我報警了。他們就是我叫的警察。建議你配合調查。襲警的話,也是犯法。」

  「你……你報警?」對面的周琅秀狠狠怔住,然後歇斯底里地吼叫道,「天底下從來沒有兒子報警抓他母親的!吳鳴你瘋了嗎?我是你媽啊!」

  穹蒼直接掛斷電話,將號碼拉黑,然後起身去往病房。

  賀決雲不用真的接受一遍體檢,畢竟那樣太不人道了。他只需要在床上躺著,等待遊戲時間過去,然後拿到李毓佳曾經在醫院做過的體檢數據。

  但是這期間,他也只能躺在床上,哪裡都不能走動。

  穹蒼進到病房的時候,賀決雲正大睜著眼,一臉了無生趣地看著天花板。

  本來應該是多麼刺激的一款凶案解析遊戲,卻被他玩成了放置類,想想也是挺慘淡的,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

  穹蒼勾了椅子,在他身邊坐下,問道:「多長時間啊?」

  賀決雲看了眼提示,道:「起碼到下午吧。」

  穹蒼:「周琅秀應該已經被警方帶走了,我回家給你拿點換洗的衣服和零食,怎麼樣?」

  賀決雲抬起頭,總算有了點生氣,補充道:「還有書或者電腦,謝謝。」

  穹蒼:「行。」

  賀決雲遲疑了下,又說:「你不用陪著我吧?你不去找線索嗎?」

  「不急。現在也沒有方向,還找什麼線索?」穹蒼安撫他說,「這不是在給觀眾做思想教育嗎?我要是就這麼走了影響多不好。」

  到目前為止,她最懷疑的兇手就是李毓佳。正好先看著他,看看他下一步是什麼做法。

  --

  穹蒼回到別墅的時候,家裡已經是一片狼藉。地上是各種被砸碎的擺設品。

  花瓶、瓷器、電器,連牆上掛著的畫都被摘下來踩了兩腳,牆上還有各種劃痕,靠近門口的位置糊著一團看不清的腳印,可見當時戰況激烈。

  以吳鳴的性格,他肯定不會在自己的家裡放便宜貨,周琅秀這一發瘋,真是讓他損失慘重。

  出警的小哥在餐桌上留了個聯繫方式,希望她有空能來處理一下。

  穹蒼看著那行字,莫名覺得好笑,繞過地上的殘骸,一路來到了二樓。

  她站在門口的位置,停頓了下,目光完整的掃過一圈,然後才走進去。

  賀決雲出來得急,身上是沒帶手機的,東西被他放在靠牆的床頭櫃上。

  穹蒼徑直過去拿起來,嘗試著解開他的密碼,結果連續兩次失敗。她不做遲疑,把手機揣進兜裡,等找機會再進行開鎖。

  隨後,穹蒼走到了衣帽間的前面。

  賀決雲在別墅裡待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總不可能是在睡覺。那麼大的別墅裡肯定藏有不少的線索,穹蒼回來之後,他卻沒有給出任何有用的信息,說明他發現的細節很可能對他自己不利。

  而穹蒼回來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離開客廳回到臥室,且拒絕了穹蒼入內。所以那些東西,多半被他藏在房間裡。

  穹蒼伸手在每一個衣兜裡摸了一遍。

  男人藏私房錢的技巧據說可以很高超,是在多年遊擊戰役中摸索出的高明策略。但賀決雲是個沒經驗的傢伙,對穹蒼也沒多大的戒心,估計只是粗淺地把東西藏在表面看不見的地方,以為就沒事了。

  穹蒼虛偽地歎了口氣。

  這也不能怪她。男人不狠,地位不穩。

  --

  直播間的觀眾看她忙活了好一會兒,一直在衣櫃裡徘徊,卻沒整理東西,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她的用意,一時間內心沉痛不已。

  「我前一秒還在誇大佬是個好男人,女人比男人更疼女人。我錯了。原來都是國家保護級戲精,失敬,失敬。【抱拳】」

  「說好的相信Q哥,背地裡就是回來翻人家的罪證。【指指點點】」

  「這架勢,好像在翻私房錢。Q哥是真的信任你你造嗎?」

  「我信了你們兩個之前說的信任和帶飛。可憐Q哥,太過單純,毫不設防,還在醫院對大佬感激涕零。我好同情他。」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連穿上男人的軀殼,都受到了這樣的詛咒。可怕。」

  「真是人心險惡啊……」

  「故意放Q哥在家裡搜集線索,自己回來一波收割,還能賺盡好感。真的好狠一男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4 08:08 AM

第二十九章 戲精

  在觀眾瘋狂吐槽的時候,穹蒼的手突然頓了一下,然後從一個大衣內側的口袋裡摸出一張折疊過的紙。

  那分明是幾張剪裁過的報紙,大小不一,按照時間順序,粗糙地對折在一起。

  穹蒼打開,將它們排列出來。

  從最初寥寥無幾的一句話,到後來佔據整個版面的報導分析,以及最後轟轟烈烈的全民批判——這份資料講述了一名殺人犯刑滿獲釋之後重新墮落的全過程。

  雖然范淮的名字被用化名代替,但新聞的內容,直接是截取的現實中媒體報導出的文本,只要看過,就能清楚得猜到是誰。

  只是,他們為什麼要搜集范淮的新聞?

  是吳鳴在關注范淮,還是李毓佳在關注范淮?從目前來看,范淮出獄後,並沒有參與他們的生活,反而是他們在主動瞭解這個人。

  東西一被搜出來,直播間裡的人齊齊抽了口涼氣。

  他們都要忘了這個被他們口誅筆伐,認定是罪魁禍首的嫌疑犯了。他全程神隱,沒想到在劇情進入後半段的時候,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

  有種正事幹著幹著跑偏了的感覺。

  --

  穹蒼看完之後,將東西原樣放回衣兜,當做沒有發現,繼續搜剩下的地方。

  可惜賀決雲還是挺機智的,並沒有將所有的線索都放在一個位置。其餘的衣兜非常「乾淨」,穹蒼什麼也沒摸出來。

  她單膝跪到地上,改而將底部的抽屜一一抽出,將手伸進去,在四壁與地上摸索。

  這樣查找到第三個抽屜的時候,竟然真的發現內壁的某個位置,貼著一份文件袋。

  根據賀決雲藏東西的隱秘程度,可以推斷出這份文件的重要性。

  他的想法有時候就很好猜。

  他居然是走傻白甜路線的人。

  穹蒼心下如此感慨。

  她小心將袋口的繩子解開,抽出內部單據。裡面分明是一份疾控中心的確診報告單。

  穹蒼看著下方的HIV陽性診斷結果,抬手按住了眼皮。

  吳鳴雖然不喜歡李毓佳,且家庭關係極其惡劣,但他並沒有什麼不良的男女關係。或者說,穹蒼懷疑,吳鳴其實沒有作案能力。

  他的生活軌跡簡單透明,唯一的一所隱秘金屋,藏的是自己的女裝,而裡面沒有其餘人生活的跡象。多年不育,諱疾忌醫。很大可能是他的身體情況有一定問題。

  那麼,他就沒有感染HIV的途徑,也不可能將病症傳給其他人。

  這份報告上的名字寫的是李毓佳,時間在將近三個月以前。真正出軌的人應該是她。

  她難以忍受吳鳴對她的冷落,也難以忍受周琅秀對她身心的惡意詆毀,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她迫切地想要一個孩子,於是尋求了特殊途徑,沒想到不幸接踵而來,出現了意外,將她推入另外一個深淵。

  就……女人不狠,地位也不穩。

  不知道吳鳴安全嗎?

  穹蒼挑了挑眉毛,以表示自己的震驚,臉部的肌肉卻沒有給出過於強烈的變動,依舊一派風輕雲淡,將觀眾看得一愣一愣。

  直播間的評論早就已經被沒文化的感歎詞「臥槽」所刷屏,大家都沒想到剛剛還那麼和諧的夫妻關係會在短時間內崩塌成這個樣子,簡直像是塑料夫妻情遇到了三昧真火的考驗。

  渣都不剩。

  「我再也不要相信愛情了。」

  「別搜了,別搜了。【抱頭尖叫】」

  「我以為Q哥是朵小百花,對不起,原來我才是。【再見】」

  「我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大佬的這種高人式面癱?」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沒有一個戲精是無辜的!全都特麼的賊能演!」

  --

  穹蒼再次把東西歸於原位,站起來,在房間裡走了一圈。

  窗戶緊閉,窗簾垂落在地上,東西擺放得井然有序。

  穹蒼回頭看了眼門口,又再次看向屋內。

  從穹蒼載入遊戲開始,就沒有清潔工出現。根據周琅秀的臺詞,是因為他們一直合作的清潔工有事請假了,導致別墅需要李毓佳幫忙清理。

  昨天賀決雲下來將客廳翻得一團雜亂,也沒說要幫忙歸位,畢竟他不是真正的家庭主婦,不大習慣做家務。但是這一間臥室,卻整理得很乾淨,彷彿賀決雲在房間裡翻找證據的時候,沒有弄亂任何的地方。

  穹蒼用手指在地上抹了一把,確認,地板上沒有沉積過多的灰塵,應該是不久前剛剛打掃過。

  賀決雲把自己關在臥室的那一個晚上,花大功夫,清理了這個房間。

  有趣。

  他是想要清理掉什麼?

  穹蒼勾起一個淺笑,轉身去往隔壁的廁所。

  白色燈光亮起,照亮裡面所有的器具。

  穹蒼從櫃子的下方,撿起一條被丟棄的抹布。

  這本來應該是一條白色的抹布,由於賀決雲的不當使用,已經變得顏色斑駁。

  穹蒼把它提到洗手池上,展開在水裡,小心洗去上面沾著的灰塵,查看布匹上留下的有用痕跡。

  在抹布的右上角位置,有一小團暗紅色的污漬,很像是血跡。至於究竟是不是,需要用專業的試劑檢驗之後才能確定。

  穹蒼用手比了比。

  污漬範圍不大,也就拇指大小。應該是某個角落的殘留血漬,被賀決雲看見,順手給清理了。

  穹蒼回到臥室,趴在地上,往各個角落張望。

  賀決雲打掃衛生,果然不大仔細,床底下的灰塵都還在。

  被家具遮擋的位置應該是直男的清潔盲區。

  穹蒼拿手電筒往底下一照,用衣服在床底下掃出一小塊染血的玻璃碎片。在玻璃的周圍,還有一些細小的碎片,在電筒下反著微弱的光。

  這應該是某樣東西碎裂之後,飛進床底,沒有被打掃乾淨。

  那麼,李毓佳與吳鳴在不久前因為某事發生過爭吵,並最終演變成鬥毆。

  穹蒼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遍。

  男女有明顯的力量差異,何況李毓佳身體虛弱。吳鳴身上沒有明顯外傷,所以受傷的人是李毓佳。

  今天賀決雲突然吐血,是不是跟上一次的舊傷有關?

  穹蒼在地上躺了會兒,用手擋著頭頂的光線,細細捋著腦海中的線索。片刻後從地上坐起來,在房間裡進行二次搜索。

  這回沒有多餘的證據了。

  穹蒼去倉庫翻出一個黑色的行李包,隨意拿了幾件衣服,塞上毛巾跟洗漱用品,準備去醫院。

  感謝賀決雲傾情提供的證據。辛苦他了。

  人民的勝利會記住他的。

  --

  這一段遊戲時間過得很快,穹蒼回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賀決雲正在睡覺。呼吸平穩,看起來是躺久了之後真的睡著了。

  穹蒼默默拿出李毓佳的手機,拆下她的手機殼,在床邊坐下。

  沒多久,賀決雲睜開眼睛,在床上動了一下,聲線低沉地問道:「你回來了啊?」

  「是啊。」穹蒼稍稍移開手機的位置,對著他的臉拍了一下,說,「我不知道你是想穿女裝還是想穿男裝,所以都給你帶了幾件。全是我精心挑選的,你應該會喜歡。」

  「啊?」賀決雲說,「在醫院不應該穿病服嗎?」

  穹蒼說:「出院的時候穿啊。」

  賀決雲不以為意:「副本都要結束了還穿什麼穿?」

  穹蒼一臉認真說:「能讓你高興就行,副本什麼的都不重要。」

  賀決雲給她這句話晃了一下,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看著穹蒼的眼神漸漸帶上擔憂,怕這個女人太過入戲,把什麼事情當真了。

  ……她演霸道總裁為什麼能那麼上癮?

  ……她還記得自己是個女的嗎?

  「時間差不多了,我去拿你的片子,要不你再睡一會兒吧。」穹蒼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東西都在行李箱裡了,電腦也帶了,不想睡的話就起來玩會兒。」

  賀決雲問:「我的手機你帶來了嗎?」

  穹蒼:「好像順過來了,我也沒注意。你自己翻翻,我順便去給你買點吃的。」

  賀決雲被她突然的體貼弄得有些慚愧,單純善良的他開始心虛道:「不用了吧?你還要在我旁邊照顧我?只是設定而已,你去忙自己的就行了。26號已經快結束了,你的時間不多。」

  「等你檢查報告出了再說,只放你一個人躺著多無聊?」穹蒼不容置疑地說,「別擔心,我有分寸。」

  她說著走出病房,合上門之後,方向一拐,握著手機去了隔壁的休息間。

  房間裡賀決雲雙目放空,許久後對著半空重重地歎了口氣。

  --

  「對Q哥不知是該憐愛還是該怎麼,就有點想笑。」

  「Q哥:感動。【呸】」

  「大佬沒有心。」

  「渣男啊!這就是渣男啊!可是這樣的渣男你能不心動嗎?不!」

  「Q哥千萬不要看直播回放,會哭的。」

  「雖說這個遊戲裡有過各種騙術,但被成功騙到心的……Q哥好慘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4 08:19 AM

第三十章 意外

  穹蒼坐在休息室裡,快速將李毓佳的通訊軟件翻查了一遍,可惜沒有太大的收穫。賀決雲基本都將它們刪除了。

  由於不知道後續劇情會如何發展,穹蒼也無法準確判斷信息的有效性。她乾脆把李毓佳的最近通話記錄,以及社交軟件上的相關好友ID一一記了下來,然後抓緊時間去四樓拿片子。

  文件早就被放在窗口位置,穹蒼抽出寫著李毓佳名字的資料袋,送去給主治醫生查看。

  那位尚算年輕的醫生對著片子翻來覆去地研究了數遍,表情愈發趨向凝重,最後將卡一刷,一面快速打字,一面吩咐道:「你帶病人再去做一次檢查吧,繳完費後拿著單子去找站在門口的那個護士,她會告訴你去哪裡拍片。」

  穹蒼很走程序地表現了自己的關心,問道:「怎麼了嗎?是有什麼問題?」

  醫生只含糊道:「等結果出來了再說,現在還不確定。病人和家屬都不要太緊張,也許不是大事。去吧。」

  穹蒼接過病歷卡,禮貌朝他道謝。

  於是,賀決雲在醫院躺屍的時間又被拉長了。

  他是在翻行李箱的時候驚聞這個噩耗。

  當時他的視線中閃現一道亮眼的紅光,緊跟著右上角的系統時間迅猛地往上跳了一截,讓他差點裂開。

  賀決雲站起來,憤憤然地將手裡的衣服砸到地上。

  他受不了這委屈!

  沒多久,穹蒼回來。她神色自如地把資料袋放在桌上,看著渾身散發著自閉氣場的同伴,無辜問道:「怎麼了?」

  「為什麼!」賀決雲心態崩潰,指著腕上的手錶叫道,「我的檢查時間直接跳到了明天下午,我還要繼續在這裡躺一天!這個副本是強制掛機模式嗎?它可以啊故意整我呢吧?」

  「醫生看了片子,覺得有點問題,又去找了幾個同事一起研究了下,然後決定讓你再做一個檢查。」穹蒼遺憾道,「我拉著他問了很久,他也沒告訴我為什麼。你知道李毓佳有什麼嚴重病史嗎?」

  賀決雲乾巴巴地說:「我不知道。沒發現。」

  「沒事的。我留下陪你說說話吧,免得你無聊。」穹蒼在床邊坐下,極盡耐心地說,「我看這個副本應該不難,出場人物也不多。要麼後面還有關鍵劇情,要麼,兇手就在這幾個人之間。我們慢慢討論一下,不用急。」

  被她安慰,賀決雲心底那種不大自在的感覺又冒了出來。

  任何男人被這樣對待,應該都難以保持常態。直男雖然反應遲鈍了一點,可並沒有什麼都不懂。

  他很想看穿穹蒼在想什麼,可別說現在是在遊戲裡,就算是現實,他也很難看穿這個女人。明明在開場的時候,她還是一個神經病,突然轉變人設成了暖男,你說誰能猜得到?

  既然穹蒼已經表現得那麼豁達,他也不能再發脾氣。賀決雲在屋裡走了一圈,問道:「對了,我的手機呢?我剛剛沒找到。」

  穹蒼說:「我記得拿了。」

  穹蒼兩手往兜裡一插,奇怪地低下頭,從衣兜裡摸出兩個手機。

  「嗯?」

  賀決雲馬上道:「帶手機殼的是我的。」

  穹蒼順勢把手機遞過去。

  賀決雲點亮屏幕,發現首頁有幾條未讀信息,說明穹蒼應該沒打開過他的界面。他暗中鬆了口氣,抬起頭說:「就昨天那個私家偵探,他又給我發信息了。」

  穹蒼冷笑道:「賊心不死,膽子夠大。他說什麼了?」

  賀決雲往下翻了翻,看全信息,解釋道:「他給我發了一組照片。」

  他拿著手機,走到穹蒼身邊,彎下腰與她肩並著肩,然後把屏幕湊過去。

  穹蒼聞到了他身上的淡淡藥味,將視線轉過去,落在照片上。

  從角度來看,這些照片明顯是從遠處偷拍的。那個偵探應該是在吳鳴對面的建築裡,租了同一個樓層的房間,用來偷拍。

  照片是組圖,前三張分別是吳鳴進入小區口、走進住所的一層大廳、穿著男裝站在窗戶邊。最後一張則是一個女人的剪影。

  前面三張照片都很清晰,只有最後一張圖,人影被窗簾遮擋住了,拍到的也只是一個背面。它清晰地表述了兩個信息:他們在同一個地方、這是一個女人。

  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看到照片的人,很難不相信這兩個人之間有不純潔的關係。

  而且那位偵探也在圖片的最後給出結論,說吳鳴確實在外包養了一個女人,讓李毓佳快點支付尾款,他會給出原版照片。

  穹蒼看著最後一排的文字,忍不住笑了出來。

  賀決雲收回手機,問道:「吳鳴出軌的這個女人,有可疑嗎?」

  「應該沒什麼可疑。」穹蒼馬上板起臉說,「她最近這段時間離開了,沒有作案時間。」

  賀決雲沒有生疑,只應了一聲:「哦。」

  沒多久,穹蒼的手機也響了起來,聯繫她的正是昨天那個偵探。

  「我已經把照片給你老婆了。你知道了吧?」

  「昨天的事情你再想想,別後悔。」

  「事情曝光出去的話,大家都沒好處。又逢離婚,又有醜聞,你的公司還能繼續經營下去嗎?網紅也是需要口碑的吧?」

  穹蒼也把手機轉給賀決雲看,一身坦蕩地說:「你看。這個人胃口真大,還想吃兩家飯,夢做得挺美的。」

  賀決雲順著話題說:「看來是他激怒了李毓佳。李毓佳被周琅秀推攘入院,正好查出不明病因,又在這個時候收到了丈夫出軌的證據,連續幾個重大打擊,情緒很可能會出現失控。」

  穹蒼贊同,同時將界面截圖下來,熟練地打電話報警,控訴那位偵探對她進行勒索。

  能看住一個是一個。現在周琅秀和私家偵探都交給警方管控,唯一一個既有作案動機,又有作案時間的,就是李毓佳。

  想到這裡,穹蒼跟接線員彙報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目光溫柔地看向賀決雲。

  賀決雲被她刺激得打了個哆嗦,小聲道:「你……」

  穹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賀決雲欲言又止地咽下話頭。

  一直等穹蒼把電話打完,賀決雲忍不住提醒道:「你不覺得李毓佳就是兇手嗎?很可能是李毓佳拿著照片去找吳鳴對峙,爭吵中不小心將他殺死了。你不會猜不到吧?」

  穹蒼悠悠道:「從男女的體型差異來看,很難做到這個不小心。」

  「關鍵不是蓄意或者無意,而是在面對一個重要嫌疑犯的時候,你身為受害人的扮演者,應該保持足夠的戒心。你現在在幹什麼啊?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坦誠?這一局我們不一定是隊友,甚至可能是敵人,沒有所謂的躺贏。你到底知不知道三夭副本的規則?」賀決雲因為著急語速有點快,成串的問題一股腦地問了出來,他心裡哭笑不得,表情卻很嚴肅道,「你感化不了兇手的,三夭沒這個設置。要殺你的人,註定還是會殺你,角色如果偏離劇本,只能算OOC。」

  賀決雲雖然是監管者,但主要任務是觀察新手玩家在遊戲中的精神狀態跟查案手段,以免過於真實的場景模擬對玩家及觀眾造成不良的心理影響。但這並不代表他值得玩家依靠。如果他被分配到了角色劇本,就要按照劇本身份參與遊戲。

  譬如他第一局的身份是【緝凶者】,可以幫助穹蒼搜集線索。

  而這一局他推測自己的身份很可能是【兇手】,那就只能站在穹蒼的對立面。等待【謀殺之夜】副本開啟之後,系統下發完整劇本,他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兇手。

  穹蒼收起手機,雙目清澈,卻含著讓人看不清的深意,她嘴角噙笑,說道:「沒關係,我知道。」但是我不改。

  賀決雲被她噎了一口,無奈搖頭道:「算了算了。搞不懂你。」

  --

  直播間裡的觀眾一臉興奮吃瓜的表情。

  「說累了:她有。她在做了。她搞得很快。」

  「Q哥:你要對我保持戒心!大佬:不然呢?」

  「這件事情告訴我們,人最重要還是有自知之明。」

  「呸!渣男!」

  「我知道,Q哥現在一定有人生三大錯覺之一……」

  「隔壁副本的玩家都徹底掰了,這兩個人居然還在談情說愛。【大霧】」

  「是我的錯覺嗎?我覺得這一次的凶案現場還原不了,要直接進入偵破環節了。」

  --

  賀決雲跟穹蒼沒話講,乾脆躺到床上,翹著腿開始玩手機。

  出乎意料的是,穹蒼那種性格的人,居然在他沉默之後,開始主動找他聊天。

  她問:「你對三夭很瞭解嗎?你在三夭工作多久了?」

  賀決雲愣了下,才回說:「挺久了。」

  穹蒼又問:「三夭的工資高嗎?」

  「還……還行吧?」賀決雲說,「福利挺好的,懟老闆都不會被開除,平時加班也會給雙倍工資。不過我們一般不加班。如果工作量變大,直接招新人。」

  穹蒼:「難怪你身上有種金錢的芬芳。」

  賀決雲:「??」錢包有種涼涼的感覺。

  「沒什麼。」穹蒼控制好態度,又問,「你有什麼興趣愛好嗎?」

  賀決雲遲疑了下,才說:「看書,玩遊戲,做考察?你問這個幹什麼?」

  穹蒼評價道:「普普通通。」

  「不然呢?」賀決雲盤腿坐起來,好笑道:「在危險的邊緣大鵬展翅,感受腳踩生命警戒線的刺激?」

  穹蒼聳肩:「但是你不可否認,許多富二代因為金錢的充裕,娛樂閾值被拉高,需要從不同的渠道來滿足自己的精神需求。」

  「我不是。」賀決雲從根本上進行否認,「我不是富二代。」他應該是富N代了。

  此時外面的天已經黑了。護士進來給賀決雲量了體溫,然後調好房間溫度,帶上門出去。

  賀決雲的頭髮散下來,垂在旁邊,讓他很不舒服。他去找人要了根髮繩,熟練地將頭髮綁上去。

  穹蒼拿著蘋果,放在手上削皮,見狀問道:「你女朋友教你的?」

  「什麼?」賀決雲說,「不好意思,我沒有女朋友。」

  穹蒼受之有愧:「你不用因為你沒有女朋友而對我感到抱歉,畢竟我也不是你的長輩。」

  賀決雲仔細品品不是滋味,說:「我道歉只是因為不能告訴你具體的細節,而不是你說的這個原因。」

  穹蒼:「我沒有想要探究具體的細節。」

  「呵呵。」賀決雲,「你真有趣。」

  穹蒼手上的刀片驀地一歪,長長的果皮斷裂,掉到地上。

  她意味深長道:「你以後可能會為你今天說過的這句話感到後悔。」

  賀決雲:「為什麼?」

  穹蒼道:「因為凡是說過我有趣的,最後證明都不是什麼好人。」

  賀決雲以為是什麼,自信地笑了一下:「這你就放心好了。我根紅苗正,最大的優點就是愛國。我這樣的,不可能做得了壞人。」

  穹蒼也回了他一個微笑,並將削完皮的蘋果遞給他。

  賀決雲眯起眼睛,抗拒地將蘋果接過來。

  總有一種這蘋果有毒的錯覺。

  穹蒼擦乾淨手,從行李箱裡拿出一本書,鋪平在膝蓋上,極其紳士地笑說:「我給你念會兒書吧。你好好睡一會兒。」

  賀決雲全身酥麻:……靠!賊特麼的恐怖了!

  --

  因為醫院裡沒有重要劇情觸發,遊戲時間快速走動。

  第二天下午,李毓佳的病歷報告終於出來了。

  李毓佳,胃癌中期。

  拿到報告的賀決雲久久沉默,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詭譎的命運。

  而此時距離28號的【謀殺之夜】開啟,只剩下不到半天的時間,身為關鍵人物的兩位卻依舊百無聊賴地坐在醫院裡,沒有嗅到任何危險的氣息。

  當時間越來越少,兩人都開始察覺到不對勁。這歲月靜好的氛圍,顯然跟【凶案解析】這個副本的風格不搭。

  「明天我就要死了,」穹蒼的語氣平靜得如在囑託遺言,「為什麼暴風雨前的最後一天,會這麼無波無瀾呢?」

  賀決雲也很平靜,畢竟他的角色同樣命不久矣。

  兩個將死之人在病房裡面面相覷。

  「你不是很瞭解三夭嗎?」穹蒼說,「我只是一個新人。三夭的規則講得很粗糙,我沒看懂。沒有後續劇情出現的時候,會怎麼樣?」

  賀決雲低聲嘀咕道:「會不會還有另外一個玩家?」

  穹蒼眨了下眼。

  賀決雲想想覺得還挺有可能:「我們躲到醫院來了,他沒探索出劇情,導致我們這邊也什麼都沒摸到。以致於26號到27號的時間裡進度完全空白。」

  穹蒼心底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應證似的,三夭的系統跳出一個紅框提示。

  ——因一名玩家未探索出主要劇情,一名主要玩家嚴重OOC,劇情脫離劇本,【謀殺之夜】副本未能成功開啟。遊戲時間撥動至3月1日早晨8點。【受害人:吳鳴】死亡。非正常數據已修正。

  穹蒼:「……??」

  穹蒼難得露出了一絲困惑的表情:「所以……我就這麼死了?」

  賀決雲:「哎喲?」

  穹蒼:「你嘴笑咧了。」

  賀決雲伸手抹了把臉,努力克制說:「沒有呢。」

  穹蒼耿耿於懷:「那個人到底是誰?他探索失敗了為什麼死的人卻是我?」

  賀決雲不得不提醒她道:「主要是還有一個嚴重OOC。」

  以吳鳴跟李毓佳的關係,他絕不可能在醫院陪同李毓佳,甚至還會站在周琅秀的那一邊。劇情從這裡開始出現了大幅的偏差,他們無法預測陷入極端情況下的三人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

  穹蒼以為看住三個可疑人士就能確認兇手,但是影響了角色的行動軌跡,同樣會導致證據的缺失。而她現在還無法明確指證誰是真正的兇手。

  「我死了。」穹蒼淡淡道,「因為關心你才死的。」

  賀決雲指責道:「你不要胡說。」

  穹蒼的界面已經整個灰了下來,視線中賀決雲的面部也變得霧濛濛的。

  她抬起手,準備抱憾點擊退出,三夭再次彈出一個提示框。

  【因ID:QC1361玩家,個人線索探索度超過80%,是否在清除相關記憶數據後,重新投放至副本?】

  【新副本身份:緝凶者】

  【副本時間:3月1日早晨8點】

  【你接到轄區的報警電話,火速率領偵查人員前往案發現場……點擊查看身份詳情。】

  穹蒼緩緩扭過頭,望向賀決雲。

  賀決雲不安道:「幹什麼?」

  穹蒼:「哦豁。」

  這個哦豁,就很有靈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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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決雲:你問這些幹什麼?

  穹蒼:臨終關懷。死前高光。心理補償。多選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4 09:53 AM

第三十一章 重生

  直播間裡的觀眾,在看見三夭面板出現變化的那一刻,激動地從床上蹦了起來。深夜的環境讓他們不敢造作,只能選擇在評論區發出一聲聲狂嚎。打賞和點贊的圖標刷屏了整個評論區。

  「我以為她死了,結果猝不及防的一招穢土轉生。」

  「等於重新登入吧,一切從零開始?他們估計追不上隔壁本的進度了,遺憾。」

  「不,準確說這應該是借屍還魂。【認真】」

  「啊?就一會兒沒看,怎麼世界全變了?」

  「大佬把三個嫌疑犯都給摁下了,兩個送進了局子,一個守在醫院裡親自監視,導致謀殺劇情進行不下去,被三夭系統強制修正數據。遊戲直接跳入二階段,重新開始了。」

  「大佬:是不是玩不起?我只是個新人罷了。」

  「對不起,我錯了,但是站在Q哥的角度想想,這是一段什麼劇情?『你終究逃不過我的手掌心,就算我死了也不行。』。」

  --

  穹蒼身形佇立在落地窗前,目光落在精緻修葺過的花園裡一瞬不瞬。刺眼的日光照進她的眼睛,帶來微微的澀意。等涼風從玻璃窗的縫隙中穿過,撲面打在她的臉上,她才稍稍動了下手臂。

  她身後的技偵人員見她一直站著發呆,走過來問道:「老大,你怎麼了?」

  穹蒼抬手按住太陽穴兩側,感覺頭部的經脈在隱隱發疼。她閉上眼睛,吐出口氣,說:「好累。明明才剛開始遊戲,卻有一種熬了大夜的感覺。」

  「昨天又熬夜了吧?還讓我們回去好好休息呢,你自己都不講究。」年輕男人捏著手裡的證物袋,遺憾道,「今天這又是個大案子,估計最近都沒法休息咯。」

  穹蒼轉過身,看向不遠處正面躺在地上的男性屍體。

  那人穿著一件白色襯衫,此時衣服已經被剪開,露出裡面密集的傷口。如此猙獰的刀傷,地上卻只留下了少量的暗黑色血液,而在周圍噴濺了不少細小的肉末。

  他的屍體已經經過馬賽克處理,穹蒼只能看見一個白色的人偶和一串文字描述,並沒有那麼強烈的視覺衝擊性。三夭系統不可能讓玩家直面過度血腥的場面,在直播間裡,觀眾甚至連白色人偶都看不見,只有一個寡淡的火柴人。

  系統用輔佐線的方式,在人偶各處標注出屍體所受的刀傷跟寬度。一行小字漂浮在旁邊,又快速消失。

  【死者:吳鳴。死亡時間:淩晨1點至2點。】

  穹蒼朝著吳鳴的屍體走過去,蹲在法醫的旁邊。那位中年男人稍稍歪過頭,讓出一點位置,給她講解。

  「具體死因,等待解剖才能確認。但是這些傷口,都是死者死後留下的。具體有多少道,我還沒有數清楚。」法醫指向幾個部位,示意給她看,說,「死者身上的刀傷淩亂錯落,大部分集中在腹部跟手臂。刀口並不平整,刀鋒也不鋒利。像手肘這個位置,從傷口的截面來看,兇手多次以相似角度進行剁砍,然後用力拉鋸,於是留下了一個非常深的傷口。」

  正在記錄的警員呲了一聲,說:「這得多恨啊?跟要挫骨揚灰似的。不至於吧?」

  法醫換了個半蹲的姿勢放鬆肌肉,聞言說道:「兇手可能是對死者抱有強烈的恨意,所以在他身上留下那麼多殘忍的傷口用以洩憤。但是也有可能……」

  穹蒼接過他的話音道:「也有可能,兇手原本是想要分屍轉移視線,結果錯估了分屍的難度,對人體關節也不夠瞭解,就造成了這樣的局面。」

  法醫點頭。

  「啊?」年輕警員說,「那聽起來這像是一場沒有足夠準備的激情犯案。可是,兇手在吳鳴的身邊特意留下了指向性的紙條,這種舉動又感覺像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復仇啊。或者說,是污蔑?」

  警察小哥將相機裡的照片往回翻,一面說:「兇手在破壞屍體的時候,死者應該還沒有出現屍僵,屍體被擺出了特定的姿勢。當時死者右手握著一把西式菜刀,那把菜刀就是造成他身上各種傷口的兇器,他把菜刀對準了自己的腹部,且在半米遠的位置留下了一張紙條。這些細節,都跟之前的幾起案件很相似。另外,我們剛剛確認確認過了,死者吳鳴,也是當年指證寧冬冬的人證之一。」

  寧冬冬,就是范淮在這個副本中的化名。

  穹蒼沉默著,沒有出聲。

  「唉,這都已經是第四個人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再不抓到兇手,感覺媒體都要拿我們點燈祭天了。」警察小哥懊喪了一句,說,「不過,昨天我們有兩位兄弟一直守在寧冬冬的樓下,確認他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的住所,所以這一次真的不可能是他犯的案。難道是模仿犯?」

  另外一位現場勘查人員走過來說:「兇手很明顯是故意將場景佈置成這個樣子,想偽裝成跟前三起案件相關聯的謀殺案。但是,兩者的感覺很不相同。一個精細,一個粗糙。完全不像是一個兇手所為。」

  他歪過頭細看地上的屍體,說:「可是,你要非說全是模仿的吧,裡面又有那麼一點味道是模仿不出來的。有些細節我們還沒有對外公佈過,它卻奇怪地對上了。這不是普通的模仿犯能做出來的吧?」

  「也有對不上的。」年輕小哥說,「紙條上的內容我們沒有對外公佈。前面三位死者手上拿的紙條,寫的是『謊言』兩個字,而吳鳴這張紙條上寫的是一句話。」

  穹蒼說:「給我看看。」

  年輕小哥:「好的,我去找劉哥拿。」

  「應該跟前三起案件不一樣。雖然看著有點相似,但作案水平完全不一樣。前三起案件現場打掃得很乾淨,這一次,卻留下了很多的線索。」

  眾人循聲望去,痕檢提著箱子走過來道:「這次的兇手作案並不謹慎,或者說,不夠專業。他從後面的花園翻進來,鞋底踩到了泥土,進屋後沒有脫鞋,留下了大片的鞋印。後來他應該發現了,試圖進行擦拭,但是因為心急,沒有擦拭乾淨。我們在現場提取到了一個完整的腳印。跟死者家裡的所有鞋子做過比對,確認沒有匹配的尺碼,應該是兇手的。」

  年輕警員拿著一個裝紙條的證物袋回來,激動猜測道:「會不會是寧冬冬知道自己被監視,抽不開身,於是買兇殺人,讓對方偽造成一樁類似的兇殺案件,來轉移我們的視線?」

  穹蒼接過他遞來的證物袋,隔著塑料捏了下裡面單薄的紙張。

  袋子裡放著一張用紅筆書寫的紙條,頂部沾了一點血跡,落款的位置按了吳鳴的手印。

  紙上寫的話是:「我將刀尖對準了別人,並深深刺了下去。」

  穹蒼仔細看過之後,將東西交還給那名警員。年輕小哥問:「老大,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字面上的意思?他的這個第一人稱『我』,到底是指兇手,還是死者啊?」

  穹蒼掀起眼皮從他臉上晃了一圈,又再次垂下視線。

  年輕小哥得不到回應,依舊說個不停:「老大,你今天怎麼一直不說話啊?你平時話不是挺多的嗎?」

  穹蒼問:「死者家屬呢?」

  年輕小哥抬手一指:「李毓佳?她正在院子裡,被嚇到了,王姐在給她錄詳細口供。」

  穹蒼順著方向望去,正好看見了安裝在牆角的攝像頭,問道:「監控視頻調出來了嗎?有拍到什麼?」

  年輕小哥說:「調出來了,我拿給你看。」

  他準備轉身離開,穹蒼又開口道:「交給你一個任務。」

  他馬上折了回來:「你說你說!」

  「兇手既然想把案子嫁禍給寧冬冬,那麼,他留下的這張紙條,以及現場給出的線索,很可能不是隨便寫寫的。」穹蒼費力多解釋了一句,說,「你去幫我查一下,時間在十年前,寧冬冬那起兇殺案件發生前後,地點在案發現場附近。當時局裡有沒有接到過跟持刀傷害有關的報警記錄。」

  年輕小哥點頭:「好。」

  --

  穹蒼坐進車裡,手裡端著平板電腦。她調整了下姿勢,把平板夾到椅背上,兩手環胸觀看上面的視頻。

  屏幕裡正在播放吳鳴別墅中安裝的幾個攝像頭裡,所存儲的最後一段視頻。

  28號晚上10點多,吳鳴從外面回來。看他當時通紅的臉色與趔趄的腳步,他晚間應該有大量飲酒。

  吳鳴進門的動靜影響了屋裡的另外一個人,很快,李毓佳從二樓臥室走了出來。

  李毓佳看見他,尖聲叫了出來。她罵道:「吳鳴,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吳鳴瞥了她一眼,沒有回應,醉醺醺地往樓上走。

  李毓佳繼續破罵,只是咒駡的聲音裡除了憤怒以外,還混合著沙啞的哭腔。

  她罵吳鳴忘恩負義,還提到了他的母親和醫院。到最後甚至說要報警。

  吳鳴全程沒有理會她,上了樓梯之後,徑直從她身邊走過,進了臥室。

  李毓佳緊跟著進去,並將門用力一甩,合了上去。

  那木門的隔音效果很好。

  穹蒼將背景聲音開到最大,但由於臥室附近沒有安裝攝像頭,沒能清楚收到音,無法探知他們兩人之間爭吵了什麼。

  過了大約十五分鐘,李毓佳推開門倉皇衝了出來。她拎起沙發上的手提包,連鞋也沒有穿好,直接出了門。

  別墅裡一片安靜。

  穹蒼將監控視頻快進。

  又過了二十分鐘左右,吳鳴捂著腦袋,從臥室走出來。

  穹蒼坐正身體。

  嘿?她還以為這位朋友已經死了。

  吳鳴情況很不好,半個小時的時間沒能讓他酒醒。他走在樓梯間的時候差點摔了一腳,好在及時蹲下身,才穩住身形。

  吳鳴就著姿勢,在樓梯上蹲了許久,然後邁著沉重的步伐,去了廚房。

  穹蒼切換了監控攝像頭的畫面。

  吳鳴進了廚房之後……從冰箱裡拿出一瓶紅酒,繼續在桌邊喝了起來。

  喝到神智迷糊的時候,吳鳴開始大哭。他雙手抱住頭,嘴裡發出一陣無意義的呻吟,似乎很是痛苦。

  隨後他拿起手機,似乎是要在上面搜索什麼。可能是因為看不清楚,他惱怒地把手機砸到了地上。

  在監控時間跳到12點半的時候,吳鳴起身。他糊著一臉的淚漬,主動切斷了監控攝像頭的電源。

  最關鍵的畫面,就這麼沒有了。

  穹蒼:「……」

  她要這監控有何用?

  --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大佬曾經賦予厚望的監控……她信誓旦旦地說肯定能留下證據的。」

  「我去,從緝凶者的角度看,這個案子這麼迷惑的嗎?」

  「我真的以為李毓佳是兇手啊,結果偵破階段開場就被否認了?80%的線索探索度,不應該有那麼大出入才對。」

  「這麼看的話,這個兇手模仿得並不高明。媒體當時還說是一模一樣,還說范淮在死前跟蹤過死者,但警方不作為,結果跟蹤吳鳴的根本不是范淮。【撇嘴】」

  「好奇。有現代科技的幫助,大佬要用幾天的時間,才能找回之前的線索?怎麼感覺這個角度更難了?」

  「嗯嗯嗯!大佬是不是要去審問Q哥了啊?」

  --

  在觀眾瘋狂猜測的時候,穹蒼已經下了警車,走向別墅附近的一處涼亭。

  這個地方很安靜,邊上就是一片景觀湖,女警正與李毓佳坐在長凳上,小聲地說話。

  穹蒼踏上石階,對著那張跟監控錄像裡相同的面容,疏離又禮貌地說了一聲:「李女士,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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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說沒看懂,因為我不喜歡很詳細地描述設定=。=#這裡仔細解釋一下。

  賀決雲雖然是監察者,主要是監察新人在遊戲中有沒有做出違反規則的事情,以及考察對方在遊戲中的精神狀態。但是他同時也被分到了具體的身份劇本,那就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比如第一局他分到了【緝凶者】的身份,所以要幫忙查案。而這一局他根據線索分析出自己的身份可能是【兇手】,就要隱藏證據,等待【謀殺之夜】開啟,然後按照下一步的劇本進行行兇。

  這個副本就是,穹蒼把所有的嫌疑人都給按住了,導致他們沒法走劇本。

  凶案現場無法還原,遊戲就不能繼續。所以系統強行進行數據修正,還原凶案現場後,進入第二階段。等於直接從偵查環節重新開始遊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4 10:02 AM

第三十二章 偵查

  面前的人頭髮枯黃,但梳理得整齊。聽見聲音後抬起頭,露出一張憔悴的臉。

  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李毓佳」看清是她,嘴角抽了抽,露出一絲抑制不住的情緒波動。

  穹蒼被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擊中,在他臉上打量許久,最後試探性地叫了一聲:「Q哥。」

  賀決雲一臉冷漠,當自己沒聽懂。

  穹蒼低下頭悶聲笑了出來。

  賀決雲表面的平靜再也難以維繫,恨恨咬牙,兩腮肌肉用力繃緊。

  為什麼他要被嘲笑兩次?啊?為什麼!

  「你到底問不問啊?」賀決雲不耐道,「你不要忘記你自己的身份。你工作那麼不嚴肅,對得起你肩膀上的那枚徽章嗎?你還算什麼警察?」

  穹蒼止了笑,單側眉毛上挑,不明白他為什麼反應那麼大。

  賀決雲陰沉著臉催促道:「好好問話,快一點。」

  「好吧。」

  穹蒼咳嗽了聲,在他邊上坐下。隔著人朝對面的女警比了個手勢。那女警意會,主動離開,給他們留下單獨說話的機會。

  女警一走,賀決雲明顯消極怠工,連豪門怨婦的角色都不想扮演了,三五大粗地靠在椅子上,示意穹蒼趕緊問話。

  穹蒼笑了一下,有模有樣地掏出一本冊子和一支筆,翻開到中間的空白頁,說:「你們家裡裝了監控系統。我看了一下攝像頭的安裝位置,拍攝範圍很廣。大部分的空間都拍到了,有幾個甚至還對著廁所和臥室的門口。一般人家裡不養寵物又沒孩子的話,應該不會裝那麼多個攝像頭吧?」

  賀決雲說:「因為媒體狂轟亂炸,不停報道范……寧冬冬出獄尋仇的事情。吳鳴當年也是證人之一,他覺得很害怕,於是經常疑神疑鬼的。正好最近他感覺到自己被人跟蹤,就在家裡安裝了監控,好歹能讓自己安心一點。」

  穹蒼問:「你看過監控了嗎?」

  「沒有,我剛回來。回來後就發現吳鳴已經死了,於是報警。」賀決雲說,「警方不到十分鐘就出警完畢,我沒有時間查看監控。」

  穹蒼點頭,盯著他的臉問:「那天晚上,你們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賀決雲神情淡漠道:「是的。後來我衝出了門。」

  穹蒼:「去了哪裡?」

  「我朋友家裡,你可以去問。」賀決雲說,「如果你不相信我朋友的證詞,我是自己開車出去的,你可以查看車裡的GPS定位記錄,或者查看道路的監控錄像也可以。」

  穹蒼兩指夾著筆,在本子上不斷戳動。

  「你們兩個爭吵些什麼?」

  「說籠統一點,叫家長里短。可是在某些人眼裡,也許就只是牢騷。」賀決雲諷刺地哼笑一聲,「他現在已經死了,我也不怕告訴你,反正你們能查得到。他們母子都沒什麼良心。吳鳴從一個默默無聞、毫無根基的鄉下小子,變成全市最有潛力的創業青年,飛黃騰達了,是我支持他的。呵呵,他剛發跡,整個人就變了,到了後來,更加變本加厲。也可能,他只是露出本性而已。」

  賀決雲說著,一直試圖保持冷漠的臉上還是出現了兇狠的怨毒:「前兩天,他母親周琅秀直接把我從樓梯上推下去,我疼得在地上痛哭,他們卻連救護車都不給我叫。是我自己,我自己爬著,上了樓梯,拿著手機撥打的急救電話。他們兩個,全程就那麼冷眼看著我,你能想像那種眼神嗎?你能想像那兩個是什麼東西嗎?」

  穹蒼配合地捧了個哏:「確實想像不到。」

  賀決雲又瞪了她一眼,繼續說:「事後他們兩個,甚至沒去醫院看過我。他們恐怕,巴不得我死了。在這個家裡,我沒有得到過任何的尊重。我生氣,跟他發生爭吵,很正常吧?」

  穹蒼說:「家事不便評價。我們會去醫院調你的就診記錄,核實具體情況的。」

  賀決雲問:「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穹蒼合上本子,將它揣回衣服當中:「我剛剛在屋裡,看見了很多的藥物。」

  「是我的。」賀決雲說,「我本來以為,給他生個孩子,能改善我們之間的關係。我想跟他走得更遠,沒想到,是我天真了。」

  穹蒼意味深長:「哦……」

  賀決雲撇撇嘴,補充說:「這些都是本人證詞,不是我自己發揮的。」

  穹蒼點頭:「我明白我明白。」

  賀決雲:「嗯。」

  穹蒼盯著他瞧了半晌,又問:「你現在這樣的態度,是因為演技太差,還是李毓佳真的不掩飾她對吳鳴的憎恨?」

  「你懷疑我的演技?」賀決雲勃然大怒,比死了「老公」要激動多了。他身體前傾,壓向穹蒼,惡狠狠道,「就你?還懷疑我的演技?你知道什麼叫人設,什麼叫OOC嗎?」

  「我知道,沒別的意思。」穹蒼按著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靜,「我其實是想問,李毓佳對吳鳴,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賀決雲唇角緊繃,顯然並不能釋懷,最後卻垂下視線,只平淡地說了一句:「愛過。但是我們之間沒有感情了。」

  穹蒼被他的高超演技所影響,竟然有了種感同身受的悵然。她拍著賀決雲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為了一個渣男而變了初心,他不值得。」

  賀決雲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眼神看著她,然後發出一聲強烈不屑的咋舌。

  直播間的觀眾捧腹大笑。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有幾分像渣男?【doge】這一對好酸爽。」

  「嘖嘖。好一個渣男。大佬你的溫柔呢?」

  「男人,翻臉,無情。」

  「大佬的自省,總是這麼的深刻到位。」

  「Q哥演技可以的,我都要入戲了。」

  「眾所周知。凶案解析的玩家不一定是個好的小五郎,但一定是個好戲精。【優秀】」

  --

  穹蒼問得差不多的時候,別墅門口的位置傳來一陣吵鬧聲。像是一位中年女士在扯著嗓子痛苦咆哮。

  穹蒼連忙起身過去,發現是死者家屬,周琅秀來了。

  周琅秀站在靠近門口的主路上,用力拽住一名警員,不顧對方的反抗,將對方的衣服用力扯下。

  警衛線外站著一大群早起圍聚過來的住戶。有些人還穿著睡衣,舉著手機朝他們這邊一頓猛拍。

  「我的兒子,他怎麼會死的那麼慘啊?一定是那個寧冬冬,你們警察為什麼還不去抓他!他都殺了三個人了,你們警察還要包庇著他!你們想幹什麼呀!他到底是什麼來頭?!」

  周琅秀哭得妝容都花了,眼睛下面流著兩條黑色的淚漬,原本梳得整齊的紅色捲髮也被揉成亂糟糟的一蓬。

  她大早打扮好,氣勢洶洶地趕來別墅,原意是想看看李毓佳的情況,敲打她一頓,讓她別出去亂說。卻沒想到,沒見著李毓佳,反倒看見了自己兒子的凶案現場。

  她還沒看見屍體,因為警員不建議她看,怕畫面過於殘忍,會刺激到她。她聽完警察描述的傷口之後,整個人已經快要瘋魔了。

  「還我兒子的命!」周琅秀只管朝著警方發難,「必須去把人抓起來,我兒子不能死得那麼慘!」

  那警員的衣服半掛在身上,脖子處已經被衣領勒出一條深紅的痕跡,臉色也被漲得通紅,不敢對她動手,只能耐心勸解道:「我們會查出兇手啊,阿姨請你冷靜一點。」

  周琅秀嘶聲尖叫:「我怎麼冷靜?你沒有看見我的兒子被人大卸八塊嗎?鄉親們,左右的鄰里啊,你們評評理,我兒子被人大卸八塊了啊!這誰能冷靜?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命都要沒了!還不如是我死,那該死的寧冬冬啊,啊——!」

  她的叫嚷到後面變成了悲痛的哭腔,兩手依舊死死扒住警員的衣服,不讓他走。

  穹蒼拉高警衛線走進去,沒想到賀決雲跟在她身後走了進來。

  周琅秀餘光看見自己的兒媳婦,哭聲一頓,表情變得兇狠。倒是不再揪著寧冬冬做兇手了,將炮口全部轉向李毓佳。

  「是不是她,是不是她殺了我兒子?警察同志,我告訴你們,肯定是她。我兒子人很好的,只有她每天盼著我兒子死。前不久他們還狠狠吵了一架。呸!一個不入流的東西,當初騙著進了我們家的門,我兒子想離婚都離不掉。肯定是她。同志,我舉證她!」

  警員說:「我們正在勘查,請您先去邊上休息一下。如果有了什麼結果,我們會第一時間告訴您,好嗎?」

  周琅秀完全不聽:「我兒子才三十多歲啊,他還那麼年輕,他就那麼走了我這老太婆怎麼活?快把她抓起來,就是她!」

  賀決雲冷眼看著她撒潑。

  穹蒼開口說:「是不是,是由證據決定的。我不建議您在公開場合下,隨意指認他人做殺人兇手。」

  警員見穹蒼出面,跟見著恩人似地喊道:「老大,這怎麼辦啊?要不死者家屬你來接洽一下吧?」

  一聽有更高級別的警察,周琅秀立即鬆手,朝著穹蒼跑過來。

  穹蒼快一步按住她的雙手,以防她衝撞到自己的身上,說:「我理解你的悲痛,但你如果過於激動,只會影響我們的調查進度。有什麼線索,請跟我們的同事去邊上做口供記錄。我們也希望能儘快抓出真凶。請你配合。」

  周琅秀抽噎著發出一陣顫音。

  眼見她冷靜下去,賀決雲火上澆油似地開口道:「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我約了律師,還有別的事情。」

  周琅秀的眼刀狠狠刺向她,鼻間哼出粗氣,還能聽見她後牙槽用力摩擦的桀桀聲。

  穹蒼說:「稍等一下。」

  她向自己的同事求證道:「李毓佳的不在場證明,核實過了嗎?」

  一道女聲在通訊器裡響起:「我剛剛聯繫了李毓佳所說的那個朋友,也聯繫了那邊小區的物業,確認李毓佳說的是真的。淩晨一點左右的時候,她的車進入小區門口,車牌跟臉都拍得很清楚。因為時間太晚,保安也還記得她。按照兩地距離和吳鳴的死亡時間推算,她不可能會是兇手。」

  穹蒼:「好的。」

  穹蒼於是對賀決雲說:「你可以走了。但是請你保持手機暢通,我們可能會隨時聯繫你。」

  賀決雲點頭,轉過身之後,挑釁地向周琅秀勾了勾唇角,讓原本就不大冷靜的周女士直接進入狂暴模式,隨後獨自風輕雲淡地離去。

  穹蒼:「……」這個男人以前是這樣的嗎?這麼喜歡拱火的嗎?

  周琅秀見人真的離開,躺倒在地上不依不饒地開始叫嚷。沒一會兒爬起來,說要去聯繫媒體,要曝光他們。

  年輕警員經驗少,沒見過這樣的局面,眼眶發熱,急得想給她跪下了。

  「你先安撫一下她,讓她別破壞現場的物證就。照片隨便拍,但是把門關上。」穹蒼拍了拍那個可憐小警員的肩膀,無視他痛苦的眼神,對所有人道,「其餘人有空的先過來開個會。沒空的也報一下走訪情況。」

  五分鐘後,穹蒼再次坐進狹小的車廂裡,聽著同事在頻道裡彙報。

  「我們走訪了附近的居民,他們對吳鳴的印象還挺不錯。覺得他溫和有禮,很好說話。畢竟他是做網紅經濟的,平時一直在注意自己的形象,沒聽說過得罪什麼人。昨天晚上,左右的兩戶人家都說沒聽見什麼可疑的動靜。我們還詢問了小區裡部分住戶的不在場證明,不過因為是深夜,大部分的居民都在睡覺,沒有明確的證據。」

  「我覺得李毓佳很可疑,她應該是最有動機一個人。但是她表現得太坦然了,我向她問口供的時候,她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吳鳴母子的憎恨。一般人都會刻意掩飾一下的。」

  「可是她沒有作案時間啊。」

  「她有那麼一個婆婆,想掩飾也掩飾不了啊,還不如坦率一點。」

  「那會不會是她買兇殺人呢?門鎖沒有撬動的痕跡。要麼是兇手拿著鑰匙,要麼是吳鳴主動開的門。」

  「監控是吳鳴自己關掉的,他為什麼要突然關掉監控。」

  穹蒼問:「小區監控呢?」

  「昨天保安值班的時候睡著了,沒有看見什麼。但是根據監控顯示,在昨天晚上一點多的時候,有一個戴帽子的男人從小區門口遛了進去,不知道是來找誰。深夜來訪,這人很不對勁。但是,周琅秀跟李毓佳看過照片,都說不認識。」

  他們也有一些慶倖,吳鳴死亡時間是在深夜,這個時間段出入人口少,監控錄像很好排查。一些違和的細節也會被清晰地暴露出來。

  穹蒼問:「照片比對過了嗎?」

  「很遺憾,監控沒有拍到他的臉。」

  「唉……」

  「他應該是開車來的,我們正在找交通局的同事,拿附近的街道監控。看看有沒有收穫。」

  「眼睛又要瞎掉了。」

  穹蒼說:「把截圖給我。」

  很快,穹蒼手機上收到了一張男人的截圖。

  照片是從他身後拍下來的。

  那個男人很瘦,雖然被鴨舌帽遮擋了臉龐,但是身材以及走路的姿勢很有特點。如果是認識他的人,光憑這個背影,應該也能猜到他是誰。

  穹蒼直接將照片轉發給賀決雲。

  賀決雲很快回復道:不認識。

  穹蒼:我建議你說實話。雖然這個攝像頭沒拍到他的臉,但是附近馬路上有監控,我們肯定是能查出來的,區別只是早晚。可是如果,被我們發現,你明知道卻故意裝作不知道,在阻礙調查進度的話,我不介意將這件事情告訴周琅秀。

  穹蒼:我可以請你來警局接受調查,然後請周琅秀也過來。

  穹蒼:你仔細想想。

  好惡毒的威脅!

  賀決雲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人二十分鐘之前還在對他說著安慰的話。

  虛偽。

  沒有心。

  賀決雲:趙燁,一個私家偵探。我覺得吳鳴很奇怪,身上經常帶著不同的香水味,所以讓他幫我進行跟蹤調查。

  穹蒼:手機號碼,公司地址。

  賀決雲將信息編輯出來,不大情願地發送過來。

  穹蒼:謝謝配合。祝您心情愉快哦。

  賀決雲用力「呸」了一口。

  臭不要臉。

  穹蒼將那位偵探的信息告知自己的同事,交流頻道裡頓時傳來眾人激動不已的聲音。

  「不會吧,那麼快?老大你怎麼知道的?你之前就認識他?」

  「老大簡直是神人啊!」

  「那就不用去翻監控了?隊長你果然是我的偶像!」

  穹蒼謙虛道:「哪裡哪裡,知交遍天下罷了。」

  眾人繼續客套地吹捧。穹蒼點了幾位兄弟過去請趙燁回來強制調查。

  --

  一個小時後,穹蒼坐在開著大燈的審訊室裡,對面是覥著臉朝她尷尬微笑的私家偵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4 04:35 PM

第三十三章 推測

  警察抓到趙燁的時候,他正躺在床上,對一切一無所知。等到了審訊室,依舊沒回過神。

  不過他表現得很鎮靜,張頭張腦的,跟看新鮮事兒似的,還有閒情不停地打量這間狹小的房間。

  他擦了把鼻子,問道:「幾位同志,什麼事啊?」

  聲音在空曠的屋內迴響,顯得特別宏亮,趙燁都被自己的嗓音嚇了一跳。

  邊上的同事拍桌:「裝,接著裝。」

  趙燁叫道:「我沒裝啊!」

  警員手指按在鍵盤上,審問道:「昨天晚上,你去了哪裡?」

  趙燁:「就躺在家裡睡覺啊。」

  同事:「27號晚上,吳鳴報警說有人跟蹤他,那個人是你嗎?」

  趙燁正準備否認,穹蒼冷不丁地開口道:「李毓佳已經指認你了。我們只要查證一下街道上的監控,看看你的白色麵包車是否有跟在吳鳴的車後面,就可以確定那個人是不是你。你自己主動承認,讓我們少一點工作量,還能算你認錯態度良好。」

  她的聲音跟溫度似的,眼神也深得像一汪寒池,趙燁一眼望過去,莫名覺得遍體發寒。

  他挪動著屁股,讓自己坐得端正,好顯得有底氣。而後扯了扯嘴角,不敢再那麼嬉皮笑臉。

  穹蒼繼續道:「今天淩晨一點左右的時候,你出現在吳鳴的小區門口,趁著保安睡覺悄悄進去。然後趁機殺害了吳鳴。」

  「啊?我沒有啊!」趙燁急叫道,「這跟蹤和殺人是兩件事情吧?我只是求財而已!難道吳鳴死了嗎?他是怎麼死的?」

  同事嗤笑道:「裝得挺像。你昨天晚上不是去過了嗎?難道沒看見?」

  趙燁:「我真沒看見人啊!」

  「那麼巧?」穹蒼勾著唇角,一臉興味道,「你出現的時間,恰好是吳鳴死亡的時間。你沒看見人,難道是看見屍體了?」

  同事跟腔道:「你自己聽聽,深夜淩晨,請你去他家裡做客。什麼事情不能白天說,非得等到晚上啊?」

  趙燁:「他喝得醉醺醺的,說要找我談生意,那我……我可不就去了嗎?」

  警員問:「多少錢的生意啊?」

  趙燁含糊道:「沒多少。」

  見他還在閃爍其詞,同事氣得拍了下桌:「嘿!你這小子!」

  穹蒼並不生氣,只是看著面前的資料,不緊不慢地對著它讀了出來:「昨天晚上,吳鳴喝得酩酊大醉,沒有反抗的力氣。他的後腦有一處明顯撞擊傷,死亡時間與你的行動軌跡吻合。」

  穹蒼繼續道:「吳鳴這個人口碑挺好的。我們調查了他所有的親朋,唯一一個跟他交惡的,就是你。你抓住他的軟肋,勒索他。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肯定貪得無厭,但吳鳴又是一個謹慎的人。於是你們兩個商談不妥,發生了爭吵,你失手將他殺死,最後倉皇而逃。」

  趙燁:「你們要我說幾遍啊?我沒見到他!」

  穹蒼抬起頭,目光分明落在他身上,卻好像不是在看他:「我覺得你還不清楚這件事情的嚴重性。讓你說實話,是真誠地勸告你,幫你自己。而你簡直在浪費時間。」

  穹蒼說:「吳鳴身家雄厚,旗下有多位知名網紅。現在他被人謀殺身亡,無數的媒體記者守在外面等一個結果。警方不可能放過任何的線索。你禁得起警方地皮式的搜查,和媒體狂風暴雨式的審問嗎?」

  趙燁在她的步步緊逼之中開始慌神,額頭出現沁涼的薄汗。

  「我沒進去!」趙燁兩手按在桌上,真到了緊張的時候嘴巴卻說不話流暢的話來了,「是吳鳴打電話給我,讓我過去的。結果我去了以後,我就聯繫不上他們了。我沒有他們家的鑰匙,又不敢在外面大聲喊人。我以為他是在耍我。我懂,入室搶劫罪行很重的,那麼三更半夜的,他們要是想害我,我簡直百口莫辯。所以我逗留了一會兒,就回去了。你們自己去查,我就沒進他們家門!」

  「你所謂的逗留的那一會兒,足夠你殺人。」穹蒼輕歎了口氣,說,「房間裡的腳印被擦拭過了,而花園裡屬於男性的鞋印,只有44碼和42碼的。吳鳴是44碼的鞋,你應該是42碼吧。現在算人證跟物證都齊全了。你說怎麼辦呢?」

  「我沒有不是我!」趙燁瘋狂叫道,「不是我!你們不要冤枉我!」

  燈光將趙燁臉色的變動照得一清二楚。他的嘴唇幾乎是剎那間就沒了血色,變得一片蒼白。

  「可是昨天晚上小區的監控顯示,那個時間段只有你一個人出現,不是你,還能是誰?」穹蒼手肘抵在桌上,將身體湊近了一點,輕飄飄地道,「你有跟蹤勒索的前科,與吳鳴關係不好。昨晚出現的時間又那麼湊巧。你覺得法官和大眾,會相信你嗎?」

  趙燁眼珠一轉,急切問道:「李毓佳呢?她更恨吳鳴!」

  穹蒼說:「她當時不在家。」

  「那麼巧?你們去查她啊!」趙燁拍著胸口說,「當初就是李毓佳委託我調查他的!」

  「我知道,她告訴我了。」穹蒼問,「調查結果呢?吳鳴出軌?」

  「吳鳴根本不是出軌,我騙她的!」趙燁壓著嗓子,深呼吸後小心道,「吳鳴是一個變態。他喜歡穿女裝。他專門買了一套房子用來悄悄穿女裝。他還陽痿,那麼多年沒生孩子,我看過他蒙著臉悄悄去醫院買偉哥。他明明是自己不能生,對外卻說是他老婆有問題。呵,他老婆要是真有問題,他早離婚了,他哪裡是什麼重情重義的人?他……我就是想拿這些,跟他要點辛苦費。你情我願的,不算勒索。」

  同事翻白眼:「哪本字典上注解的你情我願啊?」

  穹蒼問:「你到吳鳴家門口的時候,有聽見什麼動靜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裡面一片安靜。客廳裡的燈是亮著的,但是沒有人給我開門。」趙燁說,「真的不是我啊!」

  穹蒼提著文件站起來,冷聲說:「先去你說的那套房子看看。」

  不久後,一輛警車載著趙燁開往城市郊區的小區。

  正好此時是市中心車輛最擁堵的時候,他們花費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才抵達小區門口。隨後和物業交涉,請開鎖的師父過來幫忙開門。

  穹蒼推開房門,目光一寸寸地從屋裡的擺設掃過,邁動腳步,彷彿在走一條她曾經走過一次的道路。她嘴裡低聲呢喃道:「異裝癖……」

  警員一面拍照取證,一面感慨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吳鳴很在乎自己的口碑,他肯定不會允許那些照片流出去。我覺得趙燁很有嫌疑。」

  穹蒼按著額頭,說:「總感覺這一幕似曾相識啊。不正常」

  警員走過來問:「隊長,你沒事吧?」

  「沒事。」穹蒼說,「你留在這裡好好搜證,看看有沒有有用的線索,我回局裡一趟。」

  「哦。」

  --

  等穹蒼回到局裡的時候,早上被她分派去查資料的下屬也正好回來了。

  「有兩個……說不上好壞的大消息。」

  那位女警摘下帽子。雖然是二月的冷天,卻出了一身的汗。

  她舉起手中的兩份檔案袋示意,周圍的同事立馬靠攏過來,等著她彙報結果。

  「第一份,隊長你讓我查的報警記錄。十年前……準確來說其實已經是11年前了。11年前的8月,在寧冬冬殺人的同一天,距離它兩公里左右的地方,發生了一起持刀搶劫案件。受害人腹部被捅了一刀,好在傷勢不重,最後被搶救回來。警方在案發現場找到了一串新鮮的腳印,再根據受害人的口供,確定犯人應該是個穿44碼的鞋子,身高185,體重71公斤左右,身穿快銷品牌衣物,鞋子破舊的年輕男性。這幾點,吳鳴完全附和。但是因為他當時做了寧冬冬的目擊證人,反而給他創造了不在場證明,排除了他的嫌疑。到現在,犯人還沒有找到。」

  一名警員緊緊皺著眉頭道:「你是說,吳鳴當年做了偽證?那張紙條的意思,其實就是說他持刀傷人?」

  那位同事聳肩:「不知道啊。目前我們可以這樣猜測。但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人應該很少,連受害人自己都沒看見犯人的臉。就很奇怪。」

  「一般兇手會選擇淩虐一具屍體,基本上,都是有其特殊意義的。強烈的憎恨、消失的正義,或者是遷怒、發洩。」穹蒼緩緩道,「前三起案件上寫的是『謊言』,很明確的,是在指寧冬冬的事。這符合常理。因為寧冬冬已經坐了十年牢,他的冤屈沒有辦法再得到聲張。可是,吳鳴的死亡,指的卻是持刀傷人,是站在當年那個受害者的角度來討伐的。」

  穹蒼端起桌上的紙杯,手指將其摳到變形:「當年受害者並不知道吳鳴是劫犯,如果知道,他可以直接報警,還有機會能夠報仇。兇手又為什麼要因為一個不相干的人,一件有轉圜餘地的事,懷有那麼強烈的恨意呢?雖然過程對了,但是重點和道理都不對。」

  眾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這裡面夾著一個令人不悅的信息,讓他們不敢去深想。

  一同事拍掌道:「所以現在可以確定,這一次的案件,真的是模仿作案!能知道吳鳴這個秘密的,只有他最親近的人!要麼是像背後靈一樣跟著他的私家偵探,要麼就是他老婆了。」

  眾人再次吵成一片。

  穹蒼問:「李毓佳的病例報告呢?」

  「哦,在這兒。」同事將第二份文件遞過去,說,「李毓佳在醫院做了驗傷報告。她身上有多處淤青,大腦後方有被鈍器敲打的痕跡,醫生在她的傷口裡取出了兩塊碎玻璃。但是她身上的傷都是比較新鮮的,應該不是長期家暴。這次住院,她確診了胃癌。」

  一同事聽見,歎了一聲:「她也太慘了吧?」

  送報告的同事道:「胃癌還算發現得早,更大的問題是,她還有HIV。」

  幾人都被驚了下:「HIV?」

  同事點頭:「根據疾控中心的登記時間來看,她是在去年的時候,被查出有HIV,一直有在好好吃藥。但是這個月和上個月的藥,她還沒去領。」

  「會不會是她患HIV的事情被吳鳴知道了?所以李毓佳必須痛下殺手。」

  「李毓佳是真的很可疑。目前來說她動機最大,雖然她沒有作案時間,但我沒有辦法將她排除懷疑對象。我懷疑是她買兇殺人。」

  「老大,你覺得趙燁,跟李毓佳,哪個會是兇手?」

  眾人的爭論停下來,齊刷刷地將視線轉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不再開口的隊長。

  穹蒼看向問問題的人,臉上露出個極淺的笑容來。

  那名同事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頗感瘮人道:「老大,你這麼笑,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

  「能肯定嗎?」

  穹蒼放下手裡的杯子,用手指在桌上劃了一條曲線,用陳述地語氣分析道:「趙燁進入小區後不到半個小時就出來了。按照他的腳程,他頂多在吳鳴的別墅門口站了五分鐘左右。其實是沒有時間殺人的。」

  一名男士嘀咕道:「可是除了他,沒有別人有作案時間了啊。」

  另外一人快速反駁:「不對,也許小區有可以避開監控的入口呢?如果是熟悉小區的人,說不定會知道。」

  穹蒼說:「吳鳴後腦的傷跟趙燁沒關係,是李毓佳打的,吳鳴當時走出臥室的時候,正用手按著傷口。他的屍體上的外傷則全部都是死後造成,所以現場沒有留下太多的血跡。」

  「死亡報告還沒有出來。」警員奇道,「如果沒有致命外傷,那吳鳴到底是怎麼死的?」

  穹蒼頓了頓,說:「我覺得可能是意外。沒有直接的兇手。」

  這句話猶如一道落地驚雷,將現場的人全部怔在原地。

  「意外?!那現場情況跟意外……有點差距吧?意外不起來啊!」

  「老大的意思是,吳鳴是意外死的,兇手只是偽造了凶案現場,將它傢伙給寧冬冬?」

  「可是為什麼呀?這偽裝的不高明啊,真以為警察都是吃乾飯的?」

  「輿論是把更鋒利的刀,也許兇手本來就沒想嫁禍成功,但是只要警方破不了案,他們就可以利用輿論逼死寧冬冬。」

  「這得有多恨寧冬冬啊?到底什麼人啊?」

  穹蒼不受他們情緒的影響,依舊緩緩道:「你猜不透兇手的想法,是因為裡面可能還有你不知道的內情。倒是沒必要做這樣的聯想。不管推理成不成立,證據形成的邏輯鏈,告訴我的就是這個結果。」

  眾人認真聽她解釋。

  穹蒼說:「如果,趙燁不是兇手,他就沒有必要說謊。趙燁說,他到的時候,屋裡的燈還亮著。」

  先前跟她一起審訊的同事點頭:「對啊!」

  穹蒼看著那人笑。

  「啊不對!」另外一人叫道,「我們早上出警過去的時候,他們家的電閘是關著的。還是小劉通的電呢。」

  「啊?」同事說,「摸黑行兇啊?非得關電嗎?為什麼呀?」

  「因為監控。」穹蒼的聲音與聲線總是有種特別的味道,讓人不知不覺地跟著她的思路走,「那個人應該知道,吳鳴的家裡有監控,為了防止被拍到證據,他先關掉了電閘。但是他沒想到的是,吳鳴自己已經把監控給關了,他的行為其實是多此一舉。可是他,不知道。」

  幾人點頭。

  穹蒼繼續說:「趙燁是被吳鳴叫過去的,如果吳鳴那時候還活著,肯定會過去給他開門。可是屋裡沒有動靜,說明那時候吳鳴已經無法行動,或者,死亡了。趙燁離開之後,吳鳴的家裡又來了一個人。他切斷了電源,並對吳鳴的屍體造成傷害,偽造成一個殘酷的兇殺現場。所以吳鳴身上的傷口都是死後造成的。因為那個人來的時候,吳鳴真的已經死了。」

  眾人被她一說,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只是這個彎拐得太大,讓他們有點難以投入。直覺上覺得有道理,邏輯上,卻好像陷入了死胡同。

  「就……挺突然的。可是,為什麼啊?到底是誰啊?目的是什麼?陷害?還是說,他本來是想殺人啊?」

  穹蒼說:「吳鳴的攝像頭是前兩天剛裝的,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門鎖經鑒定,沒有任何被撬過的痕跡,兇手很可能是用鑰匙直接開門進去的。」

  穹蒼說完,鼓勵似地看著幾人。

  幾人小心翼翼,生怕說錯,在穹蒼的注視下宛如面對師長補考關懷的學渣。

  「李……李毓佳?」

  穹蒼點頭:「我偏向是她。」

  眾人鬆了口氣。一名年輕警員紅著臉慚愧道:「可是為什麼啊?我還是想不通。」

  穹蒼說:「以下只是我的猜測。監控顯示,李毓佳推了吳鳴一把,然後慌慌張張地跑了。吳鳴在很久之後,才從屋裡走出來。他當時可能是陷入暈厥了。人在慌亂之下,很容易會判斷錯誤。尤其吳鳴當時醉酒,身體狀態並不好。李毓佳或許,誤以為吳鳴被自己殺死了。」

  眾人皺眉沉思。

  穹蒼繼續道:「李毓佳太慌亂了,她走了之後才想起來,家裡還有監控,可能拍到了這一幕。於是找人幫她回去處理現場。結果,那個人佈置完現場之後,和李毓佳交流,李毓佳才知道。吳鳴當時是躺在客廳裡,並沒有因為她的推攘而死亡,所以,監控反而成了她的不在場證明。她就讓人重新把監控留下了。」

  這樣一來的話,很多細節就真的對得上了。

  下屬激動道:「那我們要不要現在去抓李毓佳回來審問?」

  穹蒼笑說:「不要急,還沒有證據,先等屍檢報告吧,注意讓人看著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4 04:44 PM

第三十四章 意外

  直播間裡的朋友有很多問號。

  「……啊?」

  「為什麼要在大晚上的走劇情?我早上七點起來看,就聽見一句『意外死亡』。懂我的心情嗎?!這不人道!」

  「大佬看起來還挺溫柔的,循循善誘啊,從沒對我等凡人表現出任何的不屑。感動。」

  「這個ID裡的名字縮寫,我感覺我知道她是誰了。【笑哭】果然,這世上的天才總是少數。」

  「慕名而來!為了搶她的課我們學長專門做了一個外掛,結果第一年崩了沒用上,第二年她已經辭職了。【再見】」

  「所以大佬的職業還真是老師啊?【炯炯有神】」

  --

  遊戲的節奏很快,尤其穹蒼的線索已經探索到了一定程度,屍檢報告在當天晚上就出來了。

  與他們比較熟悉的法醫主動將文件送了過來,順道和他們解釋一遍。

  眾人都很好奇,吳鳴究竟是怎麼死的。

  「額——」法醫用手指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做了個鬼臉,「就是這樣,窒息死的。但又不全是窒息死的。」

  「什麼意思啊?」

  法醫找了張椅子坐下,兩手架在扶手上,說:「吳鳴的呼吸道被自己的嘔吐物所堵塞,因為無法動彈,最後窒息而死。但是,我發現他有慢性呼吸衰竭的功能障礙。他的肺部、胃部、肝部,都出現了與之相關的症狀,是由長期缺氧造成的。而且,你們肯定想不到,我在他的血液裡驗出了微量毒素。我認為,他很可能處於被人長期投毒的狀態。」

  「投毒?」眾人俱是精神一震,面上流露出意外的神色,但很快又消彌下去。他們互相對視,紛紛從嘴裡吐出一個名字:「李毓佳?」

  相同的名字一齊出現,邏輯好像就變得合理了,甚至成為了一種特殊的作證。

  可他們還是儘量地想要保持自己的公正,努力地用冷靜的思維去分析。

  「長期投毒肯定需要身邊人才能做到。除了李毓佳,好像沒有第二人選了。她是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做的?」

  「吳鳴身邊,只有一個李毓佳在不停地接觸醫生。她在最近幾年的時間裡以備孕的藉口,頻繁地接觸中醫和西醫。我想她有足夠的渠道用以獲取,她所需要的毒藥。」

  「先聽我說完嘛。」法醫笑道,「吳鳴身上檢測出的毒性還挺複雜的,並不是只有一種。比如,莨菪堿類,氫氰酸類等,雖然都很微量,但是聯合在一起,幾乎五臟六腑都給毒全了。加上他平時因為應酬需要經常酗酒,導致他的身體十分不好,可以說是外強中乾。根據他的屍檢情況推測,微中毒的行為,很可能持續了四五年以上。」

  眾人唏噓:「太狠了吧這個!五毒俱全?」

  正在看資料的穹蒼微微抬了下頭,補充說:「中藥裡有。」

  法醫點頭:「對,這些毒素可以植物中提取,而且大部分都可以入藥。微量服食,或經過正常處理,不會對人體造成太大傷害。」

  一年輕警員猜測道:「李毓佳一直在調養身體。她會不會以補藥的名義,哄騙吳鳴服用多劑量的中藥?」

  穹蒼突然開口,清朗的聲音瞬間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吳鳴如果能聽李毓佳的話,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就不會變得那麼僵硬了。吳鳴連李毓佳受傷住院都不會去探望,更不用說陪她一起吃藥。他對李毓佳,有著天然的防備心。」

  眾人張了張嘴,想要進行反駁,卻不知道從哪裡切入。

  這個推測在他們看來,站不大住腳。比之李毓佳的嫌疑來說,根本不算能算是一個理由。

  穹蒼補充道:「而且,如果李毓佳一直在給吳鳴投毒,為什麼,還要長期備孕呢?備孕是很辛苦的,奔走於不同的醫院,會見不同的名醫。尤其,她還在前兩年多次凍卵。對於女性來說,凍卵對身體的損傷是巨大的。如果只是為了欲蓋彌彰,那她的隱忍跟謀算未免太深,這跟她在吳鳴死後的表現截然不同。」

  這確實是。李毓佳如果早在五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已經想殺死吳鳴了,就不會等到最近才去找私家偵探跟蹤吳鳴。

  何況,五年前,吳鳴的事業才剛剛起步,雖然小有名氣,資產卻不算多。兩人當時處於婚後的穩定生活中,沒可能會互相憎恨到這種地步。

  幾人迷茫道:「那能是誰啊?兇手究竟是怎麼投毒的?」

  穹蒼合上資料,呼出一口氣。將東西遞給一旁的法醫,說:「我知道了。跟我去吳鳴的家一趟吧。」

  --

  穹蒼帶著隊裡的警員,火速趕往吳鳴的別墅。

  當眾人看著擺在櫥櫃上的巨大玻璃罐時,竟有一種啞然失笑的荒謬感。

  第一次搜證的時候,他們幾乎完全忽略了這個東西,因為它太常見了,在許多人的家裡都有,總是讓人輕易忽略它的危險性。

  穹蒼看了眼手錶,現在已經是早晨4點多。再過三個小時左右,天色就要大亮了。他們這群人一直在走訪排查,徹夜未眠。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深深的疲憊感。穹蒼也是。

  這次的遊戲玩得她太累了,她感覺自己已經玩了很久。

  穹蒼問:「周琅秀呢?」

  「從昨天吳鳴出事之後,就一直在跟媒體哭訴。現在應該在家裡休息了吧。」

  穹蒼說:「等天亮之後,將她叫過來。」

  --

  直播間的人卻是大早上的被驚醒了。這段劇情比什麼都有效,直接讓他們從濃濃睏意之中被當頭潑醒。

  「我驚呆了,我承認我沒有見識,但是這一波峰迴路轉搞得有點騷哦。」

  「這一次副本好有走近科學的味道啊……」

  「如果只看警方給的通告,我一定會陰謀論。現在嘛就是……」

  「哎呀。【撓頭】我又押錯了。副本線索度超80%還押錯了,我可真是一個牛人。」

  「早上剛起來,你們在說什麼?堅決不看回放,我一定能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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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穹蒼度過了一小段尚算清淨的休息時間。

  早上8點半,空氣裡帶著一股清新的味道,氣溫稍冷,街道上開始熱鬧起來。

  穹蒼走進審訊室,周琅秀已經坐在裡面。攝像頭的紅光閃動,對準了前面的位置。

  穹蒼翻開面前的文件夾,隨口問道:「周琅秀,對嗎?」

  「對。」周琅秀表現得有些局促,因為她從來沒見過審訊室。作為一名極其普通的中年婦女,她對公安局、派出所,有著天然的畏懼心理。

  穹蒼等人還沒開始問話,周琅秀已經緊張道:「你們為什麼要把我抓到這裡來?我沒犯事兒吧?我只是說了實話,記者問我,我就說而已,你們別想著欺負人我告訴你們!」

  穹蒼抬高視線,並沒有因為她虛張聲勢的話語表示不悅,反而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說道:「別緊張,只是找家屬聊聊天而已。這裡比較安靜,而且有攝像頭,方便我們進行記錄。」

  周琅秀問:「那李毓佳呢?」

  穹蒼:「等和你聊完,我們就會去找她。」

  周琅秀擔心道:「她會不會跑了?不然你們先去抓她啊!她很狡猾的!」

  「我們的人一直在看著她。」穹蒼說,「她還沒有被排除所有的嫌疑,我們是不會放她離開的。」

  周琅秀以為得到了她的保證,這才安心了一點。

  穹蒼抽出一張照片,一張吳鳴西裝革履的採訪照。她把那張照片放到桌上,說:「吳鳴的事業很成功,根據我們的走訪調查來看,他朋友對他的評價也很高。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青年。」

  周琅秀看著照片,眼眶再次發紅,她手指撫了上去,悲傷道:「當然。他從小就聰明,有出息。他是我兒子。」

  隨後她的面孔飛速一轉,惡狠狠道:「該死的臭婆娘,都是她!你們知道伐都是她害的!」

  穹蒼說:「吳鳴平時應該很辛苦吧?」

  周琅秀說:「非常辛苦!他整天熬夜加班,經常出去跟人拼酒局吃飯。好幾次都累得胃出血了,我看著心疼死。哪裡像那個李毓佳啊,整天好吃懶做,不知道在幹些什麼,只會花我兒子的錢!她命好,我真是恨死她了,我們家倒了血黴才把她娶進門!」

  「做我們這一行也很辛苦。同事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就是想儘快找到殺害吳鳴的真凶。」穹蒼抽出一張照片推過去,說,「我在吳鳴的家裡看見這樣一桶藥酒,那麼大的玻璃缸,只剩下一半了。他平時經常喝這種藥酒嗎?這是誰給他做的?」

  周琅秀說:「是我給他做的!他應該好好補補,李毓佳才不會關心他的死活,只有我這個做媽的把他放在心尖上!」

  穹蒼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所以,這藥酒,是你給他準備的,不是李毓佳。」

  周琅秀想也不想道:「怎麼可能是李毓佳?那婆娘哪有那麼好的心?她上哪兒弄這些東西啊!」

  穹蒼手指敲著照片,再次求證道:「這藥方確定是你配的?你是從哪裡拿來的?」

  「藥酒嘛!補藥丟進去,泡過之後藥效都很好的!這是我們鄉下的土方,我讓阿鳴每天都要喝一點。」周琅秀說,「補血益氣強心肺,還能解毒健脾。他太辛苦了,經常睡不好覺,喝完藥酒每天才能舒服一點。」

  「裡面泡的草藥有這些,你確認一下。」穹蒼再次抽出一遝照片,一張張地放下去,「萬年青、福壽草、紅豆杉的樹皮,華山參、馬錢子……」

  周琅秀掃了一眼,看著穹蒼的架勢,心裡已經有點惴惴不安了。她大聲說話,想要打斷這個話題:「我們鄉下有些不叫這種名字的,不過好像確實有這些。你們能不能問正事啊!」

  穹蒼說:「你再確認一遍。」

  周琅秀急道:「你是不是想要那個土方啊?我給你也行,你快去把李毓佳抓起來!她殺了人她會跑的!」

  「馬錢子炮製後可以入藥,有消腫止痛,健脾胃的功效。」穹蒼拿起最後一張照片,捏在手裡,立在半空朝周琅秀示意,「可是,它的種子本身含有多種生物鹼,是劇毒。」

  周琅秀急切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萬年青,小劑量服用,有強心的效果。大劑量服用,則會出現中毒症狀。」穹蒼指著一張張收回照片,指著上面的藥材道,「福壽草同樣。華山參……」

  周琅秀瞳孔開始顫動,顫抖叫道:「你什麼意思啊!你夠了!你們那麼閑,不去查我兒子的死因,在這裡說什麼!你們不會是想誣陷我吧?」

  穹蒼面無表情,掃了她一眼,還是放下手裡的東西,手指交叉,擺在桌上,說道:「吳鳴的屍檢報告已經出來了。你想知道你兒子是怎麼死的嗎?」

  周琅秀粗重地呼吸,站了起來,想要出去。可是審訊室的大門關著,她根本無法離開。

  「當天晚上,吳鳴在外面喝了酒回來。回來之後,他和李毓佳發生了爭吵。之後李毓佳跑了。吳鳴可能是心情不好,又下樓拿了一瓶紅酒,坐在桌邊對酒消愁。可是他已經喝了很多的酒,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經,讓他的感官有點遲鈍。等到晚一點,他感覺有身體不適,又去壁櫃那裡,倒了一碗藥酒。」

  周琅秀見無處可逃,轉過身,眼神兇狠地瞪著她。

  「常年過量服食中藥,他的身體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出現了呼吸衰竭一類的症狀。喝完藥酒之後,他發現自己還是很難受,於是想去拿醒酒藥。可是他的身體沒有力氣,在碰到藥瓶的時候,整個人軟倒了下去,將藥瓶推到了地上。」

  穹蒼不急不緩地從一堆照片中抽出一張,擺在桌子的中間,上面一個藥瓶滾落在客廳的角落。

  她不管周琅秀是否有在看照片,繼續不急不緩地說道:「他的胃部開始抽搐,有了胃出血的症狀。同時過量飲酒,讓他忍不住想要嘔吐。然而,他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甚至難以呼吸。最後因為嘔吐物堵塞了呼吸道,窒息而死。」

  周琅秀捂著耳朵尖叫道:「不可能!」

  她刻薄乃至是殘忍地對待李毓佳,溺愛又信賴著自己的兒子。她認為這世上只有最完美的東西才能配得上吳鳴,所以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了他,怎麼可能出現這樣的錯誤呢?

  吳鳴是她最偉大的成就啊,是跟她血脈相連的家人。

  穹蒼說:「這就是你兒子的死因。兇手,既不是寧冬冬,也不是李毓佳。如果真的算的話,應該是你。是你的補藥導致吳鳴出現不同症狀的功能障礙。可以說他是因為窒息而死的,也可以說,他是因為中毒而死。」

  命運的巧合,有時候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這位瘋狂地撕咬著別人,要求別人來給兒子償命的女人,得知自己才是將吳鳴推入死亡深淵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瞳孔渙散,瘋狂搖頭道:「不對!他是被人殺掉的!他都被人分屍了,怎麼可能是意外?你們是不是破不了案?怎麼可以想出這麼惡毒的方法來誣陷我!你們真的好不要臉哇!」

  穹蒼說:「他身上並沒有致命性的外傷,而屍體也有窒息死亡的徵象,法醫不可能會判斷錯誤。」

  周琅秀不理會,歇斯底里道:「我要告訴媒體!你們為了包庇兇手,居然嫁禍給我!天地良心啊,我是他親媽,我會害他嗎?我怎麼可能會害他!」

  穹蒼定定看著她陷入癲狂,顧自整理起桌上的東西,而後將文件在桌上頓平,起身道:「你可以不接受,但事實就是這樣。吳鳴在深夜一點左右,因為意外死亡。隨後有歹徒進入家中,對他的屍體進行破壞,並偽造了凶案現場。這是兩件事情。至於那個人究竟是誰,我們會繼續查證。而你,暫時可能出不去了。遺憾。」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4 04:50 PM

第三十五章 醫院

  審訊室裡傳來一陣高勝一陣的刺耳尖叫,那猶如毛糙玻璃一樣的聲音不停在走道迴響,伴隨著沉悶的摔打聲音。周琅秀跟個發狂的人一樣肆意宣洩,靠著傷害別人和傷害自己來迴避現實。進去想將她帶出來的警員也被她尖銳的指甲劃傷,然後開始冷著臉進行警告。

  穹蒼在外面駐足了片刻,淡然轉身離去。

  「你說這叫什麼事?」警員再回憶整件事的經過,依舊覺得這像是一齣諷刺意味十足的荒誕小品,「周琅秀也就算了,她沒有文化,不懂醫學。吳鳴好歹是個知識分子,居然也會落到今天的境地。他要是能把對母親和對妻子的心平衡一下,我看他向天再借個二十年不難吧?」

  穹蒼說:「只可惜。」只可惜,人心不可預測。

  兩人走到開闊的大廳,同事問:「老大,接下去,我們要準備逮捕李毓佳嗎?現在我們還差一個破壞屍體的犯人,如果不把他找到,媒體跟大眾估計很難相信吳鳴是死於意外。我們會很被動。」

  單單知道吳鳴的死因,事情還遠沒有結束。如此受關注的案子,打著「人證被報復」、「青年富豪」、「官方瀆職」等各種標簽,就應該有一個「跌宕起伏」的過程——這是大眾潛意識裡對「真相」的期待。

  他們又不瞭解吳鳴,他們的熱情只是源於感興趣罷了。當發現事件發展平平無奇的時候,他們就會偏向於「陰謀論」的腔調。

  「我們沒有證據。」穹蒼搖頭說,「沒有證據證明那個偽造凶案現場的人跟李毓佳有關。」

  從作案的手段來看,李毓佳是個比較謹慎的人。雖然最初她因為吳鳴的死亡而亂了分寸,但是在她離開別墅之後,很快就冷靜下來。

  她對吳鳴已經徹底的失望。一個絕情的女人會有脫胎換骨的改變。當她已經無所顧忌,她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從她抵達好友小區的時間來看,在開車的途中她已經快速思考好利弊,並策劃好整個過程。

  她將鑰匙留給犯人,教那個人如何避開小區和家中的所有監控,並用最容易吸引大眾目光的方式,對現場進行掩飾。

  而從別墅離開之後,她一直在忙著處理吳鳴遺產的事。

  如果警方幸運地沒有發現她的罪行,那麼她的人生就能迎來無比光明的未來。如果最終她的計謀暴露了,那麼在警方勘查案件的幾天裡,她也有機會能夠完成財產的轉移和隱藏,為下一步做打算。

  她冷漠、冷靜,且目標明確。

  她已經身患胃癌和HIV,卻仍舊那麼激烈地想要獲取財產,很可能只是不希望將吳鳴的遺產留給周琅秀,那個她無比憎恨的女人。

  這個理由讓她有十足的動力。

  「確實,我們現在沒有證據強制傳喚她。」同事有點心急道,「可是時間拖得越久,對我們破案越不利啊。犯人有潛逃的風險,李毓佳也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李毓佳已經有一天一夜的時間用來處理證據,必然不會給自己留下太多的破綻。就算現在警方把李毓佳抓回來,恐怕也問不出什麼。何況對方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他們只能請求配合,不能強制傳喚。

  同事問:「我們一定要先找到那個犯人嗎?我們要去哪裡找呢?從街道監控一一排查?」

  穹蒼說:「李毓佳既然能夠考慮到小區監控和家裡的監控,說不定也會考慮到附近街區的監控。那麼為了拖延時間,她很可能會讓對方做好準備,附近區域的監控或許拍不到嫌疑人的正臉,那排查的範圍可就大了。」

  同事虛脫地歎了口氣,最怕就是「範圍大了」這四個字,導致眼淚開始自然而然地分泌。他抬手擦了下眼角,將莫須有的淚光揩去。

  穹蒼說:「李毓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聯繫那個人的呢?在誤以為自己殺死的吳鳴的時候?還是在一個人住在醫院,孤苦無依的時候?亦或者是,被確診胃癌,卻發現身邊沒有人關心她的時候?再或者更早一點,在發現自己確診了HIV,人生陷入黑暗的時候?」

  同事偏過頭,期待地看著她。

  穹蒼沉聲說:「人類是很脆弱的,越在脆弱的時候,越會需要別人的關心。一個願意幫她頂下罪行、偽造現場的男人,對她來說應該很重要。」

  相比起吳鳴的死亡,清楚認識到吳鳴的冷酷無情,才是最讓李毓佳傷心欲絕的事。在接受這個結果之後,吳鳴死了,就不是什麼難過的事了,對她而言反而是一種解脫。

  李毓佳一個人忍著疼痛在醫院躺了兩天,她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在這期間,她不會忍不住向別人訴苦嗎?

  穹蒼說:「去醫院看看。」

  同事立馬點頭:「好。」

  --

  李毓佳接受治療的是別墅區附近的一家私人醫院。這家醫院綠化環境好,監控設備也架設得齊全,平時住院病人不多,服務相對完善。

  她當時住的是三樓。

  兩人穿過安靜的就診樓,來到後方的住院部,並順著指示牌直接上了三樓。

  空曠又明亮的走道裡,一名護士從不遠處的病房裡出來,推著車輛在各個病房間確認病人的體溫。

  穹蒼過去叫住了她,抽出證件表明身份,說道:「你好。我想知道,前兩天住在316病房的李毓佳,你有印象嗎?」

  護士幾乎沒有思考,點頭說:「我知道。那個被家暴,又確診了胃癌的女士對吧?我們當時聯繫她的家屬,結果她的家屬都沒有到場。」

  穹蒼將證件塞回胸口的兜裡,一面問道:「那你記不記得,有什麼朋友來醫院看過她嗎?」

  護士搖頭:「好像沒有吧,反正前臺應該是沒登記來著。她一直是一個人,連出院手續都是我們幫忙辦的。」

  穹蒼的搭檔抿了抿唇,說:「你再想想。男性,鞋子44碼,身高1米83左右。」

  「真的沒有。」護士語氣肯定起來,「起碼沒進住院部裡看過,否則我們會知道。就……我們對她,印象還是挺深刻的,何況最近她家裡出了點是對吧?我們都互相確認過了。」

  年輕警員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穹蒼保持著微笑,繼續問道:「那李毓佳不在病房的時候,一般會去哪裡走動?」

  護士有點不好意思直視她的臉,聲音小了下去:「這裡的病人家庭背景都挺好的。何況李女士心情非常不好,她出去清淨的時候,不喜歡我們跟著。不過肯定沒有離開過醫院,否則我們會知道。」

  她說完沉吟片刻,補充道:「不過一般的病人都是在樓下的花園散心。我們後面有一片草地,陽光挺好的,風景也不錯。」

  穹蒼問:「請問那邊有監控嗎?」

  「有的,還裝了不少。」護士說,「你可以去我們的保安室拿。」

  「謝謝。」穹蒼對她粲然一笑,「感謝你的配合。」

  護士臉色微紅:「能幫到你們就好啦。我先去忙了。」說完她低頭匆匆離去,急促的步伐像是羞怯而逃。

  同事用手肘撞了下穹蒼,擠眉弄眼地曖昧道:「哎呀老大,魅力不小啊。」

  穹蒼:「……」魅力是不小,可她又沒作案工具,就算了吧。

  --

  雖然這是一家私人醫院,但工作人員對警方調查配合積極,管理員很快應他們要求,將這兩天的監控提了出來。

  只不過,穹蒼也不知道李毓佳會在什麼時候出門遛彎,又去哪裡見人。只能盯著住院部的大門先確認相關時間,再讓管理員按照時間,以及李毓佳的行動軌跡,調出具體位置的監控。

  監控室裡的工作人員主動幫助他們分擔工作,守在屏幕前尋找李毓佳的身影。

  這一段過程被拉得特別漫長,直播管理員乾脆將監控畫面放大到半個屏幕,讓在線的觀眾也能一同感受這種快樂。

  用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穹蒼順利還原出李毓佳在醫院裡的經歷。

  第一天中午的時候,李毓佳獨自坐在長椅上發愣。她先是乾坐著,然後捧著臉開始哭,到最後又用手背不斷擦拭自己的眼淚,讓自己保持冷靜。

  那一段無聲的畫面,訴盡了她的孤獨和傷痛。

  到了傍晚,她又出門了一趟,去附近的食堂裡買了一碗粥,坐在花園下的涼亭裡吃了。隨後乾坐在原地,一直等護士來喊人才回去。

  第二天,李毓佳再次來到花園,坐在一個角落裡。沒多久,一個身材健壯的成年男性朝她靠近,坐在她的身邊。兩人說了一段話,似乎發生了爭吵,最後男人氣急敗壞地走了。

  但男人並沒有真的離開,過了大約三刻鐘,監控中的男子提著一袋外賣走了回來。李毓佳伏在他的肩膀上哭了起來。

  男人來醫院並沒有防備。他穿得很單薄,臉光明正大地露了出來,被監控拍得一清二楚。

  「就是這個人。」穹蒼按住自己的鼻頭,閉著酸澀的眼睛說,「麻煩將這一段監控交給我們,辛苦你們了。」

  那位熱情的中年大叔笑道:「沒什麼,為人民服務嘛。」

  --

  穹蒼拿著監控急著趕回公安局,直播間的網友發出一陣被救贖的感歎。

  「我在直播間裡看監控,看得我眼睛快要瞎掉了,何苦呢?」

  「三夭再這樣我就不愛它了。」

  「雖然是高清的鏡頭但我覺得那麼遠的距離拍攝出來還是挺模糊的,他們到底是怎麼在第一時間看出那個是李毓佳的?」

  「我以後再也不會輕易說出『去查監控』這四個字了。才兩個小時而已,我已經受不了了。酷刑啊這根本是。」

  「這個角色藏得好深,都要結束了才出現,很有BOSS的風采了。」

  「每一個劇情轉折都是以我沒有預料的方式。可以的朋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4 04:57 PM

第三十六章 搜證

  有了正面高清照片,嫌疑人的身份很快查明。

  陸聲,32歲,職業登記為無業,家庭住址:XXX。

  申請好證件,警方第一時間前往逮捕。

  在警察出現的時候,陸聲幾乎沒有抵抗。他只是在最初的時刻驚訝了下,或許是沒料到才不到兩天的時間他就暴露了。但他快速接受了這個事實,沉默地跟著警察回到局裡,並隨他們去實驗室,做了足跡鑒定。

  可是,這並不代表他願意配合。在進入審訊室之後,陸聲一言不發,無論審訊人員如何指控或勸導,都不肯說出任何事實。

  哪怕警方將現場找到的鞋印甩到他面前,告訴他等鑒定結果出來之後,他所要面對的刑事刑期時,他也沒有要反駁的意思。

  他沉默寡言的模樣,很難讓人將其與破壞屍體的兇犯連接起來。

  穹蒼請另外一個部門的朋友查調了陸聲的銀行賬號,發現他近日並沒有收到大額轉帳。他的賬戶每月會有一份不固定的收入,來自網絡平臺,他平時靠遊戲直播來賺錢,但是不高。

  在僵持了數個小時後,陸聲的足跡鑒定結果出來了,確認與吳鳴家中發現的腳印吻合。這證明穹蒼的猜測是正確的。

  可惜,這只能證明陸聲是破壞屍體的犯人,並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李毓佳與此事有關。

  隊裡的人一個換一個進去與他溝通,用了各種手段,試圖讓他供出幕後主謀,最後都不幸鎩羽而歸。

  陸聲打定了主意不說話,眾人根本無法從他這裡取得突破。

  穹蒼站在監控室裡,望著透明玻璃下方的男人,目光離散,讓人看不穿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同事在一旁不住撓頭道:「這個人的骨頭,可是真硬啊!這是死了心了啊。」

  穹蒼側過身,不再旁觀,乾脆地說了一句:「找別的切入口吧,他不會說的。」不管是從哪方面考慮,陸聲一個人將事情抗下,都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利益就是最牢固的契約。

  「我再去見一次當晚收留李毓佳的那個朋友,你們去翻查一下街道監控。從李毓佳出門開始,到她進入小區門口,我需要你們把她經過的每一個路口,每一個時間都標注出來,統計完成之後,拿給我。」穹蒼抬步往外走,單手拉住門,在離開前最後留下一句話,「吳鳴的死亡是一個意外。李毓佳就算心思再縝密,也會在倉促的計劃中留下很多破綻。大家再辛苦一下,案子很快就能結束了。」

  警員點頭應道:「好。」

  --

  李毓佳的那個朋友姓于,是她的大學同學。

  據說當年兩人關係很好,可惜李毓佳結婚太早,婚後幾乎完全回歸了家庭,和朋友交流變少,互相間就慢慢淡了。去年于女士來了這邊工作,有事請李毓佳幫忙,兩人才重新熟絡起來。

  于女士聽見門鈴聲過來開門,問道:「誰啊?」

  穹蒼和同伴抽出證件:「來問兩句話,現在方便嗎?」

  于女士見是警察,當即皺眉,語氣沖道:「你們之前不是已經問過了嗎?佳佳那天晚上一直都跟我在一起,她真的不可能是兇手!你們在她身上完全是浪費時間!」

  穹蒼並不介意,反而溫柔地笑了下,說:「其實兇手我們已經抓到了。」

  「啊?」于女士驚訝眨眼,「你……你們已經抓到了?」

  穹蒼:「是的。等正式起訴後,警方會對外公告,目前還請你幫忙保密。今天過來,是有部分細節的問題想要和你再次求證,方便我們後期寫報告。」

  「我明白,我明白。」于女士臉色緩和下去,讓開一步說,「你們進來吧。」

  穹蒼走進去,在門口的位置脫了鞋,而後在沙發的邊緣處坐下,與于女士保持了一個座位的距離。她的同事坐在下邊的單人沙發上,拿出紙筆,準備記錄。

  穹蒼放鬆肢體,身體微微前傾,問道:「李毓佳是在淩晨一點左右抵達你小區的是嗎?」

  于女士點頭:「反正是一點一刻左右進的我家門,我親自下去接的她。」

  穹蒼:「她來到你這裡之後,情緒怎麼樣?」

  「當然是很生氣了!」于女士提起這事,深深為自己姐妹覺得不值,張口將對方數落出一朵花來,「大學的時候我就讓她招子放亮點,不要選吳鳴,可她偏偏不聽,一根筋撞了上去。結果你看嘛,結婚以後吳鳴對她好嗎?熬了那麼多年,錢是有了,可她享受到了嗎?陪吳鳴一個鳳凰男從白手起家,再看著他功成名就地去包養別的女人,呵呵,我都替她不值!雖然現在吳鳴死了,但是他們兩個的婚後財產能有多少還不好說,吳鳴那個人忘恩負義,防她跟防賊似的,根本就是一個媽寶男。要我說啊,吳鳴她媽比李毓佳可疑多了。那老太太就不是個正常人!」

  年輕警員的手一抖,在紙上劃拉出一道墨蹟。他用手指擦了擦,抬起頭對穹蒼做出個一言難盡的表情。

  穹蒼問:「所以她那天晚上,一直在跟你哭訴?」

  「對啊。」于女士滿臉厭惡道,「我也是聽她講我才知道,吳鳴她媽那麼不是個東西!」

  穹蒼問:「李毓佳大半夜地跑出來,她家裡人就沒給她打過電話?」

  「沒有!佳佳當時出來得太急,沒帶手機呢。」于女士說,「她借我的手機,給吳鳴她媽打了個電話,說要離婚,要分財產,豁開罵了對方一頓。我說她可算是清醒了!」

  穹蒼面色如常地應了兩聲,繼續問道:「你聽見他們兩個人說什麼了嗎?」

  于女士搖頭:「沒,佳佳性格很要強的,不會讓我當面看她出糗。她去陽臺打的電話,邊打邊哭,沒打多久,對方就把手機掛了。」

  穹蒼問:「能不能借你的手機給我看看。」

  于女士順手從茶几上拿過那個套著粉色水晶殼的手機,解開屏保後遞給穹蒼,同時道:「佳佳把通訊記錄刪掉了,你現在看不到,但我保證我說的是真的。」

  穹蒼隨手劃了一下,發現確實如此。她禮貌地將手機遞回去,徵詢道:「你能不能跟我去移動公司拉一下這個號碼的通訊記錄?我們要打申請的話,會很麻煩。周琅秀否認有過這通電話。她說,李毓佳不可能跟吳鳴離婚,因為,她想要吳鳴的遺產。」

  于女士一聽,當即憤怒道:「可以啊!那老太婆也太過分了,我們馬上去!做偽證是不是要坐牢啊?能不能給她長點教訓?她兒子惹上什麼仇人,我看有一半以上都是她的功勞!」

  穹蒼起身道:「麻煩你了。」

  幾人去移動公司拉出被刪除的號碼,同事送于女士回家,穹蒼留著,讓移動後臺追查一下號碼的歸屬。

  果然,號碼的所屬人並不是周琅秀,而是陸聲。

  兩人在當晚有過交流,李毓佳聰明地避開了自己的通訊工具。

  可惜事情並不盡如她預料的那麼簡單。

  等穹蒼回到公安局,她之前吩咐隊員對李毓佳車輛做的時間統計也出來了。

  雖然部分街道的監控攝像頭還沒有被連入智能監控系統,無法對視頻進行分析,只有最基礎的存儲記錄功能。但李毓佳出行的時間明確,夜晚街道又很空曠,排查還是比較方便的。

  年輕警員看見她,揮了揮手裡打印出的文件,招呼道:「老大,你回來了?我們正準備把數據送去技術部建模呢。」

  穹蒼伸出手:「給我就行了。」

  警員狐疑地將東西遞過去。穹蒼低頭一掃,見表格上連測速也標注出來了,做得還挺詳細。

  她將上面的數值和地點,一一輸入地圖,腦海中已經完成的計算。在登記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她停下了動作。

  「這一段到這一段,我要全段路程的監控記錄。」穹蒼說,「李毓佳在這個區域裡做過停留過。時間在10分鐘到15分鐘之間。」

  同事歪過腦袋去看,確認後拿出電腦比對上面的監控點,搖頭說:「沒有,李毓佳是從小巷子裡穿過去的,有一段路拍不到。不過我們可以去問問附近的商家,看看有什麼發現。」

  穹蒼問:「那附近有什麼24小時營業的店鋪嗎?」

  同事說:「路口有家肯X基。附近還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

  穹蒼笑道:「很好,那就去問問。」

  幾人沒有休息,馬不停蹄地趕去目標位置附近的店鋪,找店員詢問當天晚上有沒有見過李毓佳。

  由於幾家店鋪值夜班的店員都不在,警方想要獲得口供不大方便,最後他們還是直接朝店家拿了監控,幹起老本行。

  監控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眾人托腮坐在電腦前面,用一雙死魚眼盯著快進後的畫面。

  這一次的幸福是來得如此突然。

  他們順利在便利店的監控視頻裡,看見李毓佳走進大門。

  她從兜裡拿出一百塊錢,然後從店員的手中接過手機,去往角落打了個電話。

  由於她背對著鏡頭,距離又太遠,無法得知她當時的情緒和對話內容。打了個五分鐘左右的電話之後,李毓佳回去,把手機還給對方,對方也堅持將錢還給了她。

  因為她很趕時間,沒推拒兩次,她急匆匆地離開了。

  門口的攝像頭拍到她走出門之後,往左邊走去。在走了十來米左右,出了拍攝範圍。

  眾人精神抖擻,樂顛顛跑去隔壁的店鋪,找他們要安裝在門外的監控記錄,聚精會神地盯起新一輪的視頻。

  --

  穹蒼和她率領的NPC,在因為有所突破而興奮,直播間的觀眾就不一樣了。他們真實的感到疲憊。

  「我以為都快要結束了,沒想到工作量還是這麼大。搜證真的太難了。」

  「當初大佬翻作業的時候,我想這一定是頂天的折磨了。我太天真了。沒想到後面還有監控。【微笑】」

  「我竟無法分辨出作業和監控哪個更加可怕。【骷髏頭】」

  「大佬:愛我,你怕了嗎?……超怕的。」

  「電視劇裡不是靠詐一詐就能詐出來了嗎?不如找個談判專家來試試。」

  「然而事實是更多的犯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甚至見了棺材也不落淚。就算鐵證擺在面前他們也敢哇啦哇啦地喊冤,喊得自己都要信了。能被鬆動的,一般都是有利益相關的人。吳鳴十億萬身家啊,反正傷害屍體的刑法不重,換我我也咬死。等分財產。」

  --

  等穹蒼等人拿著證據回到局裡的時候,天色再次黑了下來。

  黑夜似乎很適合這樣的劇情。它讓人不知不覺地感到疲憊,進而放下心防,可是真正的劇情才剛剛開始。

  賀決雲軟綿著眼皮,坐在冷硬的凳子上,等待對面的人開口說話。

  「好久不見,李毓佳。」穹蒼坐姿慵懶,和善地笑著,想跟對方拉近關係,「我聽說你的朋友都叫你佳佳,介意我也這麼叫你嗎?」

  賀決雲自以為他的表情控制已經在多年的遊戲中被訓練得爐火純青,沒想到在面對穹蒼的時候,還是屢屢失控。他無情地道:「介意。你敢叫我就投訴你性騷擾。」

  穹蒼笑容一僵。這麼入戲的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4 05:05 PM

第三十七章 副本通關

  穹蒼調整好表情,說:「陸聲已經動搖了。如果你現在坦白的話,還可以算你自首,怎麼樣?」

  賀決雲哂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穹蒼單手搭在椅子上,斜斜地坐著,語氣裡也透著一股輕鬆:「我跟他說,『你長得不帥,沒有錢,年紀不輕了,收入又不穩定。李毓佳圖你什麼呢?最多也就是圖個簡單好利用吧。隨便一句話連下半生也給她搭上了,天真』。」

  「嗯?」穹蒼頓了頓,笑說,「你說對吧?」

  賀決雲回敬了她一個冷笑,繼而保持沉默,跟陸聲的架勢一樣。

  穹蒼說:「你用什麼來讓他聽話的?錢?反正他的犯罪事實已經定下了,就算供出你,他也一樣要坐牢。而你只要分出稍稍的一點點財產安撫他,就是陸聲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這實在很有誘惑力。」

  對面的眼神沒有焦距,像是在發呆,完全不理會她的話。

  穹蒼看了會兒,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繼續說:「你在跟吳鳴的七年婚姻裡,過得很狼狽,忍不住想要尋求其他人的慰藉。陸聲雖然經濟條件不行,但是他單純。對於他來說,你有錢有勢,地位比他高上一等。這樣的你願意溫柔地,平等地對待他,讓他產生了感激的心,在相處中不知不覺地愛上你。然後他成了你手上一個好利用、又不會背叛你的人。但是你真的喜歡他嗎?我覺得不是。經歷了吳鳴的婚姻之後,你還能那麼輕易地愛上另外一個男人嗎?」

  賀決雲吸了口氣,生硬地扯出一個笑容道:「你們叫我來,如果只是為了進行這種無端的指控,不如給大家都省點時間吧。刑偵技術年年進步,破案手段卻還是這麼老套,你們不能與時俱進一下嗎?」

  穹蒼:「我還是希望,你能在我拿出證據之前,主動自首。」

  賀決雲搖頭:「你真的很沒意思。」

  「那就讓我說點有意思的事情吧。」穹蒼兩手環胸,向後一靠,說,「吳鳴的屍檢報告出來了。你猜,他是怎麼死的。」

  賀決雲終於給了點反應,眼神變得認真起來,有意無意地將臉轉向了她。

  「你也很好奇吧,吳鳴居然不是因為你的推攘而死的。命運好像很喜歡跟你開玩笑,這一次,它總算是偏向你了,可惜,你沒有把握住。」穹蒼一字一句道,「吳鳴,是間接被周琅秀毒死的。」

  饒是賀決雲,也露出了近乎晃神的驚訝,他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穹蒼點頭,又肯定地說了一遍:「周琅秀為吳鳴準備的藥酒,因為劑量過重,且部分藥物炮製不當,帶有多種毒素。吳鳴在長期飲用之後,出現了慢性中毒的症狀。當天晚上,你離開之後,他因意外死亡。但本質來說,那個意外,跟他長期中毒有很大關係。」

  賀決雲聽完後陷入沉默。他深深埋著頭,沒有反應,似在消化這件事情。不久後肩膀聳動,胸腔悶悶發笑。

  穹蒼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最後,賀決雲終於笑出聲來,並且越笑越大聲,抬起頭之後,在眼角擠出了幾滴眼淚。

  這是李毓佳本人在得知事實之後的真實反應。她切實地感受到了一種暢快,暢快裡又夾雜著對自己人生的可悲。她發現自己的生活,完全就是一場鬧劇,只有「莫名其妙」四個字可以形容。

  「活該……」賀決雲笑著哭道,「謝謝你,這是我聽到過的最好的消息。周琅秀她也有今天?她現在在做什麼?我能去看看她嗎?」

  穹蒼說:「應該是在自欺欺人吧。」

  賀決雲繼續大笑,笑得說不出話來,原本蒼白的臉龐染上了一絲紅色。

  穹蒼靜靜看著他,說:「那麼,我們再說說你的事吧。」

  她翻開面前的文件夾,從裡面抽了幾張照片,一字排開。

  「28號晚上,你從家裡開車出來,在去于女士家的路上,你突然想到,如果,你不慎被判了故意殺人,你將無法繼承吳鳴的遺產。你和吳鳴關係淡泊,乃至是仇恨。兩人前不久剛剛發生過劇烈的爭吵,周琅秀又對你頗有微詞,從表面來看,你有很大的殺人動機,於是,在意外殺人後恐慌上,你出現了一個偏激的想法。」

  「對於重病加身的你來說,錢也許不是最重要的,但你無法忍受讓周琅秀獨自享受巨額的財產。所以你決定,偽裝現場,洗清自己的嫌疑。起碼,可以給自己爭取到轉移財產的機會。」

  穹蒼的手指按在照片上正在說話的兩人:「你進入便利店,借用店員的手機打了個電話。經查,號碼所屬為陸聲。」

  她的手指往左側移動:「從便利店出來之後,你把別墅的鑰匙,偷偷放在這個小花壇的底部。一家器材店的監控攝像頭清楚地拍到了這一幕。半個小時後,住在附近的陸聲趕了過來,從花壇裡拿走鑰匙。」

  賀決雲垂眸落在那張昏暗的照片上,眼中還有朦朧的水霧,沒有出聲否認。

  穹蒼:「到于女士家後,你找了個藉口,又用她的手機給陸聲打了個電話。在這通電話裡,你通過陸聲的描述得知,自己離開家時,吳鳴其實還沒死。你很震驚,難以相信這世上竟然有這樣的巧合。然而那時候陸聲已經破壞了屍體,你們沒有收手的餘地,於是你乾脆讓他按照原計劃行動,並且留下了家中的監控,作為自己的不在場證明。」

  「三個小時後,陸聲再次出現在這個花壇前面,並將鑰匙放了回去。第二天早上六點,你開車路過,拿回鑰匙,趕往別墅。整個過程,你說沒有你對陸聲的指使,恐怕不會有人相信吧。」

  賀決雲笑了下。

  穹蒼拄著自己的下巴,說:「他現在已經死了,你可以解脫了。」

  賀決雲閉著眼睛不語,穹蒼坐在他的對面等他。

  過了不知多久,賀決雲平靜開口道:「結婚以前,吳鳴對我很好的,甚至可以說是殷勤。他家裡很窮,特別窮。我們學校學費已經很便宜了,但是他家花銷大啊,他一直在不停地打工,還因為營養不良差點住院。可是,每次他發了工資,都會給我買禮物。我以為他喜歡我,喜歡到卑微,命都不要了,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商人對商品的投資,對他來說,我只是一個不錯的踏板。他野心版圖裡很小、很小的一塊。」

  他說得很慢。

  在吳鳴功成名就之後,就沒有人會聽李毓佳的訴苦了。吳鳴在外保持著好好先生的口碑,打著愛妻的人設。所有人都認為她是一個豪門貴婦,生活無憂無慮。哪怕還有煩惱,也只不過是一些調劑生活的情調罷了。

  李毓佳在日復一日的冷暴力中,趨近崩潰,夢裡都在嘶吼著這些人的罪行。

  賀決雲冷笑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不能生。他當年捅傷別人,留下了心理陰影,之後又因為生活壓力大,生了病,徹底不行了。他不肯去醫院,只能我去。起初我真的以為是我的問題,他看著我不停地受苦,憔悴、失眠、發燒,卻一概不問。對外還說,是我不想生孩子啊,他要尊重我的想法。我見鬼才信了他。他成了一個廢物,就來折磨我?」

  持刀搶劫的罪刑很重,尤其吳鳴還把人給刺傷了。如果他當年進去了,可能現在還在牢裡做著改造。

  不知道在每個寂寞的夜晚,吳鳴不期然地回首往事時,有沒有過出現過後悔的念頭。

  穹蒼問:「你沒有想過要離婚嗎?」

  賀決雲說:「我不甘心,也不捨得。我沒他那麼狠的心腸,我總是會想他曾經對我的好,以為他可以回心轉意。事實是,到了後來,他甚至能面不改色地用花瓶砸碎我的頭,然後若無其事地離開。呵呵,我不想那麼多年的感情白費,結果越賠越多,一無所有。我不是一個好商人,在他眼裡,我只是一茬韭菜。」

  「人心是最不能用來做籌碼的東西。就算在一起十年、二十年,一旦沒有感情了,堆積起來的就可能不是親情,而是憎惡。」穹蒼說,「所以,我是一個悲觀主義的投資者。」

  賀決雲沉浸於自己的人設:「吳鳴這個人,很虛偽。他做那麼多的慈善,只是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媒體和網友的誇讚,能讓他忘掉當初的自己。他能逃避一時的刑罰,卻一輩子也逃避不了自己的良心。可是,他對我那麼殘忍,他的內心就不會不安嗎?他能認識到當年搶劫的錯誤,在他眼裡,我卻是活該受苦的人?他對我,有沒有一點的感情?」

  穹蒼心裡回了一句。

  「沒有。」賀決雲自己回答道。他慘淡地笑了一下,「最終,我還是變得像吳鳴一樣,去利用別人。你覺得,我這樣的人可悲嗎?」

  穹蒼深深看著他,想給他鼓掌。正感慨於Q哥對角色的解讀真是鞭辟入裡、精妙到位,賀決雲表情一變,急切地澄清了一句:「這些不是我自行發揮的,這些都是原版供詞。」

  穹蒼:「……」營業時間真的不續下費嗎?

  賀決雲那邊快速切換回狀態,歎說:「就這樣吧,我認了。你們把我抓了吧,起碼我下半輩子不用做一個像吳鳴那樣的可憐蟲。」

  穹蒼:「……」問題來了,這應該算是影帝還是影后?

  --

  穹蒼帶著賀決雲從審訊室出去,正好陸聲也被押著從對面的房間出來。數人在狹窄的走道上相逢。

  陸聲儀錶邋遢,看到他們後喉結一陣滾動,忍不住問道:「我能不能問你們一個問題?」

  穹蒼用餘光瞥向賀決雲。

  她心說,應該沒愛過。Q哥可是一個絕情的酷boy。

  「你們怎麼抓到我的?」陸聲哽咽道,「我就是打遊戲,我什麼也沒幹。我載入遊戲後一直在打遊戲啊,能幹點什麼也不知道。劇情快進後拿到完整劇本我才知道,我命中註定少了一通電話。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這位美女,請問怎麼稱呼?」

  ……破案了。原來是你!

  賀決雲冷冰冰道:「大哥。」

  陸聲虎軀一震:「誒!」

  穹蒼同情道:「他的意思是,他是你大哥。」

  陸聲:「……」

  陸聲將嘴裡的苦澀咽下,堅強地說完自己的臺詞:「沒關係,我不後悔,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佳佳,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著,保護自己。」

  穹蒼評價:半毛錢演技,不能再多了。

  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遊戲通關的字樣,正式從半空飄過。

  賀決雲大鬆了口氣,不等倒計時結束,直接登出副本。

  穹蒼看著身邊突然空掉的位置,抬手抓了一下,然後也隨著系統提示,彈出模擬艙。

  --

  直播間的觀眾紛紛跳出來道喜。

  「通關旋轉撒花花~這算不算全員惡人本啊?除了龍套,竟沒有一個無辜的人。」

  「有一個,陪跑全場但只有姓名的范淮。【震驚】」

  「倒也不必因為片面否認全盤,其實都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只能說人性總有卑劣,而他們比較不幸罷了。」

  「撒花花~可惜這邊的【謀殺之夜】副本沒開啟,大佬沒拿到百萬懸賞。隔壁好幾個踩狗屎運的都撞開了。不過大佬這邊的凶案還原度是目前最高的。」

  「這個副本告訴我們,逃避責任,男人真的會不行的。【炯炯有神】」

  「我本來內心很嚴肅的,奈何最後出了兩個活寶。【捂臉】還是撒花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8:04 AM

第三十八章 新人

  穹蒼從模擬艙裡下來,手腳無力。多段記憶同時恢復,對她產生了一定的衝擊。她在一旁的椅子上靜坐,以緩解大腦的疲憊。

  器械室裡異常安靜,只有各種發動機運作的聲音。工作人員收到她下機的提示,又等不到她出來,小心在外頭敲門,詢問她有沒有身體不適。

  穹蒼敷衍地回應一句,將手揣進口袋。指尖被硬物磕絆了下,她低下頭,摸出一張三夭的遊戲卡。

  穹蒼想起三夭大樓裡的那間豪華休息室,不由扯起唇角笑了出來,拿出手機,給最近通話的號碼撥了過去。

  穹蒼:副本結束了,我請你吃頓飯吧。

  正在核對後臺數據的賀決雲受寵若驚,甚至有點不大敢相信,生怕是自己會錯了意的自作多情。他停下手頭的工作,給對方回復。

  賀決雲:去哪裡吃?

  穹蒼:休息室。裡面的服務高級且齊全。專門的服務會所也比不上。

  賀決雲:「……」謝謝你啊。但是這跟我付錢有什麼區別?

  賀決雲:接著編,你還去過專門的服務會所?

  穹蒼:哎呀。

  穹蒼的這個回復透露著她的震驚,大概沒想到凡人居然這麼快就變聰明了。

  穹蒼:來不來啊?

  賀決雲:來。

  賀決雲回答完,覺得自己不能表現得太過迫切,將手頭的總結報告寫完上傳之後,才不緊不慢地走過去。等他到的時候,穹蒼已經坐那兒吃上了,也是一點不客氣。

  她面前擺著好幾個大碗,手裡的涼麵還在散發著冷氣。

  賀決雲只一看就樂了。可以,還挺會享受。

  賀決雲在她對面坐下,指節在桌上輕叩以作提示。穹蒼聞聲抬起頭,客氣說:「你自便,當在自己家就行,我就不招呼了。」

  賀決雲:「……」這難道不是他家的嗎?

  穹蒼熱情推薦道:「這冷麵和鹵牛肉挺好的。那邊的叔叔還給我剝了一整隻螃蟹,我覺得也好吃。」

  賀決雲掃了眼已經被清空的小碟子,心情複雜道:「這邊可沒有剝蟹的服務,我都沒被招待過,你排面大了。」

  「是嗎?」穹蒼也很高興。她笑起來之後,身上那種清冷的氣質悄然褪去。她欣然道:「這裡的人太好了,還幫我調了醬。」

  想叫她高興原來是一件那麼簡單的事情。賀決雲也笑了出來,說:「你沒調過醬嗎?醬當然是自己調的才有靈魂。」

  穹蒼無比清醒道:「我不希望賦予它黑暗料理的靈魂。」

  兩人對坐著吃飯的時候,休息室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部分都是參加完【凶案解析】的玩家。

  這一次應懸賞召集的玩家人數非常可觀,其中不乏各路明星選手。賀決雲認出了好些眼熟的人,坐在角落裡補妝。

  能參加【凶案解析】的,未必都是天才,三夭考核的更多的是玩家的心理素質,所以一些有鏡頭經驗的網絡紅人反而容易通過測試。他們雖然破不了案,但用搞笑反差的直播方式,依舊殺出了一條血路。

  在兩人不遠處,一小批人聚在一起,看關係明顯是認識的同好。他們激動地討論著相關的話題,原先還會壓著嗓子,到後面說得激動了,不自覺加大了嗓音。

  「剛剛出副本的時候我看了下,隔壁有個直播間的熱度很高,是個女玩家,好像還是一個新人。沒有公司和團隊,居然衝上了打賞榜。很久沒看見那樣的玩家了。」

  「我也看見了,我當時追了她第一個副本。我猜她的年紀應該在五十歲以上,經驗老道,性格很沉穩,普通的年輕人沒那種運籌帷幄的感覺,說不定是一個退休的專業人士。」

  「這次副本不是不對新人開放嗎?」

  「普通新人跟內部專業人士能一樣嗎?應該是拿的內部推薦渠道吧。」

  「什麼時候【凶案解析】再出一個像達達那樣的高智商美女啊?三夭對這個遊戲的資格測試卡得太嚴了,讓圈裡再掀起一波風浪吧!」

  「說不定那個新人也在這裡,大家說話小聲點。」

  「對啊。你們猜是哪個?」

  賀決雲一面豎著耳朵聽,一面打量自己對面這位專業的「退休人士」,覺得有點好笑。

  這群人縮著脖子,隱蔽在人群中搜索「新人」,可惜沒有找到合適目標。他們完全沒把可能猜到穹蒼身上,只以為她是玩家家屬或者三夭的工作人員。

  一無所獲後,幾人又開始討論起副本的劇情。

  「靠,你們不知道,我扮演的是陸聲,我真的太慘了。我的工作不是遊戲主播嗎?我以為線索全在遊戲好友裡,就不停地帶著觀眾打遊戲刷副本,熬夜套娃做主播。結果到最後才發現,我演的其實是一個舔狗!我還為了刷本,連續兩次掛了李毓佳的電話!」

  「比我好,我演一個出軌的女人。我把陸聲找出來了,我以為他是兇手,給他叫到了家裡,和吳鳴攤牌。結果吳鳴怒了,暴打情夫,劇情崩了,我就被彈出來了。」

  幾人長籲短歎地說著令人噴笑的細節。賀決雲一個沒防住,一口面嗆到了自己,憋著咳嗽醞出兩汪淚花來。

  「得了吧,你們這只能叫意外,和我同副本的那個玩家才是腦子有坑,拽著我跟我打架,非說自己才是對的,讓我聽他的話。啊我呸!團隊副本憑什麼要我聽他的話啊?他分明是在湊熱度賺錢啊,我能給他遞梯子嗎?於是我們兩個開場打了一架,雙雙進了醫院,在裡面待了兩天,等出院的時候順便被彈出遊戲了。」

  「我抽到了吳鳴你們知道嗎?為了觀眾,我穿了女裝和高跟鞋,然後去找李毓佳攤牌,李毓佳給我嚇懵了,就這,就這也能崩劇情,你們信嗎?」

  幾人討論著也發現不對勁起來。

  「怎麼都崩了啊?就沒一個過關的嗎?」

  「這遊戲也沒個存檔功能,每次都崩的我猝不及防。重來一次我肯定可以。」

  「所以主要還是得看隊友啊。就隔壁那個新人的直播間,陸聲那個玩家也是個混子,什麼都沒幹,新人靠本事探索出80%的劇情,跳過了【謀殺之夜】,最後副本探索度居然是完美。我看著都要哭了好吧?」

  「我看那個副本的李毓佳也是個混子,不過演技挺好的就還有點用。」

  賀決雲沒想到吃個瓜還能殃及自己,表情陰沉,涼颼颼地掃向說話那人。

  記住他了。

  下次副本路人甲安排。

  賀決雲還在分神偷聽,穹蒼已經吃完了。她將筷子平放,大碗一推,兩手搭在桌上看他。

  賀決雲後知後覺地察覺,被她這樣盯著飯也吃不進去,挪動著往邊上滑了半個人的位置。

  穹蒼立即跟了過去。

  賀決雲不得不承認這人是在針對他。

  「幹什麼呢?」賀決雲說,「你吃完了,不用等我。」

  穹蒼道:「大家都是朋友了,有件事希望你幫個忙。」

  賀決雲:「你先說。」

  穹蒼:「我想見李毓佳。」

  賀決雲第一反應是她在挑逗自己,故意提他角色的事,筷子都舉到半空了,準備拍下,突然想到,她可能指的是李毓佳的原型人物。

  這下動作卡在半空,不尷不尬。

  「你見她幹什麼?」賀決雲調整了下,淡定收回手臂,說,「不行,這不合規矩。」

  穹蒼淺淺地笑了下,並不糾纏:「那好吧。打擾了。」

  她放棄得如此乾脆,賀決雲反而不自在了。

  就這?這女人不知道什麼叫求人嗎?還是她以為用一點時間陪自己吃個飯就是難得的誠意了?

  ……可能還真是。

  賀決雲彆扭道:「如果你可以給出足以說服我的理由,我能試著幫你轉告她的律師。」

  穹蒼的手指摳著身份卡的邊角,片刻後說:「今天已經很晚了。」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賀決雲:「你要講很長的話嗎?」

  「沒有,沒什麼很長的故事。」穹蒼說,「只是今天太累了。」

  賀決雲:「那就明天?」

  穹蒼:「明天再看吧。我先回去了。」

  賀決雲道:「我送你。你不會開車吧?」

  穹蒼笑道:「不用了,方起說來接我,他也住在A大附近,我們順路。」

  賀決雲想了好久方起那廝是誰,等穹蒼的身影不見了,才回憶起來,是那個負責測評的心理醫生。

  這段時間恰好是許多玩家結束遊戲的高峰期,休息室裡的人越來越多,環境也嘈雜起來。

  賀決雲低著頭,突然覺得面前的冷麵變得寡淡。

  興致索然。

  他起身離座,讓服務生過來端走餐盤。

  --

  賀決雲本來以為,穹蒼說的那幾句話其實是推脫,沒想到第二天早上,穹蒼給他發了一個地址,約他到地方見面。

  當車輛行駛到指定地點的時候,賀決雲不意外地看見了捧著兩束花,安靜站在路邊的穹蒼。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顯得整個人越加形銷骨立了,沒什麼氣色。不遠處石碑上刻著的金色字體,更是讓他眼睛被刺了一下。

  賀決雲:「墓園?」

  他記得穹蒼的母親很早就死了,資料上也沒什麼親朋好友。

  穹蒼說:「過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8:14 AM

第三十九章 江淩

  夏末的早晨是沁涼的,尤其在墓園這樣還沒照到太陽的地方。山間吹來的風,帶著一種特別的沉悶味道。

  賀決雲一路跟隨穹蒼,同她來到了靠近中間的一個位置,他看著穹蒼蹲下身,將手裡的花束分別擺在相鄰的兩個墓碑前。

  灰色的石板與白色的菊花,人死之後的存在會變得如此簡單。

  賀決雲想起穹蒼以前說過的,她因為買了兩個墳地而瀕臨破產,應該就是這裡了。只是他不明白這跟李毓佳之間會有什麼關係。

  他彎下腰,湊近墓碑查看上面的刻字。等等看清上面的字,怔住了。

  「她們是……」

  穹蒼點了點頭,說:「一年前,她很高興地告訴我,她的兒子快要出獄了。但是呢,已經等了十年,她很緊張,她不知道應該要怎樣面對,用什麼樣的態度,才能保護好她的兒子,既不會讓他對疏離的親情感到不適,又能勸他儘快接受新的生活。我說,我沒有主攻過心理學,我不知道。但是,他應該能理解,你對他的包容。」

  賀決雲聽她說話,就知道,穹蒼與這位叫「江淩」的女士,關係不一般。

  她提到這個人的時候語氣會有波動,看著這個冰冷的墓碑時眼神會有哀傷。

  謝奇夢覺得她是一個不近人情,缺乏同理心的人,顯然不是。

  賀決雲思緒飄遠,就聽穹蒼說:「在她兒子入獄十年的時間裡,她一直沒有放棄申訴。她始終認為她兒子是冤枉的,因為,范淮是這樣對她主張的。作為一個母親,她只能依靠對兒子的信任堅持下去。但是,直到范淮出獄,他們都沒有找到可以翻盤的證據。」

  穹蒼的手指在照片上拂了一下,將上面的灰塵擦去。

  照片上的女人五官明麗,笑容明亮,是她年輕時拍的證件照。因為在范淮入獄之後,她就沒有再拍過漂亮的照片了。

  穹蒼站了起來,退了一步。

  「既然范淮已經要出獄了,她希望一切都可以過去,哪怕沒有所謂的真相也沒關係。那麼久的奔走,讓她明白,不停地執著於一件沒有結果的事,可能會將下半生也蹉跎進去。范淮還年輕,他才26歲。十年的時間也很漫長,讓許多人都忘記了當年的事情。她覺得,也許一切可以重新開始。」

  疲憊是會讓人妥協的。絕望的卻是,終於選擇了妥協的人,到最後發現,等待她的依舊是那個結局。

  賀決雲歎道:「對不幸的人,命運是一個迷宮。」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忽然轉彎。你以為,你在朝著未來的捷徑行駛。可你不知道,那也許只是獵人設下的一個陷阱。即便你提心吊膽地面對每一個拐點,出口也在與你背道而馳的地方。

  「我從來不認為,所謂的重新開始,是一種樂觀的想法。本質不過是一廂情願的逃避而已。」穹蒼冷笑了下,說,「可是這個世界啊,懦弱不是錯誤。對於江淩來說,那是她最好的結果,我能理解。可對於某些人來說,它才剛剛開始。將近沸騰的水,又怎麼能依照她的意願,平靜下來呢?」

  賀決雲看著她被晨光照拂的背影,問道:「你覺得,范淮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穹蒼想了想,仰起頭評價道:「范淮,是一個偏科的天才。他上學時候的成績一直普普通通,那是因為學校沒有適合他的課程,而他本身也不喜歡校園的學習氛圍,沒有求學的上進心,整天渾渾噩噩。他屬於班級裡那種,活躍氣氛,喜歡起哄,可是不令人討厭的學生。每個人身邊都有。但是其實,他的空間思維能力十分出色,遠超常人,這也是他後來可以在毫無規劃的情況下,避開所有監控,逃出警方嚴密包圍的原因。」

  穹蒼說:「我跟他其實並沒有直接的接觸,你問我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除了學術上的評價以外,我無法給你客觀的答案。因為我對他所有的瞭解,都來自於江淩。而江淩對他的評價,想必你不會採納。」

  賀決雲:「你當初,為什麼會收他做學生?」

  穹蒼說:「范淮在某本科學雜誌上看見了我,對我很好奇,抱著試探的態度給我寫了信,我沒有收到。後來他又請求他母親,幫他遞信。」

  穹蒼說著聲音停了下來。

  她想起第一次看見江淩時的場景。

  那時候她早就已經開始獨立生活了,只是因為沒有大人的教導,日子過得比較糟糕。她在那種粗糙又糟糕的環境裡學習、成長,摒棄了所有她認為多餘的東西,成為了一個大眾眼中的怪人。

  性格陰鷙,態度冰冷,不修邊幅,邋遢陰暗。

  很少會有人靠近她,也很少有人關心她。社交禮儀上的客套,是她能獲得的最大友善。

  她從無數人的表情裡看出過畏懼和厭惡的存在,同樣也不喜歡他們。

  那時候,江淩手裡拿著一份信件,謙卑地站在她的門口。隔一段時間,就抬手敲一次門。

  宿舍樓的樓梯間窗戶大開,到了夜裡,溫度驟降。

  穹蒼並不是基於對江淩的同理心,而是因為持續被打擾的不悅,過去打開了門。

  見到她,江淩那張明明年輕卻已經爬滿了皺紋的臉,先是露出驚喜,將面上的疲憊驅散,再然後是驚訝,沖著穹蒼上上下下打量許久。顯然她也不知道,她兒子所謂的「A大老師」,只是一個看起來比她兒子還小個很多,明顯營養不良的女生。

  穹蒼等了會兒,見她不說話,冷漠地要將門關上。江淩倉促之中,將手卡了進來。

  門板重重擠壓手指,江淩發出一聲痛呼,卻也成功阻止了穹蒼的拒絕。

  穹蒼冷眼看著她,想要探尋出她真正的目的。

  「沒什麼,不要怕。我就是發了下呆,手是我自己夾到的。」江淩因疼痛而不停抽氣,將信件塞進懷裡,騰出一隻手按著發腫的指節,朝穹蒼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她問:「你家裡沒有大人嗎?」

  穹蒼歪過頭。第一次從一個陌生人身上看到這種包含尷尬、討好、親切,難以具體描述的表情。

  她從這個女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不同於他人的真誠。

  她的感覺從來不會錯。

  也正是因此,她沒有把這個女人趕出去。

  「我幫你整理一下房間吧。」江淩說,「你是不是沒扔廚房的垃圾?我好像聞到了污水的味道。」

  穹蒼默不吭聲,稍稍讓開一點位置。

  江淩走進屋,發現情況比她想像的還要嚴重一點。她揣著手,腳尖不慎踢到了地上成堆的外賣盒,而前方的情況比門口更加糟糕。她轉過頭看著穹蒼。

  穹蒼問:「幹什麼?」

  江淩打量著她,伸手扯了扯她脖子邊的T恤領口,笑道:「我先去給你買兩件衣服吧。你喜歡什麼樣的衣服?」

  穹蒼嘴唇翕動,不大習慣地挑起眉毛。她從江淩的臉上讀出了高興的情緒,讓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都一樣。」穹蒼當時說,「隨便吧。」

  --

  賀決雲沉悶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他問道:「你是從那個時候認識他母親的?」

  「是的。」穹蒼翹起唇角,「她對我很好。她的女兒上了大學,還沒畢業就跟人結婚,和她關係疏遠,兒子身陷囹圄,沒有辦法陪伴她。她很孤獨,很想被需要。她是一個性格溫柔的人。可惜她的人生經歷,讓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拒絕接受她的溫柔。正好我看起來缺人照顧,於是她將自己的母愛轉增給了我。」

  穹蒼就是看在江淩的面子上才會收范淮做自己的學生,並認真給他指導。

  起先,她對那個見不到面的學生並沒有任何特殊的感覺,只是覺得,這樣的行為可以抵消江淩的「保姆費」。她不喜歡虧欠別人。

  可是,江淩同樣教了她很多。

  這個中年女人總是絮絮叨叨的,有說不完的話,在任何小事上展露著自己的關愛。

  她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穹蒼,在不知不覺中構成了她單調人生裡轉折性的一筆。甚至讓她有種家人的錯覺。

  穹蒼在她的影響下,開始變得體面,變得禮貌。

  她知道衣服需要常洗常換,知道T恤疊穿T恤不是一種正確的穿法,知道生活需要品質,保持衛生是一種良好習慣。知道樂觀是一種態度,幽默是一種優點。甚至還在她的推薦下,研讀了中外冷笑話大全。

  雖然並沒有派上用場。

  穹蒼的聲音細碎地飄在風裡,一字一句卻很清晰。

  「她很小心翼翼地想要尋求一種平衡,想要在這個脆弱暴躁的世界裡安然地生活下去。」

  「但是,四個多月前,她女兒死了,他兒子再次成為了一個兇殘的兇殺犯。所有的證據都證明,他就是一個窮凶極惡的,不可被原諒的人。所以她也自殺了。」

  一個失去信仰的人,帶著難以釋懷的傷痛,離開了這個世界。

  賀決雲看了眼墓碑上記錄的日期,都是鮮紅的4月3號。

  也就是范淮被警方全城搜捕的那一天。

  「她臨終前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對我說,『對不起,也許,我不應該讓你教導我的兒子。』。」穹蒼笑容裡帶上了蒼白,「我覺得她的道歉莫名其妙。我根本不可能因為將來發生的事情,對過去做出評判。而且人類也不應該單一地從結果來對過程進行評價。我不認為,我所教授的知識,使范淮走上歧路,更不會因此而覺得後悔。如果我當時能分心多鼓勵她一句,也許她還能堅持下去。」

  賀決雲看著穹蒼沒有血色的嘴唇,以及似乎要被風吹倒的削瘦身形,心底莫名生出一股難言的澀意。

  翻過山頂掃射過來的陽光,在她身上披了一層半透明的金衣。

  賀決雲第一次那麼強烈地感覺到,這個人,她和普通人是一樣的。

  她並不冷靜,也不冷漠,她只是習慣性地用沉默來面對這個世界。

  她不將自己的喜怒哀樂展示給別人看,不代表她無動於衷。

  一個浮萍似的年輕人,和一個找不到家的母親。賀決雲甚至能想像得到她們兩個人笨拙地扶持,互相尋求安慰的樣子。

  她們在各自的生活中扮演了比她們想像得還要重要的位置。

  賀決雲聽著自己的聲音乾啞道:「你相信范淮是無辜的嗎?」

  賀決雲的這個問題讓穹蒼好生恍惚了一下。

  穹蒼想起來,那個時候江淩偶爾會跟她說范淮的案子。

  江淩總是缺少人溝通,她的女兒不想長久地活在那些自欺欺人的世界裡,她就儘量不在女兒的面前提起。可是對著社會上的陌生人,她也不能告訴別人,說自己已經被法院判決的兒子其實是無辜的,她覺得那樣對死者太不尊重了。

  只有在面對早熟又沉默的穹蒼時,她內心難以壓抑的傾訴欲才漸漸冒頭。

  她其實並不是想要得到穹蒼的認同,她只需要穹蒼的沉默就可以了。

  穹蒼因為好奇,去查了當年的相關資料,並在江淩再次提起的時候,對她說:「我查過范淮的案件。當年的人證和物證都很齊全,證人互相間沒有關係,跟范淮毫無恩怨,案件的證據和邏輯都非常洽和,是冤案的可能性很低。」

  江淩像是被嚇住了。她臉色猛地白了下去,似乎生怕她說出下一句。支支吾吾道:「是……是嗎?他……他……可能吧。」

  穹蒼看見她這麼大的反應也很驚訝。她很快想到,類似的話可能有無數的人曾對江淩說過,且後面緊跟著的措詞一定不會那麼好聽。

  於是她又補充了一句:「除非真正的兇手有很大的能量。」

  大概是她不善說謊,說話的樣子太違心,江淩沒有相信,並因為這句話陷入了巨大的惶恐。

  她真的很善良,她接受了社會道德對罪犯家屬的精神懲罰,接受那是一種犯罪成本。

  等過了很久,江淩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穹蒼才知道,自己當時的一句無心之舉,可能傷害到了她。

  穹蒼手指微動,被她握成拳按在手心:「我從不以好壞這種虛無縹緲的標準去判定別人。我只相信證據跟事實。如果,江淩對所謂的真相如此耿耿於懷的話,我也挺感興趣。」

  賀決雲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說:「週三有空嗎?」

  穹蒼低下下巴,朝他致謝。

  賀決雲還是有一個想不通的問題。他抬手按了按鼻根,掩飾自己眼眶的酸澀,問道:「你為什麼會找我幫忙?」他們兩個其實並不算熟悉吧?

  穹蒼真誠道:「因為你是一個好人。」

  如果只有這一句也就罷了,她非得加上一句:「比較好騙。」

  賀決雲頓時猶如心梗。

  「好人」就是被他們這群人弄成貶義詞的。

  穹蒼卻在他對面單純地笑了一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8:27 AM

第四十章 會面

  賀決雲將穹蒼送到大樓門口,穹蒼沒有馬上出去,而是邀他上去坐坐。

  賀決雲在她臉上辨識了片刻,覺得她應該只是客套,就說:「不必了吧?」

  誰知穹蒼很快應道:「好的。」

  賀決雲臉色一沉。這麼直白的嗎?不知道三推三就才能顯示出誠意嗎?

  緊跟著穹蒼又說:「那我請你吃個飯吧?」

  賀決雲對穹蒼的請客簡直有了心理陰影,這回肯定地說:「這不必了。勞你破費。」

  穹蒼聞言笑了下,說:「我付錢,真的。」

  賀決雲表情舒緩了點。

  穹蒼低下頭,往兜裡掏東西,一面說:「剛好。我有附近那家店的商品抵用券,再不去要過期了。」

  賀決雲雙眼麻木。

  還好他沒來得及完成從大驚到大喜的情緒轉變。他就不應該相信這樣的人。

  誰想穹蒼最後摸出的是一張銀行卡,她兩指夾著,在半空晃了下,好笑說:「騙你的。三夭第一場直播的打賞到賬了,我連付清房子尾款的錢都有了,請你吃頓飯算是感謝吧。」

  連番被她整了幾次,賀決雲再蠢也明白了:「你是故意在耍我吧?」

  穹蒼無辜:「發現得這麼快呀?」果然智商提高了啊。

  賀決雲呼吸沉重地指責:「你有沒有一點良心!」

  穹蒼擺正態度,認識錯誤:「真心請你吃飯的。」

  賀決雲惱羞成怒,直接伸長手臂,越到她的位置幫她開了門。

  他由於太過激動,忘了解自己的安全帶,身形在半空被扯了下,差點撞到穹蒼身上。好在他的手指已經碰到了開門的位置,他以扭曲的姿勢強行別過臉,快速按了下去。

  熱浪從門縫裡吹進來,也驅散了他的尷尬。賀決雲掩飾轟趕道:「我懶得理你!下車下車!」

  穹蒼假惺惺地歎了口氣,推開車門走下去。

  她本以為自己要吃一嘴汽車尾氣的,站在邊上已經做好準備,不想賀決雲竟沒有在第一時間啟動汽車,還停在原地。

  黑色的貼膜讓穹蒼看不清裡面的場景,兩人一個車裡一個車外,靜靜對峙了足有一分鐘。

  穹蒼不知道賀決雲有沒有在透過車窗悄悄觀察她,但她知道這個好人此時的每一秒肯定都不自在。

  她笑了一下,抬步往大門走去。

  等她開了樓下的防盜門,賀決雲的車才調轉方向緩緩離開。

  穹蒼兩手插兜,沒有選擇坐電梯,而是踩著樓梯有節奏地上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穹蒼聽了下,她已經聽見了裡面的動靜。

  穹蒼低頭摸出鑰匙,開門後發現裡頭果然坐了個人。對方看起來還很年輕。翹著個腿正窩沙發裡打遊戲。手機音效開得老大,各種技能的聲音從揚聲器裡傳出,還有男女角色被攻擊時的嬌聲呻吟。

  穹蒼問:「你怎麼在這裡?」

  「你逃了我兩次預約,我來看看你出事了沒有。你知道我一秒鐘多少錢嗎你就飛單?」方起頭也不抬道,「你別忘了,想繼續參加【凶案解析】的話,還得靠我給你寫精神測試報告,不要那麼快就打過河拆橋的主意啊。」

  穹蒼沒理會他的不正經,在沙發的另外一端坐下。

  她思緒飄遠,目光渙散,用手指掛著鑰匙圈,不停地甩動。

  金屬撞擊聲的存在感勝過了遊戲的音效。

  方起輸了一把,大叫道:「不要甩了,吵死了吵死了!」

  穹蒼停下動作,看著他認真說:「我懷疑你有躁鬱症。」

  方起:「你要我給你科普一下躁鬱症嗎?」

  穹蒼:「算了。」

  穹蒼起身過去燒水削水果,好歹算是招待一下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等她端著果盤回來的時候,方起正在遊戲裡瘋狂暴躁:「艸!是誰?敢偷老子的家!這人是傻逼嗎?遊戲都不會玩還打什麼遊戲!」

  穹蒼站在他一米遠的位置,嫌棄地注視著她。

  方起遲緩地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抬頭看了她一眼,羞愧道:「不好意思,共情了。我們這行的通病。」

  臭不要臉。

  賀決雲比他要可愛了。

  方起切出遊戲界面,點開一首節奏輕緩的輕音樂,放到旁邊。然後拿起牙籤吃桌上的水果,一點也不客氣。

  穹蒼坐在一旁查看電腦上的資料。

  正當房間裡氛圍變得弛緩的時候,方起突然問道:「身為你的心理諮詢師,為什麼我不知道,你有創傷後應激障礙?」

  穹蒼:「我沒有。」

  方起:「你說你怕黑,而且不是普通的怕黑。從症狀來看確實不是。」

  穹蒼長長的睫毛扇動了一下,說:「我騙賀決雲的。」

  方起:「我看你是騙我的吧?」

  穹蒼敷衍道:「怎麼會呢?」

  方起皺眉,表情嚴肅道:「你不配合我的話,我只能去諮詢我的老師了。你既然邀請我為你做心理測試,我就要對我的專業負責。」

  穹蒼點頭:「嗯,你去吧。」

  方起站起來,貼到她邊上的座位,說:「我是不明白,你為什麼那麼討厭我的老師。你是我見過第一個不喜歡他的人。怎麼說你們也有八竿子打得到的親戚關係吧?」

  穹蒼平靜道:「沒有人會喜歡跟一個永遠在工作狀態的心理醫生待在一起的。」

  「那現在我們確實是工作狀態,你不應該抗拒我。應激障礙是能治療的,我想幫助你。」方起頓了一下,問,「范淮找你了嗎?他有沒有向你傳遞什麼信息?很多時候,人類的大腦,比你以為的更加容易受到影響。你一個人不能解決所有事,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穹蒼說:「沒有。」

  方起狠狠咬字道:「你在說謊。」

  穹蒼終於移開視線,在他臉上掃了一遍,說:「你才是在說謊。」

  方起:「……」

  他擼了把頭髮:「你是火眼金睛嗎?」

  穹蒼謙虛道:「就還行吧。」

  方起和她胡扯了一陣,發現自己確實無法從這個人的嘴裡套出什麼她不想回答的事情,於是放棄了。

  浪費時間一向不是他的準則。方起在帶來的報告上隨意打了幾個勾,又寫了個評語,拿起文件準備離開。

  在他走到玄關位置的時候,穹蒼冒出一句:「下次來希望你能先給我打個電話。今天我差點就帶著男人上樓了。要是他看見你,有什麼誤會怎麼辦?」

  方起想說自己打過了,可穹蒼的手機全天候不在線,正常人哪裡找得到。說到一半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萬分驚恐道:「是誰?」

  穹蒼朝他笑了一下。

  方起又一驚一乍地說:「真的?!」

  他立馬飛撲到窗戶邊往下張望。可是此時樓下早已是空空一片。

  穹蒼曖昧道:「請你尊重成年人的生活。」

  方起的內心十分複雜,身份卻又讓他不得不克制,只能乾巴巴地道:「那好吧。」

  他走到門口,又不捨地回頭問了一句:「到底是誰?」

  穹蒼揮手:「再見。」

  --

  週三早晨,秋雨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賀決雲換了輛低調的車過來接人,因為天氣轉涼,還在車上放了一件風衣。

  穹蒼捧著杯豆漿,捏著個肉包,站在路邊等他。

  賀決雲問:「怎麼不吃?」

  穹蒼:「你要嗎?」

  賀決雲愣住了。

  這不接嘛,不甘心,畢竟是穹蒼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請他吃飯,哪怕它可能只值五塊錢,哪怕這場合十分得不正式。但是接嘛……他已經吃過早飯了。

  穹蒼扯開塑料袋,當著他的面,一口咬了下去。

  賀決雲面部肌肉抽搐了下,又變成看透世事的滄桑,說:「下車吧。主動點。」

  穹蒼忍笑說:「謝謝。今天真的請你吃飯,真的。」

  賀決雲一面發車,一面氣道:「你以為雙重肯定就能表真實了嗎?你到底能不能嚴肅一點?我稀罕吃你的飯嗎?稀罕嗎!」

  穹蒼沉默地聽著,在一旁點頭附和。

  她也沒想到自己什麼低級玩笑賀決雲都能信,尤其還對自己請客吃飯這件事有如此大的執念,連豆漿包子都不介意。

  ……真不至於。

  她之前是真的想請他吃飯的,結果他自己走了。

  賀決雲的忿忿不平沒能持續兩分鐘就消了,轉頭開始說起會面時的注意事項。讓她在見到對方的時候,不要生氣,也不要激動,更不可以喧嘩。

  不過他認為這三種情緒在穹蒼身上很難見到,倒是不用擔心。

  在門口簽過字之後,兩人進了單獨的隔間。

  對面的女人明明才二十七八,看起來卻已經有三十五六的年齡。她就是李毓佳的原型。

  從面容來看,她和李毓佳並不像,真人的五官比模型要精緻一點,而身上的頹喪之氣讓她的美貌完全失色。

  出生在中產家庭,嫁給了億萬富翁,最後過成了這個樣子,她的人生經歷實在很讓人唏噓。

  穹蒼拉開椅子,在她的對面坐下。

  兩人隔著玻璃窗,互相對望,除了眼睛還在眨動,沒有其餘任何動作。

  一個表情麻木,眼下一片青紫,肩膀頹廢地垮著,似乎已經失去了對生活的所有希望。

  另外一個面無表情,氣場沉沉壓下,只有眼神一動不動地盯著對面。

  房間裡一片靜謐,秒針走動的時間都變得清晰。

  賀決雲抬手看了眼錶,確認時間的確是在流動的,不是他突然出現了什麼異能。而現在也是在現實中,不是遊戲模擬。

  賀決雲換了個動作,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懷疑她們有什麼特殊的交流技巧。

  在這詭異的一幕持續了十幾分鐘後,賀決雲忍無可忍,彎下腰道:「你們能不能用一點我可以理解的方式進行對話?」

  穹蒼點頭。

  賀決雲等了等,不見她吭聲,又說:「你知道這次探視只有半個小時嗎?不是你非讓我帶你來看她的嗎?你想知道的,只是與她含情脈脈的感覺?」

  穹蒼聽見時間提醒,動了下,終於開口道:「你好。」

  玻璃對面的女人看著她,還是沒有回應。

  「我是范淮的老師。」穹蒼說,「你可能不知道,或者不關心,他已經被全國通緝了。」

  穹蒼自顧自地說道:「我今天來找你,是想問你,為什麼你會知道你丈夫當年搶劫作偽證的事?」

  女人的頭髮已經被剪短了,整張臉清楚地展露出來,讓穹蒼可以一眼看穿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

  穹蒼說:「不會是他告訴你的,因為他對你不信任。這是他的秘密,任何人他都不會說。也不應該是他醉酒後順口說出來的,如果他有這個習慣的話,多年混跡酒桌,早就已經暴露了。當然更重要的是,現場的佈置和前三起殺人案件中,有一些警方未公佈的信息重疊,你卻還原出來了。那不可能是單純的巧合。只有真正的兇手,才能告訴你那些細節。」

  女人的眼神閃動了下,眼下的肌肉也有些微的抽動。雖然掩飾得很好,但穹蒼還是看出來了。

  賀決雲見穹蒼刻意露出了然的神色,眯起眼睛,探究似地盯著對面的人。

  「殺人之後,到安排佈置凶案現場的時間間隔很短。說實話,你能那麼快冷靜下來,讓我感到很不可思議。畢竟,你不是一個那麼清醒的人。我敢肯定,雖然那一天,你不是故意殺死丈夫,但從你的反應來看,你早就在心裡設想過那樣的場景。有人給過你指示,教你如何佈置現場,嫁禍范淮。你記在了心裡。」

  女人不回避地直視著她,卻吞咽了一口唾沫。

  「是誰?」

  女人微微抬起下巴,像是坐得不舒服,開始小幅動作。

  穹蒼兩手按住桌面,逼近距離,注視著她的眼睛,加重語氣問道:「是誰?」

  女人依舊沒有回應。

  穹蒼耐心告罄了,語氣也在長期的試探中染上了不耐:「這件事情到現在,已經死了很多人。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為此,你犧牲了范淮的一生,連同他母親和妹妹的生命。或許背後,還會有更多人。你的人生,已經比你丈夫要卑劣無恥得多。你的餘生,真的還能夠恢復安然平靜嗎?」

  她張了張嘴,終於說出一句話:「這世上總有人會不幸罷了。」

  「不幸?」穹蒼猶如聽見了很好笑的事情,也確實笑出來了,只是無比的諷刺。她說:「你的不幸是你自己選擇的。當初有人逼你嫁給你丈夫嗎?有人逼你在那個家庭裡卑微地生活七年嗎?有人逼你出軌染病,逼你犯罪坐牢嗎?你明明有過無數可以選擇、回頭的機會,可是你沒有。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對錯都應該由你自己承擔。可是范淮呢?他的人生什麼時候能讓他自己選擇?他的不幸是他的錯誤造成的嗎?你卻說,總有人不幸?你憑什麼和他相比?」

  穹蒼身體往後一靠,說:「你那不叫不幸,叫愚蠢。他那也不叫不幸,叫人為。不是嗎?」

  賀決雲很怕穹蒼激得太過,讓女人扭頭就走。

  對面的人深吸一口氣,反駁道:「我沒有要陷害范淮,警方也沒有因此懷疑他。甚至,我還幫他排除了嫌疑,不是嗎?」

  「這就是你自欺欺人的藉口?」穹蒼問,「你為什麼要替那個兇手隱瞞事實呢?你已經要坐牢了,你們之間沒有利益關係了。何必?」

  女人:「我不知道范淮當年是不是無辜的,跟我沒有關係,我也不需要為他負責。」

  賀決雲能明顯感受到「李毓佳」的鬆動。她有因為范淮而產生動搖,可是在提到所謂兇手的時候,她又冷靜了下來。

  穹蒼:「吳鳴……我是說你丈夫。他當年的證詞,和其餘幾人邏輯洽和,才會成為重要證據。他沒有辦法獨自編纂出那一段話來,可是他和其餘證人又沒有明確關聯。那他的證詞是怎麼出來的?會不會,像對你一樣,進行誘導、洗腦、串供?范淮出獄以後,所有的證人都出事了。這可以說是范淮在復仇,也可以說,他沒有了翻案的機會。」

  女人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沒有了那種被指責時的不安感。看來她並不認為,殺死證人的,與十年前誣陷范淮的,是同一人。或者說,她不認為,策劃如今這起連串殺人案的真凶,是為了對范淮不利。

  她甚至理解並認同那種行為。

  女人站起身,任由椅子在身後推拉發出刺耳的噪音,然後身形晃動著,朝門口走去。

  穹蒼也站了起來。賀決雲搭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衝動。穹蒼很平靜,只淡淡問了一句:「為什麼?」

  「我還是那句話,這世上總有人會不幸。不幸會傳染,有的人能堅持,有的人不能。」女人目光看著門外狹長的走道,然後側過臉,道,「你們想找的答案,不一定是你們想要的。真的,算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9:07 AM

第四十一章 活動

  兩人從石階上往下走。穹蒼明顯的心不在焉,有些晃神。

  賀決雲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引得穹蒼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賀決雲問:「你在想什麼?」

  穹蒼沉吟兩句,說:「我在想,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她的心理素質和情緒控制都屬於尋常,幾次變化的面部反應告訴我,我說對了一部分,但是,也猜錯了一部分。可究竟是我猜錯了,還是,其實是她被人哄騙了,在不知道具體內容的情況下,我無法進行判斷。」

  「我發現,你們這些人,總是對那種故弄玄虛的話比較在意。對方越是語焉不詳,你們就越是想要探究,對吧?」賀決雲看著她一臉深究的模樣笑道,「如果她今天,撒潑地和你吵一頓,你還會把她放在心上嗎?」

  穹蒼快速回道:「會。」因為目前,「李毓佳」是最明確的線索。

  賀決雲說:「你是真的相信,范淮是無辜的。」

  他是用陳述的語氣說的,沒有驚訝,也沒有譴責。

  「那不然怎麼辦呢?」穹蒼自嘲地笑了一下,沒有否認,只是繼續向前走,「像我們這樣的人,如果都不能相信對方的話,還能怎麼辦呢?」

  賀決雲問:「什麼樣的人啊?」

  穹蒼沉默良久,不確定道:「聰明到讓人嫉妒的人?」

  賀決雲:「……」他就不該同情心氾濫。這是個不要臉的傢伙。

  兩人沒走出多遠,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風風火火地衝了過來。眼見對方靠近,兩人默契地停止了話題。

  來人明顯對穹蒼很是忌諱,刻意錯開穹蒼的目光,急急停在賀決雲的邊上。他抓住自己兄弟的手,譴責道:「我聽說你們來探視梁——你們!這不合規矩知道嗎?就算她是遊戲原型,你們也不能隨意接觸她。」

  賀決雲攤手:「我們明明是走正常手續進去的,也徵得了對方的同意,不存在違規的情況。」

  「那你們——」謝奇夢突地語氣一軟,「問出什麼了嗎?」

  穹蒼好笑道:「打探消息啊?求人是這種態度嗎?」

  「你以為我們不知道?我們查出來的肯定比你多得多,不要小瞧國家機器!」謝奇夢明明是在和她說話,偏偏卻看著賀決雲。

  賀決雲叫他瞪得不舒服,直接兩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往旁邊一扭,讓他正面對著穹蒼,示意他少陰陽怪氣。

  穹蒼哂笑:「怎麼,人民公僕不好意思見我啊?」

  「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謝奇夢說,「被列為嫌犯調查的人,沒有一點自覺嗎?」

  穹蒼:「我以為,無能的人才會自覺慚愧。」

  謝奇夢說不過她,又不敢懟,拍了拍兄弟道:「老賀,你跟我來一下。」

  賀決雲五官都皺了起來,心說這位朋友當真是有點過慫了。就聽穹蒼湊熱鬧地說:「我不會開車。」

  謝奇夢叫道:「你不會開車你就打車啊!」

  賀決雲:「我送她過來的,我也要送她回去。」

  謝奇夢不可置信道:「老賀!你——你重色輕友過了吧?」

  「先來後到也是一種規矩。」穹蒼沖邊上的人一笑,「謝謝了。」

  賀決雲:「哪裡哪裡。」

  等穹蒼走開,賀決雲才用手肘碰了下謝奇夢,咋舌道:「成熟點,你搞什麼呢?那麼怕她。你這體型合適嗎?」

  謝奇夢壓著嗓子:「我提醒過你!可我發現你現在已經泥足深陷了!」

  「類似的問題我想我們已經討論過,我有自己的判斷能力,再多說就沒意思了。」賀決雲下巴一點,示意道,「上車。」

  謝奇夢跟上去:「我自己有車!」

  賀決雲:「那你自己跟上來!」

  --

  賀決雲將穹蒼送到樓下,就帶著車後面的小尾巴離開。穹蒼並不在意他們兩個待在一起會叨咕些什麼,獨自回到家中,休息了一會兒後,打開電腦。

  開電腦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穹蒼的手比大腦更快一步地啟動了網頁。在搜索引擎佔領屏幕正中後,她卻在下一秒陷入了無事可做的茫然。思考完後鼠標一動,幾個文字跳動浮現,界面進入了三夭的論壇。

  當網頁上載出三夭標誌性的藍色圖標時,穹蒼的電腦竟然變得有些卡頓,右上角圖標轉動了幾圈才繼續往下讀取。

  最先出現的,是一個被標紅的標題。一個小時前,三夭新發佈了一則活動公告。

  【置頂】【通知】【凶案現場解析】金秋九月,特殊限時副本:驚險逃亡,現在正式開始招募!個人能力評分獲得過90分及以上的玩家,可報名成為【逃亡者】。普通網友可報名成為【追擊者】。三夭系統會在審核數據後挑選適合玩家下發遊戲資格,有經驗者優先。遊戲獎勵豐富,歡迎大家踴躍報名!

  【點此查看活動詳情】

  穹蒼將內容來來回回看了兩遍,確認這個副本是針對范淮設計的。

  當初范淮毫無準備地從警方的包圍圈中逃離,致使公安機關受到了多方質疑。尤其是來自媒體的抨擊,引發了一場網絡「地震」。

  之後范淮被列入全國通緝人員,歷時數月的嚴密搜查,依舊未能讓他落網。

  社會對執法機關的不滿之聲越發加重,以外行人的角度不斷指責他們的行動,給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建議,指點江山。各方的偏見與苛責嚴重影響了機關的公信力,案件相關的警員頂著巨大壓力,多次出面解釋,卻始終被認識是在推卸責任。

  這個副本應該是為了給網友解釋抓捕逃犯過程中所需面對的種種困難。包括人力、物力、財力、技術局限。

  公告迅速被頂成熱帖,網友刷屏似地在下面蓋樓。

  「限時副本?90分以上的玩家總共才幾個啊?那些人大部分都不是職業玩家,有時間來參加限定副本的就更少了吧?」

  「【追擊者】是對全部網友開放的嗎?也就是說我能報名了?夢不能少做啊,說不定真實現了。」

  「這是受不了網友的謾駡所以再次聯合出了個新副本?」

  「別忘了那個新人大佬,她是最近這段時間唯一一個上90的新人吧?她刷本頻率不高,會參加嗎?」

  「我覺得可以啊。逃亡者就一個,追擊者一百人起步,隨時間增加還會繼續加設偵查人手,不設上限。直接提供所有可提供的技術支持。追擊者開局滿手好牌了,就是逃亡者的要求有點高。」

  「大型城市捉迷藏活動開始了!【邪笑】」

  「如果幾個逃亡者全軍覆沒了怎麼辦?到時候豈不是更加證明警方的無能?這一把資源分配有點過於不合理了。」

  「我覺得這樣才算合理。否則到時候有玩家逃出去了,鍵盤俠又陰謀論說這把不算。【微笑】」

  穹蒼瞥見【逃亡者】名單裡寥寥無幾的幾個名字,在後臺遞交了申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9:22 AM

第四十二章 奇怪

  賀決雲接到穹蒼報名通知的時候,正在和謝奇夢一起吃火鍋。他手下的員工給他發了一條信息,興奮地詢問要不要給他在穹蒼的副本裡安插一個緊相隨的角色,讓他倆再續前緣。

  賀決雲對這個腦子有點坑的孩子已經有了心理影響,這位朋友在坑老闆的手段上可謂嫺熟。何況能跟逃犯綁在一起的角色會是什麼啊?人質嗎?那穹蒼妥妥會在第一時間手起刀落解決了他,畢竟誰逃跑還帶個大型拖油瓶?當浪漫私奔呢?

  賀決雲像是那麼不要面子的人嗎?

  賀決雲高冷回道:「大可不必。」

  不懂揣摩上級心理的年輕人又問:「老大,那給你安排一個刑偵大隊隊長的身份怎麼樣?一個雖然可能追不到她,但她永遠擺脫不掉的男人!這個人設可以不可以!」

  「不用了!」賀決雲憤怒回復,「三夭工作人員去當指揮你是想給網友送人頭嗎?整天人設人設,我把你調去隔壁給策劃做助理你信不信!」

  年輕人委屈道:「好嘛。那給你安排一個平平無奇小綠人……小公僕的位置,這樣可以了吧?」

  賀決雲簡直想把人拉黑。他放下手機,就看見對面謝奇夢舉著手中的筷子,直戳戳地對準了他。

  謝奇夢危險道:「你在跟誰說話?」

  賀決雲板著一張臉:「談工作。」

  謝奇夢問:「我剛剛跟你說話你聽見了嗎?」

  「沒。」賀決雲給自己倒飲料,隨口道,「你剛說什麼?」

  謝奇夢聲音驟然拔高,嚇得他手打了個哆嗦。

  「談工作能讓你那麼投入忘情?你不會是在跟穹蒼聊天吧!」

  這一個個都是什麼人啊!賀決雲感覺自己的涵養每天都在受到身邊人的挑戰。他無奈道:「沒有!我說你最近什麼毛病?你是被穹蒼咬過了嗎你!沒見你那麼怕范淮,見著穹蒼倒是跟有心理陰影似的。你能不能來點靠譜的證據?」

  謝奇夢吞吞吐吐,最後凝重地說了一句:「她很會說謊的。」

  光指「騙人」這一項的話,賀決雲心說他可太有體會了,可他被騙了那麼多次,也沒覺得穹蒼是個會報復社會的人。

  「你知道嗎?真要算起來的話,從小到大騙過你最多次的,多半是你的父母。在你還不懂事的時候,他們敷衍你、糊弄你,哄你吃藥,吃蔬菜,學習,聽話。那你會覺得他們很恐怖嗎?」

  謝奇夢仔細品位了一下,猛地倒吸一口涼氣,驚恐道:「你覺得穹蒼喜歡我?你哪裡看出來的?!」

  「我呸!你腦子裡裝的是什麼漿糊,都想的什麼東西啊?」賀決雲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我的意思是說那些謊話無傷大雅。她不是真的為了騙你,只是為了玩笑而已。」

  謝奇夢激動道:「你不懂!沒那麼簡單!」

  賀決雲敲桌:「不懂就吃飯!」

  謝奇夢氣結,想要歷數穹蒼的過錯,可有些小事的確搬不上檯面,說出來容易抓小失大。他幾番欲言,最後還是選擇先醞釀情緒,低下頭組織腹稿。

  火鍋的湯底早已沸騰,白煙嫋嫋往上竄起。肉片孤獨地在紅湯裡翻滾,在肉質變老之後,終於被一雙筷子夾走。

  沒吃兩口,賀決雲的手機再次響起,收到一條來自客服的消息。

  那邊說有一家經紀公司想要簽穹蒼做他們的主播,希望三夭代為聯繫一下。然而客服按照穹蒼留下的聯繫方式發送信息後,久久沒有收到回復。於是問問監察者能否幫忙轉告,並把娛樂公司的聯繫電話轉發給了他。

  後面附著三夭法務部門監督簽約的傭金表格。

  賀決雲順手切換到聊天軟件,將內容簡要轉述給穹蒼。

  穹蒼很快給了答案。

  穹蒼:不去。

  賀決雲於是把這兩個字原封不動地轉給經紀公司。

  沒想到對面十分豪橫,應該是把賀決雲當成了穹蒼,發來兩條長長的文字。

  「不跟我們簽約的話,你是很難出頭的。我們可以幫你反黑、給你安排搭檔,幫你管理粉絲催打賞。這行不好混,雙贏才是出路。希望你能想清楚。」

  「我們對你也有一定的瞭解,穹蒼,不要小看團隊的力量。你出頭會搶走別人的飯碗,那些人沒我們這麼好說話。你身上有不少黑點,很容易成為別人攻擊的對象。單單你的身份就會讓人覺得很微妙了。」

  這威逼利誘又高高在上的,賀決雲看著給氣笑了。

  從穹蒼的ID出現在新副本的報名列表開始,她的粉絲就呈倍數增長。憑她的實力,根本不需要額外的運作,早晚也能出頭。如果真的想賺快錢,露個臉才是捷徑,試問誰不喜歡高智商的漂亮姐姐?

  想賺錢還拽得二五八萬的,拿穹蒼當低情商韭菜呢?

  賀決雲直接截屏傳給穹蒼。

  穹蒼:回復,滾【滾】

  可以,文字帶圖示,不愧是前教師,考慮得面面俱到。

  賀決雲按照穹蒼的意願,給對方發了回復,並將那家經紀公司拉黑,不再放在心上。

  穹蒼難得沒有神隱,還在繼續跟他聊天。

  穹蒼:你不是在跟謝奇夢吃飯嗎?

  賀決雲:在啊。

  穹蒼突兀地冒出一句:你知道謝奇夢為什麼要叫謝奇夢嗎?

  賀決雲當然知道。

  謝奇夢他媽在懷他的時候連續幾天做了一個很奇幻的夢,導致他媽媽一個好好的無神論者都快信仰動搖了。

  眾所周知,古代凡大人物出生必有類似的異象,彩霞滿天、神女托夢都是標配,沒有一個都上不了檯面。家裡幾個長輩聽說後覺得謝家此子定成大器!謝叔叔覺得這事太好笑,乾脆就把它寫到名字裡,讓他從名字裡透露出一股不平凡。

  賀決雲:你知道?

  穹蒼輕歎回復:他沒浪費他爹媽給他這起名字的意圖,說過一百次了,特別不平凡。

  賀決雲大驚:你認識他?!

  穹蒼:昂。

  穹蒼:不然他講我壞話的素材從哪裡來的?

  賀決雲抬起頭問:「你認識穹蒼?我是說,在范淮之前,你跟她就很熟?」

  謝奇夢怔了下,將筷子往桌上一拍,無比痛心地譴責道:「你你你,你還說你沒在跟她聊天!我就知道你這一臉蕩漾的,根本不是在談正事!」

  「差不多得了。」賀決雲問,「你們到底什麼關係啊?」

  謝奇夢遲疑著說:「就……八竿子關係?」

  賀決雲說:「那是什麼關係?」

  謝奇夢解釋說:「她爸和我爸曾經是關係很好的同事,當然我不認識。穹蒼沒出生的時候她爸爸就去世了。她媽媽,有點受刺激,精神變得不大穩定,和丈夫那邊的人都斷了來往。後來她母親也死了,一時找不到願意照顧她的親屬。我爸是警察,看她實在可憐,就把她接到家裡暫住了一段時間。本來我們家是想領養她的,或者托關係把她介紹給可靠的人照顧。沒想到……那段時間我們相處得很不愉快。」

  賀決雲調整了下姿勢,緊繃著臉聽他敘述。可是謝奇夢還沒有開口,他已經下意識地有了點抗拒的心理。

  「本來我不想說,畢竟她當時年紀還小。可是她真的很奇怪,特別奇怪,喜歡嚇人。說話詭異,故弄玄虛。」謝奇夢回憶起來,仍舊被當時的恐懼激得打了個寒顫,「那時候她媽媽剛死,她還那麼小,就會用她媽的名義騙人。不停地說她媽媽還在,說我們身邊有髒東西。還說一些類似於,『你在說謊,我媽媽告訴我的。』之類的話,搞得我們全家人都起雞皮疙瘩。我當時也小,被她嚇得一直不敢睡覺。」

  賀決雲漆黑的瞳孔裡閃過疑色,眉峰上挑:「你確定,她是故意的,不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我爸以為她是精神創傷後出現了幻覺,帶她去看過心理醫生。她對醫生有點抗拒,可是思路清晰,注意力集中,沒有發現精神分裂的症狀,她也很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謝奇夢咬了下牙,帶著難以釋懷的語氣道,「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可以當她是不懂事,能慢慢改。但是她還會虐殺小動物。我們家養了三年的狗,就是被她殺掉的。」

  賀決雲眼皮不停跳動。他抬手按住鼻樑,說:「等一下。你說穹蒼虐殺動物?」

  謝奇夢點頭,一陣後怕道:「童年被虐待、虐殺動物、尿床,許多連環兇殺犯在未成年時期都有這樣的體驗,你知道吧?」

  賀決雲手指躁動地在桌上敲擊,再次求證道:「她虐殺你家的狗?」

  謝奇夢說:「是啊。那條狗很聰明的,雖然比不上警犬,但也被我爸訓得特別通人性。她把醫生開的藥餵給狗吃,把狗迷暈,然後半夜把狗殺了,塞在廚房的櫃子裡。我媽當時還懷孕,看見的時候差點被嚇到流產。那麼小一個孩子,你能想像得到嗎?」

  「先不說,穹蒼那個年紀能不能做到你說的那些事情。」賀決雲感覺謝奇夢所說的事處處透露詭異,乃至是荒誕。他反駁道:「穹蒼怕黑,她怎麼可能半夜出去虐殺你的狗,而且還把它藏到櫃子裡?她為什麼要那樣做?」

  「在她進遊戲之前,她從來沒有表現過她怕黑啊!反正我……我覺得她很可怕。當時我還幻想過,那隻被我當做朋友的狗,埋進泥土裡後死不瞑目,用淌血的爪子不斷往外爬。」謝奇夢心有餘悸道,「後來她身邊又連續發生了很多事情,證明那不只是我的錯覺。我也不想帶有個人偏見,可如果經歷這些事情的人是你,你一定會和我一樣。」

  賀決雲站在謝奇夢的角度暢想了一下。他覺得穹蒼在謝奇夢的童年裡大概是個長著滿嘴獠牙的惡魔形象,咧嘴一笑,露出寒寒白光。難怪他到今天都對穹蒼抱有如此大的戒心。

  但是,那跟賀決雲所瞭解的穹蒼並不一樣。穹蒼的惡劣喜好似乎僅限於愛講一些沒營養的冷笑話而已。她沒有強烈的自我表現欲,不熱愛社交,多數情況下只在學校和家裡兩點移動。會對江淩產生同理心,有一定的社會道德感。

  她的確是有很多事情沒有說出來,可是她的行為並不符合謝奇夢所說的形象。

  謝奇夢說:「當我再見到她的時候,從她的眼神裡我知道,她沒有變。她只是學會偽裝了,對你,對其他人。她可能很享受犯罪並偽裝的過程。她有一位連殺數人並拋屍的學生,就是那樣的。那個兇手非常享受躲在暗中看警方忙亂的感覺,而他極其崇拜穹蒼,為什麼呢?」

  賀決雲喉結滾動,俊秀的臉上帶著思考的凝重。他問:「奇夢,你究竟是在恐懼她,還是在恐懼她的能力?」

  謝奇夢聳肩,歎道:「我知道你有猶豫。你可以不相信,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忽略她的危險性。」

  賀決雲扯開嘴角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兩人自動跳過這個話題。

  --

  和謝奇夢告別之後,賀決雲回三夭整理了一遍資料。

  他將穹蒼參加過的兩次副本錄像調了出來再看一遍,並將穹蒼接受測試時的視頻也調了出來。

  親自參與遊戲的時候,他所面對的穹蒼是片面的,然而那樣的形象帶著一種真實感和親切感。而當他作為第三方來旁觀整場遊戲時,他發現穹蒼真是一個無比可靠的人。

  「可靠」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詞,它代表著能給一個人心理上的安全感。當這個詞語出現的時候,賀決雲就知道,他心底還是相信穹蒼是一個好人。

  他的直覺是他的人生經歷所反饋的。他的人生經歷是他所見、所聞、所識積累出來的。如果他連自己都不相信,那還應該去相信誰呢?

  何況,如果穹蒼真的是一個演技超凡入聖的人,她怎麼可能騙得了自己,卻騙不了謝奇夢?那智商不允許啊。

  賀決雲生出一種庸人自擾的好笑。他摸出手機,垂眸落在屏幕左上角的方形頭像上,腦海中想了幾句開場白,沒有打完,又點了退出,直接打電話過去。

  穹蒼的聲音帶著點慵懶,她問道:「喂?」

  賀決雲聽著她敷衍的語氣,竟感覺有點放鬆。他靠著椅子轉了一圈,說道:「想問你一些事情。」

  「誒?」穹蒼驚了一聲,也清醒不少。她說:「你想問,居然還能忍到現在?」

  賀決雲:「如果我不問你……」

  穹蒼反問:「彩票逾期還能兌換嗎?」

  賀決雲笑了出來。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星辰似河,直灑而下,夜燈如海,璀璨不已,閃耀的光點繪成一幅攝人的畫卷。

  「我記得方起也說過,他說學霸的世界裡早就寫滿了答案。所以,你的世界真的有什麼不一樣的,對嗎?」

  「這個世界是沒有答案的。我只是一個大腦受過傷的人而已。」穹蒼渾不在意地說,「不過你們為什麼要把一個剛失去母親的六歲小孩,為了尋求外界關注而說的話當真呢?那是我騙他們的。」

  賀決雲:「因為不懂事?」

  穹蒼:「的確。」

  賀決雲:「人更容易會因為不懂事而說出真話,因為碰壁之後,會變得懂事。」

  穹蒼聲音輕得聽不清,像是含在嘴裡的呢喃:「是嗎?」

  賀決雲問:「你為什麼不跟老謝解釋一下呢?他其實是個很好說話的人?」

  穹蒼:「反正我也不喜歡那個地方。我不喜歡任何有別人的地方。謝奇夢,呵呵,他這個人蠻有意思的。」

  賀決雲:「所以老謝心心念念的那條狗……」

  「嗯……」穹蒼沉吟說,「當一個人精神壓力過大的時候,可能會做一些偏激的事情來進行宣洩,過後也許就會覺得後悔,再追及就沒有意思了。」

  賀決雲幾乎沒有懷疑地問:「那個人是誰?」

  穹蒼那邊沉默片刻,而後悶聲笑了一下。

  賀決雲被她笑得一愣,就聽對面的人輕輕歎了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

  賀決雲:「……」

  「就……」賀決雲怔了下,表情十分詭異道,「你真的是只在稱讚月色對吧?」

  穹蒼:「當然。今天一直天晴,夜空也特別清晰。」

  賀決雲說:「好吧。」

  穹蒼笑道:「晚安。」

  賀決雲悶悶回了一句:「晚安。」

  賀決雲等了會兒,不見穹蒼掛斷。

  他拿下手機,準備按下紅色標誌,揚聲器裡又響了一下:「哦,順便約個下次見面的時間吧。遊戲見。」

  「遊戲見。」賀決雲的側臉在燈光下披著一層溫柔的淡光,唇角勾起一個弧度,「祝你成功逃離。」

  「這個不需要祝福。」穹蒼自信說,「板上釘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9:59 AM

第四十三章 登入

  穹蒼掛斷電話,卻已經被賀決雲給弄清醒了,再也沒有睏意。

  失去聲音後的房間變得更加寂靜,她聽見客廳裡傳來一頓一頓的悶響,應該是窗戶沒關緊,有風在吹打某樣垂掛著的物品。

  穹蒼閉著眼睛平穩呼吸,輾轉數次,還是被那聲音擾得無法入眠。她認命地坐了起來,光腳走向客廳。

  已經習慣了黑夜的視力看著沒有開燈的走道,依舊帶著模糊的虛影。

  立在角落的一個巨型花瓶,與穹蒼記憶裡的某個身影重合,讓她的腳步僵立在原地。

  穹蒼並不高興看見謝奇夢,如同謝奇夢對她的感覺一樣。那個人的出現又讓她想起了那些已經快被她遺忘的事情。

  她的超強記憶力導致她每當開始追憶往事時,都能自動將那些關鍵的細節翻新補足,如同昨日再現,難以逃避。

  而當那些迷茫無知的情緒蒙上了時間的濾鏡之後,曾經被她忽略掉的恐懼,如同老照片上的黃斑一樣浮了上來。

  穹蒼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在牆上摸索燈具的開關。

  那個時候,她被安排睡在客廳的沙發床上,謝奇夢養的小寵物則躺在角落的狗窩裡。

  穹蒼很喜歡聽那條狗睡覺時發出的輕微呼嚕聲,因為當時的她無法接受完全安靜的環境。那是一條聽話又警覺的狗,極其討人喜歡。每當穹蒼靠近它時,它會很快從睡夢中清醒。但它知道夜裡不能吼叫,從來只睜著漆黑的大眼無辜地望著她。

  那條小狗對待孩子總是特別耐心,會陪著她一起熬夜。

  寵物對人類的情緒把握要直接得多,安慰的方法也是如此的簡單。穹蒼將手伸過去時,它會將頭靠上來,用自己的皮毛給她保暖。時間久了,它會沒有防備地睡在她的手掌上,歪著腦袋,向她表示親近。

  那天晚上,房子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入睡了。穹蒼像往常一樣,在失眠後朝狗窩走近,然而這一次,狗狗沒有出現任何反應,一直趴在地上。

  穹蒼蹲在它的木屋前面,抱著腿安靜觀察它的睡臉。

  靜謐中,光腳踩著木地板的那種黏膩腳步聲在黑夜裡響起。穹蒼扭過頭,看見那道臃腫的身體一步步朝她走來。

  兩人一高一低,互相對視,誰也沒有說話。

  穹蒼看見她在沙發側面停了一下,用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陰惻惻地盯著自己。長髮垂落在她的臉側,她下拉的唇角如同惡鬼的面容。

  隨後,她轉身去往廚房,拎了把帶寒光的刀走回來。

  夜風從縫隙裡吹來,帶著熟悉的泥水腥臭味,猶如跨越了時空將兩個場景相連。穹蒼眸光閃爍,喉頭乾澀地滾動。

  整段記憶裡她唯一覺得模糊的只有謝夫人的臉,也許是她當時太害怕了,忘記了去看,也可能是天色太黑了,她看得不仔細。唯有那種驚悚的感覺尤為深刻,說不清來由。

  她記得自己當時挪動著朝後退了一步,看著對方手中鋒利的刀尖對準了自己,並隨著走動的步伐不斷晃動,幾段外突的血管緊緊纏繞著對方纖細的手臂,冰冷又強大。

  當時的穹蒼想要說話,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瞪著眼睛從對方裸露的腳趾移動到慘白的面龐,然後低下了頭。

  然而那把刀沒有刺向她,而是刺向了一旁熟睡的狗。

  尖銳的刀鋒俐落地刺進狗的脖子,發出短暫的難以形容的割裂聲,輕微的聲音匯成畫面感,告訴穹蒼,菜刀是如何刺入,又如何拔出,再反復不止。

  血咕嚕咕嚕地冒了出來,那聲音在黑夜裡將所有濃烈的情緒化作噴湧的泉水,往外迸發。

  狗大約痛醒了過來,可惜因為嘴被捂住,身體也很虛弱,只發出一點輕微的嗚咽聲。

  穹蒼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緊緊閉著眼睛。直到一股溫熱的液體流動到她的腳邊,她才慢慢睜開。

  以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躺在地上的那隻小狗。它還活著,一雙朦朧漆黑的眼睛含著淚花,一動不動地軟在地上。它卑微地注視著自己,接受生命的快速流逝。

  穹蒼與一條狗產生的共鳴竟然是最強烈的。她覺得狗的眼神與自己是如此相似。

  謝夫人在她的面前將狗抱走,塞進櫃子裡,背對著她,在櫃門前蹲了許久。

  在瘋狂過後,這位女人大概是開始後悔,怔神的臉上滿是虛汗,並將頭抵在櫃子的邊緣,無聲啜泣。

  臥室裡的人依舊在酣然大睡。謝夫人抹了把臉,去往遠離臥室的那間廁所洗手。

  水聲嘩嘩而流,客廳裡保持著血腥的狼藉,證明方才的一切皆是真實。

  場面腥臭、雜亂、顫動,刺激著穹蒼的感官。

  穹蒼摸到了燈具的開關,將它打開。

  光線照下的一瞬間,所有的聲音和畫面,都從大腦中被驅散。

  空曠的客廳裡,只有江淩留下的一串祈福木牌在晃動。那木牌用紅繩繫著,掛在玻璃窗的拉手上。在夜風的擾動下,一會兒翻個面,上面印著「福」,一會兒翻個面,上面寫著「安」。

  穹蒼笑了出來,抬手把額頭上的虛汗擦去。

  如果是現在的穹蒼,能平靜地對此事進行評價,甚至發出兩聲嘲笑。可惜當時的穹蒼,只能意識到一件事情——原來大人可以用這樣極端的方法,來表示對一個人的不喜歡。

  她無比思念起自己的家人,一刻也不能等待。哪怕祁可敘不是個那麼成功的母親,起碼可以讓她安心依靠。

  她推開門,深夜走了出去,穿過漫長的街道,回到自己的家,守在昏暗的家門口,等著母親回來。

  漆黑的夜幕,那場沒有結果的求助,讓穹蒼突然領會,原來死亡就是,讓人類被迫地接受孤獨。從此所有的等待,都變成了緬懷。

  穹蒼把紅色的木牌拿了下來,關緊窗戶。

  這世上有許多藏著秘密的人。

  有許多將心中的殘暴與冷酷隱藏在心底,然後以仁善為面的人。

  對於那些人,穹蒼覺得,在他們體驗過生命的脆弱之後,還能將本能的衝動克制在法制紅線以內,並維繫著自己外表的正常,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也是一種強大。

  正是他們的對比讓穹蒼清楚明白,她可能做不了一個多無私的好人,但她一定做不了變態,就算野蠻發展,最後也只會成為一個普通人而已。

  穹蒼拿著木牌坐到沙發上,慢慢等身上的冷汗褪去。她舉起手,讓木牌在空中不斷翻轉。

  一位為人尊重的高知女性,讓她知道了殺戮的底線。

  一位受人白眼的罪犯家屬,教會她什麼叫於心不忍。

  穹蒼低笑出聲:「寶貴的一課。」

  說明只要繼續活著,總能遇到一點好事的。

  穹蒼拿過常用的那個包,將木牌小心地放了進去。

  「如果善良可以被保佑的話,希望你兒子有一天真的能光明正大地回來。」穹蒼笑說,「晚安了,江女士。」

  --

  【凶案解析】的新副本很快開始測試。這大概是三夭有史以來開過的參與人數最多的團隊副本。

  穹蒼拎著她的黑色布包,目不斜視地走進大門。

  三夭大廳處依舊是人聲鼎沸,由於這次報名的玩家人數眾多,且許多是新手玩家,場面甚至比以往還要熱烈。

  那些神情亢奮的明顯是新手玩家,他們還不懂如何掩飾自己的表情。被選中遊戲,意味著他們有機會能在上億人的面前嶄露頭角,這無疑是一件可以對外說道的美事。為了好好表現,他們早在出發之前,就將三夭論壇上的重要攻略都翻看了一遍,可惜還沒等到正式實踐,尚在社交階段,那些冗雜的理論,已經被老玩家一一否定。

  新舊兩批人,正在就遊戲攻略展開口水四濺的激烈討論。

  穹蒼穿過人群,上了電梯,在休息室裡靜坐片刻後,去往指定房間登入遊戲。

  第三次登錄遊戲,穹蒼習慣了很多。她靜靜等著眩暈感過去,看著面前一片黑色的字幕。

  【逃亡者:QC1361】正式載入遊戲!歡迎來到【凶案現場解析】,本副本為特殊限時副本,你將單獨開啟一段刺激的逃亡劇情。

  請小心!被警方捕獲直接視為遊戲結束。逃離警方的追捕紅圈,視為遊戲勝利。紅圈範圍由警方排查追捕計劃所決定,第三方觀眾可時時查看,玩家請自行判斷。

  祝您遊戲順利!

  身份:浪客不問來歷。你是一位正在逃亡的通緝犯。

  玩家評分:96(這個角色簡直是為你量身打造!)

  與角色契合度:86%(天才大抵都是相似的吧,比如被命運偏愛過的大腦。)

  逃亡進度:雖然通緝令還沒有發佈,但你的逃亡生涯已經開始,請珍惜現在開始的每一秒!

  【注】你有三分鐘的時間站在原地觀察環境。倒計時結束或離開原地後,副本立即開始。請小心街道上的攝像頭,以及路邊的熱心群眾。

  【點此查看副本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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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穹蒼還沒將情緒投入情景,直播間的觀眾已經吵嚷起來。

  「臥槽這裡有個96分!是真實的嗎?」

  「逛了一圈,發現這個副本的角色匹配度都好高,所以能力分值都相對提升了一點點。果然三夭是根據智商來測算角色匹配的吧!」

  「這一期全是天才的專場,我都可以!」

  「96分!【瞳孔地震】好,我決定蹲這個直播間了。假都請好了大佬不要讓我失望!」

  「我想去蹲追擊者的直播間,感覺那邊會更精彩。【奸笑】」

  「不是,這96分靠譜嗎?看起來這個玩家平平無奇。」

  「曾經有人這樣懷疑過。【點煙】後來他臉沒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10:08 AM

第四十四章 逃亡

  穹蒼關閉遊戲提示框,在周圍的霧氣散去之後,漸漸拿回身體的控制權。

  她轉動著眼珠,目光緩緩從四周掃過,分析自己的處境。

  結合資料來看,她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室內,地點位於A市靠近郊區的區域。這套房子是范淮……寧冬冬妹妹所住的房產。

  穹蒼放低視線,當看見面前橫躺著的一具女性屍體時,瞳孔不受控制地縮了下。

  人物應該剛剛死亡。出血量大,傷口位於腹部偏左上,可能被刺傷心臟。身上有明顯外傷,門牙脫落,死前曾受過虐打。

  穹蒼隨即轉向自己的右手側,在離她兩米左右的距離,一位成年男性面部朝上,表情痛苦地躺在地上。此人身上未穿外套,未穿鞋襪,未繫皮帶,腹部有多處刀傷,眼睛不自然睜大,推測同樣已經死亡。

  一個客廳裡,有兩名死者。

  穹蒼手指緊了緊,舉起手中的東西。她手心正握著一把西式菜刀,上面的血液尚未乾涸,還在蜿蜒向下滴落,握在手中,感覺沉甸甸的。刀刃上有輕微捲曲,應該就是兇器。

  穹蒼轉過身,望向自己背面。

  門把手上有血漬,推測是從內部打開。透過半開的門縫可以瞥見半道藍色的人影,推測是某位上下樓的鄰居聽見了動靜前來查看。

  如果忽略其餘信息,從門外那個人的視角來看,這屋子完全就是寧冬冬連殺兩人後的凶案現場。

  兩具死狀淒慘的屍體、鞋子不慎踩中的血痕,以及握在手中的兇器,種種證據都讓她無從解釋。或許,還要再加上有犯罪前科以及連環殺人案重要嫌疑人的身份。

  三分鐘的倒計時,此時還剩下兩分三十秒。

  在這樣緊迫的條件裡,三分鐘的限時顯得有點過於苛刻。極具視覺衝擊性的畫面,會在第一時間吸引人的注意力,進而影響人的判斷力。

  而半分鐘的時間,都不足以讓人們從兇殺事件的震撼之中脫離出來,更不用說從有限的視野中,找到最佳逃跑路線了。

  在網友被帶偏了思路,開始激烈討論起兩名死者的真正死因,甚至連完整的句子都沒打全的時候,穹蒼動了。

  她抬起腳,與此同時,遊戲正式開始的提示音在背景中響起。

  冰冷的機械音,猶如拔響的手雷引線,將眾人的心弦狠狠繃緊。

  這是關鍵性的一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評論區也冷清起來。

  出乎眾人預料的是,穹蒼沒有朝著陽臺逃跑,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了門口。

  她身形矯健地貼向門縫,在外面的人正試探著推開防盜門,且視線受阻的時候,一手捂住來人的嘴,另外一隻手拽住對方的胳膊,將人拖進屋中,並用腳尖勾上大門。

  被她帶進來的是一位身形矮胖的中年婦女,身上還有一股油煙的味道。她被動地趔趄一把之後,看見了地板上的屍體,一剎那忘記自己的處境,想要放聲大喊。

  好在穹蒼嚴實捂住了她的嘴,趁她慌神的功夫,從後面勒住她的脖子。

  強烈的恐懼讓這位人質開始拼命掙扎,但寧冬冬的設定,是一位身形高大、體格健碩的成年男性。穹蒼只需要稍加用力,就可以完全制住她的動作。

  感受到威懾般的疼痛,女人終於安靜了。

  「別動。」穹蒼用刀刃抵住她的脖子,開口後的聲音沙啞低沉,「不想死的話,保持安靜。」

  那中年婦女的脖子發出一聲聲痛苦的嗚咽,眼淚直接流了下來,渾身顫抖地點頭,沒了半點反抗的勇氣。

  穹蒼喝令人質跟自己過去,走到沙發附近,彎腰拿起地上的抹布,塞進她嘴中。又移動到角落,扯下排插,用電線捆住她的雙手。

  這位不大幸運的中年阿姨在驚嚇中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身體徹底癱軟如爛泥,在失去穹蒼的倚靠之後,直接滑到了地上。

  她仰著頭,一雙眼睛淚茫茫地望著穹蒼,帶著無比的懇求與卑微。

  穹蒼聲線平坦地說:「起來。」

  阿姨搖了搖頭,卻不敢不聽。她艱難地想要在地上跪坐起來,試了幾次,都因為身形不夠靈活而翻倒在地,等好不容易爬起身,穹蒼已經從廚房搬了張木椅回來。

  她把椅子擺在落地窗前面,平靜指示道:「坐下。」

  阿姨順從地在椅子上坐下。

  穹蒼用女死者掛在沙發背上的圍巾,把阿姨的雙腿綁在椅子上,讓她無法動彈。又重複確認了一遍她手腳上的繩結是否結實,然後去廁所拿了一條乾淨的毛巾。

  阿姨的鼻子噴出一個鼻涕泡,變得難以呼吸。她看著穹蒼再次走近,沒能理解穹蒼的善意,努力發著自己能發出的各種聲音,以宣洩自己的情緒。

  「你叫也沒有用。我知道他們馬上會發現你在這裡,沒關係,我現在不想殺你,你好好聽話,就有活著出去的機會。」穹蒼給她換了一條乾淨的毛巾,後者果然沒有趁機大喊。穹蒼捏著她的下巴說,「太用力進行咬合的話,下巴會脫臼。別白費力氣。」

  阿姨流著眼淚,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大致是在問她:為什麼?

  穹蒼不帶感情地瞥了她一眼,轉身走開。

  現場看似有許多混亂的信息,但局勢其實很清晰。

  當時擺在明面上以供她選擇的答案只有逃跑。

  一是從陽臺逃走。這套房子位於二樓,又有雨棚緩衝,從窗口跳下去也不容易受傷。但是當時目擊證人已經站在門口,對方會在第一時間進入房間,看見兩名死者以及穹蒼的背影。

  這個小區不遠處就有一家派出所,出警時間應該不到五分鐘。穹蒼如果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進行逃亡,將陷入莫大的被動與局限之中。

  二是從正門口逃走。這個恐怕更加糟糕。房間裡已經死了兩人,從現場來看,兩人死前戰況激烈。樓裡的住戶很可能跟這位人質一樣,正在關注二樓的動靜。正面突圍穹蒼怕自己都跑不出這片小區。

  無論是哪一種都被穹蒼在第一時間否決了,可見遇到困境時拔腿就跑並不是一個好選擇。

  時間。她需要各種迷惑性的信息來爭取關鍵性的時間。

  --

  直播間的網友被她唬住了。

  「??怎麼還發展成綁架事件了啊?」

  「我在逃亡直播間裡看綁架?」

  「我以為她跑了,還想96分的大佬果然當機立斷,沒想到她回來了,還把凶案現場整成了一個密室。【吸氧】」

  「我知道,這一定是為了滅口。很符合一個通緝犯會做的事,也算符合角色。」

  「這件事情告訴我們,不要一個人瞎湊熱鬧,聊八卦是需要朋友的,大家去的時候記得組團。」

  --

  將人質安頓好,穹蒼開始小心尋找兩位死者的手機。

  寧冬冬的身上是沒有手機的。他被警方監控了很長一段時間,為了擺脫警方的定位,他什麼通訊工具都沒帶。

  兇殺現場已經遭到一定的破壞,必然會留下寧冬冬的痕跡,他是目前最可疑的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一個人在見到自己的妹妹瀕臨死亡的時候,想到的肯定不是如何保持現場乾淨以證明自己的清白,而是試圖挽救妹妹的性命。

  好在男性死者的身邊還比較乾淨,穹蒼走動的時候,主動避開了那一塊,以防增加勘查難度。

  不久,穹蒼在餐桌下面找到一個被打碎了屏幕的手機,她剛按下home鍵,門口正好傳來一陣粗暴的拍門聲。那敲門聲急促而響亮,與穹蒼相隔不到半米的距離,震動著她耳膜的同時,也嚇到了直播間裡的觀眾。

  「喂?小周啊,你們沒事吧?」外面的人大喊,「小周,你看見你孫阿姨了沒有啊?她剛剛上來說要看看你,怎麼人突然不見了?」

  不遠處的人質受到影響,剛剛冷靜下去的情緒瞬間又被挑動。她蓄起全身的力量,不斷地搖晃身體,試圖利用椅子在地上的摩擦撞擊聲來引起門外人的注意。

  兩種聲音同時在穹蒼的耳邊環繞,穹蒼箭步過去,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並將音量加到最大,蓋過了其餘的聲音。

  外面的人察覺到裡面的變化,加大嗓門喊道:「小周!小周你能不能開個門啊?你在裡面幹什麼?我知道你聽得見你先回我一聲!小周!」

  穹蒼不為所動,蹲到女性死者身邊,擦乾淨她的手指,按在解鎖鍵上。

  人死後三個小時之內,還是有可能用指紋進行解鎖的。兩人的死亡時間都不長,穹蒼順利用她的手指解開了屏幕。

  中年男人得不到回應,繼續拍門,且動作越加霸道,幾乎要把門砸出一個洞來。

  他那一聲聲不斷加快頻率的敲擊聲,猶如閻王的催命咒,連第三方視角的觀眾都不覺變得緊張,身處案發現場的穹蒼,卻還有閒情蹲在地上修改開機密碼。

  「小周,你再這樣我就報警了!你為什麼不敢開門,是不是出什麼意外了?你出來我們可以一起商量啊,關著算怎麼回事!」

  穹蒼點開軟件,開啟定位,不慌不亂地約了一輛出租車,並買了四五張車票,一舉一動看得網友瞠目結舌。

  「小周啊!」

  外頭的聲音變得雜亂,出現了不同的音色,顯然是其他的鄰居眼見情況不對聚集過來,對裡面的人進行勸導。粗略估計,起碼在三人以上。

  「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啊?你快開個門!」

  直播間的網友自以為已經身經百戰,能夠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可此時在背景各種噪音的影響下,也開始變得焦躁不安,產生了一種被圍觀的緊迫感。

  當他們看見穹蒼放下手機後,仍舊沒有選擇逃跑,而是轉道去往臥室翻找衣櫃的時候,一個個全部破功叫出了聲,朝著屏幕噴口水。什麼功力道行,在穹蒼面前都煙消雲散。

  搞什麼呢這位朋友?再不跑等吃牢飯啊?

  不管網友如何激烈地吐槽,穹蒼獨立於世界之外,始終按照自己的節奏行動。

  她翻找東西的速度很快,目標明確,井井有條。

  她從衣櫃裡拿了一套襯衫西褲,一套休閒服,又從櫃子裡翻出了少量現金,化妝品等東西,將東西全部裝進一個黑色的包裡,拎著走了出來。全程不超過兩分鐘的時間。

  兩分鐘的時間裡,外面的人開始試圖撞擊防盜門。「咚咚」的悶響中,門框與牆面不斷發出震動,聽著極為恐怖。

  如果他們順利破門而入,就能看見他們口中不斷呼喊的「小周」,此時正躺在血泊裡,早已沒了呼吸。

  不過從他們的對話中可以得知,這棟樓的人並不知道穹蒼——寧冬冬來了。

  這是一個好消息。

  穹蒼低著嗓子吼一聲:「滾!」

  她的聲音尖細到沙啞,失了音色,並不明顯,外面的人沒聽出不對勁來。

  鄰居們靜了兩秒,開始不善地警告。

  「我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來了!你要是惹了事你趕緊放人,還能算自首從輕發落。大家鄰里鄰居的,別做的那麼難看。快點把人放了!」

  「老婆!老婆你有事沒有?」

  「我們要開鎖了!」

  穹蒼走過去,拉開落地窗的窗簾,光色刺得人質閉上了眼睛,讓她原本就濕潤的眼睛又開始泛淚。

  穹蒼拿下她嘴裡的毛巾,人質立馬發出一道壓抑許久的刺耳尖叫,外頭的人聽見,出現了短暫的靜默,穹蒼又把毛巾塞回去。

  人群的情緒頃刻爆發:

  「你想幹什麼!」

  「小周你別做糊塗事啊!打死老婆判刑不嚴重的,可你如果殺了兩個人你就完了!」

  穹蒼去書房搬來了筆記本電腦,調整好攝像頭的方向,對準大門。又把電視兩邊的音響拆了下來,連上電腦。

  電視的聲音驟然關停,使得屋內進入了真空般的死寂,這種變化同時帶動了外面的人群,讓他們的爭吵停了下來。

  穹蒼在頁面上輸入一行字,機械男聲將那句話讀了出來。

  「你們全部閉嘴,叫警察過來,我要和他們交涉!」

  「不要再撞門,否則我殺了她。」

  眾人驚恐答覆道:「好,好,你不要衝動,咱們好好說。」

  將外面的人穩定下來之後,穹蒼才利用手機上的社交軟件與電腦進行連接。

  處理完最後一件事情,在網友心臟狂跳不止中,穹蒼終於拎起整理好的包,走進廁所,並從廁所的天窗裡,翻了出去,借著管道平安落地。

  --

  廁所的下方是一條比較僻靜的小路,鮮有人知。此時人群都被吸引到了正面,這裡更是空無一人。

  當鏡頭掃過一片廣闊的天空與空擋的道路,觀眾們大鬆了口氣。

  「臥槽,終於出來了!」

  「女人,你在玩火。」

  「所以我為什麼要這麼緊張?」

  「心理素質不高的人真的玩不了這個遊戲,換我我早跑了。可嚇死我了。」

  「那幾件裝備很重要嗎?拿到手機就夠了,出去直接買啊!」

  「買?小看警方的排查能力吧?我就想知道她現在要去哪裡。」

  然而,網友根本還來得及沒放鬆多久,隨著穹蒼拐出小路,迎面竟然出現了一支穿著警服,正匆匆趕來的隊伍。

  警方的出警速度比穹蒼預計得要快,這些玩家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參與遊戲,幾乎是奔跑著過來的。

  要知道,寧冬冬可是公安系統裡的熟臉,只要打上照面,必然會被認出。穹蒼下意識地背過了身。

  也就是她這個下意識的動作,讓隊伍中為首的那個男人,順著方向望了過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10:17 AM

第四十五章 追擊

  穹蒼本能地感受到一道刺人的視線從自己腦後射來,一行人的腳步聲也跟著變慢了,這讓穹蒼明白,本次負責追捕的應該是一位經驗老道的刑偵人員,對罪犯極其敏感,只要自己表現出任何心虛的模樣,就會被他抓住破綻。

  穹蒼幾乎沒有猶豫,當即操著一股不大明顯的南方口音,朝前方路口大聲喊道:「哎呀你快一點吶,我就催催催你幾百次了你還不出來,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啊?不就是小兩口打架嗎!幾點車票你不知道啊?」

  她的舉動並沒有打消身後幾人的疑慮。作為本次追捕行動的主要指揮,章務平,在穹蒼身上感覺到了某種不尋常的氣息,不著痕跡地朝著她的方向靠近。

  他從事公安工作多年,工作的信條就是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疑點。他這個習慣曾經多次幫助他避開危險、捕獲犯人,畢竟刑偵工作從來容不得半點僥倖。

  饒是穹蒼,也因為兩人越發逼近的距離開始心跳加速。她站在原地,控制住身上的肌肉保持鬆弛,同時目光在前方游離,扮演好一位等待者的角色。

  突然,她的上衣口袋裡響起一道鈴聲,伴隨著輕微的震動,將她手指驚得抽搐了一下。

  鈴聲是最普通的旋律,穹蒼從未發現手機提示音可以如此響亮。她狀似煩躁地將手揣進兜裡,劃向綠色圖標。

  來電人是穹蒼之前約好的出租車司機。

  「喂,你已經到了啊?不好意思再等一等哈,你先把車停在銀行外面好了,我們馬上過來,真的!」

  穹蒼嗓門很大,單手插在兜裡不停在原地踱步,但她並沒有做出刻意回避的動作,從後方靠近的警察還能看見她少許的側臉。

  「停在小巷子口那個地方?也行也行,A3686B是不是?好好好,知道了,我們已經到了。馬上,不要五分鐘,謝謝師傅啊,謝謝。」

  穹蒼掛斷手機,嘴裡咋舌怒駡,低頭在屏幕上擺弄,不知道做些什麼。

  章務平加快速度,已經走到她身後兩米左右的距離。

  這時,一個年輕男人從拐角的地方急匆匆地跑出來,看見幾位警察,腳步緩了緩,用略帶新奇的目光打量他們。

  穹蒼大步上前迎上去,與身後的人拉開距離,同時訓道:「不趕時間啊,還不跑起來!熱鬧有那麼好看嗎?」

  被她指著的年輕人懵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又見她與警察走在一起,以為她是個在附近執勤的便衣民警,下意識地聽她指示小跑起來。

  穹蒼在屏幕上按了一下,將手機收起,靠過去自然地攬住年輕人的肩膀,用半邊身體遮擋章務平的視線,同時使力推著年輕人朝側面轉向。

  「去那個巷口,走這邊近。快一點呀。」

  章務平叫道:「這位同……」

  他話音未落,不遠處傳來一陣驚恐的尖叫聲,按距離推測就是報案所在的樓房。那種多人混雜在一起的喊叫,哪怕隔著一百多米,依舊聽得人寒毛聳立。

  幾位新人玩家急了,覺得章務平從剛才起就變得奇奇怪怪,不住催促道:「隊長,你幹什麼呢?追捕遊戲關鍵在爭分奪秒啊!那邊肯定有情況!」

  只兩句話功夫,穹蒼已經拉著年輕人匆匆走遠,巷口處的出租車按響一聲喇叭示意。見那二人社交距離過近,關係不似作偽,動作又很坦然,章務平不由心想會不會真的是自己多疑了。

  他們目前只知道這次的副本主題是追捕,但是並不知道逃犯究竟犯了什麼罪,根據報案信息來看,是挾持傷人。

  總不會剛出警就巧合地撞上逃犯。何況,從遊戲載入到現在已經有十多分鐘了,明知警方已經出警,玩家哪裡可能還在案發地點附近徘徊,等打個車再走?

  章務平暗笑自己敏感,收回視線道:「走!」

  穹蒼聽見腳步聲跑動著遠去,將手從年輕人肩上移開,對著後者一臉茫然的表情,也困惑道:「怎麼了,你不是和我拼車的那個人嗎?」

  「不是啊。」年輕人終於回過神來,問道,「你不是警察嗎?」

  「不是!」穹蒼也驚了下,說,「和我拼車的那個人一直沒來,我朝前面喊很久了,不是你嗎?」

  年輕人失笑道:「什麼啊?認錯人了都。我說你怎麼跟我自來熟的。」

  穹蒼將手機屏幕點亮給他看,同時長手一指,說:「你看,就這輛車吧,這車牌號。」

  「沒有,真的不是我。」年輕人搖搖手,「你認錯人了。」

  穹蒼面露尷尬道:「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沒什麼,我也正好走這邊。我先走了。」

  穹蒼與年輕人揮別,快步上了等在前方的出租車。她坐到後排位置,笑道:「不去車站了,麻煩先去中心商業街。」

  司機爽快應道:「好嘞。」

  穹蒼戴上耳機,說:「公司有事趕著開會,麻煩開快一點。」

  --

  此時寧婷婷的家門口早已圍滿了人,因為狹窄的樓梯間站不下,還有群眾是站在一樓的樓梯口朝上張望。

  警察一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立即讓出一條走道,以供他們穿行。

  章務平從中間擠過去,問道:「這裡是怎麼回事?報警不是說挾持傷人嗎?你們都守在這裡幹什麼?」

  圍觀群眾七嘴八舌地回答他。

  「你們總算來了,裡面要殺人了!」

  「住這兒的兩夫妻吵架,經常吵,這次吵得特別凶。叮鈴哐啷的,一直不停。」

  「一樓的孫姐擔心他們,上來看看情況,結果就被他們抓進去了!你們說這不是綁架嗎?」

  「裡面的人說要等警察來了跟你們談判,可是他很急啊,一直問你們來沒來。剛才他說已經砍下老孫的手指了,現在應該怎麼辦啊?」

  「我就說打老婆打得那麼狠的肯定不是好人,這個姓周的也太可怕了。」

  章務平一面聽眾人混亂地彙報,一面拉過身邊的年輕警員,示意他去隔壁的陽臺查看情況。如果時機允許,就翻過去控制住局勢。

  那位年輕人領了任務,興沖沖地走了。

  「隨時彙報情況!」章務平命令說,「切忌擅自行動!」

  對方在對講機裡低聲保證:「我明白!」

  章務平又打了個手勢,示意周圍的人保持安靜,然後貼近門邊,敲了敲門。

  「你好,周先生,我是刑偵大隊的刑警,你要見我,我來了。有什麼要求,你現在可以提。人需要確認人質的安全,可以嗎?」

  裡面沒有回應。

  章務平回頭看了一眼。

  「一直這樣。」從最開始就在圍觀的熱心群眾說,「你給他一點時間。」

  正在他們說話期間,屋裡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奇怪聲音。

  「等一等。」章務平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抬手捂住單隻耳朵,說,「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請再說一遍。」

  聲音重複了一遍:「給我準備一輛車。」

  章務平確定那是某個軟件自帶的聲音,對這詭異的現場皺了皺眉,嘴上快速接道:「周先生,和你說句實話,就算我們給你準備一輛車,你也是逃不出去的。城裡到處都是監控,你能跑到哪裡去?不如你出來,我們好好聊聊。」

  裡面的人回道:「你們是不是不誠心?」

  章務平:「我們誠心,但是我們需要先確認人質的安全,請你不要傷害她們。你讓兩位人質出個聲,我們馬上派人安排車輛。」

  「不行。」

  章務平:「為什麼?是不是因為人質已經遇害了?」

  章務平小心與對方交涉,可惜由於工具的局限,他無法根據聲音來判斷對方的情緒,進而對談判方向做出轉變。周圍人群又太多,細碎的聲音嚴重擾亂了現場秩序。

  章務平沖隊員點了點下巴,讓他們迅速清理現場。

  圍觀人群被迫退出警戒範圍,那些拖遝的腳步和低聲的討論造成了一些騷動。

  人群中突然有人低聲冒出一句:「你確定,裡面的是周先生?」

  章務平回頭,找到說話的那個年輕人。

  賀決雲背著個包站在人群中間,神情淡然,氣質沉穩,一看就知道不是名新手玩家。但他從始至終都表現得十分低調,沒有要出頭的意思。

  賀決雲走近,與他耳語道:「大家都在喊周先生,如果他真的是,他為什麼要用變音器?夫妻爭吵,如果出現一方傷亡,活下來的未必就是丈夫。」

  章務平其實也想到了,只是怕刺激到裡面的人,故意沒有拆穿。

  賀決雲將剛剛收到的資料遞過去,裡面是公安廳緊急傳過來的住戶資料,夫妻的基本情況都有概括。

  章務平快速在上面掃了一眼,還給賀決雲,隔著門板,試探性問道:「寧女士,是你嗎?」

  屋內過了十來秒,才傳來回應:

  「你們太吵了。」

  「答應我的要求就讓你們見人質。」

  章務平耐心勸解道:「寧女士,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在社會上受到過很多的偏見,生活壓力很大,如果這是一起意外事件,你可以讓你身邊的朋友或者鄰居替你作證,證明你長期遭受暴力,身心受到傷害。我們也會替你說情,最後是有可能爭取到正當防衛,或者防衛過當的指控的。你還年輕,完全可以重新開始。你現在先開門,讓我們派人進去救治,好嗎?」

  裡面的回答總是斷斷續續的,措詞又十分強硬,顯得難以交流,這讓章務平生出不祥的預感。

  這種情況可能是因為寧婷婷在殺人之後受到精神刺激,無法冷靜回復。也有可能,只是犯人在借由談判來拖延時間。

  章務平傾向於後者,畢竟這是一個逃亡遊戲。可即便雙方都心知肚明,在犯人持有人質,且警方沒有足夠情報的情況下,他仍舊無法強行突破。那是嚴重違規違紀OOC。

  章務平往後退了幾步,確認自己的聲音裡面應該聽不見,示意賀決雲過來,小聲委託道:「你讓他們再給你複述一遍他們聽見的內容,一定要仔細,確認這屋裡到底有哪些人,當時都發生了什麼。」

  賀決雲聽從指揮。

  對講機裡傳來先前那位警員的回復。

  「隊長,他們陽臺的窗簾拉著,外面焊了不銹鋼防盜窗,從隔壁陽臺看不見裡面的情況,也無法進行翻越。我聽了一下,裡面沒有很明顯的噪音。」

  章務平:「去對面的大樓,往二樓客廳的位置看一下。」

  「是。」

  章務平又問:「隊伍裡身手好的兄弟有沒有?」

  「有。我是國家二級運動員,平時喜歡攀岩。」

  另外又有幾人陸陸續續地報名。

  章務平點了幾個名字,說:「你們從客廳、廁所、陽臺的外牆攀爬上去,試試能不能看清裡面的狀況。一定要注意隱蔽,別被犯人發現行蹤。」

  「好。」

  這期間,樓梯間的腳步聲紛至遝來,負責追捕玩家越來越多,正在從各處趕到現場。

  章務平的思路一次次被打斷,對這幫遊兵散將感到異常頭疼,命令道:「還沒有到場的兄弟暫時先不要過來,也不要穿著警服在抓捕範圍附近活動,太扎眼了!全體按兵不動等我指示!」

  --

  而此時,穹蒼早已遠離住宅區,在朝著主城區靠近。

  由於現在是假期,街上車輛擁堵,整體行車速度緩慢。好在她的司機是一名老手,見縫插針,偏愛小路,很快穿過景區附近的堵塞路段。

  網友跟著穹蒼的視角走,只覺得坐上車後,歲月一片和平。

  「不趁著還能自由行動趕緊去車站跑路嗎?」

  「有風險吧?警方發現死者後肯定第一時間搜查各大車站和機場,如果到時候查到她上了哪輛車,不就可以守株待兔了嗎?」

  「從追擊者的直播間回來了,感覺那邊亂哄哄的,都不知道要幹些什麼。」

  「畢竟有很多業餘人士的,但勝在人多。」

  「硬生生被加了一段綁架劇情,偏偏還必須走程序,估計特別抓瞎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10:33 AM

第四十六章 兇手

  穹蒼平穩地坐在車裡,將耳機裡的聲音放大。

  對面的警員已經不怎麼和她進行交涉了,間或響起的對話中帶著明顯的敷衍,顯然是已經發現她故意佈置的綁架現場純粹是為了絆住他們的腳步,普通的處理方式根本沒用。

  穹蒼抬起頭,目光從窗外掃過。車輛正好開到一所高中的前面,恢弘的大門配上鎏金的字體,看起來氣勢非凡。

  因為放假,校園裡空空蕩蕩的,幾乎沒有行人。兩個住校的學生從裡面打打鬧鬧地走出來,勾著肩膀,放聲大笑,身上都是青年肆意張揚的朝氣。

  穹蒼放下車窗,看著那邊發呆。

  范淮曾經問過她,高中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他16歲的時候,剛剛上高一不久,就被警方帶走,從此開始了漫長的牢獄生活。接受調查、等待審判,到最後入獄改造,就是他顛沛高中生涯的全部。

  很可惜的是,穹蒼也沒什麼經驗。

  如果說范淮的人生是從16歲起開始斷層,那麼穹蒼一直過著特立獨行的生活。她不明白所謂青春的美好和學習的辛勞,也不感興趣。

  范淮解釋說,就是挺好的。他從入獄起一直在回憶短暫高中生涯的全部。包括那幾天的天氣、風向,感覺每一天都嶄新而自由。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兩人有點相似,他們都很寂寞。只是穹蒼並不討厭那種寂寞,而范淮卻受此折磨。

  他不斷通過保持學習的方式來讓自己過得像一個普通學生。學生的身份對於他來說,已經成了一種嚮往的存在。

  這一刻,穹蒼突然有些理解了,范淮在選擇逃亡時的那種心情,和選擇給自己打電話的原因。

  大概就是,太孤獨了吧。他那麼害怕孤獨這種東西。

  司機不停地瞥後視鏡,忍不住和她聊天道:「這是我們A市很有名的重點高中,很多學生都想來這裡讀。」

  穹蒼應說:「我沒怎麼讀過高中。已經沒什麼印象了。」

  「啊……是工作去了嗎?」司機見她衣著並不光鮮,斟酌著勸告說,「還是讀書好的。有機會就多讀書,現在不是有什麼成人高中成人大學的嗎?有學歷工資也能高一點。我也在學習。」

  穹蒼「嗯」了一聲,淡淡接上一句:「只上了一年,就特招上了大學。」

  司機:「……??」瞧瞧他這張喜歡自取其辱的嘴!現在乘客都這麼喜歡浪費別人感情了嗎?

  穹蒼歪過頭,看著上方。烏雲沉沉,既沒有蔚藍的天空,也沒有炫麗的光色。

  沒有什麼值得回憶的美麗風景。

  「今天,雲好多。」

  「清明嘛,我估計晚點要下雨。」司機聽見乘客說話,快速恢復了元氣,笑道,「這不下雨,就沒有清明的味道了。」

  穹蒼也笑了一下。

  從學校前面拐過去之後沒多久,就臨近商業區,這一片店鋪林立,賣什麼的都有。穹蒼讓司機提前在路邊停車,抽出一張紙幣遞過去。

  司機笑說:「現金啊?」

  穹蒼:「是啊。不用找了。」

  她從包裡捏出一頂帽子,遮住自己的半張臉,朝邊上的店鋪走去。

  --

  網友炯炯有神地看著這一幕。

  「逛起了小街,居然不是開玩笑的。」

  「變身真是永恆不變的話題。不知這位大佬化妝術高超嗎?」

  「這是不是有點不大合適?再不跑就來不及了,別忘了出租車是用寧婷婷的手機叫的,很容易就能查到啊。」

  「越慌越容易出破綻,穩住。」

  「96分就真的很沒有96分的味道。【小小聲】」

  --

  章務平辛苦調度著一幫業餘人員,大感心力交瘁。好在這幫人雖然不專業,卻夠聽話。隊伍逐漸進入正軌。

  幾個被他派出去查看情況的玩家紛紛還是反饋信息。

  「廁所的天窗沒關,裡面沒人,是否現在潛入?」

  「報告,我現在在客廳的牆外。從手機的拍攝畫面來看,一名人質被綁在客廳裡,還活著,沒有明顯外傷……一位年輕女性躺在沙發前面,身上有血跡,暫時無法看清具體情況,似乎沒有生命跡象。別的就看不清楚了。」

  「人質一直在劇烈掙扎啊,她情緒很激動,在幹什麼?」

  章務平聲線低沉,有種晚來風雨的怒意在裡頭:「各方位是否有看見嫌疑人的蹤跡?」

  「沒有。」

  「沒有。」

  數人都回答說沒有。說明客廳、臥室、廁所、陽臺,都沒有犯人活動的蹤跡。

  章務平說:「直接進入!注意進屋後小心走動,不要破壞現場!」

  新人玩家緊張問道:「不需要打配合或者什麼的嗎?有什麼注意事項嗎?我這沒經驗啊。」

  「不需要!」章務平咬牙切齒道,「裡面根本沒人,嫌疑人已經不在了!」

  他上前用力拍打大門,直接對裡面喊道:「過來開門!」

  相繼幾聲落地聲之後,負責偵察的警員進入屋內。他們在客廳相遇,發現房子裡面果然空無一人,一群人之前都在對著電腦演獨角戲。

  「我艸……」對講機裡有人失態地罵了一聲,「兩個都死了。」

  緊跟著防盜門從裡面被打開。

  章務平率先衝進去,地上觸目驚心的兩具屍體就那樣映入他的眼簾。他停在一個稍遠的距離,制止身後的玩家繼續步入現場,嚴厲說:「非技偵人員不要再進來了!守在門口,拉起警戒線,嚴禁外人入內!」

  他走到桌子前面,彎下腰,看著筆記本電腦屏幕上彈出的斷開連接提示,說:「催促技術人員,查一查這台電腦的信號接入地址。要快。」

  玩家們聽見指令,跟無頭蒼蠅一樣地亂轉起來,想要參與遊戲,卻沒有途徑,只能在通訊器裡交換情報。

  「居然還有第三個人?為什麼口供裡都沒有提到?我還以為這次的逃犯是女主人。」

  「嫌疑人應該在我們到場之前就已經離開,利用電腦上的攝像頭監視控制這邊的情況。」

  「兩人都已經死亡,確認是兩位戶主。」

  「現場找到一部手機。是男性死者的。女性死者的手機暫未找到。」

  「用男性死者的手機撥號,未接通。」

  章務平的指令穿插在中間:「馬上去找相關人員調取一下寧婷婷的消費記錄跟通訊記錄。」

  被綁做人質的中年婦女已經被解救,現在正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緩神。

  她長時間裡一直在不停地掙扎,導致手腳上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青紅擦痕。與屍體共處一室,讓她精神受到強烈的刺激。當警員向她詢問口供的時候,她只能啜泣搖頭,說不出完全的話來。警員試圖安撫她,被她順勢抱住,靠著肩膀哭泣。

  這樣一位年近六十的無助長輩確實很可憐,可是眾人都很心急,實在沒時間等這位NPC調整自己的情緒。

  「你看見綁架你那個人的臉了嗎?」

  阿姨哭著點頭。

  「他長什麼樣,有什麼明顯特徵?」

  阿姨搖頭。

  「哎呀不是,您別搖頭啊。穿著,身高,都可以。您再想想。」

  阿姨勉強回憶一遍,倒抽著氣,含糊地說:「藍色衣服……黑色褲子,比我高大概一個頭,長得挺精神一小夥子,眼神很凶……」

  正在檢查屍體的章務平聞言停下動作,第一時間想起了在過來路上撞見的那個男子。

  藍色衣服,黑色褲子——果然是她!靠!

  章務平差點被漫天掩地的悔恨所淹沒。就差那麼一點點!居然眼睜睜看著罪犯與自己擦肩而過!

  看來那玩家不簡單,她的心理素質未免太強大了一點。

  「你知道房間裡這兩人是怎麼死的嗎?」

  阿姨放聲尖叫道:「他殺的!是他殺的!」

  章務平寒著聲音問:「你看見他殺人了嗎?」

  阿姨搖頭,表情裡帶著劇烈恐懼後的空洞,她比劃著動作說:「他拿著刀,刀上面全是血,他用刀抵著我的脖子威脅我!」

  章務平問:「他威脅你什麼?」

  阿姨:「威脅我不要出聲!」

  「他有沒有傷害你?」

  「有……沒有,但是他特別凶。」阿姨捂住自己的臉,「我覺得他真的會殺了我!」

  新人玩家手上快速記錄她說的話,同時腦筋飛轉,小五郎附身道:「所以逃犯就是這一次的兇手?那是不是可以申請下發通緝令了?我去找人要小區門口的監控,給人質辨認一下身份。」

  章務平皺眉,想說哪裡那麼簡單?你連現場都沒勘查你就說是兇手。通緝令是那麼好發的嗎?

  新人玩家自顧自地往下推測說:「他是為了什麼呢?搶劫?入室搶劫,持刀殺人,這個很嚴重吧?可是為什麼他要殘忍殺害兩個戶主,卻留下一位人質呢?」

  技偵人員在這時開口道:「不對,門鎖沒有被破壞的痕跡,門是從內部被打開的。門把上有血漬,說明門被打開的時候,已經有人受傷了。至於究竟是誰的血,已經採集樣本,明天再給你們答覆。」

  「明天?我們沒有時間啊,我先去調監控!」

  章務平心裡有一種預感。他拿出手機,從裡面調出寧冬冬的照片,遞過去給阿姨看,問道:「是不是這個人?」

  阿姨掃了一眼,立即點頭說:「對,對,就是他!」

  她掐住章務平的手臂,沒有及時修剪的指甲深深摳陷進去:「他是誰?同志你們要快點抓到他呀!」

  章務平正想掩飾,邊上用餘光看清了照片的新人脫口而出道:「寧冬冬?」

  章務平當即扭頭,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新人被他嚇到,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悻悻噤聲。

  「他就是那個殺人犯寧冬冬啊?」阿姨已經叫了出來,歇斯底里地質問道,「你們警察為什麼要放他出來,你們看看,他又殺人了!他又殺了兩個人!」

  章務平無法回答,只能找人安撫好她,將她帶去樓下。

  在樓下錄完口供的賀決雲小跑著上來,他找到章務平,俐落地彙報道:「根據樓裡住戶的口供來看,所有人都只聽見了兩位死者的爭吵聲,完全不知道有第三人在場。」

  賀決雲打開本子,對著上面記錄的內容進行複述:「房子的隔音很差。他們最早聽見男性死者在打罵,中間有砸東西的聲音,緊跟著寧婷婷吼著要離婚,她丈夫就說了『我打死你』一類的話,喊得特別大聲,上下樓的住戶都聽見了。沒過多久這個房間就安靜下來。安靜後大概過了三五分鐘吧,二樓完全沒有聲音。孫女士跟她老伴懷疑寧婷婷可能出事了,兩人討論了一下,最後孫女士決定上來看看。過程就是這樣。」

  頻道中有玩家茫然道:「所以寧冬冬到底是不是兇手?他為什麼要殺自己的妹妹跟妹夫?」

  章務平思忖片刻,說道:「男性死者身上有多處刀傷,但數道傷口都不深,可見刺他的人力氣應該不大。」

  他走到寧婷婷的屍體前面,舉起她的手,說:「寧婷婷的手心有一定的磨損,小指上還有一道刀痕。如果是以這種姿勢握刀的話,傷口恰好可以吻合。」

  一位警員握著手中的相機不斷按快門,順著他的思路想了一遍,問道:「你是說,丈夫是妻子殺的,妻子是寧冬冬殺的?」

  賀決雲無奈道:「寧冬冬殺她做什麼?他們是兄妹啊。」

  玩家滿臉無辜:「這我怎麼知道?」

  在進入遊戲之前,他一直跟隨媒體的節奏,默認范淮是兇手的。哪怕相關記憶被屏蔽,他的潛意識還是這樣認為。

  賀決雲看著地面說:「寧冬冬應該是在他妹妹死後,或者受傷之後才出現的。」

  「你怎麼知道?」

  章務平有豐富的辦案經驗,在看到現場的第一時間已經有了相關猜測,但他沒有開口解釋,想聽聽賀決雲的意見。

  賀決雲手指在地面上畫了個圈,說:「地上噴濺式的血液,看見了嗎?很完整的一個圈,刀被放在這個地方。寧冬冬過來,一腳踩在了血點上,在這裡留下一個完整的腳印,從位置和距離來看,他蹲下來查看寧婷婷的情況,並且拿起了手上的刀。這很可能只是震驚之下,條件反射性的動作。」

  周圍的人小心翼翼地圍了過來,隔著一段距離觀察現場。

  賀決雲說:「如果,是寧冬冬刺的刀,然後把刀拔出來,血液噴濺就不會呈現這種形狀,血液會噴濺在寧冬冬的身上。這個現場其實挺乾淨的,兩位死者身邊的環境都保護得很好,有點經驗就能看出真假。而且——」

  賀決雲把手裡的本子丟給對面的警員。

  「我剛才已經找物業要了一樓防盜門前面的監控。一樓的住戶說,兩位死者停止爭吵的時候,剛好是在12點02分,當時他在看午間節目,對時間記得特別清楚。監控裡,寧冬冬是12點05分進來的。跟一樓的那位人質,前後不超過兩分鐘的時間差距。寧冬冬總不可能走到樓上,二話不說,先把妹妹給殺了吧?根本沒有作案時間。」

  現實中也是這樣,警方只是懷疑范淮跟前三起證人死亡的案件有關,但從來沒有懷疑他會殺死自己的妹妹。

  章務平點頭:「我也同意,寧冬冬只是出現的時間比較巧合。」

  「真的有這麼巧的事嗎?」玩家懷疑說,「可他既然不是兇手的話,那他跑什麼呀?」

  「被人看見他手裡拿著刀,估計怕百口莫辯吧。」一人歎說,「畢竟他之前已經坐過牢了,很容易會讓人有先入為主的偏見。這次還有半個目擊證人,就算執法機關不起訴他,案件爆發之後,公眾也會懷疑他。」

  賀決雲補充說:「寧冬冬一直主張自己當初是冤枉的,他對警察,可能沒有信心。」

  一直熱鬧的頻道竟然出現了數秒的沉默,饒是熱情的玩家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人問道:「我們現在,能申請通緝令嗎?」

  章務平深吸一口氣,說:「從現場來看,我們沒有絕對性的證據證明這兩位死者是寧冬冬殺的,甚至很可能不是。門是從內部被打開的,他不是強行入室。雖然他把樓下的住戶綁在了屋子裡,但並沒有傷害她,很快就離開了。也並不是以金錢為目的。我認為,這不足以構成綁架罪。你說要發通緝令嘛……我不覺得申請能通過。」

  再有一點,從私心來講,章務平希望能再給寧冬冬一個機會。讓他以配合調查的身份回來,而不是犯罪通緝。

  在這件事情上,寧冬冬只是一個目睹妹妹死亡的受害者。章務平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選擇逃跑,甚至不惜一切代價,但從他沒有傷害人質的行為上看,他應該不是一個壞人。

  有時候,想要毀滅一個人的人生,真的是太容易了,因為社會很苛刻。

  寧冬冬大半的人生都已錯付,他分明還那麼年輕,千萬不要再重蹈覆轍。章務平對他有惻隱之心。這也是他的責任。

  章務平眼神堅定起來,說:「寧冬冬現在的情緒應該很不穩定,我們一定要儘快找到他!以免他一時衝動,越走越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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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警務人員分析全過程,網友不知該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他們做好了寧冬冬是兇手的準備,且對此堅信不疑,結果被當頭狠狠打了一棒。

  設身處地地思考一下,他們或許還會懷疑警方給出的案情通告。

  ……不會或許,他們就是。

  「追擊者團隊裡也有很多牛人啊。我還以為三夭會把一群雜兵放過來,沒想到素質還挺不錯。」

  「說雜兵啊,怕是不知道這邊的指揮章務平也是85分的大佬了嗎。就經驗來說,他比許多天才更厲害。」

  「居然這麼短的時間就看出寧冬冬不是兇手,但是這樣也就發不了通緝令了,對遊戲來說難度應該加大了吧?」

  「這兩個居然不是范淮殺的嗎?我吃得洗腦包不是這樣的。【滿頭問號】」

  「我現在有點懷疑范淮真的是冤枉的了。警方應該有重啟調查吧?有沒有相關的情報流出來?」

  「不要再隨便相信『內部情報』了,真『內部情報』在決定公開前是不會外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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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兇殺現場已經分析完畢,章務平等人現在著重開始搜捕寧冬冬的蹤跡。然而,這個是他們急不來了。

  終於,技術員調出了寧婷婷那部手機上的消費記錄和通話記錄。

  技術員手指在電腦上重重一敲,把頁面放大,說:「寧冬冬用她的手機,叫了輛出租車,最後的通話也是跟那位司機的。我們已經聯繫了司機,司機說,他是在中心商業街附近把人放下。另外,寧冬冬在鐵道部的網站上,買了五張分別去往不同地點的汽車票。」

  玩家捏著下巴道:「買了車票,人卻去了市中心,這倆方向完全不對啊。她是想轉移我們的視線吧?」

  「這個你們自己查咯。」技術員說,「我們的動作其實已經很快。根據女性死者銀行卡上的消費記錄,最近的一筆就在十五分鐘前。」

  「是誰?」

  技術員:「我正在問。」

  技術員揉了揉眼睛,片刻後,回答說:「那個人是……哦,那個人是商業街的一個商戶,他說寧冬冬沒帶銀行卡,在他那裡買了一套衣服,然後跟他兌換了五千塊錢的現金。所以,寧冬冬現在很可能還在市中心。」

  有人問:「能不能根據寧婷婷的手機進行精準定位?」

  技術員說:「對方拿走的手機是IOS系統,想要直接定位比較麻煩,我們沒有時間。而且寧冬冬現在已經取完錢,我不認為她那麼聰明的人,會長時間把死者的手機帶在身邊,給我們留下線索。」

  「那就只能查監控了。知道時間、地點、人物,我們完全可以從監控裡找到目標。」

  賀決雲無情地掐斷他的信心:「市中心的人流量非常大,而且今天還是節假日,定位地點可以說是人山人海。別忘了對面玩家是一名高智商人士,她會選擇的停車點,很可能是避開主要監控攝像頭,又處於人流量正中心的位置。那麼周圍一整圈的監控視頻我們都要看。那麼多的人,你要用多長時間才能從裡面找出逃犯?你知道她是走在路邊的行人,還是坐在車裡的乘客?你確定攝像頭一定會留下她的正臉嗎?」

  另外一人插話道:「就算沒有長相,我們也已經知道逃犯的身高、身材、衣著,照樣可以作為參照依據。只要抓目標的走向動態,憑藉市區完善的監控系統,我們就可以有條不紊地展開追捕行動吧?」

  聽著他們如此天真又輕鬆的發言,幾位相關專業的人士簡直笑都笑不出來,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解釋。

  他們以為翻監控是看電視嗎?輕鬆愉悅?還可以配點瓜子可樂?

  用監控來確定逃犯具體的位置,他們一定會處於被動。

  「不對。」賀決雲的聲音依舊沉穩,「你們不知道她的衣著,至於身形,也可以用服裝跟姿勢來進行掩飾。如果混在人群裡,你根本認不出來。」

  眾人齊齊扭頭看向他。

  賀決雲走到鞋櫃前面,指著地上的腳印說:「寧冬冬在離開之前,在這裡換了雙鞋子。」

  「對啊。因為她的鞋子底部踩到血了,所以她換了男主人的鞋子。」

  「不,她應該是先換上男主人的拖鞋,去臥室拿了可以更換的衣物。」賀決雲回身指向臥室門口,「變裝掩飾,也是很逃亡中很重要的一環。她能冷靜地佈置好現場,肯定也會考慮到這一點。而男性死者的衣櫃裡究竟有哪些衣服,我們並不知道。」

  一些人懊惱地歎道:「是哦。那翻監控豈不是毫無目標。那怎麼辦啊?」

  「這不就在討論怎麼辦嗎?」

  有人急道:「我們越討論越是在浪費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貴,動起來啊同志們!」

  這句話激得頻道裡出現了多種不同的聲音。沒有耐心的玩家已經開始煩躁。

  「誰不知道動啊?你不計劃好過程你要怎麼行動?難不成一百多人各混各的?」

  「去守汽車站、火車站,機場,總是對的吧?我在外面等很久了,給我點事情做行不行?」

  「哎呀別搗亂了!吵架的都給我閉嘴!」

  場面居然混亂起來,章務平等人的表情堪稱陰沉,網友也陷入迷幻的無語之中。

  「好像確實挺難追的。【小小聲】」

  「一群散兵,越多越亂。專業人士也帶不動啊。」

  「一群散兵也有一百人了,其中還不包括三夭免費贈送的技術人員。他們現在最缺的就是人。排查需要大量的時間、人力,尤其在遇到棘手的罪犯時,對方會不停地給你設置迷惑信息。你知道一個刑偵中隊才多少人嗎?案件沒有發酵時,當初負責追擊范淮的才不到三十人啊朋友,已經是傾盡全力了。」

  「別說,我發現Q哥一直在悄悄為大佬說話。他怕不是個間諜吧。」

  「你們有沒有覺得,離開了大佬的Q哥,沙雕氣息不見了,變得成熟可靠,我都不敢認了。」

  「Q哥本來就是三夭的監察員,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做的!大佬坑了他而已!【你們清醒一點】」

  --

  章務平沒有責駡他們,對於這支臨時組建的陌生隊伍,並不適合用系統內的領導方式,他太過嚴厲,只會引起逆反效果。

  章務平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思考完對策後,直接進行安排。

  「A市的幾個主要火車站,汽車站,都要派人排查。小型汽車站,兩個人進行配合。大型車站四個人。火車站六人到十人一組。可以找相關的工作人員一起幫忙。離這幾個地方比較近的玩家,現在開始報名。」

  章務平在電腦上的名單裡畫上紅線,快速安排好幾人的工作。

  一位玩家舉手道:「是不是還有高速路口?逃犯可能會偷車從路口離開。」

  「高速路口?」賀決雲否決道,「你知道A市各區有多少個高速入站口嗎?今天是清明的法定節假日,高速免費,工作人員大部分輪休,旅遊的車輛全在高速上堵著。你要是在高速口一一排查,會導致嚴重的交通堵塞,引起民眾恐慌。而且,我們哪裡來的人手?用什麼理由申請這麼大規模的排查?」

  「找個人關注一下車輛報失情況。今天之內,有任何相關警情,都要第一時間進行排查。」章務平贊許地看了眼賀決雲,附和說,「我們確實不應該把範圍劃得太大。既然寧冬冬現在還在市中心,我們就圍繞著市中心進行佈防。她想要順利逃走,肯定是要出來的。」

  章務平拉出地圖,仔細觀察過後,相繼在上面圈出幾個紅點。

  「在這幾個車流量大的路口,對出市中心的車輛,以查酒駕的名義進行單向排查。這幾條小路平時人流量不大,可以直接查看監控。這幾個路口,重點關注,在路口對可疑的行人檢查身份。寧冬冬如果想要離開,必然要經過這些地方。技術人員繼續追蹤寧冬冬及兩名死者的身份證使用情況。只要我們排查得夠仔細,她就無所遁形。」

  幾人一聽,發現全部都是最基礎又最辛苦的工作,聽起來一點也不威風。

  「就沒有什麼黑科技嗎?」

  章務平拍拍對方的肩膀,鼓勵說:「人類就是自然界最大的黑科技,發揮你的主觀能動性。大家都不要愣著了,快點動起來!我們能不能成功,就看大家工作得夠不夠仔細!」

  眾人的熱血還沒開始揮發,樓下的一個警員連忙給章務平打報告,緊張道:「隊長,媒體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10:51 AM

第四十七章 責任

  章務平聽見「媒體」兩個字,靈魂連著肉體俱是一抖,那反應跟聽見大軍壓境絕症降臨沒什麼兩樣。

  他並不是討厭媒體。大家分工於社會的不同行業,目標都是為了社會的和諧與發展,只是因為各自的職業訴求不同,兩者的合作經常會出現不愉快的體驗,讓他心生抗拒。

  章務平問:「哪家媒體?」

  「好幾家!」那個警員說,「有幾家是這幾年網上比較火的傳媒公司,之前報導過寧冬冬的事……負面的那種。」

  章務平如臨大敵道:「拉好警戒線,拉好窗簾,不要讓記者拍到兇殺現場。附近有沒有公關專業的人,出去跟媒體解釋一下。記住,所有跟案件有關,未經求證的事情,全部不能透露!」

  警員說:「可是他們好像已經知道寧冬冬的事了。」

  章務平眼前發黑,喝道:「誰說的!」

  那人哭喪著臉說:「那個被綁架的人質說的。媒體採訪了她,她說寧冬冬是兇手,看見寧冬冬拿著刀殺人了。還說自己被寧冬冬拿著刀恐嚇綁架,差點死了。媒體全程拍了下來,我們攔也攔不住。現在要怎麼辦啊?」

  章務平胸口抽疼,險些窒息。

  警員還嫌不夠,又給他插上一刀,直接斷了他半條老命。

  「他們是直播的。」

  賀決雲:「……」這可真是公共廁所裡打地鋪,離死不遠了。

  頻道裡陷入長久的沉默。

  這時候,所有玩家都開始意識到,輿論可能會對這件案子產生的巨大壓力。

  在他們身為普通群眾的時候,他們希望能夠擁有絕對的知情權,所以享受利用輿論倒逼官方公開執法的權力。

  當然這不是一種錯誤。可是當他們站到執法部門的位置上以後,才發現有些事情跟他們想的不一樣。

  所謂的知情未必是事實,大眾憑藉有限信息獲取的也未必是真相。然而人們總是喜歡用有限的線索去推測全貌,並信以為然,最後以陰謀論的方式否認官方的權威,導致事情邁向失控。

  玩家們幾乎已經能夠預想到媒體公佈採訪結果之後大眾會對此事做出的反應,現在,他們需要面對一個註定兩難的局面。不管他們怎麼處理,官方的公信力都要受到質疑。

  「如果我們現在出去澄清,媒體和民眾都不會相信吧?」一名玩家小聲說,「受害人在鏡頭前面篤定寧冬冬是兇手,如果我們強行為他解釋,大眾會不會認為警方是在推卸責任或者惡意包庇?」

  「別想了,這是必然的。」

  「寧婷婷可是他妹妹啊!」

  「這樣不是更有戲劇性嗎?」

  有人惱怒道:「樓下的阿姨怎麼亂說話啊?她這藝術修飾也太過了。我告訴她不要對外洩露案件詳情她偏不聽。她知不知道她這樣一句話,寧冬冬很可能命都要沒了!」

  有多少人願意為自己輕飄飄的一句話而負責呢?哪怕他明知道自己的證詞會在網絡的輻射下影響許多人。

  這時,章務平的手機震動了下,房間內數人相繼拿出手機查看。

  一款用戶數量極多的社交軟件彈窗推送今日新聞,驚悚的內容直接掛在標題上:「寧冬冬再殺兩人!警方何時……」

  「這……這不是搗亂嗎?向警方求證過了嗎就發這個新聞,他們瘋了嗎?」

  賀決雲窺覷著章務平,想從對方陰沉的臉上讀出他下一步的計劃。他意味深長地道:「寧冬冬如果看見這個新聞,會是什麼想法?是會覺得警方太過無能,沒能勘查清楚現場,還是認為警方在為了便利出賣他,進而做出過激的舉動?說實話,我們現在,有點被動。」

  章務平權衡再三,做好決定。他用力抹了把臉,將身上的頹意甩去,重新展現出上級領導的強勢作風,穩定大局。

  「剛才分配到工作的人,先去執行自己的任務。記住了,基層排查工作一定要認真、仔細、耐心!大家互相配合,務必儘快將寧冬冬找出來。還有,媒體可能會在之後順勢公佈寧冬冬的人物照片,玩家現在正處於人流量最高的地方,這對我們的追捕行動來說是一個好處,各組隊伍可以積極向民眾徵集線索,尋求配合。」

  「是。」

  章務平說:「另外,我們的官方媒體賬號是誰在管理?趁事件發酵之前,馬上對外發佈一個公告,作為對媒體的回應。」

  「要怎麼說?」

  章務平強硬道:「實話實說。不要公佈過多的案件細節,但必須澄清寧冬冬與這兩起凶案之間的關係。有相對明確的證據可以證明,寧冬冬不是兇手,讓大家不要再發散性猜測或發佈不實言論,耐心等待官方的進一步公告。就這樣說。」

  「啊?」管理賬號的玩家遲疑道,「現在媒體風向完全是站在另外一邊的,我們這時候澄清不是直接往刀口上撞嗎?大眾不一定會信,還可能產生逆反心理。我覺得這樣公關不大對吧?」

  「不然呢?把所有的壓力和責任都轉嫁給寧冬冬嗎?讓他承擔莫須有的罪名和社會的責駡?等風聲過去了,我們再出來發個解釋的公告?或者說,乾脆順水推舟,把寧冬冬抓回來,裝模作樣地審一頓?寧冬冬現在的處境,他不能等!」章務平聲音拔高,分明著急卻偏偏陷於嘴拙,「這樣是會很輕鬆……但是同志們,這不是我們應該做的啊!」

  沒有多少人會關心一個寧冬冬怎麼樣了,或者說,已經沒有人在乎寧冬冬此時在想些什麼了。

  他滿身汙名,前途盡毀,煢煢獨立,孑然一身。就算被大眾誤解,最後也只能得到一句帶偏見的活該,功利一些想,他的這種犧牲,起碼還能為社會穩定做出一點點貢獻,似乎讓他慘淡的人生多出了一點價值。

  可是,章務平是警察,他的職業、他的責任、他的追求,從不允許他從單純利益的角度去思考事情。這不是一個可以偷懶耍滑的職業。對於他來說,真相和公義,遠比一時的閒適安寧要重要得多。

  賀決雲唇角翹起,走過去重重拍上章務平的肩膀,說:「媒體那邊我來處理吧。我去做聲明。」

  章務平最不擅長的就是這一類的事,賀決雲一直的表現讓他很放心,他覆上賀決雲的手背,點頭道:「謝謝。」

  賀決雲:「大家都忙起來吧。現在時間很緊迫。」

  --

  穹蒼站在大廳裡,仰頭看著牆上那台液晶電視,裡面正在播報今日的新聞。

  搖晃的鏡頭對準了居民樓的門口,黃色的警戒線圍成一個大圈,幾名警察堅守在防盜門前,禁止媒體入內拍攝。記者們高舉著話筒,爭相向他們求證案件的細節,而警察小心地抬手遮擋,同時保持緘默不語。

  背景音裡是各種喧嘩的吵鬧聲,可以想見當地的混亂,隨後,鏡頭轉動,對準了正在現場採訪的記者。

  記者表情肅穆地對這個案件進行講解。他應該保持公正,但他難以克制自己的義憤填膺。

  「我們剛剛採訪了本次案件中的受害者,她被寧冬冬綁在二樓進行威脅傷害,是警方從陽臺潛入後才順利將她解救出來。現在嫌疑人已經跑了,警方還是沒有代表願意出來正面回應我們的問題……」

  「我們可以回顧一下寧冬冬這個人的過往生平……可見,在今天這樣的悲劇發生之前,寧冬冬已經有了多起殺人案的主犯嫌疑,我不明白,警方為什麼要放任這樣危險的人物在社會上自動行動,他們是基於什麼樣的考量,才會對他不設監控?我們民眾的安全又該如何進行保證?」

  隨後,記者放了一張寧冬冬面部打碼的照片。可是網上的未經打碼的圖片早已遍佈各處,且還在不斷擴散。所有人都已經知道寧冬冬長什麼模樣。

  那張照片是寧冬冬出獄不久後抓拍出來的。當時他滿臉鬍茬,不修邊幅,頭髮亂蓬蓬地糾在一起,臉上帶著疲憊與憂鬱。他佝僂著背,眼神游離,想將自己隱沒在人群之中,像一個平凡的小人物那樣活著。可惜饒是如此,黑漆漆的鏡頭還是跟鬼魅一樣追隨著他。

  穹蒼張了張嘴,喉結滾動。

  她穿著一身白色的古風長袍,臉上畫著濃妝。高瘦的身影佇立在原地,周身有種出塵脫俗的氣質。

  她臉上戴著半張面具,將她棱角分明的臉型修飾得柔和起來,一雙眼睛狹長而明亮,與電視上寧冬冬的形象截然不同。哪怕近距離觀看,也不會有人懷疑她的身份。

  如果要說,什麼樣的人可以正大光明地化妝變裝,而不被人懷疑的話,那就是角色扮演了。

  穹蒼選了一個最近遊戲中當紅的祭祀角色,在附近的影樓裡租了一套衣服,現在就在店裡看新聞。

  她不遠處的兩位女生也在關注這件事,聽完記者發完,滿腔義憤地譴責道:

  「天吶,連自己妹妹都殺,他也太沒有人性了吧?」

  「網上說是因為他出獄後找他妹妹要錢,妹妹不樂意,然後他就痛下殺手了。誰知道剛好被樓下的人撞見,他馬上就跑了。」

  「照我說還是我國刑罰太輕,像那些不知悔改的人,就不應該讓他們出獄。簡直是全社會在為一個人買單!」

  穹蒼緩緩回過頭,望向說話的兩人。

  那兩位女生被她盯視,聲音漸漸輕了下去,隨後不好意思道:「小哥哥有事嗎?」

  「沒什麼。」穹蒼和善地笑了下,「只是覺得很驚訝。」

  兩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怎麼可以這樣?警方也太不負責任了!」

  「這次寧冬冬要是再跑了,我都要懷疑警方內部有沒有間諜了。」

  穹蒼低下頭,過去拿起櫃檯邊上的包袱,準備離去。

  正當她一隻腳邁出門口的時候,身後的電視裡又傳來一道沉穩有力的聲音。

  「案件具體的細節,警方還不能對外公佈,我們正在調集所有人手,全程搜捕寧冬冬的蹤跡,希望她能主動出現,配合我們進行調查。有相關線索的民眾,也請及時聯繫警方。」

  記者語氣不善道:「只是配合調查嗎!警方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

  穹蒼轉過身,看著屏幕中那個身穿警服,站得板正的男人。

  他目光清明,語氣堅定道:「恕我直言,您這樣的話才是不負責任。你也是大型媒體公司的記者,應該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被明確地稱之為犯人。」

  賀決雲身上有那種青年警察的正氣,神態毫無畏縮,讓人下意識地信服他的話。

  「根據小區監控錄像顯示的時間已經可以確定,寧冬冬到達現場時,兩位死者已經死亡。現場的勘查結果也表明,寧冬冬是兇手的可能性極低。等我們同事對證物的檢驗結果出來之後,我們會正式對外公告。在此之前,希望大家可以保持冷靜。如果有市民發現寧冬冬的蹤跡,請不要刺激他,也不要對他做出傷害。感謝大家的配合。」

  記者:「可是……」

  賀決雲先一步回答說:「方才記者採訪的那位受害人孫某,其實並沒有看見寧冬冬殺人的畫面,她只是比寧冬冬晚一步到達現場。她對記者說的話,與給我們的口供有一定偏差。我可以理解為這是她在情緒不穩定,或者環境渲染下所做出的不正確行為。我希望各位在保證公眾的知情權之前,能先確定信息的真實性。謝謝,辛苦大家了。」

  剛才還在攻詰寧冬冬的女生茫然了。

  「啊?」

  「這都什麼呀?」

  「難道是真的?警方沒必要為寧冬冬說話吧?」

  「可是這樣的話,他綁架人幹什麼?他跑什麼呀……」

  穹蒼聽著賀決雲的發言,抿著唇角做了個看不出哭笑的表情。

  「可惜……」

  可惜當初沒有人願意頂著壓力出來為范淮說一句話。錯過了最正確的時機那就是錯誤。

  穹蒼按住自己的包,決然轉身離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10:59 AM

第四十八章 試探

  直播間觀眾對此的感觸,比那兩位茫然的女生更加複雜。

  他們今天多數是抱著看一代惡人如何醜態畢露,或者被繩之於法的心態來的,好完成現實中沒能達成的結局。卻沒想到看見的是一場無聲的惡刑。

  被全世界孤立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它一點也沒有超級英雄的悲壯,它只剩悲哀而已。

  那種無力感就像是漫步在一片空氣稀薄的高山裡,舉目四望,空無一人。范淮就是在那樣的失望中,走上了一條沒有終點的逃亡路。

  他的聲音不會再有任何人聽見,正義的枷鎖牢牢封鎖住他的嘴巴,禁錮住他的人生。

  從范淮徹底消失,到現在已經有將近半年的時間了,他們許多人都是那場轟轟烈烈的討伐行動中的一員,甚至到今天也不曾知道答案。如果不是參與了這次的直播,他們可能都快要忘記——哦,原來這是他們曾經那麼憎恨的一個人,憎恨到讓他們變得惡毒而狠厲。

  「當時看媒體聲討官方的時候,我也覺得警方給出的通告聽起來特別腦殘,連敷衍都沒有誠意。現在想想,感覺是因為那時候的情緒特別不冷靜,網上狂躁的氛圍把質疑和發洩變成了一種政治正確,導致很多人的思想都朝著悲觀和極端的方向靠近。【落淚】所以我又錯了是吧?」

  「後續氣得沒關注,這個案子原來是這樣的嗎?【呆住】可我當初吃了不少洗腦包,感覺有理有據,沒反轉的可能才上場的。」

  「是三夭對范淮的相關劇情做了調整修飾,還是他真的就是這麼一個悲劇性的人物?【網頁鏈接】我把警方所有的公告都搬過來了,大家自己看吧。」

  「想想也對。因為范淮的原因,這個案件負責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在天上飛,怎麼可能?」

  「默哀三分鐘,下次我還來。——當代網民生態。【攤手】」

  --

  警方的包圍圈已經開始有條不紊地朝著商業街縮進,然而穹蒼像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依舊漫無目的地在各個商店間閒逛。

  這期間裡,她去小巷子的鑰匙店裡買了一串汽車鑰匙模型,去五金店裡買了一打奇奇怪怪的東西,又在飾品店裡給自己買了一把雨傘,讓觀眾完全猜不到她在想些什麼。

  網友一面看著基層的警員朝著穹蒼的位置不斷靠近,一面看穹蒼兩手插兜在商場裡閒逛,心中的緊迫之情快要按捺不住,恨不得上去掂掂穹蒼的屁股,讓她趕緊跑起來。

  這是一場逃亡遊戲吧?可不是老鷹捉小雞。

  也許天才的看題方式就跟普通人不大一樣,他們真的接受不來。

  在穹蒼走馬觀花似地逛了一陣,在步行到商業街盡頭處的一家咖啡店時,終於停下了腳步。

  這家店看起來生意不大好,地址選得偏僻了些,附近還有許多奶茶店與一家網咖在競爭,導致店裡的客人寥寥無幾。

  穹蒼站在玻璃窗外看了一會兒,不知道在觀察些什麼,當目光落到某個位置上時,露出一個極淺的微笑,邁著沉穩的步伐走進去。

  她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把包放在側面的空座上,從裡面掏出一本書,然後翹著腿翻看起來,彷彿在享受午間的閒暇時光。

  在穹蒼的前方,坐著一位青年。那人年紀不大,多半還是一名學生,隨身帶著一個黑色的書包,邊上並著幾個袋子,應該是在附近買完東西後,順便來咖啡廳裡蹭個網。

  他的側臉輪廓分明,其實長得還不錯,只是因為不善打理形象,留了一個不適合他的髮型,加上過長又未及時清洗的劉海,看起來有點邋遢,讓人忽略他的五官。

  穹蒼收回視線,翻動手中的頁冊。

  光線從窗外照進來,配上店鋪中明亮色的燈光,讓她在這昏昏沉沉的陰天裡,格外引人注目。

  評論區裡的網友在下面瘋狂高呼,讓她趕緊跑路。警察已經開始在商業街附近進行排查了,很快就會抵達咖啡店。穹蒼穿著一身那麼招搖的古裝,又坐在靠窗的位置,必然會吸引到對方的注意,簡直跟自爆無疑。

  可惜穹蒼看不見他們的忠告,全然無視危險的來臨。

  沒過一會兒,穹蒼起身,走到前面拍了下那位青年的肩膀。

  對方摘下耳機,看見她的時候愣了下,問道:「有事嗎?」

  穹蒼拎起包示意道:「你好,我想去一下廁所,你能幫我看下東西嗎?」

  青年沒有懷疑,欣然應允道:「可以啊。」

  穹蒼笑道:「謝謝。」

  穹蒼獨自出門,過了大約六七分鐘,再次回到咖啡店,手上還多了兩杯飲料。

  「謝謝。」

  穹蒼再次道謝,並把左手邊的杯子遞了過去。

  「不用不用。」青年忙拒絕道,「我只是看一下包而已,其實也沒人進來的。」

  穹蒼說:「店裡限時活動,買一送一,看見我就買了。你如果不要的話,我也喝不完。」

  青年猶豫片刻,還是將東西接了過來。

  穹蒼順勢在他對面坐下,和他聊了起來。

  「兄弟,你也是學生嗎?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青年:「那你呢?還穿成這樣。」

  「來買點東西。社團活動完不想換衣服,就這麼過來了。」穹蒼曖昧笑道,「而且這樣比較受女生歡迎啊。不是嗎?」

  青年哈哈笑了起來,正要打趣兩句,笑容漸漸變樣,帶上了一絲痛苦。

  他呲牙,抽著冷氣道:「我有點肚子疼。」

  「啊?」穹蒼擔心地皺眉,從包裡抽出一盒紙巾,問道:「需要去廁所嗎?是不是因為腸胃不好,喝了冰的東西?」

  青年接過手紙,忍著一陣一陣的疼痛,說:「可能吧,老毛病了。」

  穹蒼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請了喝了冷飲。」

  「沒有,沒有,不關你的事。」

  青年站起來想去廁所,穹蒼先一步道:「咖啡廳裡的是員工廁所,他們不高興對外開放。我剛剛是去前面的肯德基裡上的廁所。你要是難受就快點去吧,我幫你看下包。」

  青年沒有多想,點頭道:「好,謝謝啊。」

  見青年急促離開,穹蒼遺憾歎了口氣。

  不要隨便喝陌生人給的東西。多大的人了,還是學不會這個道理。

  穹蒼起身,換到對面的位置上。

  普通男生藏東西的規律實在是很好摸索。他們會把身份證和公交卡一類的證件,都放在最方便拿取的地方。

  穹蒼隨意一摸,就從書包側面的格子裡摸到了數張電子卡。她快速從裡面抽出身份證和學生證,接著長袖的掩飾,塞進自己的袋子裡。

  偷完對方的身份證明後,穹蒼抽出紙筆,在桌上留了一張字條。說自己臨時有事要先離開,已經將他的東西寄放在前臺。

  她把紙條用杯子壓在桌子中間,然後拎起大包小包去往前臺,跟服務生叮囑了兩句,率先離開。

  二代身份證,在遺失之後依然可以使用,因為它的芯片並沒有被破壞。雖然警方可以追查到它是否來自於掛失的證件,但由於程序複雜,一般不會查詢。

  現在身份證的使用大部分會關聯指紋或人臉識別,非本人的證件作用不大,但穹蒼正好缺一個,需要暫時借用一下。

  --

  穹蒼出了咖啡廳,大步朝著離開商業街的方向走去。

  如果她能看見彈幕,就會發現屏幕上全是「有危險!」、「別往前走!」、「遊戲要結束了!」一類的吼叫。

  幾位穿著警服的人,正守在路口對行人做著詳細的排查。

  不出意外的,穹蒼撞上了。

  穹蒼剛一出現,就近兩個年輕警員的視線就投了過來。二人眼神中並沒有過多的懷疑,只是被她與眾不同的打扮吸引了一下。

  這批新人玩家們並不專業,但會尊重專業。他們嚴格聽從章務平的指令,爭取將基層排查做到沒有缺漏。只要是身高相似的人,他們都會上前要求查證身份,年齡或者身材,他們已經不局限了,畢竟國內化妝術的偉大他們如雷貫耳。甚至連性別不同的他們也不放過。

  這是穹蒼第二次正面撞上警察了,她有心理準備,卻沒想到那麼快。此時轉身會顯得過於反常,她乾脆走到路口停下,抬頭看著紅綠燈,做出跟街邊每個路人一樣的反應。

  一名警員摘下帽子,朝她走過來。

  「你好,身份證帶了嗎?」

  穹蒼適當地表現出一絲驚訝,配合地點了點頭,從兜裡摸出身份證遞過去。

  她逛了那麼久,特意挑選的那個人。兩人起碼有三分以上的相似程度,應該可以糊弄一下。

  警員拿過證件,認真看了一眼。照片裡的人整個頭髮向後梳起,帶著濃濃的宅男的氣息,與面前這個彷彿會發光的人大相徑庭。

  年輕警員心裡大叫了一聲「臥槽」,親身目睹這妝前妝後的慘烈變化,差點懷疑人生。不過他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左右翻轉著證件,把目光一寸寸在穹蒼臉上移過。

  他覺得眼前的人有點莫名的熟悉,可是又說不出來,最後試探道:「這不大像啊,到底是不是你本人?」

  他雖然這樣問,其實依舊沒有太多懷疑。

  在一般人的潛意識裡,逃犯都是落魄而陰晦的,他們恨不得將自己掩藏在人群中,哪怕像過街老鼠一樣讓人避之不及也沒有關係,絕對不會刻意表現得特別,還如此張揚。

  穹蒼將腦袋湊過去,看著照片說:「哪裡不像了?這不就是本人嗎?三年前拍的照片,誰高中的時候不長這樣?大學肯定變了。」

  警員心說,他就不這樣,不管多少年過去,他還是當初那個少年。

  他把身份證擺在穹蒼的臉側,就近進行比對。

  穹蒼被他直勾勾的注視看得不大舒服,皺了皺鼻子,並將距離拉遠一點。

  如果是專業的警員,經過多年的經驗,對著一張模糊的照片也可以快速發現兩者的不同。但面前這位玩家不是。

  多數人即便沒有嚴重臉盲,對面部特徵也並不敏感。所以對著一眾網紅臉經常分不清誰是誰。

  警員盯著身份證看得久了,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覺,發現兩者竟然真的有大幅重合。

  「你這個就……很複雜吧?」警員不大確定道,「你說像嘛,有點昧良心。你說不像嘛,又確實有點像。臉部輪廓是一樣的。嘴巴也挺像的。眼睛完全看不清楚。鼻子沒有側面照就很難說。」

  「化了妝就是這樣的啊,什麼像這就是我本人!」穹蒼加重語氣,面露驚悚道,「你不會是想讓我給你表現一個當場卸妝吧?過分了啊這位大哥,你想都不要想。」

  邊上的路人聽見笑出聲來,幫她說了兩句:「cosplay有些妝是比較誇張的,不然照片拍出來沒有效果。」

  「證件照本來就不好看的。不用查得這麼嚴格吧?」

  「這附近突然多了很多警察,是不是有什麼事?」

  穹蒼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摸出學生證說:「真的是我啊。我是C大的學生,化學工程的,你要不要我給你講一講流化床反應器的開發技術啊?」

  警員聽她隨口的提議,眼睛一亮,覺得很有道理。寧冬冬從16歲起就開始坐牢了,別說上大學,連高中都沒畢業,很可能連流化床反應器是什麼都不知道。

  就算進行扮演的玩家自己知道,可利用超過角色水平過多的問題來逃離追捕,也算是一種OOC。

  「那你就講講。」

  穹蒼跟周圍的人一齊失笑,她挑著相關的內容說了一下,包括它的優缺點。

  年輕警員並不是相關專業,自己也聽得雲裡霧裡,不過一些專業性的名詞一聽就好像很厲害。他將證件還給穹蒼,說:「沒事了,你走吧。」

  穹蒼揮揮手:「謝了同志。」

  正好信號燈跳轉到綠色,穹蒼扯平下垂的長袖,衣袂飄飄地走向馬路對面。

  等人離開視線,那位警員捂著耳機跟自己的同僚炫耀道:「兄弟們,我突然發現了一個辨別學渣有效又快速的方法!」

  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最後紛紛折服於這位同伴的機智。

  「我去有道理啊!」

  「寧冬冬學歷才高一吧?這麼多年過去,恐怕都忘光了。用高考題進行考察可行嗎?」

  「監獄裡是不是能上課的啊?高三不保準,還是大學專業吧。」

  「不是,一般人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了,你們是有多臉盲還得靠知識?還給你給學渣活路了?」

  通訊器裡,賀決雲冒出一句頗感困惑的話:「誰告訴你們,寧冬冬是個學渣的?」

  眾人:「……啊?」

  「這還能不是?他坐牢了啊。」

  賀決雲沉默許久,說道:「他智商很高,部分大學課程已經自學完了,還有專門的老師。」

  章務平也在此時插了一句:「扮演寧冬冬的這個玩家心理素質極強,大家不要掉以輕心!」

  眾人連連應了兩聲,繼續自己的工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11:11 AM

第四十九章 開車

  眼看穹蒼正大光明地走出包圍圈,網友擺著一張木然的臉,在評論區刷石化的表情。

  這種感覺,就像憋了許久的大招卻發現只是一個雞肋,花了一萬塊抽獎卻發現一等獎也不過是張百元優惠券而已一樣。

  就這??

  果然真正的學渣是做錯了題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還要嘲笑別人怎麼連這都不會。

  ……可恨的是,他們自己也沒辦法把化妝後的寧冬冬跟照片上的落魄青年聯繫起來,這一幕就有點紮心了。

  「太天真。玩家天真NPC也天真。話說這個人偷NPC的身份證是不是有點不要臉了?」

  「這個道理告訴我們:以學渣之心度學霸之腹,是會翻車的。所以不要看不起人。」

  「學霸不因環境而影響自己孜孜向學的心!」

  「看看人家,連坐牢都想著學習,而你們看個直播都不專心。【指指點點】」

  「流下一把鱷魚淚。同情。」

  「范淮這麼上進的嗎?【二哈驚嚇】」

  「我們仍未知道天才背著我們又學習了什麼。」

  「我媽騙我,她說我不好好讀書將來就會變成范淮那樣的人。【擤鼻涕】她想多了,看來我不行。」

  --

  商業街的外圍其實依舊非常熱鬧。這附近有一家三甲醫院,邊上當然開著許多衍生的餐館和商店。公交車在站台停下,擁擁嚷嚷地下來一群人。

  穹蒼不再繼續往前,而是找了個沒有監控的位置,在街邊停了下來。

  目前在商業街區內部排查的警察人數不多,行動看起來也沒什麼明確目標,說明他們不是主力,只是來做個粗略排查碰碰運氣。畢竟因為假期影響,商業區內部人流量太大,單靠他們這種隨機排查的方式,很容易出現錯漏,也不現實。

  對面共有一百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為了保證效率,人手肯定要集中在最重要的樞紐地帶。

  目前警方已經確定她還在商業區,所以派往車站或機場的人應該不會多。

  如果是穹蒼自己的話,她會選定可以出城的所有路口,對要離開的市民進行單向排查。

  所以,越往外,撞見警察的概率就越高。她不可能每次都那麼幸運,可以對上臉盲又好糊弄的新人玩家。

  穹蒼靠在一根柱子上,目光懶散地從街區掃過。

  一輛黑色汽車順著車流來到穹蒼前面,在不遠處剛騰出來的一個空位裡停下。尾燈熄滅之後,駕駛座走下來一位中年男人,緊跟著後排車門打開,一位婦女帶著兩個小孩高高興興地走下來。

  中年男人手裡拿著鑰匙,站在路邊等待家人。待人全部下來之後,按下車門開關,彎腰準備將孩子抱起來。

  穹蒼快步走過去,腳尖在不平整的地磚上絆了一下,身體猛地朝前撲去,眼看著就要撞到那位中年男人。

  她驚呼一聲,引得男人回頭。

  中年男人見她撞來,眼睛瞪起,表情僵住,反應卻是很快。他身後就是自己的孩子,不能選擇躲避,於是第一時間撐起雙手接住了穹蒼,手上的鑰匙也順勢掉落到地上。

  「哎呀,對不起。」穹蒼連忙穩住身形,想要站直,結果慌亂中又踩到了自己的衣擺,差點摔跤。

  她看起來笨手笨腳的,一面收拾衣服,一面往邊上靠去,嘴上不停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剛剛好像是踢到什麼東西了,大哥你沒事吧?」

  中年男人說:「我是沒事,你走路要小心一點。」

  穹蒼背過身,率先撿起地上的鑰匙,一雙手被長袖掩在下面,高舉著抖了抖才把袖口抖出來。她將鑰匙遞回去,尷尬笑道:「您的鑰匙,不好意思嚇到你們。」

  中年男人接過來,還沒細看,穹蒼又從包裡掏出兩個小玩偶,說:「本來是想送兩個小玩具給小朋友的,是我在前面抽獎抽出來的。正好算我給你們道歉了。」

  這次換成中年男人不好意思了,他婉拒道:「太客氣了,這不用了!」

  「沒關係,本來就是打算拿來送人的。我不大喜歡這種小玩具。」穹蒼不由分說地塞過去,露齒燦爛一笑,看著人畜無害。她稱讚道:「兩個妹妹真可愛。」

  「爸爸我要!」

  男人見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將鑰匙放回兜裡,順手接了過來。

  「那就……謝謝了啊。」

  穹蒼說:「沒什麼,祝你們玩得開心。」

  她和後面的小朋友揮了揮手,兩個小姑娘笑得開懷,也熱情地回應了她。穹蒼提著衣擺準備離開,耳邊聽見那對夫妻隱隱約約的對話。

  「年輕人現在喜歡穿成這樣的啊?」

  「他穿這樣多帥啊!你要有那臉我也讓你穿。」

  男人委委屈屈道:「……這個還是別了吧?」

  一家人離開之後不久,換了身襯衫西裝的穹蒼再次出現。

  她戴著口罩,身姿英挺,氣勢迫人,哪怕穿著過於寬大的襯衫,也絲毫沒有違和感。

  她大步流星地走到黑色車輛前面,抬手掩在唇邊咳了兩聲,餘光掃過兩側的行人,然後拉開車門走了進去。

  --

  網友感覺從穹蒼的身上學到了很多看似有用但又無處可用的騙術,畢竟法律不允許。

  「嗯?為什麼她會有鑰匙?」

  「之前大佬逛街的時候買了一大堆鑰匙模型來著,剛才撿鑰匙的時候悄悄換了。」

  「NPC的作用是提供裝備。學到了。【計劃通】」

  「妙手空空!【眼神一亮】果然只有一技傍身才能闖蕩江湖。那麼問題來了,這項技能應該去哪所學校學?」

  「熟練得讓人心生懷疑。這位大佬你會的是不是太多了一點?」

  「人性太險惡了。【歎氣】」

  「主要還是這個角色建模建得好看啊,你試試換一長相猥瑣的人來,還能這麼好說話?」

  「可是我記得這位大佬在上個副本說過她不會開車。【麻木】不會做到真正意義上的翻車吧?」

  穹蒼的確不會開車。

  坐上駕駛座之後,穹蒼表情嚴肅起來,難得有了種如臨大敵的危機感。

  她的手在方向盤與各個按鍵上摸索一陣,將它們與網上的教程說明一一對應,確認了所有功能,然後把鑰匙插進去。

  沒有什麼是天才不能速成的。

  包括開車。

  鬧市區的停車位當然是很緊俏的,前後車輛都貼得比較近,還有人將電動車停在了空隙的地方,大大增加了穹蒼將車開出去的難道。

  發動機啟動,發出嗡嗡的低鳴聲。穹蒼雙手緊握住方向盤,來回打轉,適應力道,同時視線在窗外和路邊來回測量,想利用數學角度計算出最合適的倒車方法。

  汽車的功能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起步加油而已。但有些東西是要看天分的。

  糾結不到兩分鐘,穹蒼爽快妥協。她再次走下車,拉過邊上一位路人說:「不好意思,能幫我倒個車嗎?」

  天才最擅長的,就是及時止損。

  網友看見這一幕哄然大笑,被她拉住的工具人也露出滿臉無奈的表情。好在一切還算順利,熱心工具人幫她把車開出了停車位,停在路口。穹蒼接手後,跟緊前車,一路靠邊行駛,最後開進一條偏僻的小弄,在安靜的地方停了下來。

  穹蒼解開安全帶,坐著長長籲了口氣。

  在鬧市區開車的司機都要有一顆頑強的內心,畢竟車技臭的大有人在。別車,加塞,屢見不鮮。這一小段路竟然將她的冷汗都開了出來。

  穹蒼打開行車記錄儀,從狹小的屏幕裡找到回放的功能。

  車主是從外面進來的,肯定拍到了警方在什麼地方設崗排查,以及進行了什麼樣的部署。穹蒼按照時間順序,不停地往回翻查錄像。

  她身上沒有手機,寧婷婷的手機被她直接扔在了店裡,沒有社交工具的她不知道,外界正因為「寧冬冬」這三個字,翻湧著新一波的風浪。

  --

  賀決雲與章務平等一干專業相關的玩家,不斷試圖從別的角度,快速定位出穹蒼的所在。

  最後一個明確見到穹蒼的人,就是那個用手機轉帳給她兌換現金的人。

  所以,賀決雲等人換了常服,來到商業街的東北區。距離穹蒼實際只有不到兩公里的地方。

  「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寧冬冬啊。」店長靠在收銀臺上,攤手道,「而且他跟我換錢的時候,你們新聞都沒出呢,我怎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賀決雲說:「我們不是來跟你追究責任的,我們只是來找你問線索。寧冬冬在你這裡買了什麼東西?」

  店長說:「我這店裡不是只有衣服嗎?她買了最普通的白襯衫跟休閒褲,哪裡都有的賣,很普通的樣式。」

  賀決雲:「她後來去了哪裡?」

  「我不知道。」店長生怕他們追責,急說,「幾位同志,我是要管售後,可售後客人去了哪裡,我管不了的呀。」

  賀決雲:「借你店裡的監控給我看一下。」

  店長點頭:「好的,我們願意配合。但能不能麻煩你們到後面去看?我們還是要做生意的。」

  賀決雲對此哭笑不得。他跟邊上的幾個同事說:「我留在這裡看監控,你們去附近的商店裡問一問。有什麼消息,大家及時聯繫。」

  幾人沒有異議,按照他說的去周邊詢問口供。

  賀決雲跟著老闆去往門後的倉庫,翻看店鋪的監控。

  找到穹蒼出現的那一段視頻很簡單。

  穹蒼很大膽,跟賀決雲印象中的性格一樣,她是穿著離開小區時的那套舊衣服大搖大擺地進來的,跟逛後花園似地在店裡慢走了一圈,挑出幾件衣服,去找老闆交涉。

  而在她轉完賬,收好現金,拎起袋子離開之前,她將手機隨意放置在了一旁的貨架上。

  店鋪很小,貨架上掛了滿滿當當的衣服。

  過長的衣擺垂落,遮蓋住機身。如果不將衣服拿下來,根本看不見木板架子上還有一個手機。

  賀決雲頓時就精神了。

  以穹蒼的性格,絕對不可能做出這麼粗心大意的事。如果只是為了防止行蹤暴露,她有無數種處理手機的方法,哪怕是隨手丟棄在某個垃圾桶裡,也比現在這樣更加方便。

  說明她是故意將手機留給警方的。

  說明她在拿走寧婷婷的手機之後,才發現裡面有重要線索。

  賀決雲快步走出去,從監控中顯示的位置,摸出一個手機。

  手機殼上還染著未擦乾淨的血漬,此時已經乾涸。賀決雲用手指刮了一下,抬起頭,發現這個角度恰好正對著店裡的攝像頭。

  他按下一旁的開機鍵,屏幕亮起。

  果然。

  沒有密碼。

  背景圖被穹蒼換成了一張白色圖片。圖片正中用黑體寫著兩句話:

  我覺得,這個世界不會好了。

  起碼,我的世界不會好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12:06 PM

第五十章 哥哥

  穹蒼說,范淮逃亡時給她打的電話,32秒裡只說了兩句話,剩餘的時間都在互相沉默。賀決雲當時是有點懷疑的,覺得他們兩個人總該交代些什麼事才對。

  可是當他自己面對這樣的場景時,他就在想,他應該對范淮說些什麼呢。

  他發現自己真的不知道。

  安慰顯得過於蒼白,勸告顯得過於虛偽。而幫助?那似乎太微薄了。

  恐怕范淮也不知道,他打給穹蒼是想要做些什麼。或許僅僅只是人在走投無路之下,渴求一個自己信任、崇拜的對象,能夠給自己一點指引,一點希望。然而在電話撥出之後,他突然發現,對面的人,其實也不過是個凡人。於是他離開了。

  被一個這樣無助的人請求,卻同樣無能為力,又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穹蒼心裡想必留下了一個難以消逝的困惑,盤旋在她心頭,讓她長久以來一直苦思不解,所以她才會參加三夭的【凶案現場解析】,尋找所謂的答案。否則憑她那種怕麻煩的個性,單單是三夭冗雜繁複的心理審核程序,就足以讓她卻步。

  這兩句話當初困擾了穹蒼,如今也困擾了賀決雲。

  賀決雲按著耳邊的通訊器,控制好語氣,低沉說:「我找到寧婷婷的手機了。」

  章務平正在聽各地組員進行彙報,聞言快速回了一句:「裡面有什麼線索嗎?」

  周圍有許多普通群眾,店長也時不時將視線望他這邊掃來。賀決雲拿著手機,先行走出店面,去了停在附近的警車裡。

  密閉的空間內,空氣顯得十分沉悶。

  清明假期的天空是灰濛濛的,處處透著壓抑,雖然此時還是白天,卻暗得似黃昏將夜。

  賀決雲扯了扯領口,將最上面的紐扣解開一顆,壓下心頭微微的抗拒,點開相冊的圖標。

  一張張縮小的方正圖片顯示出來,賀決雲任意選擇了一張進行放大。

  那些被打碼修飾過的照片,同時出現在直播間的右側。

  寧婷婷的手機裡一共存了三百多張照片,全部都是她對著自己身體的不同部位拍攝的。

  烏青的手臂、帶著針孔的皮膚、明顯骨骼錯位的手指、被抽打後浮腫的傷痕,甚至是紮著玻璃碎塊外翻的血肉……

  有一些傷口顏色發黑,是明顯的陳年舊傷。有一些還帶著鮮血,是她剛受傷後用不大穩當的手艱難拍攝下來的。那些傷勢令人觸目驚心,共同的特點是都不在臉上。

  一張張照片,分別拍攝於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清楚記錄了她這些年忍受的非人折磨,拼湊成她完全不正常的婚姻生活。從最早的時間開始推斷,到目前為止,這樣的情況已經有兩年多的跨度,幾乎是從她結婚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

  賀決雲翻到一半的時候沒有繼續了,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臉,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去。

  直播間裡的觀眾也退出去不少。他們實在不忍心看這樣的畫面,哪怕這些圖片在三夭界面的顯示中,沒有過於血腥的細節,只有一行文字描述。

  「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跟君子不君子沒有關係,哪怕只是普通的人,也不願意這樣淩虐一個脆弱的人,何況對方還是自己的妻子。

  賀決雲的手指往上滑,後面還有幾段視頻。從封面的角度來看,應該是從盆栽的葉片下面偷拍的。

  賀決雲緊了緊手指,做好心理準備,才打開視頻。

  不出意外,裡面是一段殘忍直觀的家暴視頻。因為角度問題,它沒有拍到寧婷婷,只拍到了對方丈夫側立的身影。

  寧婷婷此時應該已經被打趴在了地上,背景音迴響著她苦苦的哀求聲。

  一聲聲痛苦的呻吟從她喉嚨裡溢出,夾著沙啞顫抖的啜泣。那些卑微脆弱的懇求,被她丈夫口齒不清的唾駡所覆蓋。

  「你個賤貨!」

  「你哥是個殺人犯懂不懂,你要不要點廉恥?你今天跑出去跟人說什麼?」

  「讓你不要出門你為什麼要出門?讓別人認出你該怎麼辦?你是想害死我啊?你不安分,老子教你安分!」

  「我出去找女人怎麼了?你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麼東西!從裡到外都是個髒東西,沒有我,你一天安生日子也過不了!」

  「吼我!我叫你吼我!我打死你!艸!」

  「……」

  各種不堪入耳的辱駡徹底激發出賀決雲心底的暴虐,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衝進去將裡面的男人狠狠按下,讓對方跪在地上,也深刻感受一次被人欺淩血流滿地的痛苦。

  他深深呼吸,又沉沉吐出,在心裡默念了一遍社會主義價值觀。

  拳頭落在肉身上的悶響一直在車廂裡回蕩,到後面寧婷婷已經沒了意識,可對方還是沒有停手。等終於發現妻子被毆打至暈厥,這個男人也不見心疼,只不盡興地朝人「呸」了一聲。

  這一幕簡直恨得人咬牙切齒,所有的反派都不及他面目可憎。

  這段視頻漫長又煎熬,每一幀都帶著讓人難以忍受的惡毒。賀決雲沒有去點擊停止,而是一直等著它走到進度條的終點。因為視頻裡的人,承受著比他更為痛苦的人生,這就是寧婷婷的真實人生,它應該為人所知。

  這段視頻播放結束之後,賀決雲閉上眼睛,抬手按住自己的鼻根。

  這些都是寧婷婷留下的家暴記錄。她從一開始就在搜集證據,然而最後始終沒有向法院提起申訴。

  一個常年被家暴的女人,想要離開自己強勢的丈夫,有時候真的缺乏勇氣,那不是責駡她兩句懦弱就可以解決的。何況寧婷婷的家庭背景並不「乾淨」,她在一個自卑又扭曲的環境中長大,從來不知道應該要怎樣去反抗不公的待遇,也不知道該怎樣去尋求社會的善意。

  造成這一切的源頭到底要從哪裡開始追溯?也許是社會的規則,也許是旁人的冷漠,也許是她人生的不幸,而責任最大的,必然應該是那個暴戾殘忍、表裡不一的男人。

  可惜對於善良的人,他們總是喜歡先從自己的身上尋找錯誤,一步步逼迫著自己,直到不堪忍受,走上最糟糕的道路。

  --

  視頻的衝擊力比圖片或簡單的語言要直白得多,這一段模糊不清的視頻,幾乎激起了所有人的共鳴。

  他們雖然有寧婷婷被家暴的心理準備,可在看見視頻的這一刻,情緒才真正地爆發出來。

  直播間評論區從最開始的忿忿,到後來的沉默,再到後面充斥著風雨欲來大廈將傾的狂怒。

  「我艸特麼的狗男人!【看,你媽飛了呢】」

  「我還同情過這個人。【再見】我當初是瞎了眼,浪費我感情。」

  「【網頁鏈接】媒體給這位『友善斯文精英男』做的採訪報導。『只因為某次應酬醉酒與妻子發生衝突而被記恨』,這是個什麼玩意兒啊?還要不要臉了?」

  「死者為尊,但是對不起,這個前提是人。這個東西真是死得太妙了。」

  「我好噁心,我要吐出來了。這家人到底怎麼回事?」

  「……要不就別追了吧?讓寧冬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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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決雲的耳機裡響起章務平的聲音,將他的注意力瞬間拉扯回來。

  「喂?小賀,你還在嗎?」

  賀決雲抬起頭,說:「在的。」

  「媒體那邊又發新聞了,你看看能不能控制一下。」章務平語氣加快,顯然很是心急,「你從寧婷婷的手機裡找到有用的線索了嗎?寧冬冬為什麼要在那個時間去找他妹妹?媒體已經找到證人,可以證明他們兩人之間曾經發生過激烈的衝突。現在網上風向很亂,能穩最好是穩一下,我怕寧冬冬會受到影響。」

  賀決雲用平靜的語氣說:「好的,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看看。我把寧婷婷手機上有用的數據先給你發過去,可能需要對外公佈一點細節。」

  章務平:「我相信你有分寸,你自己看著處理就行。我們這邊也有線索了,剛才有個警員回憶起來,說他在路口看見過一個跟寧冬冬長得有點像的人,我們現在正趕過去確認。」

  賀決雲跟他對了一下方案,快速結束這個話題。

  眾人都在爭分奪秒地尋找寧冬冬,希望能儘快控制住她,這也是一種保護。

  賀決雲摸出自己的手機,不需要進行搜索,他想知道的事情,直接掛在首頁的推送上。

  他順著網頁鏈接點進去,看見了主界面上的採訪視頻。

  畫面中是一位穿著短袖的年輕記者,他一邊走,一邊對著鏡頭解釋道:「之前警方發佈通告,說有明確證據證明寧冬冬和兩起死亡案件無關,這是真的嗎?可是,根據我們記者的走訪調查,發現寧冬冬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這個小區附近。他出獄之後,曾經多次來到這個地方,且有人親眼看見,在案發之前,他和妹妹發生過激烈爭吵。既然雙方相處如此不愉快,寧冬冬為什麼還要幾次三番地來找寧女士呢?這一次他出現在案發現場的時機為什麼又那麼巧合,晚一分早一分都不行,剛好是在孫女士的前面一點點?」

  他停下腳步,指著前面的玻璃門道:「好的,我們到了,就是這家咖啡廳。」

  記者帶著攝影師走進去,風鈴隨著大門的開合清脆響了起來,兩位服務員清脆地說了一句:「歡迎光臨。」

  鏡頭對準地面,未取得許可之前,避免拍攝到店中的場景。

  記者應該是去同店員交涉了,幾人商量了一陣,不久後,一張青澀的面孔出現在鏡頭中。

  記者問:「你是親眼看見寧冬冬和他妹妹爭吵的是嗎?」

  「是的,他們不是第一次來。我平時比較關注新聞,所以對寧冬冬的臉有點印象,看見他出現的時候還特意確認了一下。」

  記者:「他們當時吵了些什麼?」

  「我也沒刻意去聽,所以聽的不是很仔細。」店員提了提口罩,將臉遮嚴實,顯然對著鏡頭不大習慣,「總之那個女的情緒特別激動,說話非常大聲,我聽見她在哪裡喊,讓寧冬冬以後都不要再過來找她了,算是自己求求他。」

  記者求證了一遍,又問:「還有嗎?」

  店員回憶了下,回答說:「女的身上有傷。她從袖口露出來的地方,我看見了許多比較嚴重的青紫,明顯是被人打的,還是新傷。那一天寧冬冬碰她的時候,她表現得非常抗拒,我覺得她的反應不大正常。」

  記者:「你剛才說不止一次看見他們爭吵是嗎?」

  店員點頭:「是的,有一次那位女士的丈夫都出現了,很凶地讓寧冬冬不要再騷擾他的妻子。還給寧冬冬砸了一遝錢,讓他趕緊滾。結果兩個人吵起來,差點砸壞了我們的餐具。」

  記者問:「所以他們兩個是因為錢財發生的爭吵嗎?」

  店員搖頭:「這個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沒聽全。」

  記者問了個意有所指的問題:「你覺得寧冬冬,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店員想了想,乾笑著評價道:「看起來挺凶的,好像隨時會打人。眼睛裡有戾氣,有點可怕。」

  記者問到了自己想問的答案,已經足夠,和年輕店員道過謝,帶著攝像往外走。

  「我們再來按照警方給我們的時間重演一下,看看寧冬冬出現的時機究竟是有多麼『精妙』……」記者按住自己被風吹得亂飄的頭髮,嚴肅著臉,將案發現場的時間給觀眾排了一遍。

  時間細節警方並沒有對外公佈,小區物業也被警方叮囑過,不要對外透露太多細節。這位記者複盤的現場,是他們根據附近住民打聽出來的。

  從他們的角度來講,寧冬冬出現的時機確實太過微妙。

  偏偏就那麼巧,他在兩位死者爭吵剛剛停止的時候出現。

  又偏偏那麼巧,他拿起刀的樣子被樓下的孫女士看見。

  如果沒有明確的證據從旁作證,他們不願意接受巧合這種的理由。

  最後,記者說了一句略帶諷刺的話:「你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巧合嗎?」

  推測合理,邏輯自洽。

  說實話,如果賀決雲不是內部偵查人員,他可能會有和這位記者一樣的想法。但他會尊重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的公安機關,而不是自我邏輯上的揣測。

  賀決雲疲憊地揉了揉額頭,將網頁滑到最底部。

  果然,評論區裡的人幾乎全在質疑警方的調查結果,顯然他們就是一群不相信「巧合」的人。

  當對一個人帶有偏見的時候,就會對他表現出來的所有事產生質疑。哪怕他只是打個噴嚏,也要覺得他這個舉動不單純,何況寧冬冬的這個案件,本就那麼可疑。

  --

  賀決雲再次拿起寧婷婷的手機,切換到社交軟件上。

  沒有意外,他看見了一段保留的聊天記錄。

  然而就是這段聊天記錄,讓賀決雲在看完後,感覺雙手冰涼,血液流失,一道冷意從四肢蔓延到胸口,讓他一直保持著的克制和冷靜差點瓦解。

  他兩手搭在方向盤上,額頭靠了上去,將臉深深埋了起來。

  一段記錄是發生在幾天以前。

  寧婷婷:哥,我今天本來不想跟你吵的。我只想過平靜的生活。

  寧冬冬:你現在的生活難道叫平靜嗎?你知不知道這根本不正常!

  寧冬冬:你為什麼不告訴媽媽?

  寧婷婷:不要告訴她了,她很累。我只要做得好一點就沒事了。

  寧冬冬:這跟你沒有關係!

  寧冬冬:離婚吧,他那樣的人,早晚有一天會打死你的。他根本沒把你當家人。

  寧婷婷:我這樣的人離婚後能怎麼辦啊?而且他不會那麼容易放過我們的,他會害你。

  寧冬冬:你在胡說什麼?離開他你就過不好了嗎?什麼樣的生活不比現在好?你還有我啊,我們一起。

  寧冬冬:哥哥可以養你的,我們只要過最普通的生活就行了不是嗎?

  寧冬冬:我可以去打工,我一直有在學習,等我有錢了我再去拿個學歷。

  寧冬冬:老師答應我可以招我做助理。相信我,哥哥會有錢的。

  寧婷婷:沒有普通的生活。我們根本沒有。

  寧婷婷:你不知道,我已經回不了頭了。你跟媽好好過吧。

  還有一段,就發生在案發當日。

  11點05分的時候,寧婷婷給寧冬冬發送了數條語音信息。

  賀決雲手指點開綠色的語音條,裡面傳來寧婷婷哭著的聲音。

  「哥,他快要回來了……」

  「為什麼我要過這樣的生活?我以前其實怪過你的,如果你沒坐牢,我不用變得像條狗一樣……可是我知道,你最疼我了,如果你在,你一定不會讓我被人欺負。為什麼你不見了?」

  「我不能像你一樣那麼堅強,哥,我不行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我已經受不了了……」

  「我想回家,哥……我們家在哪裡啊?你現在在哪裡啊?哥……」

  寧冬冬用平和又堅定的語氣,給她回復道:「別怕,哥哥來接你回家了。」

  在多起殺人案件偵破之前,寧冬冬一直作為危險人士在被警方半監控。這一天,他甩脫了警方的跟蹤,前來保護自己的妹妹。

  他是想重新開始的,想著能把那個支離破碎的家拼湊回去,想著靠自己的雙手保護好自己的家人。

  可是就差那麼一點點,等待他的只剩下寧婷婷的屍體。

  有時候許多事情,差的就是那麼一點點。

  賀決雲登錄官方賬號,將那一段家暴視頻傳了上去。緊跟著,又把這兩段聊天記錄傳了上去,以解釋寧冬冬為什麼會那麼湊巧地出現在案發現場。

  傳輸完數據之後,賀決雲虛脫地坐在座位上。他降下車窗,給自己透氣。

  天空的雲層似乎更厚重了一點,天色越加昏暗。

  此時上網的人正多,這條消息很快被各大新聞媒體號轉發,在網上迅速傳播。

  通告下面的評論數以每秒幾十條的速度不斷向上攀升,熱度也呈爆炸式增長,風向瞬間反轉。

  「我聽哭了,寧冬冬真的是個好哥哥的。」

  「??」

  「媽的剛才不是還有同事說這衣冠禽獸溫文爾雅,包容妻子沒有偏見嗎?就這?包容?!你良心沒了,我祝你全家都被包容。」

  「那邊在緬懷完美丈夫不幸罹難,這邊就被扒掉了底褲。究竟什麼才是真正的悲劇?」

  「史上最快打臉……我打他妹啊!」

  「所以兇手到底是誰?警方什麼時候出正式公告?我信你,我只信你們還不行嗎?」

  「我只關心,寧冬冬他媽媽還好嗎?女兒剛剛死了,兒子被污蔑,還差點被男方家屬遷怒掐死。她太難了吧?」

  賀決雲看見最後一條,眼皮開始不安地跳動起來,感覺自己忽略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一個名字從他腦海中劃過,但又很快消失。

  他退出主界面,用顫抖的手指搜索#寧冬冬母親#這個關鍵詞。

  大量相關視頻跳了出來。

  是有記者去採訪了寧女士,同時聽聞噩耗的男方家屬也趕了過來。兩邊人在門口起了衝突,寧女士的外套被外面的人扯出一片,無數台機器對準了她,詢問她對自己兒子的看法。

  寧女士臉上有無措和悲傷,這些人似乎忘記了她母親的身份,只想從她身上搞到「大新聞」。

  寧女士用力將他們推門,合上房門,然後再也沒有了動靜。

  視頻底下還有人在罵寧女士冷血無情,難怪會教出像寧冬冬這樣的孩子。

  賀決雲愣了數秒,心口開始慌亂猛跳。一種極為不安的情緒籠罩住他,他對著通訊器失態大喊:「章隊,章隊!」

  「怎麼了?」章務平沉重道,「我看見你發的通告了,寧……」

  賀決雲打斷他說:「寧冬冬的母親!有沒有警員在她家附近?」

  「寧冬冬去找他媽了嗎?」章務平聲音大了起來,「附近的人有沒有得到消息?」

  「不是因為這個!」賀決雲吼道,「馬上讓人去她家!快!」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道:「我在這邊,我現在過去了,可是這裡記者好多啊。」

  賀決雲急躁道:「你直接衝上去,別管記者!」

  新人玩家在他的催促下,緊張道:「好的好的,我到門口了——麻煩大家讓一讓啊——寧女士,寧女士你在嗎?」

  砰砰的敲門聲混著嘈雜的談話聲,有人還在叫著「她不敢開門的!」。

  新人玩家說:「不開門啊。」

  賀決雲快要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耳邊嗡嗡作響,他叫道:「撞門!直接撞!立刻!」

  「這……這是防盜門啊?」新人玩家懵道,「你先別急,我從隔壁翻!等我一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12:12 PM

第五十一章 救治

  年輕警員急促敲動隔壁的大門,過了片刻,房主才滿臉不耐地走出來,他擋住門板,對著外頭的人就要開罵。玩家來不及跟他解釋,摸出證件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就用身體擠進去,直接衝往陽臺。

  讓他失望的是,左右兩家的陽臺之間並不直接相連,中間隔著一段長度將近一米五的斷層,從玻璃窗往下望,有十多米的高度,令人生畏。

  「我的媽呀……」年輕玩家嘀咕了一聲,「這是上天對我正義的考驗嗎?」

  房主踢著拖鞋跟在他身後,叫駡道:「你們這些人怎麼回事啊?你們到底煩不煩啊?從剛才起就一直在外面吵個不停,這叫擾民知道嗎!你再這樣我要投……」

  他話音未落,就見年輕警員爬上了他家的窗臺,敏捷地躬起腰,移動到玻璃窗外圍。

  車輛隱約的鳴笛聲隨風傳送進來,還有窗框因為受到巨大拉力而發出的輕微響動。

  這位年輕人大半個身體都掛在了半空,只有單手緊緊抓住窗框,饒是如此,他還在不要命似地尋找著合適的位置起身。

  「啊——」看見這耍雜技一樣的危險動作,房主驚悚叫道,「你冷靜!你想幹什麼!你快點下來啊!」

  他也不敢伸手觸碰,只能急得跳腳。

  正在門外等待的媒體不停朝裡張望,將狹窄的門檻堵得水泄不通,因為未得到戶主允許不敢進入,只能悄悄把鏡頭對準了某個方向。在聽見房主大喊著「快來人啊」時,眾人迫不及待地架著機器衝了進去。

  攝像扛著機子,奮鬥在第一線。他們火速來到陽臺,正好拍到年輕警員蓄勢起跳,驚險地橫跨過一米半的距離,從空中飛躍到另外一個陽臺的畫面。

  年輕玩家落地的位置並不合適,因為陽臺四周被玻璃窗封死,沒有安全的落腳點。他最後是跳在了陽臺外圍用來架設空調的鐵架子上。

  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將眾人都嚇了個激靈,鐵架猛地震顫,連帶著空調外機也跳動了一下。

  好在年輕人身手出眾,及時扒住窗框,穩了下來。

  「我的天吶……」房主捂著心臟,差點被嚇暈過去。

  鏡頭對準警員,不停搖晃,記者用急促的語速播報著這邊的情況。

  「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名警察冒著生命危險強行入侵了寧某的家!是因為懷疑寧某的母親在窩藏逃犯嗎?如大家剛才所見,真的非常驚險!這個行動非常不合理……」

  玩家已經推開窗戶,快速爬了進去。一直到他落地,對面的一干人等才鬆了口氣。

  「感謝三夭!」年輕玩家感動地握拳揮舞了一下,「我做英雄了!」

  誰不想體驗一下飛簷走壁的刺激?

  賀決雲聽見了動靜,問道:「你怎麼了?」

  「沒怎麼!」玩家說,「我保證完成任務!」

  他拍拍屁股,走進書房,絲毫沒有讓人擔心的自覺。

  室內空空蕩蕩的,哪怕他剛才發出那麼巨大的噪音,也沒人出來查看。

  「寧女士,寧女士你在嗎?」

  玩家大步從書房橫穿到廚房,卻沒看見半個人影,叫得再大聲也無人回應。

  「沒人啊?」玩家也開始預感到了不妙,趕緊加快腳步,去房間裡搜索。

  當他走到廁所的時候,紅色的液體正從門縫裡流出來。玩家怔住,用腳踢開虛掩的木門,就看見一個女人躺在血泊裡。

  「寧女士!」玩家嘶聲喊了一句,跪到地上將人抱起。

  懷裡的人輕飄飄的,瘦得幾乎沒有重量。流失了大量血液之後,臉色更是慘白得恐怖。她手腕上多道刀傷,割得都很深,顯然是為了死個痛快。

  從未親眼目睹過死亡現場的新人玩家徹底沒有了之前的輕鬆,他哽咽道:「怎麼辦啊?她割腕了!」

  雖然問著該怎麼辦,他的動作卻很快,扯過邊上的毛巾,緊緊將寧女士的手腕綁起來,避免傷口繼續失血,然後抱著人,朝門口跑去。

  章務平的聲音瞬間憔悴,恍惚道:「怎麼會這樣啊……」他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

  不,是他考慮得不夠周全,沒有想到寧冬冬的家屬。

  賀決雲抬手用力在方向盤上捶了一拳,車輛發出刺耳的喇叭聲。

  那邊,玩家倉促地打開反鎖的大門,想要側身出去。門外亮起的閃光燈險些刺瞎他的眼,他語氣不善,低吼著道:「走開啊!」

  眾人這才看清他懷裡被血染濕了半身的傷患,連忙給他讓路。

  巧舌如簧的記者俱是沉默下來,攝像猶豫著要不要跟上去,一人抬手蓋住鏡頭,低聲說道:「別拍了。」

  路人見形勢緊急,主動將車空出來,喊他們上去。

  玩家緊緊摟著寧女士,感受她身上的體溫。忽然,懷裡的人動了一下,這明顯的信號讓玩家差點喜極而泣。

  「寧冬冬是被冤枉的!」玩家用力握住她的手,大聲道,「他沒有殺人,他是一個好哥哥!他是去救寧婷婷的!大家都知道了,我們找到了證據,錯的人不是他。」

  懷裡的人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但手指的力量大了一點,反握住玩家,燃起生的希望。兩串眼淚不斷地從眼眶裡淌出,只是為了這兩句她不曾聽到過的肯定。

  這個對她,真的太重要了。這是她堅持了十幾年,從來不敢對別人說出口的執念。

  「對,他是冤枉的。」玩家見有效果,反復地跟她說,「你要活著啊,你死了他就沒有家了……我們會把他找回來,你們可以重新開始……沒事的。」

  --

  寧女士自殺的畫面因為直播傳遞出去,很快就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

  網友們還沒從寧冬冬兄妹二人的慘劇中回神,又聽聞了這一噩耗,心中大感悲涼。

  「放過她吧,她也是受害人家屬。她女兒死了,兒子被誣陷害死了她的女兒。一幫媒體堵在她家門口,是想知道些什麼?想要她做些什麼啊?她才是最痛苦的人!」

  「誰再去找她誰就是謀殺,這件事情她做錯了嗎?如果她真的死了,你們是不是也會說,是寧冬冬害死了他媽媽?不是,是你們。」

  「這幾個撰文的記者,為什麼一直篤信寧冬冬是兇手?因為之前罵的太多導致現在連自己都信了?非要找到證據證明自己的猜測,維護自己的權威?記者的權威來自那些冒著生命危險也要探尋真相的勇士,不是你們對著弱者的蠻橫!」

  「警察冒死救人,失格記者正面插刀,好諷刺的對比啊。」

  --

  直播間裡的觀眾也在討論這件事。

  複盤整個案件,簡直就是逼他們直面自己的錯誤。這現實是由他們參與促成的,無辜生命的逝去是最響亮的巴掌,讓他們無從抵賴。

  「現實裡范淮的母親死了嗎?」

  「死了。【網頁鏈接】官方報導過,但是關注的人不多。」

  「如果我是范淮我都要報復社會了!」

  「所以范淮到底去了哪裡?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了。我現在就擔心,他還活著嗎?」

  「之前媒體一直在給范淮塑造窮凶極惡的形象,所以認為他出獄後殺死了五名證人我也信了。現在看來真相很可能不是,因為媒體拿出的證據全部都是非直接證據,官方澄清過多次。」

  「這是什麼悲劇?這分明是謀殺。不見血的刀,沒開封的刃,可是能一招致命。」

  --

  在商業區外圍的某條巷子裡。

  穹蒼坐在車裡,安靜地看完了行車記錄儀裡的視頻。

  警方因為在各個路口都設置了站點排查,導致外圍的交通有些許堵塞。部分路況在導航軟件上及時更新,而部分沒有。

  車主原本是從城西的位置過來的,走的XX山路,聽見導航中有前方交通擁堵的提示,就轉了個彎,從另外一個方向進入商業區,沒想到又堵了。這讓穹蒼更加清楚地確定了警方佈防的範圍跟位置。

  她關掉畫面,頭枕靠在椅子上,兩手遮住眼睛,同時拇指按住太陽穴進行按摩。

  她在腦海中拉出全城地圖,並根據剛才找到的信息,在部分關鍵地點,標注出重點紅圈。

  如果觀眾可以看見她大腦中的畫面,就會發現,她劃下的紅圈位置,竟然跟章務平佈置的關卡高度重合。

  城市建設的資源分配是有規律可循的,尤其像A市這樣的大都市。醫院、學校、消防、道路,全部都要經過精密的計算和考量,那麼警方佈防的時候,就要參照交通情況來進行安排。

  凡是有規律可循的題目,就能得出近似的答案。

  做完一切之後,穹蒼神情放空地坐了會兒。她側身從包裡拿出幾樣工具,藏在袖子以及口袋中。準備下車時,猶豫了下,抬手點開車載廣播。

  一道女聲帶著沉重的心情開口道:

  「……好的,我們的前線記者傳來了最新報導,就在剛才,寧冬冬的母親將自己關在屋裡,割腕自殺,好在一名警員及時察覺不對,破門而入,將人救出。目前人已經被送到醫院進行救治,至於具體的情況,我們的記者還在醫院等候……」

  「如果有發現寧冬冬蹤跡的市民,請及時向警方提供線索。如果,寧冬冬,你現在也在聽這個廣播的話,您的母親,現在正在市人民醫院,尚未脫離危險。請你回來,請你回來看看她。她很需要你。」

  穹蒼很認真地聽完了這段話,思路竟然遲鈍起來,久久停頓在「救治」兩個字上。

  她突然想到,自己被屏蔽的記憶裡,是不是有關於江淩的結局?

  江淩或許並沒有遊戲裡那麼幸運,她已經不在了。

  穹蒼扯扯嘴角,哂笑道:「人類總是喜歡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來進行自我慰藉……」

  她不會因為一個NPC而放棄自己的計劃,江淩也不會因為一個遊戲設定而活過來。對面指揮還要分配有限的人手,大費周章地去救一個NPC,甚至在對方身上傾注那麼多的感情,有意義嗎?

  他們用了那麼多的手段,想要讓一個「逃犯玩家」回心轉意,有意義嗎?

  穹蒼臉上肌肉牽動,幾不可察地開始顫動起來,等發現的時候,水漬已經滴落到她的褲子上,打出一個純黑色的圓點。

  穹蒼抬起手,用力把眼淚擦去,透過朦朧的視線,看向前方的高樓重重。

  有的。

  一個能決定他人命運的職業,真的需要一點信仰和無私。

  如果,那時候主持案件的人,是他們就好了。

  穹蒼低下頭,擦乾淨臉,又戴上口罩。收拾完情緒後,堅定走下汽車。

  --

  十分鐘後,開著車在街上巡查的賀決雲,聽見了通訊器裡同事火急火燎的彙報。

  「不好!商業東區的一個庫房失火了,附近有很多易燃物品,報案人說有人被困在裡面,具體情況暫時不確定。因為我們在路口設點排查,造成多段道路擁堵,消防車被卡在了外面……對方現在要求我們儘快清理道路,協助他們控制火勢。怎麼辦?」

  賀決雲愣了愣,半晌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真是好狠一女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12:25 PM

第五十二章 副本通關

  賀決雲等人並沒有因此慌亂。僵持已久的局面必然需要一點意外來打破,這個時候出現一場火災顯得合情合理。對他們而言,未必全是壞事。

  不如說,他們就在等待這個契機。

  他們擔心的只是,穹蒼這人太過狡猾,他們不能抓住這次機會,讓她溜了出去。

  確認過消防車的位置後,幾人對著地圖商議了一下,決定撤銷六號排查點的人手,誘導穹蒼從這個位置進出。並在附近加設監控設備,嚴密觀察在此期間內進出的車輛跟人群。

  賀決雲見自己的位置與失火地點相距不遠,主動領下控制火場的工作,抄了個近道奔赴過去。

  沒想到商業區人口密集,且大家都喜歡看熱鬧,通往火災地點的路段出現了嚴重堵塞,他被擋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地方。

  喇叭聲此起彼伏,車流久不前進,激得後面的人煩躁開罵。

  賀決雲下車,小跑著過去查看情況,才發現是因為某位行人橫穿馬路,導致三輛車連環追尾。

  雖然車禍情況不嚴重,也沒有出現人員傷亡,可出事汽車橫在馬路中間,其中還有一輛是大型貨車,短時間內恐怕疏通不了了。

  賀決雲簡直哭笑不得。

  他再次回到車上,聽著章務平在通訊器裡重新組編隊伍。在對方稍作停頓的時候,插進話頭,說:「我這個位置發生了一起車禍,有車的同志不要到這裡來。」

  他把地圖上標注出的號碼報過去。

  「我現在步行過去,可能無法及時抵達現場。有已經到火場周圍的兄弟嗎?情況怎麼樣?被困人數多少?一定要注意周邊的可疑人物,不排除寧冬冬尚未逃離現場的可能。」

  「我到了……」

  耳機裡傳來一位年輕人沙啞又無力的聲音。這位玩家不住想要壓住自己的嗓子,卻不想咳得更加厲害。一句完整的話努力了幾次,才費勁地說出口。

  「這煙特別辣眼睛。」玩家是真實地哭了,他努力撐著自己的眼皮,說,「目前僅一棟建築著火,範圍不大。但該建築年代久遠,有消防隱患,需要及時滅火。暫時不能確定庫房裡的具體物品,我們還在找業主聯繫。」

  他面前的是一小片老舊的庫房,建在繁華的商業街背面。與現代發達的購物區不同,這個地方顯得過於落後,還保留著幾十年前的舊時代氣息。可因為地理位置原因,政府難以對其進行重建,就一直維持了下來。

  滾滾的黑煙正從窗口嗆出,跟狼煙似地直竄雲霄,吸引了無數看熱鬧的人。

  這群NPC沒有玩家那麼敏感的知覺,卻也被熏得直打噴嚏,將周圍環境弄得越加嘈雜。

  年輕玩家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繼續摸索著朝前走近,同時和隊伍裡的人彙報一線的情況。

  「我懷疑是燒到乾辣椒了,這個地方可能有存放辛香料,我一南方人,不大習慣。」年輕玩家努力找了個背風的位置,適應過會感覺好了一些,大口呼吸,然後繼續說,「附近的路人太多,我暫時沒找到報案人,也沒有發現哪位居民說自己家屬被困在火場裡。大家情緒還算比較穩定,只幾名庫房老闆有點失控。」

  賀決雲問:「火勢大嗎?」

  「煙是特別大,但我目前還沒看見著火點。」年輕警員捂著口鼻,導致聲音模模糊糊的,「我眼淚不停地流,睜不開,看的不是特別清楚。」

  賀決雲跑到路口。他抬起頭,已經可以看見籠罩在天空上的黑色濃霧。它不斷擴散、上升,將原本就昏沉沉的天空遮蔽得更加陰暗。

  賀決雲思忖片刻,說:「以我對寧冬冬那位扮演者的瞭解,就算是遊戲,她也不會把無辜的人困在火場裡,給自己提供逃生的機會。」

  章務平相信他,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人。【凶案解析】這款全真模擬遊戲太過真實,他無法做到因為遊戲虛擬而放縱自己的欲望。克制的人,底線永遠都在。

  何況,現場那麼大的煙霧,如果真的著火,火勢應該很兇猛。玩家到現在還沒看見明火,很有可能只是一場假火。

  章務平問:「消防車進來了嗎?」

  「快了,我們正在疏通車輛,五分鐘應該可以。」

  章務平說:「火場附近的同志,以注意自己的安全為主,火場裡很大概率沒有被圍困的市民。小賀,你現在能不能來我這裡?大家一起盯一下排查點的監控。你對寧冬冬那個玩家比較熟悉,說不定可以有大幫助。」

  賀決雲應道:「好,我馬上過來。」

  賀決雲將車交給附近的同事處理,自己一路跑著過了車禍地點,讓人接自己去與章務平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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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監控指揮中心裡坐了二三十人,是章務平在短時間內能召集的最大人數。賀決雲推門進去時,全員緊盯屏幕,無暇關心他的出現。

  章務平揉著眼睛,將進度條往回拉,把剛才沒看清的畫面又重複了一遍。

  逃亡是需要工具的,寧冬冬想要快速離開包圍圈,很可能會選擇車輛作為交通工具,這就意味著,他們想要抓到寧冬冬,勢必要加快速度,否則又會陷於被動。

  從開場到現在,他們佔據著人多的優勢,卻還沒有拿到過明顯的成果。

  賀決雲拉開椅子,在章務平旁邊的空位上坐下,眼睛落在屏幕上,嘴裡說道:「扮演寧冬冬的玩家不會開車,可能會搭乘別人的車,或者是出租車,我們可以多……」

  他話才說到一半,聲音頓住了。他看見一輛黑色的SUV趁著警方清理道路的空隙,混進了隊伍中,並在消防車通過關卡後,趁機擠出重圍。

  這輛車的位置選得很好,刻意將自己貼在一輛大型貨車的後方,阻擋前方監控的鏡頭,以致於紅綠燈附近的攝像頭只拍到了它的尾巴和車牌,沒有留下司機的臉孔。

  好在正式撤離排查點前,章務平讓人準備了幾個電子設備,架設在街道兩邊,確保能多角度記錄車內的情況。其中一架攝影機,正好拍到了司機的側臉。

  司機戴著口罩,遮住了半張臉,過長的劉海將他的眼睛也擋住了,導致鏡頭幾乎拍不到他的五官。然而他的髮型與他的氣質穿著截然不符。一頭秀髮茂密、柔順、偏長,帶著自然彎曲的弧度,很像是一頂假髮。

  章務平想起基層排查過程中,有警員回報說寧冬冬進了一家假髮店,當即叫道:「這輛黑色的車!」

  賀決雲眨了下眼,從怔神中清醒。

  章務平說:「馬上讓人查一下這個車牌號的車主,確認車輛使用情況。」

  沒多久,負責查詢的玩家反饋道:「這車牌可能是假的。車主最近都不在A市,車牌登記的車輛,也是一輛轎跑型銀色汽車,而不是這輛SUV。」

  賀決雲站起來,兩手撐著桌面,身體湊近屏幕,說:「你再把圖片放大給我看看。」

  圖片被放大之後,畫質變得模糊,賀決雲凝神細看,眉頭深深皺起,隨後眼皮一跳,叫道:「這個0!把這個0改成C,再查找一遍!她沒時間去弄套牌號碼,肯定只是在原有的車牌上小做修改!」

  玩家快速輸入正確的車牌號,資料裡跳出來一行人物信息,他照著車主登記的號碼撥了過去,接電話的是一個中年男士。

  眾人沉默,側耳靜聽對方的答案。

  「您好,這裡是交警隊。車牌號XXX的車是您的嗎?」

  對面道:「是我的。」

  「您現在在駕駛自己的車輛嗎?」

  「沒有啊。我在吃飯呢,我的車停在街邊的停車位上。怎麼了?那個位置不能停嗎……」

  章務平只聽了一半,就確認車裡的人是他們要追捕的人。他關掉面前的監控視頻,轉而調出城市交通地圖。

  「火車站、客車站、高速路口,就這幾個位置。寧冬冬肯定會趁著這個機會往這些地方去。她自己有車,暫時以通往高速路口的路線為優先選項。現在她不知道我們已經發現她,是我們的絕大優勢!」章務平的手指在複雜的交通路線上不斷滑動,腦海中規劃出多條路線。利用地理分析系統的管理分析功能,快速確定追蹤方案。

  「主動和被動的手段我們都要抓!我們先確保可以從前面截擊住寧冬冬。黑色車輛在經過這個監控的時間點是……2點02分,距離現在一共過去了5分鐘。根據附近交通路況顯示,這一段路還在堵車,5分鐘的時間她絕對跑不遠。五號監控點的同志,馬上從側面進行包抄,爭取在解放路的路口將她攔截!」

  一位數學專業的玩家在自己的電腦上及時輸入數據,刷新後代入地圖,點頭道:「我們先來建個模型……如果按照導航上的路況和時間來進行推算的話,這個是有希望做到的。」

  章務平頷首,又轉身問道:「附近的監控錄像調出來了嗎?」

  「正在看。」賀決雲說,「解放路的路口有安裝新型監控系統,目前系統沒有檢測到這個車牌號的汽車通過。真的假的都沒有。」

  在技術的支持下,坐車比步行其實更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蹤。

  章務平說:「好!你隨時注意,我們一定要跟蹤好寧冬冬的動向!」

  眾人能聽出章務平的話語裡那隱隱的興奮之情。追捕行動沉寂許久,終於有了進展,隊員同樣深感激動,可以說是大鬆了口氣。監控室內的氣氛輕鬆起來,連呼吸聲都開始放緩。

  「沒有,她並沒有去解放路。」這個時候,負責監察另外一條道路的玩家再次用一句話將眾人的心都提了起來,「2點07分的監控錄像顯示,寧冬冬在第一個路口右拐了,她進了勝利路。」

  章務平彎下腰,在地圖上用一條新的紅線畫出穹蒼的行車軌跡。

  她拐了一個直角,簡直就像預見了他們的動作一樣,朝著追擊車輛的背離方向開了過去。

  「勝利路是通往汽車東站的,或者繼續行駛六公里,可以進入第二個高速路口。」章務平雖然認為寧冬冬坐客車離開的幾率不大,但還是讓留守車站的隊伍,做好準備,選派一位車技良好的隊員出去迎接「禮包」。

  監控中心的玩家們則順著勝利路上的監控,繼續尋找穹蒼的身影。

  然而調取監控的速度,必然是比不上車輛的行駛速度的,何況勝利路四通八達,中間有許多的交叉口,他們無法確定目標會不會在中途拐入別的路口,或者停在路邊拖延時間。

  代表警方車輛的紅色圓點在地圖上不斷移動,而預測穹蒼車輛軌跡的綠色標點也在持續靠近。眼看二者就要順利交匯。

  追擊車輛路過了系統預測的相遇點,卻沒看見一輛符合目標的SUV。司機放緩速度,茫然地往前開,還是沒有看見他想找的寧冬冬。

  章務平抿緊唇角,單手按在桌面上,眼睛死死盯著屏幕。

  「她沒有去東站,也沒有去高速路口。」賀決雲稍慢一步地從監控裡發現了穹蒼的蹤跡,「2點16分,她左拐之後,進入了環城公路。」

  「環城公路?難道她想去機場?她不可能去機場的啊。」章務平下意識地反駁說,「機場是需要人臉識別的。她沒辦法坐飛機走。」

  機場是章務平第一個排除的可能。

  有玩家遲疑道:「她不會是在耍我們玩吧?」

  賀決雲想起穹蒼惡劣的性格,嘴角抽了抽,說:「她不耍人,才是奇了怪了。」

  「對面玩家那麼聰明,有沒有可能已經猜到自己被跟蹤了?」一名玩家像某位智者一樣深沉道,「間諜的玩法這個遊戲支持嗎?她這個圈繞得太巧合了,我懷疑咱們內部有玩家洩密。」

  賀決雲很肯定地說:「……不,這個遊戲不支持這麼騷的陣營。」

  章務平抬手摩挲自己的下巴,用力得將皮膚都要揉紅了,才開口說:「如果她是一個很謹慎的人,那麼即使她沒發現自己被跟蹤,也可能故意帶著我們兜幾個圈子來混淆視線。只要刻意避開最可能有地點,就能達到這個效果。」

  新人問:「那我們還追嗎?」

  「當然追啊!」章務平說,「在幾個關鍵的出口點等著,我就不信等不到她!繼續追查監控,不要讓她脫離我們的視線範圍。」

  --

  章務平視角的直播間裡,觀眾正敲鑼打鼓地要看熱鬧。

  他們在追擊者的直播間裡看了一整天的監控,真的是一整天,原本以為自己拿的是驚險刺激的上帝視角,沒想到最後看見的是基層執法人員的苦逼生活。完全是一股不服輸的執念讓他們支撐到現在,全是為了這一刻。

  發洩鬱氣,翻身做主的一刻!

  「搞快點搞快點!」

  「警方的搜查動作真的很快啊,多部門聯動,在節假日能做到這一點,太厲害了。」

  「大佬也想不到自己逃離排查點不到五分鐘就被抓住了吧。做了這麼多安排,找到了視角盲點。可惜。【忍住不笑】」

  「刺激哦,貓捉老鼠。」

  「我覺得貓捉老鼠是個flag,畢竟我童年的貓都是捉不到老鼠的。」

  「忍不住想要看劇透,我先去隔壁大佬的直播間裡瞄一眼。」

  「環城公路上的監控不是更好查啊?一條單行道啊。哦!好像已經追蹤到了。」

  --

  賀決雲等人根據模型測算,終於追擊到了車輛的時時監控,並親眼看著黑色汽車在中途下了高架路,駛入監控盲區。

  然而在盲區的另外一面,是他們先一步安排到位的警員。

  當賀決雲看見黑車如他們預料的一樣出現,不知道為什麼,他內心升起一種強烈的,友軍要戰敗了的感覺。他抬起頭,掃向章務平等人發亮的眼睛,默默將這個念頭咽下。

  或許只是他被穹蒼整了太多次,造成了條件反射而已。並不代表什麼……

  SUV被三輛汽車在路邊逼停,幾位警員戴著執法記錄儀跑下車,將對方圍堵在中間,激動地叫道:「下車!」

  視頻畫面同步傳輸到他們的電腦中,眾人全部擠在屏幕前,等著見證寧冬冬落網的重要時刻。

  車門打開,一個戴著口罩和帽子的年輕人,畏畏縮縮地從車上走了出來。他腳步遲疑,動作間帶著茫然無措,兩手高舉過頭頂,試探地朝他們走近。

  這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寧冬冬,也不是當時他們在監控裡找到的人。

  章務平瞪得眼睛都要掉下來了,他用力一拍桌面,問出了眾人心中的疑問:「人呢?!」

  現場幾位玩家的心情也相差無幾。

  一個警員上前,眼珠在汽車和男人身上來回轉動數次。不信邪,又跑到後座上,確認車裡沒有第二個人,才返回來氣急敗壞道:「這是你的車嗎?」

  「不是啊!」陌生NPC叫屈道,「我就是個代駕啊!」

  「誰讓你代駕的!」

  「人啊!」青年委屈道,「一個人給了我三百塊錢,說他自己有急事,讓我去機場幫他接一個朋友,只要戴著這口罩和帽子就行了,對方跟我是同款。我沒犯事啊!你們是便衣警察嗎?」

  警員不住抽氣:「什麼地方換的人!」

  「花園小區!」青年的聲音隨著他的吼叫,也大了起來,「我是那兒的保安,不信你們自己去問!我我……是良民啊!」

  玩家崩潰嚎道:「那寧冬冬呢?!」

  「我怎麼知……」青年後知後覺地呆愣了一下,不敢相信道,「那個人是寧冬冬啊?不會吧?」

  幾十號人大眼瞪小眼,通訊器裡彌漫著令人尷尬的沉默。

  章務平捂住額頭,垂死掙扎道:「重新查,花園小區附近的路段監控,再去查附近的商家監控,看她最後到底去了哪裡。」

  重新鎖定目標的可能性不大,因為距離花園小區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是一個高速入口站。

  穹蒼對交通監控似乎很熟悉。她那麼謹慎,肯定會避開能夠暴露自己行蹤的地點。

  而此時,因為高速免費,入站口的車流量十分龐大。穹蒼如果把自己縮在汽車後排,或者某個能避開攝像頭的位置,基本很難再找到她的蹤跡。

  鳥飛出籠了。

  --

  穹蒼站在通往高速入口的小路上,手裡舉著一張紙,尋求順風車。

  節假日的車輛非常多,她又換回了古裝的那套衣服。可能是這套衣服比較有欺騙性,她站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一輛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你好,要出城嗎?」穹蒼彎著腰,朝裡面的人笑道,「我可以出一百塊錢,我想在XX高速口下站,能請你們順我一程嗎?」

  司機和副座駕的都是年輕人,一男一女,他們看穹蒼眼神清澈,態度溫和,沒起戒心,停在路邊和她聊天。

  「錢倒是不用。你怎麼了?」

  穹蒼低下頭,無奈地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歎說:「簡直沒話講。今天社團活動完,我看有時間,就去商業街逛了一會兒。結果那邊突然來了好多警察,把路全封了在那裡排查,不知道找什麼。我打了出租車,排了好久的隊才出來,結果等出來的時候,車票已經過期了。我朋友說他也要回去,可以半路捎我一程,現在在xx高速那附近。」

  邊上的女士插話說:「我剛剛還看見新聞,說那邊有庫房起火,連消防車都被擋在了外面。」

  「是啊,我還算出來的早!」穹蒼苦著一張臉,「主要是警察查得太嚴了,抓著人不停地問。揪著我的身份證說我本人跟照片上不像。那可不是嗎?誰跟身份證上的照片長得像啊?」

  「應該是在找寧冬冬對吧?今天新聞全在說他,我覺得他好可憐啊。不過你跟他也不像啊,警察這都抓著問,也太浪費時間了。」副駕駛座的女生問道,「那後來呢?你怎麼自證的?」

  穹蒼生無可戀道:「後來我給他背了一段專業課的內容,他把我放出來了。」

  兩人都是捧腹大笑。

  女生說:「還好你上課有好好聽,這年頭學渣出門都不安全了。」

  穹蒼兩手合十,可憐道:「載我一程唄哥哥姐姐。」

  青年抬手一揮,大方道:「上車吧,我們正好順路。」

  穹蒼如釋重負:「謝了大哥。都是好人吶。」

  「你誇我帥也行啊,誇我好人。」青年笑說,「這品一品,總覺得不大驕傲。」

  穹蒼坐上後排,將包放到邊上,說:「走一天了,我能躺下休息會兒嗎?」

  「沒關係,你睡吧,到地方了我們喊你。」女生笑著打趣道,「像你這麼好看的男孩子出門在外都不知道好好保護自己,我都有想把你賣了的衝動。」

  青年搭腔道:「可以啊。拐賣婦女兒童犯法,拐賣成年男性好像不犯法。這事兒無本萬利啊。」

  穹蒼叫道:「別呀。」

  青年啟動汽車,笑道:「哎呀,咱這黑車,總算是載了個肥羊。」

  女生:「誰讓你隨便上陌生人的車的?快跑快跑!」

  幾人說笑著,從ETC通道上了高速。

  車開出沒多遠,陰了一天的天空終於下起雨來,水滴淅淅瀝瀝地打濕路面,斜斜飄在空中,猶如從天上垂下一層白灰色的薄紗。

  前座兩人小聲說話,時不時談笑一句,如同密不可分的家人。他們應該本來就是。

  穹蒼坐起來,拿過自己的包,摸著裡面僅有的幾件衣服和所剩不多的現金,開始發呆。

  兩人將她送到指定的XX高速路口,並好心地送了她一把傘,然後同她道別。

  穹蒼撐著傘走在雨中,過長的衣擺被路邊的泥水打得濕透,道路前後左右望去空無一人,宛如一片荒地。

  在這個高速路口下車之後,步行半個小時左右,會有一輛在鄉鎮間通行的客車。這種麵包車管理得並不嚴格,可以中途載客上車。

  穹蒼站在搖搖欲墜的站牌邊上,等到了那輛白色的麵包車。

  車內的溫度比外面要溫暖許多。售票員掀起眼皮,多看了她兩眼,說:「身份證看一下,12塊,掃這裡。」

  穹蒼將身份證和紙幣一齊遞過去,那人收了錢,沒看身份證,直接給她遞了一張車票,讓她去後面的空位上自己找地方坐著。

  當穹蒼在最後一排入座時,耳邊順利傳來遊戲通關的提示。

  畫面定格在她輪廓分明的側臉上,一雙漆黑的瞳孔倒映著車頂的燈光,眼睛明明在發亮,卻好似有一點陰鬱。

  直播間的網友開始熱烈慶賀。

  「大佬:歲月靜好。Q哥:一地雞毛。橫批:日操。」

  「通關撒花花~跳起來撒!」

  「果然深沉才能顯得大佬高深莫測。」

  「寧冬冬到底要去哪裡啊?」

  「如果這時候三夭切個【追擊者】的畫面就完美了,那我就不用特意轉房間過去看了。【doge】」

  「能想像得到隔壁,一幫大老爺們兒抽煙憂傷,感慨人生無常的畫面嗎?【捶地大笑】」

  「這個直播間好快啊!已經完全脫離搜索範圍了?」

  「跪就完了。【計劃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12:36 PM

第五十三章 安慰

  遊戲結束後,賀決雲沒有選擇馬上登出。他陪著其餘難友蹲在地上抽了根虛無縹緲的煙,感受來自成長的疼痛。

  這個副本,怎麼講,好像學到了很多,又好像什麼也沒學到。反正#如何花式送人頭#的紀念手冊裡,多了一種新姿勢。

  ……啥也不是。

  但不得不說,隊友多的時候,來自失敗的挫敗感會大幅減少,賀決雲看著周圍一干頹喪的隊友,甚至覺得有點好笑。

  邊上章務平仰望著機房憂傷了一陣,拍拍手退出直播間,賀決雲跟著登出。

  素銀色的房間裡,迴響著秋風的呼嘯。賀決雲走下機子,按著太陽穴放鬆神經。

  窗簾被風揚起,飄進來一片顏色尚綠的落葉。賀決雲才發現自己竟然忘了關窗,可此時他不想理會。他轉過放在桌上的電腦,手指飛動,登錄自己的三夭賬號。

  直播間的屏幕跳轉出來之後,賀決雲先是去了自己視角的房間,刷了一遍評論。

  他並不是什麼明星選手,觀眾比穹蒼少了不少,會來蹲守的基本上都是粉絲,所以評論區整體還算和諧。這一次他的表現橫向對比可以稱得上出色,冷靜、穩重、眼光毒辣……然而這並不影響網友繼續叫他Q哥。

  就很氣,穹蒼這種人真是,幹啥啥都行,起外號還是第一名。

  賀決雲一目十行,確認了觀眾對這個副本的反饋,關閉直播間後,又悄悄潛去穹蒼那邊圍觀,想知道她最後到底是怎麼逃脫的,又究竟去了哪裡。

  他本來以為穹蒼在一百人的窮追不捨下順利逃出生天,還反擺了眾人一道,心情應該是很得意的。可是當他把直播錄屏拉到最後幾分鐘,看見穹蒼緊捏著自己的手提包,獨自行走在一片無人的山道上時,身形滯住了。

  穹蒼低垂著視線,盯著自己的鞋尖,削瘦身影幾乎化在朦朧煙雨中。賀決雲從她的臉上,清晰讀出她的想法,她應該是在思考,她要去哪裡。

  像沒有根的浮萍一樣,來去無依。最多跟著風雨,順著水流,往不知名的地方逃去。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看起來不可捉摸,疏離冷淡的人,好像要讓他看穿了一樣。

  賀決雲抬手揉了把臉。

  對於穹蒼和范淮來說,離開不是結束,而是剛剛開始。

  賀決雲還在出神,房門突然打開,猴子一樣的年輕人從外面跳進來,一驚一乍地叫道:「老大!」

  賀決雲立馬關掉屏幕,將電腦屏幕往下一蓋,轉過身擋在桌子前面,冷冷道:「幹什麼?不知道敲門啊?」

  「這不是看你一直沒出來嗎?」年輕人扭捏著,故作嬌羞道,「那麼緊張幹什麼嘛老大。你是不是在看那個你永遠追不上的女人?」

  賀決雲:「??」這年頭的員工膽子都很大啊。搞不清楚狀況。

  自由過了火。

  「老大老大!」年輕人跟蒼蠅似的在他面前晃個不停,露著一口白牙笑道,「我可以告訴你她在哪裡,不要錢,只要今天提早一點點下班好不好?」

  賀決雲徑直越過他,走向門外,哼道:「不用,我沒有要找她。」

  年輕人殷勤懇求:「那我幫你做她的單人剪輯,我的神剪刀手,一定給她VIP級別的高光舞臺,讓她做一個高級專業戶,怎麼樣?」

  賀決雲沖著他不屑咋舌,順手把人推進一旁的辦公室,督促他先回去做一名社畜。

  青年見他心意已決,哀嚎一聲,從裡面將門反鎖,自閉道:「你問我我也不要告訴你了!」

  賀決雲:「我說了不用!」

  賀決雲心道穹蒼刷完副本還會去哪裡?當然是去休息室。免費的高級服務和餐飲,她怎麼可能錯過?

  可是當他乘坐電梯去了樓上的休息室,卻沒發現穹蒼的蹤跡。

  休息室裡人很多。這一次的副本是大型團隊副本,參與玩家突破了三夭有史以來的極限,所以三夭是分時段開放副本的。

  大批從未體驗過這款遊戲的新人玩家在結束遊戲之後,仍舊不捨得離去,在休息室裡拉著同好激情討論攻略,並做自我總結。

  原本寬敞隱私的大型休息室,竟然變得有些擁擠。

  賀決雲在裡面認真找了一圈,發現穹蒼真的不在。

  或許真的是心情不好吧,居然連飯都不吃了。

  賀決雲隱隱有點擔憂。

  他正要準備出去,在廚台邊上忙活的廚師叫住了他。

  「那位小姑娘,」大叔比了比手勢,示意自己做事特別靠譜,「剛才打包走了。放心,她拿了很多,絕對能吃飽。」

  賀決雲:「……」

  事實證明他對穹蒼的認識還是很到位的。

  ……事實同樣證明他的員工都有點不大正常。

  --

  穹蒼坐在木質長椅上,咬著手裡的醬香餅,吃得很認真。

  她聽見了腳步聲靠近,也用餘光瞥見了那個人停在她不遠處的地方。

  「好巧啊。」賀決雲兩手插兜,說,「我一猜就知道你在這裡。」

  穹蒼低頭咬了口醬餅,緩緩從兜裡掏出一張卡片,說:「三夭的終端定位吧?來自科技的緣分。」

  賀決雲一點也沒有被拆穿的窘迫,走近來,讓她挪開一點,在她邊上坐下。問道:「怎麼想到來學校?這裡風景很好嗎?」

  他們正對著的就是一所高中。九月,學校全部正式開學。一群半大的青年正在校門口打打鬧鬧,喧嘩的聲音甚至傳到了馬路對面。

  穹蒼按住被風吹起來的亂髮,說:「一般般。休息室裡人太多了,在這裡吃飯比較有食欲。」

  賀決雲摸摸鼻子,斟酌著應該怎樣開口,偏過頭望著她的側臉,說:「還沒恭喜你,遊戲勝利。」

  穹蒼聞言笑了下,聲音淡得跟風一樣:「以死亡為基礎而開始的遊戲,從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勝利。」

  賀決雲沉默片刻,點頭道:「你說得對。」

  穹蒼說:「我一向對。」

  ……臭不要臉。

  穹蒼垂下自己的手,看著對面來往跑動的人影,對比他們的熱鬧,有種想和身邊人聊聊的衝動。她拍了拍賀決雲,道:「你知道,人生被截斷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

  賀決雲:「什麼叫截斷?」

  「就是從某一天開始,世界突然變得不一樣了,你不得不接受另外一種人生,遵循另外一種規則。從此就像是,行屍走肉,在過另外一個人的生活,毫無代入感。」穹蒼停了一下,接著往下說,「一旦回憶過去,永遠都停留在發生改變的那一天。可是,除了你自己,沒有人懷念那段有你存在的時間。」

  賀決雲沉吟,無法回答。

  這個角度,他能看見穹蒼瞳孔裡的倒影。

  這人臉色蒼白得可怕,眼下有輕微的青紫,顯然沒有休息好。手腕上的骨骼也瘦得嶙峋,一用力,青筋就往外冒突。

  賀決雲思緒突然飄遠,心說像他們這樣的天才大多都不會照顧自己。

  穹蒼說:「我一直在想,一直也想不明白,范淮他要去哪裡,他能去哪裡。今天我有點明白了,不在乎要逃到哪裡去,能夠遠離這個世界就可以。」

  賀決雲回神,眨了下眼睛。他兩手交握,沉思片刻,說道:「那你知道,三夭為什麼會出【凶案解析】這個遊戲嗎?」

  穹蒼說:「因為這個年代的人太浮躁。」

  賀決雲被噎了下,保持著深沉的狀態繼續說:「因為人們只在乎更有趣的事情,所以會輕而易舉被一些表面誇張的內容吸引了視線,變得偏執而刻薄。彷彿這個世界上,只有大是、大非,大善、大惡。一些人,就會因此,用娛樂化的形式,將原本嚴肅辯證的內容,片面地進行展示,以吸引目光。」

  「用輿論綁架真相,用人多勢眾來修飾善惡。將所謂的正義用於發洩,以自由為名來模糊道德的邊界……」賀決雲搖頭道,「這樣不對。受到傷害的可能只是少數,但悲劇一旦釀成就無法挽回。既然大家認為自己如此聰明,我們就也用娛樂的方式,把真相公佈出來。策劃者是希望,能夠用這樣真實貼近的方式,讓大家明白,比結果更重要的,是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比批判更重要的,是避免重蹈覆轍的悔過。這就是最初的【凶案解析】。」

  穹蒼受教點頭,並一言概括:「所以就是因為這個時代的人類太浮躁。」

  她一臉「老子說的就是正確答案,這位兄弟你叨叨的是要搞什麼」的驕傲表情。

  賀決雲:「……」跟這個人簡直沒話講。哪路神仙?

  穹蒼抬起手,繼續吃餅。

  賀決雲聞到了從她手裡傳來的食物香氣,腹中頓感一陣饑餓,才意識到自己為了找她,居然還沒吃午飯。

  他自嘲笑了下,覺得自己大概也快不正常了。

  穹蒼察覺到他的視線,拎起一旁的打包袋,客氣了一下:「要嗎?」

  賀決雲從裡面提出一碗蓋飯。

  穹蒼說:「我請客了。」

  賀決雲:「?」

  「很貴的。」穹蒼重點強調,「這種高級餐廳的外送服務,一千起步。」

  賀決雲差點朝她「呸」去。這是他家的東西!

  穹蒼還在說:「你賺了,你只請我吃過一碗十幾塊錢的麵。不過不用找。」

  餵了狗!

  賀決雲深感自己之前對她的擔心全是餵了狗,恨不得將飯盒朝她砸回去。

  這是嗟來之食!

  穹蒼看著他猙獰的表情,繃不住,直接笑了出來,抖著肩膀道:「Q哥,你真是一個好人。」

  賀決雲酸道:「你在誇我啊?」

  穹蒼說:「當然!你來了以後,我的心情就好了。」

  「謝謝您!」賀決雲一點也不覺得這是誇獎,沒好氣道,「下次希望你找個別的形容詞,這句我聽過了。」

  穹蒼笑著答應道:「好的。」

  她從袋子裡摸出一盒五香牛肉,分享給賀決雲。

  「給你。」

  這盒牛肉乾挽救了二人岌岌可危的友情。兩人並排坐著,氛圍再次融洽起來。

  穹蒼其實已經飽了,到後面只是乾坐著陪賀決雲吃飯。

  對面學校的鈴聲響了一陣又一陣,穹蒼冷不丁叫了他的名字。

  「賀決雲。」

  她很少這樣叫賀決雲的全名,以致於這三個字莫名有了種鄭重的味道。

  賀決雲挑起眉毛,詢問地看向她。

  穹蒼說:「我剛才想了想,如果我也落到需要逃亡的境地,我最後想找的那個人,應該是你。」

  賀決雲受寵若驚,這種情緒也被他表現了出來,明顯地暴露在臉上。

  「其實我也沒什麼人可以告訴。」穹蒼伸出手指比給他看,「你看,如果我打給方起,他不正經,應該會拉著我說,『來來,先陪我打一盤遊戲。』,然後轉頭就賣了我,去找警方拿賞金。有良心一點的話,說不定能跟我五五分成。」

  「我也可以打給銀行,畢竟我的貸款還沒還完。他們肯定會永遠記得我,並天涯海角地尋找我。雖然我的照片不能出現在人民幣上,但會出現在特別值錢的懸賞上。」

  聯想到那個畫面,兩人一起笑了出來。莫名覺得特別滑稽。

  笑完之後,賀決雲很是認真地說了一句:「如果你打給我的話,那我一定會找到你。」

  穹蒼不大在意地「哦?」了一聲,畢竟這個人今天剛輸了一場遊戲,還帶著九十九個隊友。

  賀決雲:「沒有搜捕範圍,沒有紅圈,沒有限時。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給翻出來。」

  那表情真的不像是在開玩笑。

  穹蒼笑容漸漸僵硬,驚道:「你是跟我有仇嗎?」

  賀決雲說:「那種時候你會打給我,難道不是希望我能找到你嗎?」

  穹蒼愣了愣,突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是這樣嗎?

  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在遊戲裡的時候,曾數次冒出過這樣的想法。

  「大概吧。」穹蒼含糊道,「不過我不會跑的。」

  「不用跑,我會幫你。」賀決雲承諾,「我還是很厲害的。」

  穹蒼對著他,笑著點頭。

  此時三夭論壇,網友正在瘋狂尋找穹蒼。

  #【圖片】這位96分的神仙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12:46 PM

第五十四章 複盤

  穹蒼火了。

  三夭論壇裡全在討論這個秋季逃亡副本,首頁帖子幾乎是以刷屏的速度在更新,而其中被提及最多的就是穹蒼的ID。

  諸多知名玩家參與所帶來的關注度,遠超之前幾個副本,讓她快速成為新人玩家中的黑馬,殺出一條血路。

  不過穹蒼本身就與新不新人沒什麼關係,她的存在即不合理。

  網友們拿著穹蒼在遊戲裡的截圖到處詢問穹蒼的身份,想知道這位橫空出世的天才究竟是從哪裡來。

  「她是誰?96的能力評分,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默默無聞?如果是業內的話,能不能出來做個訪談讓我崇拜一下?」

  「這個小姐姐的演技我是服的,我作為觀眾有時候都要被她騙了。是一個人才啊!」

  「前兩個副本裡好像有網友說認出她了,根據他們提供的信息推測,大佬應該是個老師,以前在A大教書,教了好幾年,口碑也不錯,技能過硬,最近不知道為什麼辭職了。」

  「A大教書好幾年,那少說也有三四十了吧?說不定更高。」

  「三四十也可以是漂亮小姐姐!【吼叫】」

  「……不是,搞清楚是辭職還是退休?差別很大的。你們這群人想小姐姐想瘋了嗎?如果是位業界大牛、資深前輩,這樣猜測豈不是很失禮?」

  「大佬跟Q哥玩得挺好的,之前幾個副本還跟Q哥開兩性玩笑,如果是資深前輩應該不會吧?【小心翼翼】我覺得有可能是網友認錯了。」

  眾人討論了一會兒,因為沒有A大的學生願意出來證實穹蒼的身份,而穹蒼本人也沒有表露過任何要做網紅流量的想法,慢慢這個話題就被帶了過去,轉而開始討論起今天的副本來。

  已經有網友將各個直播間裡的逃亡情況做成了表格進行統計,而完整版的剪輯視頻還在製作,應該很快可以面世。

  「話說,我沒想到今天開出來的幾個副本,能成功逃亡的人竟然不止一個。畢竟一比一百的人數優勢還是很明顯的。」

  「節假日不能造成社會恐慌吧。總結一下就是人太多+敵人太狡猾。幾位資深玩家都知道該怎麼利用人多這個特點,全場溜人,笑死我了。」

  「那你們知道隔壁那位嚴教授,因為渾水摸魚的時間太長、範圍太廣,路上又不停犯事,導致懸賞金額連升,最後硬生生把陣營人數從1:100,拖到了1:150嗎?我懷疑他在養賞金。【我有證據】」

  「這算什麼?206號直播間的那個小機靈鬼,劫持了警車,然後混進了隊伍。順路騙過各路新人玩家,眼看就要進入大本營,最後被公安廳的門衛大叔給認了出來,當場翻車。【哈哈哈哈】媽呀那場面,壯觀死了!」

  「有個玩家坐火車走的,趁著人多直接逃的票。事實證明基層安檢排查還是有漏洞的。」

  「通關最快的還是QC大佬吧。其實她遊戲時間兩點半的時候已經甩脫追擊了,但是走路和等車多用了半個多小時。」

  「她這個副本的追擊者陣營怎麼樣?其它副本的追擊者還挺豪華的,所以被耽誤了很久。」

  「大佬這邊也很豪華啊!章務平做總指揮,還有十幾位個人評分在80左右的玩家。三夭分配副本的時候會衡量能力的,沒有偏斜,這種話題就別挑了。」

  「隔壁的幾個玩家都在低調偽裝,以苟度日,而這位96分大佬全程招搖過市,你們敢信?」

  「COSPLAY風評被害,以後警方排查嫌犯,說不定真的會要求他們當場卸妝。【doge】」

  「但凡我有這位大佬一半的心理素質,我已經走上人生巔峰了。【信誓旦旦】」

  「這次跟著副本真的學到了很多沒用的東西。就有一個問題,為什麼那些天才,都會一點黑色地帶的逃生技巧?【並不簡單】」

  --

  賀決雲在跟穹蒼聊天,手機卻響個不停,讓他連吃飯都不安生。

  賀決雲本來不想理會,可口袋裡的東西一直震動讓他總感覺有點猥瑣,尤其穹蒼還會順著聲音望向他的褲兜。賀決雲迫不得己,拿出來翻了一遍。

  果然是他手下的員工在轟炸消息。

  那小子簡直是在報復社會,給他發送各種圖片。一會兒是網友對穹蒼的評論,一會兒是網友呼籲穹蒼出面參與訪談,一會兒是網友根據副本表現給穹蒼做的人物側寫,中間還穿插著各大MCN公司希望簽約穹蒼的邀請。

  他要是能把對穹蒼的關注分一點點到揣摩上司心態上,他已經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了。

  賀決雲忍著想把人拉黑的衝動,朝穹蒼轉述道:「很多公司想找你簽約。有幾家口碑不錯,我們三夭有點瞭解,給的合約也算良心。」

  穹蒼直接說:「不簽。謝謝。」

  賀決雲一面回復,一面嘀咕道:「搞得我像你經紀人一樣。」

  穹蒼笑道:「自信一點,沒收錢怎麼能叫經紀人?」

  賀決雲:「……」

  他臉上的不情願簡直要溢出來,穹蒼看著覺得好笑。

  她抬手對了下時間,恍惚間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在這兒坐了有一個半小時了,只是同賀決雲聊了聊天。

  穹蒼看了兩遍才確認手錶沒有出錯,眼皮因為訝異跳動了下。

  這樣無所事事的時間用起來過於揮霍,但感覺還不錯。聽著賀決雲在一旁跟人警告似地說「別在發給我了」一類的話,穹蒼放下手,起身說:「我要回去了。」

  賀決雲停下說了一半的話,問道:「我送你嗎?」

  穹蒼笑問道:「副本剛結束,你們不用工作嗎?」

  賀決雲想起自己欠下的一堆報告,臉上閃過一絲痛恨。

  消極怠工了要!這是老闆的正當權力。

  穹蒼站在那裡沒動,過了會兒又說:「謝謝。」

  「謝什麼?」賀決雲腦回路同樣是一跳一跳的,「給工資就行。」

  穹蒼:「我是說,謝謝你救了江淩。」

  賀決雲目光閃動,避開視線說:「那也只是遊戲而已。」

  穹蒼的黑髮垂落在她蒼白的臉側,她眨了下眼睛,漆黑的瞳孔裡多出了一絲朦朧:「可以了。起碼能讓大家知道,江淩的死,不是因為范淮。那本來是一件可以避免的事。」

  這本來是一件多麼具有罪惡感的事情啊,當一百個人裡有九九個說范淮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再加上一分他自己的愧疚,江淩只會成為他背負一生也無法甩脫的罪行。

  可是三夭的遊戲證明了,它並不是某個人的責任。

  對網友來說,這個認知帶來的可能只是一時不痛不癢的反思,但對范淮來說,已經算得上是救贖了。

  「我知道,你們是想幫他。」穹蒼說,「你們是第一家,有影響力,又願意幫他正面澄清的文娛企業。」

  賀決雲說:「我們只是尊重事實。」

  穹蒼:「所以謝謝你的尊重。」

  賀決雲:「沒什麼。」

  穹蒼道:「我先走了。再會。」

  「誒——」

  穹蒼回身。

  賀決雲叫住了她,卻沒想好要說什麼。他摸了摸耳朵,最後說:「注意身體。好好吃飯。」

  穹蒼輕笑,點頭。

  --

  晚上八點,當日大部分的逃亡副本都已經結束。許多玩家,類似章務平、穹蒼等人,其實已經搜集出了副本中的關鍵線索,也推導出了二人的死亡原因,只是限於時間,沒有進行講解。部分觀眾跟不上他們的思路,在帖子裡胡亂猜測。

  於是,三夭在副本複盤的官方帖子裡,直接放上了本次【凶案解析】中被略過的凶案現場還原。標題寫的是:#寧婷婷之死#。

  視頻被製作成了動畫模式。一號死者,女性,用紅色的人形玩偶表示。二號死者,男性,藍色的人形玩偶。

  地面上的腳印、血漬,同樣使用對應的紅藍色來標注,以讓觀眾看得更加清楚。

  整個短片是利用血跡的噴濺、腳印,以及刀傷呈現的角度等官方數據來復原的。現場保留下來的每一個痕跡,都是死者用生命寫下的亡語,技偵人員將它們翻譯出來,並拼成完整的現場。

  鏡頭從斜上方的位置進行拍攝,對著一個沒有屋頂的房子模型。

  視頻開始,二個人偶在臥室發生衝突。藍色人偶單方面對著紅色人偶進行毆打,並用房間裡的一盞檯燈砸中紅色人偶的頭部。燈泡碎裂,夾著血絲蹦向各處。

  紅色人偶退到牆面,在牆上留下紅色的不規則血痕。她抓起手邊的鞋子,擲向對面,並大聲呼喚,逃出臥室。

  紅色人偶趔趄地逃到了門口,打開大門。門板和門把上再次留下了她的血漬。

  可惜她未能邁出這扇厚重的鐵門,藍色人偶從後面追了上來,揪著衣服將她拽走。

  地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拖拽痕跡,紅色人偶弱勢掙扎。

  二人糾纏到客廳茶几的位置,紅色人偶被按在玻璃桌面上,側著頭,脖子上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她奮力抓過果盤上的菜刀,朝後面刺了過去。

  藍色人偶捂著傷口驚恐後退,紅色人偶爆發出莫名的力氣,瘋狂撲上去反攻。

  二人局勢反轉。

  紅色人偶在對方身上連刺數刀,直至刺中致命部位。

  看著丈夫不再動彈,她虛脫地軟倒在地上,用腳蹬著,一步步後退。靠到沙發邊上的時候,她終於回神,舉起了刀,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刺了下去,選擇自盡。

  范淮應該就是在這之後出現的。

  網友看完整個短片,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這段無聲又幼稚的畫面,處處充滿著令人窒息的絕望。他們看著一路奔逃,反抗無望的寧婷婷,有種強烈的喘不過氣的無助。

  他們無法想像,如果換成是他們,他們會選擇被自己的丈夫虐打致死,還是像寧婷婷一樣,舉起近在咫尺的刀,做飛蛾撲火前的最後一次掙扎。

  他們多半會選擇後者。

  沒有人是為了忍耐痛苦而出生的,求生是刻在血脈裡的欲望。是本能,是正確。

  可笑的是,在這起凶案剛發生的時候,還有無數不明真相的網友參與緬懷這位家庭暴力分子,同情他因為婚姻而與一位惡貫滿盈的殺人犯牽扯上了關係。卻不知,真正喪失人性的,就是這個冠冕堂皇的男人,他不僅毀了自己,還毀了另外三個人。

  整件事情裡透著無盡的荒唐與可笑。眾人一時不知該如何置評。

  「但凡,但凡樓裡的鄰居,在聽見寧婷婷的呼救後,能早一些過來看看,說不定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慘劇。她叫得那麼大聲,新聞說上下三層樓的人都能聽見了,可是然後呢?」

  「不僅歷史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善惡也是。」

  「范淮簡直可以改名叫竇娥了,不過他現在終於有機會可以昭雪了。麻煩三夭跟進一下他的其餘幾根案子吧。」

  「一個人怎麼可以突然杳無音信?他還是一個那麼有名的通緝犯。他會不會已經偷渡出國了?」

  「偷渡出國倒是還好,對他來說前幾個月的形勢太差了。」

  「那前三位證人是誰殺的?這個還是沒有定論吧?我覺得不能因為一個案子,否認他前面的嫌疑。全盤判斷都是不對的。」

  「范淮應該很在乎真相的,畢竟他母親和妹妹都留在了這裡,我覺得他不會走。」

  「官方既然同意三夭做這個副本,是不是他們潛意識裡,也偏向於范淮是無辜的?只是因為他的忽然失蹤,讓他不得不背上嫌犯的身份。如果范淮出現的話,情況能改善嗎?」

  「從邏輯上來講,能。從范淮的角度來講,你覺得他還會相信警方?」

  「我覺得會。幾個玩家在遊戲過程當中都或多或少地碰到了紅線,說明這樣做可以有效吸引警方視線,利於逃脫,但是范淮始終沒有。我覺得他是個有底線的人。」

  正當網友就著此事開始發散性討論的時候,一則畫風突兀的帖子突然出現,快速被頂成熱帖,飄在首頁。

  這個帖子的樓主頂著一個眾人還比較熟悉的ID名,平時經常混跡與三夭論壇,表現活躍。因為他的話可信度很高,網友早已默認它是某個mcn企業的工作號,會關注它發佈的一些內部消息。

  樓主這次出現,只說了短短幾句話,卻每一句話都帶著刀刺,直指穹蒼。

  「天真,你們都被騙了。你們知道你們討論的那個QC1361是誰嗎?她就是范淮的老師,她來這個遊戲,純粹是為了洗白范淮而已。」

  「【圖片】她本名穹蒼,A大校網可查,住在學校附近,最近剛因為個人作風問題被學校辭退。」

  「范淮不是她第一個出事的學生,她在A大簡直臭名遠揚。想想就知道,一個故意招殺人犯當學生的老師,能是什麼好人?本來就不安好心而已。她走了A大學生簡直歡天喜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12:59 PM

第五十五章 狂歡

  帖子出來之後,就有水軍嘗試在下面帶風向。他們跟進得很快,所以帖子的前幾樓全是跟風責駡。

  只不過事情走向並沒有按照水軍計劃的發展,評論區的畫風漸漸呈現兩極分化,水軍的存在變得異常突兀。

  在翻過幾頁之後,帖子基本被路人佔據。

  三夭網友直觀不喜這種人肉網暴的惡劣行為。他們不瞭解穹蒼,無法幫她說話,就在那裡攪渾水打嘴炮。

  「人肉,舉報了。」

  「@版主,工作了。這個月績效達標了嗎還不趕緊出來?KPI都送到你面前了!」

  「先別急著封啊,給我點樂子嘛!好久沒湊這種熱鬧了,遇到這樣一個樓主不難得嗎?【流下感動的淚水】」

  「我不配做A大學生。【飆淚】我居然不夠歡天喜地。」

  「還歡天喜地?你以為你是七仙女啊?不如群我錢,我在三夭混很久了,做水軍保證畫風一致不露餡,而且全是高級評。」

  「找我,我可以徹夜不眠為您洗地。你說QC是個假學歷,我都可以跟著洗。專業無憂,五元一條,量大八折,切勿錯過!」

  因為帖子內容涉及隱私,版主發現之後,立馬將其刪除。但由於內容熱度太高,那位樓主又是來者不善,早有準備,即便被刪除封號,依舊鍥而不捨地操使著水軍在首頁開了多個相關的帖子,導致穹蒼的個人信息還是被洩露出去。

  不少營銷號搬運了裡面的內容,去往別處討論,同樣引起激辯爭論。

  穹蒼躥紅的速度太快了,任何有經濟利益的地方就會有潛規則,縱然她並不在意知名度這種東西,也完全沒有想走網紅的道路,但她的出現,確實給許多人帶來了不快。

  一些人開始隱晦地帶節奏。

  「@A大,求證一下,是真的嗎?」

  「別的不說,適當避嫌,我覺得確實需要。如果她跟范淮是師生,這種行為就不大合適。」

  「細思恐極,三夭不加強一下管理嗎?【凶案解析】不是向來以審核變態著稱?被學校開除的老師,一般作風不良,不應該招進這個遊戲吧?」

  「這位也算是我的長輩了吧。阿姨,或者奶奶?感覺她閱歷挺豐富的。」

  這些人表現得太過心急,網友不大買帳,畢竟他們才剛看完一場直播,還帶著智商提升的BUFF。這麼拙劣地搞事,不是在羞辱他們嗎?

  何況三夭的觀眾一向都是很護短的,尤其是對那些高智商不善社交的技術流玩家。全是寶藏啊,跑一個少一個,無可複製,必須精心保護。

  「聯動的好快。平時都用2G天翼,上完熱搜了才出來發個聲明,今天居然連上千兆光纖了?」

  「我不懂,大佬明明是技術流的,和你們之間差了得有個三十分吧,沒有業務衝突啊,那麼緊張幹什麼?」

  「發聲的全是簽約玩家,我要懷疑是某家公司在惡性防爆了。」

  「全部拉黑了。還奶奶?我奶奶你個腿!淦!妖孽!綠茶不能成精知道嗎?」

  --

  好奇心幾乎是人類無法克服的本能。雖然大家知道侵犯他人隱私不對,但當網上開始大範圍討論起穹蒼身份的時候,一批人還是忍不住去A大的官網及論壇進行求證。

  手上沒點資料,吵起來都不得勁兒。

  沒多久,各種紅帖層出不窮地飄了上來。每一個發現,都在顛覆網友的固有認知。

  #不是啊朋友們,你們沒發現嗎?這個大佬其實才26歲啊!#

  「我按照隔壁那黑子的提示,去A大論壇裡搜索了一下。穹蒼,今年辭職,女性。穹蒼這個名字很特別,不可能有重名,符合這些條件的只有一個人。但是這位特聘講師的年齡上寫的是26啊!才不是什麼三四十!她是一個天才好嗎!」

  「【瞳孔震烈】真的嗎?就……想想好像也挺合理?畢竟是96分的天才玩家,就職經歷不能根據普通人的年紀算。」

  「靠!笑死我,剛剛是誰說穹蒼是長輩的?還叫人家奶奶。【捶地大笑】」

  「穹蒼年紀輕輕就做了那麼多人的爸爸,可不就是長輩嗎?她好難啊。」

  #你們怎麼回事?最震驚的難道不是這個嗎?!#

  「【圖片】我從官網裡翻出了大佬的高糊證件照!A大官網應該不允許盜圖吧?還是我開錯站點了?」

  最早那個帖子裡放的照片,是穹蒼背對著鏡頭講課的抓拍。圖片只能看出她高挑削瘦,別的一應無法辨認。

  而這張照片裡,穹蒼穿著白色襯衫,留著綿軟長髮。配上藍色背景,明亮打光,就算截圖有些模糊,也不掩她五官出眾。尤其是她那不可複製的冷淡氣場,讓她臉上每一處肌肉都寫上著「我是高人」這四個字……該死的迷人。

  網友們瞬間抱著腦袋陷入瘋狂,感覺自己的老婆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很快,A大論壇裡的消息擴散出去,讓那幫年輕氣盛的學生知道了。他們起先是迷茫,在弄清事實之後更是勃然大怒,直接集結了一幫兄弟,到戰火第一線的三夭論壇來廝殺。

  他們澄清的方式乾脆俐落,直擊靈魂,讓網友難以拒絕,那就是直接甩照片。

  #既然身份已經暴露了,那就沒有辦法了,我把我珍藏的照片放出來給大家分享一下吧。【動圖】冷靜!大家一定要冷靜!不要像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動圖裡的穹蒼應該是剛剛開完會。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背光從走廊對面過來。單手提著教案,單手插兜,每一步都氣勢逼人。

  她走到窗戶邊,從玻璃折射進來的光線讓畫面驟然明亮起來,鏡頭的自動對焦功能晃了下,再次對準她的臉,讓她身上渡了一層光。

  「我死了,但我還能繼續。【正面來吧!不要憐惜我這朵嬌花!】」

  「艸!【鼻血】核能現場!」

  「這長相這身材這智商這履歷,不就是我苦苦哀求了多年的天降紫微星嗎?!我死而無憾了!【吸氧】」

  「你們是故意的吧?藏這麼深的嗎?名校學生都太自私,不懂得早點分享,我看透你們了!」

  「感謝黑!由衷感謝之前那個黑!辛苦你了!」

  #就是怕你們承受不了,所以我才不說。但是現在,實力不允許她低調了是嗎?【圖片】【圖片】#

  #上次被穹蒼老師看見了我的手機背景圖,她也沒生氣,還笑著跟我說拍得挺好。【圖片】讓大家見識一下本人認證過的絕美照片。#

  #四年了!四年了我都沒選上她的課!不過不影響我偷偷旁聽,嘿嘿嘿~【圖片】#

  照片裡有些是偷拍,有些是被穹蒼發現了的,視線正正對著鏡頭。

  她並不禁止課堂拍攝,畢竟學生做筆記,最快速的方法就是拍照,只要這群學生不擾亂課堂秩序就可以。

  不得不說,這群學生應該是真的敬仰她。穹蒼那麼不苟言笑的人,在鏡頭下竟然顯得有點溫柔。也許她自己沒有察覺到,但在學生的眼裡,她就是那樣一個人。

  即便她平時內斂又不善於變現,這群青年卻能從她的字裡行間察覺出她的深意。她認真地做著自己的工作,關懷自己的學生,言簡意賅地給他們引導,鞭辟入裡地對他們教誨。

  她從不說得多好聽,但她連哪位學生做錯過哪道題,都可以記在心裡。

  眾人的態度很明確。

  哪怕穹蒼已經離開A大,哪怕他們已經結課甚至是畢業,他們仍舊不允許那些無端的指控中傷這個自己曾經尊敬過的人。

  「別欺負我們老師好嗎?尤其是用A大學生的名義。某些人只看見范淮是她的學生,難道就看不見她還有許多在不同領域裡立足建設的學生?」

  網友在線表演不要臉,硬生生將氣氛帶歪。

  「對啊!不要欺負我老婆!」

  「我老婆怎麼都不好好休息?看看這疲憊的黑眼圈,一定是A大的學生太不省心了。【歎氣】」

  「我親愛的太瘦了,應該早點來【凶案解析】。這遊戲別的沒有,就是方便我給她打錢。」

  --

  這種走向明顯突破了水軍的思考極限。

  他們拿了錢,又不能不繼續工作,縱觀了一圈輿論,最後只得硬著頭皮繼續上前杠道:

  #這個社會沒救了,多麼三觀不正的人都可以粉。只要臉好看就沒關係了是吧?#

  得到了A大學子支持的三夭網友,迅速恢復戰鬥力,陰陽怪氣地在底下回懟。

  「人家是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罪不可恕的事了嗎?要你這麼恨之欲其死?」

  「怎麼?教出罪犯老師還得背鍋啊?罪犯家屬要求入獄了嗎?非親屬都沒連坐老師憑什麼要負責?人家那麼多學生還得一一鑒定是不是人渣再進行授課了?感情教師還是個高風險職業呢?」

  「坦誠講,三夭直播獲得的收益可能是大佬教書的十幾倍甚至幾十倍了吧,她想參加就可以參加,還不興人家追求點生活品質?非得說是為了范淮?」

  「不是啊,就算是為了范淮也沒什麼不可以啊,一個老師相信自己的學生是清白的這樣也不行?這不是優點的嗎?」

  「說洗白的真是糟蹋了這兩個字。我複盤了大佬幾個副本裡的表現,她根本沒為范淮說過一句好話,也沒在直播間裡帶過一次節奏。逃亡副本的時候她用的手段還比范淮偏激危險。這也叫洗白?」

  「范淮好有錢,他請了好多人給自己洗白。畢竟副本是三夭做的,審批是官方過的,線索是諸多玩家自己找出來的。那麼大的能量,難道他的真實身份是三夭太子爺嗎?【驚】」

  「三夭太子爺的話我真就粉了。」

  「別說了別說了,水軍快被你們氣死了。【冷抖哭】」

  緊跟著,各種證據都被搬了出來。

  #穹蒼明顯是主動辭職的,教完了一個學期之後才離職,不存在辭退的情況。#

  #A大官方正式闢謠了。【圖片】穹蒼只開兩個小班課,簡直供不應求,年年搶暴,學生私下轉賣名額都是一千起步,哪裡來的臭名遠揚?求證一下這麼簡單的事情,水軍以為網友都是智障嗎?#

  #重金求!大佬在A大內部的上課視頻,或者參加過的活動視頻,再或者科研報告視頻!顏不顏控的什麼都是污蔑,主要是突然對科學有了興趣。#

  這一齣鬧劇,或者可以說是狂歡,一直持續到深夜也沒有結束。

  到後面水軍已經完全放棄抵抗,主動退場,網友沒有對手,卻依舊熱情。

  他們似乎總能找到自娛自樂的方法。

  賀決雲晚上要寫報告,一直沒看三夭論壇。又因為底下的員工不停地騷擾他,他一怒之下,就把對方給拉黑了。

  等他寫完各種分析報告,發送過去,已經是午夜零點。

  賀決雲靠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然後才重新把員工從黑名單裡放出來。

  信號一接通,那個似乎永遠不會疲憊的年輕人立馬將電話撥了過來,快得賀決雲都嚇了一跳,懷疑對方在自己手機裡種了什麼病毒。

  「老大啊——不好了不好了!」青年急躁的聲音從對面傳來,聲音快得喘不了氣,「你為什麼要拉黑我你說為什麼!你看看現在弄成這個樣子了該怎麼辦!」

  賀決雲額頭青筋猛跳:「給你三秒鐘。」

  青年快速切換狀態:「穹蒼被人肉了。」

  「什麼?」一句話叫賀決雲語氣都變了,他站起來道,「然後呢!」

  「今天晚上有個人,爆出了穹蒼的工作單位、身份、家庭住址。」青年梗塞著道,「然後她,然後她……」

  賀決雲屏息。

  青年說:「然後她就把三夭的網友都給逼瘋了!」

  賀決雲氣道:「她做了什麼?你講清楚一點!」

  青年深深抽了口氣,最後實在是憋不住,放肆大笑出來。

  「她好漂亮啊,又漂亮又聰明,三夭最強明星選手,照片一爆出來,一堆人吵著要給她生孩子!」年輕人放肆大笑著道,「多少年了三夭沒出過資質這麼好的玩家。論壇裡的兄弟們連她的宣傳海報和應援口號都準備好了,我還給她剪了個視頻,要不要也給你看看呀?」

  賀決雲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爆炸了。他呵呵冷笑兩聲,咬牙切齒道:「你想死是吧?獎金還要嗎?」

  青年叫嚷道:「誰讓你拉黑我的?我本來想第一時間跟你分享的,是你自己拉黑我!現在多了一幫莫名其妙的情敵,還錯失了英雄救美的時機,你看看你……」

  賀決雲受不了,直接掛斷了他的電話,只是這次沒有拉黑。

  沒多久,青年的短信發了過來。

  【查過IP了,應該是一家MCN企業的水軍,不知道穹蒼怎麼得罪了他們。證據我發你郵箱了,你轉交給她。不用謝,畢竟我是一名十佳員工!】

  賀決雲看見上面穹蒼的地址被暴露,擔心她會不會有危險,正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過去問問,手機再次亮了起來。

  【明天再給,太晚了小姐姐要睡覺的。】

  賀決雲:「??」你一小破孩是要教我談戀愛還是怎麼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1:06 PM

第五十六章 報警

  穹蒼正在輾轉反側。

  她一向睡得很淺,一點零星的聲音都可能將她吵醒。深夜裡精神正朦朦朧朧時,空氣裡傳來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起先是在樓道下方響起,上下徘徊了一遍,最後停在他們這一層。

  穹蒼本來以為是哪位晚歸的住客,摸索清楚後很快就會離去,畢竟此時已經是深夜兩點。不想外頭安靜片刻,又重新響起一些其它的詭異動靜,還伴隨著人物刻意壓低的對話聲。

  五感不全時,人很容易做出過度聯想,尤其是在午夜時分。

  穹蒼推開臥室的燈,坐了起來,靠在床頭辨別那些奇怪的聲響,將它與畫面聯繫起來。。

  她細數了一下,大約有幾種不同材質的物體的撞擊聲,某種液體的翻滾聲,隨後更是的響起了一陣粗糙的摩擦聲,彷彿是什麼東西在剮蹭著牆皮,帶著石灰塊簌簌而落。

  那刨牆皮的聲音是如此得貼近,真實得好像與她僅有一牆之隔。終於,看熱鬧的穹蒼回過神來。

  ……這是來了一窩哈士奇,想要拆她的家啊?

  穹蒼起身下床,去了電腦房,打開電腦,查看安裝在大門上方的監控視頻。

  夜色裡,昏黃感應燈照亮著的樓道間,四五人正站在她的門前,幹得熱火朝天。

  因為攝像頭的角度問題,拍不到牆面位置,但從灑了滿地狼藉的地面,以及被踢翻在側的油漆桶,完全可以想像出這群人方才做了什麼。

  穹蒼給氣笑了,摁著脖頸活動了一下骨頭。

  監控裡,有兩位是三十來歲的壯年男女,還有兩位則是頭上已經染了白髮的老年夫妻,看年紀,或許在七十以上。

  穹蒼登錄微信報警平臺,將這段視頻和自己的地址發了過去,說有人在深夜謀劃非法入室。

  對面很快受理,表示會儘快安排出警,讓她暫時待在安全的房間裡等待警方接應。

  穹蒼去陽臺抓起一根掃把,將長杆的一端握在前面,試了下重量,而後光著腳,過去開門。

  她拉開防盜門時,那位男青年正彎著腰搗鼓她的門鎖,準備往裡面塞點東西,冷不丁見著她,臉上的錯愕表情都未能及時收起。

  穹蒼挑了挑眉,後退一步,問道:「你們是誰?」

  四人稍愣,倒是沒有想跑。

  穹蒼偏頭,看見了門板背後畫著的圖案。他們用紅色的油漆寫了穹蒼的名字,又在下邊寫了個大大的「死」字,還有幾個不堪入目的髒詞。

  油漆沒那麼快乾,紅色的液體向下滑落,拉出數條直線。就著這氛圍,這燈光,這場景,著實有些恐怖。

  穹蒼看對面四人的眼神瞬間就不對了。和精神病患者一般計較,好像會得不償失。

  那位體格還挺健碩的老太太箭步上前,用身體擋在其餘幾人,梗著脖子同她叫板道:「幹什麼?瞪什麼?你別以為我怕你,有本事就從我老太婆身上踩過去!我告訴你,我三高又有心臟病,指不定躺下人就沒了,你敢動我一個試試!」

  穹蒼大開眼界。

  古代曾有婦孺老弱組成的人牆用來抵禦敵軍,不想現在的罪犯配置也如此齊全,出門還自帶高級肉盾,簡直是對他們這些守法公民的一大殺器。

  穹蒼眼珠轉動,被打擾與失眠的戾氣讓她臉上陰霾密佈,冷聲道:「你是誰?」

  「你害死我兒子,還來問我是誰?」老太太乾嚎道,「我兒子死得多冤枉啊?這都屍骨未寒吶,你就在背後潑髒水,想讓他死不瞑目!你那心是淬了什麼毒?你跟范淮,還有范安那個賤人,全部都是禍害!你們做那麼多虧心的事,也不怕他們半夜上門找你!」

  穹蒼知道這群人是誰了,不由在他們臉上多看了幾眼。

  明明都是普通的長相,甚至圓潤的臉型和肥厚的耳垂,讓他們在冷靜或者微笑時,還顯得有些和藹。可惜嘴邊與眼角下拉的皺紋,在他們臉上平添了兩分刻薄,說話時不自覺眯起的眼睛,也讓他們的氣質顯得有些猥瑣。

  在本次副本公開之前,這幾人還是受大眾同情的一方。他們在媒體面前不停地賣慘、露臉,向大家誇耀自己兒子的優秀,闡述自己無盡的悲傷,並接受了不少社會人士的捐款。范淮能有今天的名聲,這幾人居功至偉。

  本次副本公開之後,他們想必也是享受了把一夜間聲名狼藉,一無所有的感覺。

  他們雖然無法接受法律的審判,但是他們的縱容戕害了范安,他們的惡毒謀殺了江淩,他們的欺騙紊亂了秩序,這些都是社會所無法容忍的。

  曾經靠著輿論占過多少便宜,如今便要像過街老鼠一樣盡數奉還,甚至還要備上更多的指責。

  他們習慣了高高在上為人關懷的特權生活,哪裡能接受這樣的落差?難怪瘋了一樣要來找穹蒼。

  「哦?」穹蒼哂笑道,「是人設崩塌,機構要求你們退還大眾所捐助的善款,還是別的什麼,讓你們急成這樣?」

  後面的婦人叫道:「你胡說些什麼!」

  穹蒼高傲抬起下巴,用極為輕蔑的語氣,說道:「滾出我的家。」

  老太太大受刺激,舉起雙手,朝穹蒼撲過來。

  「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穹蒼早有戒備,毫不猶豫地抽出棍子,杵在半空。老太太來不及收力,腹部直直衝撞上來。

  這一下撞得老婦人兩眼發花,雖然她及時避開了危險位置,仍舊痛得失聲顫抖。她腰腹深深佝起,在反作用力下連連後退,直到被她老伴抱在懷裡。

  幾人睜著不可置信的雙眼尖叫道:「你瘋了?連老人你也敢打?」

  「她自己撞上來的,頂多算她碰瓷。」穹蒼抬手指了下攝像頭,「監控,懂嗎?」

  年輕婦人走上前,用食指直直指著穹蒼的鼻子,用力地發著每一個音調,似要用唾沫將穹蒼淹死。

  「我告訴你,你這樣昧良心,是要遭報應的!我要把你今天做……」

  她話音未落,穹蒼手腕一轉,一棍朝著她的臉抽了下去。

  「啊——」女人慘叫出聲,腳步趔趄地打了半個圈,最後摔倒在地上。

  「你敢打我!」女人顫抖地捂住自己的臉,順著指腹下的觸感,清晰感受到面部在發燙發腫。

  火辣辣的疼痛刺激著她的神經,讓她聽不進其餘的任何聲音。一雙眼睛狠狠盯著穹蒼,齜牙咧嘴,彷彿下一秒就要發狂,衝上來啃咬穹蒼。

  「你未經我的允許,擅自進入我的住宅。」穹蒼白色的睡衣鬆垮垮地掛在身上,連帶著她隨意糊弄的語氣,有著強烈的嘲弄意味。她背誦道:「『非法侵入住宅罪,是指違背住宅內成員的意願或無法律依據,進入公民住宅,或進入公民住宅後經要求退出而拒不退出的行為。』。要麼滾,要麼挨打,自己選。」

  女子崩潰大喊:「老公!」

  青年男子挽起袖子,紅著眼要上前教訓穹蒼。

  樓裡上下的住戶已經披著外衣跑出來,有幾人甚至顧不上穿鞋,直接踩著涼拖。他們趕到穹蒼的樓層,被樓梯間裡潑滿的紅色油漆嚇了一跳,怔神過後,連忙衝過來幫忙。

  一邊是孤身一人,看似手足無力的前大學講師。

  一邊是兇神惡煞、人多勢眾的外來人員。

  鄰居們分得很清楚。他們幾乎沒有思考,第一反應就是攔住青年男子。兩人合力,勒住他的肩膀,將他往後拉扯,同時大喊讓人出來幫忙。

  男人還什麼都沒做,就被一幫人壓在牆上無法動彈,臉上蹭著未乾涸的油漆,連轉個身都做不到,只能從嘴裡發出一些無用的嘶吼。

  值班警員趕到的時候,四人正將罵戰從個人升級到家族,被心生厭惡的警察小哥戴上鐐銬,直接拉走。

  --

  淩晨三點多,賀決雲正在做著光怪陸離的夢。一會兒是自己逮著員工打,一會兒穹蒼聯合他的小弟逮著自己打,即將反抗成功之際,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那震動的噪音一下子將他從睡夢中驚醒,連帶著心臟跟血液都沸騰了下,讓他大感不適。

  賀決雲摸過床頭的手機,眯著眼睛,沒看清來電人顯示,選擇接通。

  「喂。」

  那是一道男聲。

  對方才說了一個字,賀決雲以為是自己手下那個不成熟的員工,直接打斷了他。

  「宋紓啊,你要是再半夜來騷擾我,我就把你扭送到派出所。你特麼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明天加班!」

  對面的人頓了頓,繼續道:「……這裡是派出所,你現在有空——」

  賀決雲掛斷通訊,還大罵了一句神經病。

  --

  穹蒼穿著睡衣,泰然自若地坐在空蕩的派出所裡,面前擺了一杯正在冒熱氣的茶。

  嫋嫋白煙,將她臉色襯得越發蒼白,讓人懷疑她是否會在下一秒虛弱倒地。

  ……事實是她的戰鬥力完全不容小覷。

  穹蒼問:「他說什麼?」

  值班警察拿著手機,茫然了一陣,說:「他說你再騷擾他,他就把人扭送到派出所來。」

  穹蒼沉默,然後道:「正好,你讓他扭送過來吧。」

  警員哭笑不得,問道:「這真是你朋友吧?」

  穹蒼:「真是。」

  警員:「還有其他人嗎?」

  穹蒼:「沒了。」

  她目光閃了下,說:「不然你就按正常程序處理就行。我是成年人,又不需要監護人。」

  沒多久,大概是賀決雲發現不對,又把電話打了回來。

  「喂。」警察小哥接起,道,「這裡是派出所。」

  賀決雲顯然有點尷尬,打哈哈道:「真是啊?」

  「真是。」警察小哥說,「你朋友現在在XX街道的派出所,你過來領下人吧。」

  賀決雲乖巧認慫:「好的好的,我馬上過來。她怎麼了?」

  小哥道:「她打架呢。」

  「她被打了?」賀決雲聲線拔高,「我現在馬上過來!別放人走!」

  警察小哥看一眼不遠處兩位鼻青臉腫,和鵪鶉似縮在角落的青年男女,又看一眼面前這個跟尊大佛一樣坐著品茶的年輕女性……

  他有說穹蒼被打了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1:21 PM

第五十七章 撈人

  賀決雲特意挑了自己最貴的一輛車,還將形象打理了下。西裝革履,髮型精緻,確保全副武裝,才出門接人。

  於是,當一身貴氣的賀決雲踩著鋥亮的皮鞋出現在派出所多年未修的老房間裡時,裡面幾位蓬頭垢面的熬夜人士,都有種被閃瞎的錯覺。

  亂頭粗服的穹蒼抬手抓了把自己的頭髮,警察小哥忍不住伸手抹了抹自己未擦乾淨的眼角,眾人仰頭看著他一步步走近。

  賀決雲單手支在桌上,彎下腰,在距離穹蒼不到十公分的位置打量她的情況。

  他身上淡淡的香氣襲了過來,讓穹蒼有絕對的理由懷疑這人出門前特意洗了個澡,畢竟沐浴露的味道對她來說莫名有著一點安神的功效。

  賀決雲問:「你沒事吧?」

  穹蒼搖頭。

  賀決雲問:「打你的人呢?」

  警察小哥打了個哆嗦。心說那麼四隻大的杵在那兒,總裁您是看不見吶?

  穹蒼主動抬手指示。

  賀決雲回身望去,揚眉一挑,英俊的臉上露出非常合時宜的嫌棄的表情。

  這四人身上都沾了紅色油漆的污漬,乍一眼看去像是被血染了半身。尤其是那位青年男士,臉上紅彤彤的一片,擦拭了一點,卻擦不乾淨,賀決雲都被他猙獰的面貌給嚇了一跳。

  「你確定是你打的?」賀決雲挑眉不信道,「他們不會是碰瓷吧?」

  對面四人難以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紛紛叫嚷起來。從聲音來聽,還是中氣十足的,看來都沒事。

  他們操著鄉音罵了一段賀決雲聽不懂的話,警察小哥奮力拍著桌面,讓他們暫時保持冷靜。

  等幾人重新安靜下來,穹蒼才說:「還有一點點熱心鄰里的幫助。」也只是一點點。

  賀決雲笑說:「看來你們小區住戶的素質都很不錯,樂於助人。」

  警察小哥:「??」能不能別再煽風點火了?男人。

  賀決雲迤迤然在穹蒼的邊上坐下。

  警察小哥沖穹蒼點點下巴,問道:「你男朋友啊?」

  穹蒼語塞。這要怎麼回答?她現在說不是你敢信嗎?

  穹蒼:「不是。」

  賀決雲說:「朋友。」

  警察小哥低頭玩筆,拖著長音道:「哦……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在想啥,感情還挺糾葛的。」

  二人:「……」

  現在的警察不知道都在腦補些啥,明明也還挺年輕的。

  小哥用筆指了指,示意穹蒼先跟自己的朋友商量一下解決的方法。

  穹蒼小幅挪動,調整姿勢,不住用餘光偷窺賀決雲。她對於賀決雲大半夜還將自己收拾得那麼齊整,來派出所給自己撐場面的行為,有些感動。

  但其實不用。

  人到就行,有沒有心意,都不重要。

  賀決雲對穹蒼在出事之後會第一時間想到求助自己,覺得甚為欣慰,甚至受寵若驚。如果不是這個時間段不適合打擾律師,他可以帶著公司法務部門的中堅力量過來一起支持。

  賀決雲正要寬慰穹蒼兩句,手背上一陣冰涼的觸感,一雙纖細修長的手抓住了他。

  就聽穹蒼道:「就是他。」

  穹蒼抓住他的手往上抬,同時側過身沖著那幫傷員道:「你們看,他是三夭的工作人員,副本是他們做的,線索是他們設計的。冤有頭債有主,人我給你們叫來了,以後別來找我。」

  賀決雲:「??」

  大概是他譴責的目光過於強烈,穹蒼解釋說:「他們是寧婷婷的婆家,在我通關以後,覺得我侮辱了他們兒子的亡魂,大半夜來我家門口潑油漆,你說過不過分?」

  賀決雲憤怒道:「你就不過分了嗎?」

  穹蒼想了想,不反駁道:「兩者倒也可以並立。如果你堅持的話。」

  賀決雲無情地將手抽了回來。

  他不信邪道:「這種時候你也可以開玩笑?」

  穹蒼聳肩:「是他們一直在跟我開玩笑。」

  賀決雲:「所以你覺得自己虧了?」

  穹蒼:「我只是覺得很無聊。」

  「別瞎聊了!」

  警察小哥控制了下表情,對賀決雲勸導道:「這位兄弟,請你過來,主要是想讓你也勸勸你朋友。雙方協商一下,那麼簽個字就可以走了。非要互不相讓,事情性質就會變得很麻煩。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沒必要對不對?你看你們都是體面人,在這些事情上浪費時間,可惜了。」

  賀決雲偏過頭挑了挑眉,無聲詢問穹蒼的訴求是什麼。

  穹蒼說:「非法入室,根據惡劣程度可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男性青年叫道:「你還打我呢!」

  「我打你,完全構不成輕傷,不信你可以去醫院驗傷。我不觸犯刑法,頂多只是行政拘留,處理結果還要看民警的態度。」穹蒼說,「這件事分明是你們有錯在先,此外你們還有利用公眾同情向社會騙捐的前科。我打你,怎麼說都是,熱心群眾,對違法暴力分子的一次合理自衛,不應該接受任何的行政處罰,對吧?」

  警察小哥長歎一聲,捂住自己的臉。

  男人指著自己紅腫不堪的臉,吼道:「你看看我這臉,再看看我老婆的臉!你連我嬸都敢打,我嬸多大年紀了你知道嗎?你能保證她沒有個三長兩短?就這?你還想全身而退。警察同志,我們不協商了,抓她!」

  老太太靠著自己丈夫呻吟兩聲。

  穹蒼歎了口氣,道:「協商就是,雙方各自闡述自己的觀點。我已經說完了,你也可以說。你什麼都沒講,協商根本就沒開始。」

  男人道:「我的訴求?我的訴求是公平!這不是一個暴力的社會,你怎麼可以隨意動手呢?」

  穹蒼端過茶杯喝水。差點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賀決雲「呵」了一聲,說:「想要賠償啊?」

  男人吼得很大聲:「這是錢的問題嗎?」

  賀決雲飛快道:「那太好了,我也沒想用錢來解決。」

  男人當場被噎住,接不下去。

  警察小哥打圓場道:「其實,錢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

  賀決雲咋舌一聲,搖頭說:「可是對於有錢又有閑的人來說,它不是最滿意的解決方法。我這人做事,更圖爽快。主要是,不能少了一口氣。」

  穹蒼緩緩側身,與他對視。兩人眼神在空中交際,俱是滿意點頭。

  知己。

  警察小哥悔恨不已。

  他這是請了個禍害啊!

  對面四人無比激動,大喊著要討個公道。

  警察小哥拍桌,用他沙啞的嗓子吼道:「先聽我說,好不好!大家不要再玩這些套路了,真誠一點!你們到底是不是想解決事情!」

  穹蒼當然不想打官司。她討厭麻煩,討厭冗雜的程序,也討厭被人重複性地詢問同一個問題。

  而對面的人顯然更怕。

  商議過後,雙方決定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人,是穹蒼打的,醫藥費由穹蒼負責。

  穹蒼住所的牆面和門,是他們弄髒的,四人必須保證清理乾淨,且對牆皮進行修復,重新粉刷。

  他們四人的傷勢,一瓶紅花油管夠,如果要去醫院,必須得趕早,否則傷勢一痊癒,醫生都沒法開藥。但油漆和水泥工就不一樣了,沒有成本投入就沒有產出。

  四人細細這麼一琢磨,發現自己不僅倒賠了兩桶油漆和一天人工,最後還白挨了一頓打。

  名副其實的血虧。

  穹蒼很大方地說:「如果下次還有這種需求,記得來找我。」

  四人氣得牙癢,跳腳了一陣,又拿她沒有辦法。

  一般人會投鼠忌器,但面前這兩位人才,似乎沒有這樣的顧慮。蠻橫的人遇上沒有顧忌的人,也只能歇火。

  警察小哥見終於完事,如蒙大赦,拿著筆催促賀決雲:「監護人,快來簽個字,然後趕緊把人領走。」

  賀決雲被「監護人」這個稱呼給震住了,內心默默品味,挽起袖子,在紙張下方留下了自己瀟灑的大名。

  他按照要求,在幾份文件上都簽好名名,順利將穹蒼撈了出來。

  警察小哥揮揮手,從桌子底下搬出一盒方便麵,不想再看他們,直說兩人可以走了。

  賀決雲覺得這位基層人員恐怕已經心力交瘁,忍著笑意道:「我先去提車,你在門口等我。」

  穹蒼點頭。

  等賀決雲從停車場開了車出來,打著車燈停在路邊,穹蒼一瘸一拐地從側門出現。

  賀決雲透過車窗盯著瞧了許久,終於發現不對,臉色猛地陰沉,大步走下車問道:「你受傷了?」

  穹蒼抬起頭,淡淡回道:「意外。」

  「什麼叫意外?回去!你賠他們醫藥費他們就不用賠你了?」賀決雲惱怒非常,語氣強硬,抓住她手臂的力道卻保持著不輕不重的程度,「你剛才怎麼不說?我還以為你們是單方面毆打,結果還是有來有往?他們敢闖進你家,還把你打傷,這事兒能那麼簡單的完?他們想得美!」

  穹蒼客氣阻止道:「算了。」

  賀決雲感覺面前這人搖搖晃晃的,緊緊皺著眉頭:「什麼叫算了?你就甘心咽下這口氣?你是不是怕麻煩?有事我來處理,本來就是因為三夭的副本才讓你被他們記恨,我今天來,不是為了讓你委曲求全的。」

  穹蒼表情很複雜。

  賀決雲扶著她,單手去掏手機:「你先去車上休息一下,我現在叫律師過來。」

  穹蒼歎了口氣,不得不坦誠道:「我當時想踹他臉,太矮,腿短,筋骨沒拉伸,打滑了一下,剛好磕在油漆桶上。」

  伸張正義的路上,總是會遇到很多阻礙。

  這大概就是命運對體能的考驗吧。

  賀決雲動作停在半道,整個人如同石化住了,唯有眼珠轉動,從她的臉轉向膝蓋,最後又落回她強裝無事發生的臉。

  這可……

  這可太有畫面感了。

  賀決雲想像了一下,以穹蒼悶騷的性格,身處那意外的場景,不管是無聲還是BGM震天,都顯得特別滑稽。

  他抿著唇,想要忍住。最後實在憋不住,悶聲大笑出來。

  穹蒼:「……」

  她就知道,這人不夠善良。

  穹蒼一臉麻木,越過他朝車輛走去,不忘催促道:「回家了,快一點。」

  幾人折騰到現在,已經將近五點,頭頂的天空變成了灰藍色的混沌顏色,路燈也即將熄滅。

  賀決雲隨即坐上駕駛座,確認穹蒼繫好安全帶。

  車輛發動之後,他突然想起來,說:「你家現在不能住人了吧?」

  穹蒼的地址跟身份都已經曝光,就算今後不會有人上門潑油漆,也難保不會有狂熱粉絲上門堵人。某種時候,粉絲比仇人還要可怕。尤其他們小區的管理並不嚴格。

  穹蒼斟酌了下,輕聲說:「我會去找一套新房子的,麻煩你今天先送我回去。」

  賀決雲說:「要是再來人呢?白天說不定會有粉絲過來打卡。昨晚你照片曝光了,一夜間漲了幾百萬的粉絲。你一單身女生,沒什麼自保能力,繼續住在那兒,不合適。」

  穹蒼沉默片刻,疲憊說:「我回去整理一下東西,去酒店休息幾天。」

  賀決雲未經思考,脫口而出道:「那你不如去我那兒住好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1:45 PM

第五十八章 借宿

  賀決雲說完就後悔了,他發現自己說得有歧義。

  他的意思是,三夭有自己的酒店產業,再不濟,還可以幫她申請一個安全的免費住所。畢竟這次的事情是由【凶案解析】所引起,三夭有一定的連帶責任,且有保護玩家的職責。

  一名成年男性貿貿然邀請一位女士去自己家裡住,怎麼想都覺得有點不懷好意。

  賀決雲第一時間去瞄穹蒼的臉色。好在穹蒼並沒有不悅的表情,她只是笑了下,反問道:「你覺得我能以什麼名義去你家?」

  她既然這樣講,那賀決雲的想法又不一樣了。

  所以說人總有鬼使神差的時候,一旦上了賊路,就得繼續往岔道上駛下去。

  賀決雲腦子轉了一圈,邏輯清晰又條條是道地說:「你現在個人信息嚴重洩露,知名度跟爭議度都在攀升,頂在風口浪尖上,想重新找個安全的房子,不大簡單。你不可能買一套新的吧?你只能租。可是租房還是容易洩露個人信息。不要低估這世上的偏激人士,他們有千百種方法把你從犄角旮旯裡翻出來,你一個沒什麼戰鬥力的單身女性獨居,真的很不安全。」

  穹蒼依舊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她的睡眠質量很差,無法接受跟別人合住的生活,所以根本沒想住到賀決雲家裡。只是此刻她真的深感疲憊,只想儘快找個安靜的地方小憩一下。

  三夭的遊戲耗費心神,她緊繃了一整天,晚上又被一幫奇奇怪怪的人攪得徹夜未眠,現在甚至覺得大腦因使用過度而有點發疼。

  賀決雲繼續道:「我白天要上班,大部分時間不在家,沒人吵你。客房離我的臥室比較遠,晚上大家同樣可以保持距離。你可以先住一段時間,等三夭把網上的信息處理乾淨了,再去找自己合心意的房子。不過你得打掃衛生,我不接受邋遢的室友。」

  賀決雲說完等了片刻,沒得到穹蒼的回應,他偏頭看了一下,才發現穹蒼在閉著眼睛休息,不知道是睡著了沒有。

  賀決雲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在開過前面的路口之後,停了一下。

  秋天清晨的空氣還是有些發涼的,穹蒼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衣,兩手抱著自己以保存體溫。

  賀決雲脫掉自己的西裝外套,小心蓋到穹蒼身上。

  穹蒼眼皮動了動,想睜開又沒睜開。

  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路上車輛明顯多了起來,

  賀決雲拐了個彎,放緩速度,準備進入小區。

  他視線落在窗外,看見街邊的早餐店,猶豫要不要繞過去,冷不丁聽見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這衣服哪裡來的?」

  賀決雲嚇了一跳,扭頭看去,發現穹蒼半闔著眼,抱著他的西裝,在研究他的袖口。還提起來聞了聞味道。

  賀決雲耳朵都紅了,收回視線,遲緩地說:「……三夭發的。」

  穹蒼感慨:「你們三夭福利真好啊。」

  賀決雲乾巴巴地說:「是啊。」

  他直接從主路開進小區,一時間忘了自己剛才想做什麼。

  穹蒼又問:「那你這車呢?借車要錢嗎?這車多少錢?」

  賀決雲假裝在忙著看路況,「嗯」了幾聲。

  穹蒼挑眉:「嗯?」

  賀決雲說:「沒關係,免費借的,員工福利。要是參加同學會缺門面,我們還有一條龍服務。」

  穹蒼再次感慨:「你們老闆真是個好人啊。」

  賀決雲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心情接受這句讚歎,總覺得內裡有點微妙。他順著誇了一句:「是的。我們老闆平易近人,虛心務實,尊重公司裡的新鮮血液,也能接受各種稀奇古怪的方案。除了對兒子有點狠以外,幾乎沒有別的缺點。」

  穹蒼笑道:「看得出來你挺敬仰他。」

  賀決雲打著方向盤,拐進地下車庫,餘光瞥見她的表情,順口問道:「你見過三夭老闆的照片嗎?」

  「沒見過。」穹蒼不大感興趣,「大多數有錢人都不靠長相。」

  賀決雲清了清嗓子,意味深長道:「三夭老闆的兒子挺帥的,主要是人也很有魅力。有機會我可以幫你引薦一下,很少有人不喜歡他。」

  穹蒼大為贊同地點頭:「可不是?那可是人間少有的富貴花啊。」

  賀決雲:「……??」

  穹蒼由衷敬佩道:「他可真是太有錢了。」

  賀決雲:「……」這個膚淺的女人。

  賀決雲把車停下,大力拉起手剎,從她懷裡抽出衣服。

  「到了!」

  穹蒼:「?」

  Q哥就有時候真的很善變。想哄都沒個機會。

  --

  賀決雲住的地方離三夭公司很近。他也喜歡安靜,所以把上下樓層都買了下來。

  忽略這個地位的房價,他的住所看著還是挺普通的。

  採光明亮,裝潢簡潔。桌上和櫃子裡擺著各種三夭公司的試用電子產品,大型器具幾乎占滿了每一個角落,但整體雜而不亂。

  穹蒼站在門口,慢吞吞地換了鞋子。

  賀決雲走到客廳轉了一圈。他顯然是第一次帶女生回家,內心有些茫然。

  他回過頭,看著站在門口乖巧等候安排的穹蒼,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對邀請一位女士回家,影響私人的生活,竟然沒有絲毫的抵觸。這跟工作沒有關係,簡直不敢想像。

  他大概是瘋了。

  賀決雲撓了撓頭,最後才慢半拍地說道:「你累了吧?我先去給你鋪個床。」

  他家裡是有空著的床鋪,平時如果有朋友或員工來,可以方便借宿。但是一幫大男人可以不講究,穹蒼應該不習慣睡別人睡過的床鋪。

  「不用了。」穹蒼徑直靠向沙發,往上面一躺,輕聲道,「我在沙發上睡一會兒就行。午飯不吃,晚上走。你不用管我。」

  賀決雲張口欲言,見她是真的睏倦,就忍了下去。

  他去廚房倒了杯牛奶,路過客廳的時候,下意識地偏頭望向沙發的位置。

  穹蒼一動不動地躺著,長髮散落在旁邊。賀決雲傻愣愣地站了會兒,發覺有什麼不對,過去把窗簾嚴密拉上,不留一絲縫隙。然後才躡手躡腳地去往書房,開始工作。

  賀決雲第一時間打開三夭論壇,用後臺管理員的身份登錄,開始撰寫公告聲明。

  早上七點左右,一則標紅的公告在三夭的論壇及官網被置頂。措詞嚴厲,態度分明。

  聲明中表示,經三夭後臺查證,某家MCN企業,因惡意競爭關係,在網上投放大量水軍,發佈不實信息。不僅洩露了三夭某位正式玩家的個人隱私信息,還對其名譽進行抹黑。手段骯髒,影響惡劣,如不遏止,會引起行業的不良競爭關係,已引起三夭管理人員的高度重視。

  今後,三夭將斷絕所有與該企業的所有合作關係,並將其列入黑名單永不撤銷。該公司旗下的簽約藝人,也會降低安全係數,直至解約。

  單這一件事就足以引起行業地震,三夭的強硬手段簡直讓網友拍手稱快,然而他們往下翻了一頁,發現後面居然還有。

  聲明的後半段,賀決雲簡要描述了穹蒼半夜被人上門潑油漆的事故。作案人就是因【凶案解析】劇情設置,導致「人設」崩塌的死者家屬。他著重描述了深夜時分,一位獨居女士遭受四人聯合騷擾的淒慘經歷。並表示,副本的劇情安排是經過官方嚴格審核的,勸告公眾不要去找副本參與者的麻煩,否則三夭將保留起訴的權力。

  聯想到昨晚的人肉事件,網友第一時間明白那個被騷擾的人是穹蒼,同時也將其餘幾位惡人形象一一代入。早起的朋友看完整則聲明,由滿腔憤怒開啟新的一天。一面在下面頂帖,一面破口大駡。

  「瘋了嗎?自己什麼貨色不知?被扒出來了居然還去找玩家的麻煩?」

  「曝光穹蒼家庭住址的決策人也是該死。心裡沒點逼數,人家是你的競爭對手嗎?是不是大力打壓大佬給個下馬威,再逼她跟自己簽約啊?當三夭死的嗎?」

  「資本無腦多作怪。」

  「難怪,我說昨天那個造謠的帖子出來之後,有那麼多網紅跟緊風向陰陽怪氣,都什麼人吶?有一個算一個,兄弟們快點避雷了。【圖片】」

  「三夭的處理速度也很快啊,好評,希望能把後續保障好,我的老婆就拜託你們了。」

  「不快不行啊,人都進警局了。簡直飛來橫禍,可憐我的小仙女姐姐。」

  「我之前捐的錢能退回來嗎?他們這分明騙人,不是我本意。」

  賀決雲刷了遍評論,放心地關掉屏幕,伸了個懶腰。

  --

  穹蒼原本以為自己是睡不著的,畢竟現在天亮了,各處繁忙的聲音都要出來了,按照以往的經驗,在這樣的環境裡她只能保持清醒。卻沒想到,她精神一陣混混沌沌,很快沉了下去。

  她能聽見賀決雲踩在地板上走動的聲音,也能聽見賀決雲敲打鍵盤的俐落撞擊聲,還能聽見賀決雲那種特有音色壓著嗓音的對話聲。

  周圍的一切都富有生氣,那種生氣非但沒有刺激她的神經,反讓她平靜下來。

  半夢半醒的時候,賀決雲走過來,單手托著她的頭,把她用來枕靠的手抽出來,給她墊了個小枕頭,又給她蓋了層薄被。

  穹蒼感覺到了,只是難以動彈。

  等她徹底清醒,已經將近中午12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2:00 PM

第五十九章 真相

  穹蒼醒來後又躺了會兒,等身體的沉重感褪去一些,才坐起身。她把被子方正疊好,過去拉開窗簾。

  刺眼的光線照了進來,房間瞬間明亮。

  屋內沒有任何動靜,穹蒼走馬觀花地看了一圈,確認賀決雲已經出門。

  關著的房間穹蒼沒有進去,但僅從走道和客廳來看,賀決雲的生活習慣並沒有那些傳說中的單身男性那麼恐怖。他還是一個比較講究的人。

  穹蒼在展櫃面前駐足了片刻,上面擺放著不少看似無用但實則珍貴的物品,甚至是三夭還沒有進行發售的半成品,以及各種限量紀念物。

  穹蒼勾著唇角笑了笑。

  她要是隨便拿一個出去,找家公司仿造一下都能賣技術專利了。

  Q哥就這麼把她放進來,膽子很大嘛。

  先前到的時候,穹蒼沒有仔細查看這套房子的擺設,倒頭就睡。但根據她寥寥幾眼的記憶來判斷,賀決雲應該是把家裡的東西整理了一下,所以通往左側房間的走道上多出了不少物品。走道盡頭處的房間,就是他為穹蒼清出的客房。

  賀決雲可不是一個那麼熱情的人,穹蒼以為他不會當真的。

  穹蒼覺得有些好笑,她很少接受別人這麼清楚直白的好意,大部分時候,她會主動拒絕。

  因為在她的分析中,交情是一個有來有往的過程,接受同時意味著付出。成年人的友情是有標價的,甚至是有排斥性的,鮮少會有無血緣又無私的關係。

  上一個侵入她生活的人是江淩,江淩會對她無所求地付出,是想要從她身上獲取寂寞的慰藉。賀決雲又是為了什麼?

  他們又不是家人。

  穹蒼踱步回到客廳,站在有些擁擠的空地上,猶豫著是應該回去,還是等賀決雲回來打聲招呼。

  昨天晚上過於混亂,她身上只有一身睡衣和一個手機而已。

  穹蒼彎下腰,發現茶几上貼了一張便簽紙,上面寫著賀決雲要出去一趟,如果她醒了,讓她稍等片刻,晚點會帶她回家整理要用的東西。

  穹蒼於是坐下來,打開電視搜索節目。

  當穹蒼在各大視頻軟件的首頁不斷切換試圖尋找樂子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穹蒼隨意一瞥,見是陌生號碼就沒有理會。

  對方鍥而不捨地等到連線結束,又馬上打了第二次。

  在屏幕上第三次顯示出相同的號碼時,穹蒼終於接了起來。

  「喂。」

  對面沒有聲音。

  穹蒼點開手機的揚聲器,等了三秒,不見回應,又叫了一聲:「喂。」

  對面的響起一聲輕微的換氣聲,正面對面是有人的,只是沒有出聲。

  穹蒼按動遙控的手指停下,低下頭,平靜的眸光裡有了些許波動。

  「喂。」

  一道很簡短,甚至聽不出音色的男聲。

  穹蒼有了預感,放下遙控器,將手機拿到耳邊。

  「范淮。」她叫出對方的名字,不知該帶著什麼情緒,「你還活著。」

  從范淮失蹤到現在,已經有五個多月的時間了,這是穹蒼第一次接到他的電話,兩人斷掉的聯繫,又許久之後又微妙地連接了起來。

  穹蒼並沒有覺得多驚訝,她參加【凶案解析】,就知道范淮肯定能看見。如果他還有可以信任的人,大概就是自己了。誰能抵禦在即將淹沒自己的洪流中,那一根漂浮的稻草的誘惑?

  穹蒼垂下眼皮,不期然想起賀決雲說過的話。

  事實上,她當時並沒有找到范淮,或者說,她並不認為范淮那時候多需要自己。

  她沒有賀決雲那麼敏銳又溫暖的同理心,以至於在她遲緩地意識到這件事情之後,才開始遲來的愧疚。

  穹蒼本來想問他,你還好嗎?剛剛說出兩個字,聲音突然卡頓。

  「謝謝你。」范淮主動道,「但是沒什麼用了。」

  穹蒼起身走向陽臺。

  范淮的聲音低沉沙啞:「老師,我可以相信你嗎?」

  穹蒼說:「當然。」

  「我看過你的副本,我重新審視了下自己。」范淮緩緩闡述道,「在我出獄之前,我真誠地希望她們已經過上了不需要我的生活。我可以遠遠地看著她們,過她們自己的人生。我無法分辨這究竟是誰的錯誤,事實是我虧欠她們。」

  穹蒼閉上眼睛。

  范淮:「我也想重新開始……」

  穹蒼叫道:「范淮。」

  范淮:「但是不行……」

  穹蒼聲音加重,叫道:「范淮。」

  范淮安靜了一點,穹蒼只能從揚聲器裡聽見他沉重的呼吸聲。

  穹蒼輕聲說:「回來吧。」

  范淮:「你想讓我原諒他們嗎?」

  「你不想原諒誰?」穹蒼說,「如果是某個人,可以。如果是自己……不要這樣。」

  范淮再次沉默。

  他的沉默很好地表明了他的態度,或者說是倔強。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不接受穹蒼的建議了。

  穹蒼問:「你在哪裡?」

  范淮沒有回答:「三夭的內測什麼時候開始?」

  穹蒼:「哪項內測?」

  她剛問出口,就發現自己問了句廢話。

  范淮還能關心什麼樣的案件?三夭可以製作的內測副本,只有第五位證人的死亡案件了。

  穹蒼抿起唇角,讓自己冷靜一點。

  范淮說:「內測裡,會有一些凶案現場中真實出現的線索。在正式發佈副本時,三夭會把跟案情無關的信息全部刪除。只有進入內測版本,才能知道現場勘查裡的真實信息。」

  穹蒼:「你知道些什麼?」

  范淮:「老師,你能幫我嗎?」

  「你想讓我怎麼幫你?」穹蒼說,「我參加不了內測副本。」

  「三夭跟你關係很好,他們會相信你的。」范淮說,「他們願意破格讓你參加幾次大型副本,這次說不定也會同意。你的監察者有足夠的權限,他很不簡單。」

  穹蒼舔了舔嘴唇,從陽臺眺望遠處的淡山。

  「我不喜歡利用別人。尤其是相信我的人。」穹蒼不容置疑道,「告訴我,你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真相。我不相信他們,我只相信你。他們永遠在犯錯。」范淮似乎在一個很安靜的地方,導致他的聲音清晰,又顯得有點空蕩蕩的,「安安死了,老師,五個證人也死了。錯過這一次,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穹蒼單手撐著牆,低下頭沉沉吐出一口氣。

  范淮等不到她回應,再一次開口。

  「前三個證人是安安殺的。」

  穹蒼眼皮猛跳,她道:「你說什麼?」

  「是她殺的,我知道是她殺的。」范淮無波無瀾的語氣掀起一絲風浪,他壓抑地說,「是安安殺的。她說知道我是冤枉的,她幾次暗示過我,可惜我沒能明白。但是她不可能殺得了那麼多人,還將現場處理得那麼乾淨。她根本沒有辦法,也沒有決心。而且在我出獄之前,她一直表現得很正常。世界上不會有那麼多巧合的事,她一定是被人利用了。」

  穹蒼聽見了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像是脖子被扼住般,感到無比的窒息與噁心。

  「她說她想過結束,可是有些事情,開場之後,就沒有結束。她死了我才知道,我根本不瞭解她。」范淮悲涼道,「她不應該面對這樣的事。我已經放棄了,為什麼還要找她?」

  將一個無辜的人導上犯罪的道路,並讓她幫助自己清掃證人,這是怎樣森寒的惡意?

  穹蒼攥緊手指。

  范淮又問:「老師,如果是你,你說要怎麼辦?」

  電話裡再一次陷入沉默。

  不管她的智商有多高,她都無法給出范淮想要的答案。

  許久後,范淮說:「老師,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嗎?」

  穹蒼思緒飄遠,恍惚出神,內心有種強烈的無力感。

  兇手會殺死當年的幾位證人,假使不是為了滅口,就是為了復仇。

  如果人不是范淮殺的,那還有誰,會不惜一切為他報仇?

  警方說,五名死者,三個兇手。明明是五個有關聯的人,為什麼會有三個兇手?

  「李毓佳」說,不幸是會傳染的,說這個答案不會是他們想知道的。其實在她說出這句話時,穹蒼腦海裡就有了一個不願意設想的人物。

  「不幸」這個詞可能並不是她基於自己的人生對范淮作出的評價,而是她對范安的的評價。

  她們兩人認識,也許是因為家暴而認識,也許是因為過去有關聯的秘密而認識,但那都已經不重要了。

  范安難以承受,中途停手,最終精神崩潰自殺身亡。

  「李毓佳」根據從范安那裡得到的信息,偽造了自己的丈夫——第四名證人的死亡現場。

  那麼最後一位證人,到底是誰殺死的?

  這大概是范淮接觸真相唯一的機會了。

  「老師,我想知道真相……我一輩子都在尋找。安安死了之後我發現,我從一開始,就沒有重新開始的機會,過去是永遠繞不過去的。他在享受這一幕,他只把我當成是個獵物。」范淮咬牙切齒道,「我不原諒,我誰也不原諒!」

  --

  賀決雲回到家的時候,就看見穹蒼一動不動地坐在餐桌前發呆,那端正的坐姿,跟等著老師發放餐食的幼兒園小朋友一樣。

  「小天才。」賀決雲哭笑不得道,「盯著桌子就能變出吃的來嗎?」

  穹蒼動了下,扭過頭看他,恍惚道:「你回來了啊。」

  賀決雲被她一句「你回來了啊」說得有點愣神,提著袋子去往廚房,然後又走出來,說:「我去樓下買了瓦罐煨湯和生餛飩。你不忌口吧?現在餓了吧?我去煮給你吃。」

  穹蒼腹中空虛,可是感覺不到什麼饑餓,她點頭道:「謝謝。」

  賀決雲點火燒水,把雞湯燉熱,又另起一鍋,把餛飩丟進去。

  他趁著空隙走出來,見穹蒼還維持著原先的姿勢,靠在門邊好笑道:「你是睡懵了嗎?」

  穹蒼:「我在思考而已。」

  「待會兒帶你回家,拿點東西。」賀決雲說,「我家裡東西比較多,大件的可能放不下。你等我清理一下,再把它們搬過來。」

  穹蒼低聲道:「我的東西不多。」

  賀決雲:「那正好。」

  沸水滾動。

  賀決雲端著餛飩出來,推到穹蒼面前。

  清香的雞湯味飄上來,穹蒼的胃部終於有了一點實感。她拿過勺子,舀著喝了一口。

  滾燙的液體從口腔滑入食道,鮮香又清淡的味道瞬間將饑餓感勾了出來。

  「怎麼樣?」賀決雲笑道,「這家店的湯煲得不錯吧?」

  穹蒼點頭,覺得它有點熟悉的味道。

  「挺家常的。」賀決雲笑問道,「你說『家常』這個味道,是怎麼做到全國統一的?」

  穹蒼勺子滯在半空。這是家常的味道嗎?和江淩燉出來的味道挺像的。

  賀決雲一直在觀察她,見她不在狀態,不是很想說話,根本沉默下來。

  吃過飯後,賀決雲拿上車鑰匙,說帶她回家拿些生活必需品。穹蒼反正沒事,乖順地跟在他身後出門。

  等賀決雲到了穹蒼家,才知道昨天晚上這個地方的確是發生了慘烈的事故。

  整面牆都被亂七八糟的紅油漆所覆蓋,牆上的石灰也被鏟了大半,變得坑坑窪窪。清潔工清掃了一點,仍舊難掩一片狼藉。

  賀決雲盯著門上侮辱性的文字,怒氣在心底積蓄沸騰,覺得早上的處理方法還是便宜了那四個傢伙,應該要重新追溯責任。

  穹蒼視若罔聞地走過去,拉開大門。

  房間幾乎跟賀決雲上次見到的沒什麼變化,他搬著空箱子走進來,問道:「你要帶些什麼?」

  穹蒼環視一圈,發現自己沒什麼必須要帶的東西。也就是一些洗漱用品、常換的衣服。

  她的生活似乎沒有某種不可缺少的印記,一向都很簡單。

  賀決雲站在前面等她指示,見她迷茫,揚起眉毛表示困惑。

  穹蒼隨手指向廚房,拖著不大靈活的腿往那邊走去。

  賀決雲來之前刻意換了身寬鬆的衣服。他把準備蹲下的穹蒼拉住,示意她往後面站,隨後提了提褲管,說:「我來收拾吧,你腳不方便。告訴我東西放在哪裡就行了。」

  賀決雲蹲到地上,打開櫃門,入目是一排的透明盒子。

  「怎麼那麼多飯盒?」賀決雲一個個拿出來,在地上堆了一排。

  「都是江淩帶來的。」穹蒼說,「而且這不是飯盒這是保鮮盒。」

  賀決雲:「……」他就愛拿它當飯盒使不行嗎?

  穹蒼又說:「不過它偶爾也可以拿來當飯盒使。」

  賀決雲抬起頭,臉部肌肉抽搐說:「謝謝你遷就我啊。」

  穹蒼聳肩。

  賀決雲把一堆保鮮盒都放進箱子裡,又把她廚房裡沒用完的油也拎了進去。穹蒼簡直要誇獎他一句小貼心。

  等廚房裡的東西收拾得七七八八,穹蒼領路去往臥室。

  女士的臥室是個私密場所,賀決雲本來是不想進去的。可是他剛剛才放下豪言,此時卻步似乎顯得有點慫。

  於是他踢了空箱子守在門口,先把穹蒼床上的被子給收了,再等她慢慢整理衣服。

  穹蒼在裡面收拾,順手遞過來,賀決雲接過後整理裝箱。

  穹蒼衣服還挺多的,甚至有不少款式青春的裙子,只是與她一貫的穿衣風格不大相符,賀決雲從來沒見她穿過。衣服上有淡淡的香味,導致賀決雲腦子跟著飄了,手指碰在軟綿布料上的時候,他大腦裡跟著閃過一幅幅穹蒼穿裙子的畫面。

  ……什麼玩意兒?

  場面安靜到尷尬,賀決雲甚至想唱首歌緩解一下。

  好在穹蒼沒讓他接手什麼奇怪的東西,快收尾的時候,讓他幫忙去拿一下毛巾牙刷,然後自己把貼身衣物放好了。

  賀決雲從廁所出來,大鬆了口氣,快步走向書房,同時欲蓋彌彰地大聲道:「你的書要帶過去嗎?」

  穹蒼跟過來,說:「當然。」

  賀決雲從桌角上抽出一本包著花綠書皮的厚書本,新奇道:「你還會包書皮啊?這是你包的?」這似乎是他小學一年級才幹的事了。

  賀決雲翻開書冊,在上面看見了幾行陌生的字體,又翻回到首頁。

  整本書很破舊,頁腳蜷縮,書脊近乎脫膠,可見使用的人經常翻動,書皮並沒起到什麼大作用。

  「范淮的。」賀決雲看見了落腳處的名字,「他給你寄的作業?」

  穹蒼兩手插兜站在窗戶前面,半身沐浴著陽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賀決雲合上書本,放到一旁,問道:「你在想什麼?」

  穹蒼轉過頭,沖他一笑:「你猜。」

  賀決雲把那本書墊到箱子的最低處,說道:「【凶案解析】有一個最新內測的副本,跟范淮有關係,也就是死掉的第五位證人。我可以推薦你參加,正好內測需要幾名不同類型的玩家。」

  穹蒼笑容淡去。

  賀決雲顧自道:「不過,參加內測會比較麻煩。在正式公測之前,你需要絕對保密。進行測試時,你的心理測評師,監管者,以及執法機構,都要在場。而且內測的進度很緩慢,每一個環節都可能停頓,以求多方配合。三夭會給予你一定的報酬,但是不多。」

  穹蒼定定看著他。

  賀決雲說:「怎麼?不願意嗎?」

  「當然不是。」穹蒼說,「我只是在想,這是你猜到的,還是說,又是科技的緣分。」

  賀決雲站起身,坦誠道:「我家除了廁所,有全方位高清監控。當然我不是故意要監視你,只是沒來得及跟你說。」

  穹蒼說:「能理解。」畢竟家裡有那麼多貴重物品。

  她上前一步,朝賀決雲伸出手:「謝謝。」

  賀決雲握住,捏緊手指,認真望著她,說道:「我可以不告訴別人,因為我相信你,同時也對范淮的遭遇深感同情。在他沒有犯錯的情況下,我尊重他想要躲避的心情。但是我仍舊覺得,他最好的選擇是回來。起碼在我們之中,沒有任何人,想要針對他。」

  穹蒼:「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賀決雲嚴肅道:「穹蒼,你可以有隱瞞我的事,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騙我,無論是基於什麼理由。我是真的信任你。」

  穹蒼唇角輕翹:「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2:08 PM

第六十章 登入

  穹蒼最多的東西就是書。兩人在書房裡搜羅了一遍就差不多齊全了,賀決雲負責將東西都搬回去。

  家裡驟然多了一個人,頓時變得熱鬧。

  穹蒼在房間裡頭整理,賀決雲把堆疊在走道上的不常用物品全部搬去車庫。

  他沿著電梯上上下下忙活,來回用了半個小時都沒搞定,就開始後悔。花錢請個搬運工它不香嗎?自己為什麼要在穹蒼面前表現得那麼淳樸?他什麼時候多了這個人設?

  當賀決雲又一次乘著電梯上去,經過某樓層的時候,聽見有人在喊老大。那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音調,不用問都知道是誰。

  賀決雲火速衝到樓下,果然看見一位年輕人在他緊閉的門前張頭張腦。

  宋紓見到他,抬手招呼道:「老大,原來你在樓上啊?」

  賀決雲不自覺放低了聲音:「你來這裡幹什麼?」

  「你今天都沒來上班,只在後臺發了個聲明,我就想你需不需要幫助。」宋紓虛情假意地從書包裡抽出一遝文件,「順便給你送點溫暖。」

  賀決雲拉住他,想往電梯裡塞:「這些是非得今天簽的文件嗎?你這麼熱愛工作,需不需要我也給你送點溫暖?」

  宋紓努力抗爭,叫道:「你這是欲蓋彌彰,我不相信!我的超級智慧機器人被你移動過了,你要麼想扔了它要麼想搬家。你說,你是不是背著我找了漂亮姐姐!」

  賀決雲驚嚇,急忙捂住他的嘴往旁邊一扭,將他的慘叫聲全部堵了回去:「你想我在你墓誌銘上加一句嗎?」

  宋紓被推攘進電梯,不甘道:「不留我吃個飯嗎?我也想和漂亮姐姐一起吃飯啊!」

  賀決雲:「吃你個鬼,整天就想著吃!」

  青年咋舌,擺出一副了然的表情道:「老闆你不得了,所以真的有小姐姐。」

  電梯門關上,裡面的人最後朝他做了個鬼臉。

  賀決雲看著電梯一路下行,走到樓梯間的窗戶口往下望。

  沒多久,宋紓從大門走出來,仰起頭,朝他的位置怒氣衝衝地比了個手勢,並甩起書包轉身離開。

  賀決雲安心,這才返身上樓。

  他剛拐上樓梯,就見穹蒼換好了衣服鞋子,一臉虔誠地站在門口安靜等候。

  賀決雲正面撞上,嚇了一跳,以為她是聽見了什麼,可仔細觀察表情又不大對。

  「你幹什麼呢?」

  穹蒼拿出手機展示時間,鄭重道:「6點,該吃飯了。」

  賀決雲複雜撇嘴。只覺這人真是可以。

  他正準備側身進去,路過穹蒼身邊的時候,大腦突然冒出一個令人他受寵若驚的想法。賀決雲猛然一個回頭,問道:「你是要請我吃飯啊?」

  「當然,需要的。」穹蒼笑道,「畢竟之後還要你多多關照,何況這次你幫助了我那麼多。就算是對盟友,也應該展示一下我的誠意。」

  賀決雲虎軀一震,腳步克制地屋裡走去:「行,我先換身衣服。你等一下!」

  十分鐘後,兩人坐在三夭寬闊的休息室裡。

  賀決雲單手扶著額頭,滄桑地歎了口氣。

  這件事情充分證明了:穹蒼的誠意不值錢。

  他早就應該知道的,做人不能太癡心妄想。

  穹蒼非常滿意。

  本來她是想跟賀決雲住在一起,以表示自己跟范淮沒有聯繫的真誠。但是住進來之後,她突然發現,住所離三夭那麼近,以後她就要過上人生贏家的免費體驗生活了。

  值。

  穹蒼把筷子的尾端在桌上頓平整,見對方呆坐不動,很好心情地問道:「怎麼了?是這裡的東西不好吃嗎?」

  賀決雲深吸一口氣,違心道:「沒什麼,特別好吃。吃完飯順便過去遞交一個內測的申請。」

  「好的。」穹蒼誇獎道,「你真是一個敬業的人。」

  --

  敬業的人領著穹蒼去樓上填寫表格。

  參與內測的手續非常繁複,好在很多文件都已經在三夭有了備份。賀決雲替她擔保,省去了一部分沒用的程序。一番操作後,工作人員將准許通行的綠卡發給他們。

  穹蒼接過,過程比她預料要順利很多。

  賀決雲指著卡片上的標識道:「五天後正式開始第一批內測,到時候會有別的玩家一起進行。我要再重申一遍,在內測結束到公測開始的這段時間裡,你需要嚴格遵守保密協議,事後也不可以對外發佈一些有引導方向,但並不準確的信息,否則你將會面臨巨額經濟賠償。不要試圖挑釁三夭的法務部,他們每天都在期待著集體出道。上一個被他們祭天的人,現在身上還背著一串數不清的負債。」

  穹蒼點頭。

  賀決雲:「另外,內測耗時會偏長,根據副本的難易程度來決定,三天到一周都有可能。如果副本長時間沒有進展,三夭會在外部給予一些提示,將證據放置到相對簡單的位置。」

  穹蒼問:「為什麼會那麼久?」

  「因為部分原型人物也會出場。說實話,內測的遊戲體驗並不好。」賀決雲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在內測期間,你有什麼問題都可以詢問,哪怕是閒聊也沒關係,這樣有助於幫助我們完善角色建模。但問題必須是可公開的內容,敏感性詞匯會被我們設置為禁詞。」

  穹蒼:「好吧。」

  賀決雲又跟她講解了一些關於內測的注意事項,然後就去聯繫方起,讓他再來給穹蒼做一次心理測試。

  --

  內測一向不對外公開,只在三夭內部悄悄進行。

  五天後,穹蒼接到手機提醒,與賀決雲步行前往三夭。賀決雲領著她去往對應房間,自己去了隔壁的機位。

  而此時內測的放映室,也聚集了一幫人員。

  謝奇夢跟在一位中年女性身後走進來,與房間裡的幾位工作人員打招呼。

  這位女性穿了件白色雪紡襯衫,下身是黑色西裝長褲,不苟言笑,周身帶著股強勢的威嚴,一看就不是個好惹的角色。她一頭短髮很是俐落,面上妝容精緻,乍一眼看去,只以為是個出色的女強人。可是從她佈滿老繭和傷疤的手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位實打實從基層拼出來的一線刑警。

  何川舟,也是負責偵破這起案件的重案組副組長。

  謝奇夢打開面前的屏幕,看了眼內測人員名單,在掃見一個熟悉名字的時候愣了下,拉住何川舟,張口欲言:「她……」

  何川舟打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說話。

  「大家來得真早啊。」

  方起邁著大步,笑嘻嘻地走進來。

  「早啊,都辛苦了。」

  「好久不見了啊。」

  「託福,我還是第一次參加內測。」

  「說實話,參加過一次你恐怕就不想參加第二次了。」

  幾位心理測評師互相認識,笑著寒暄了兩句,隨後走到各自安排到的位置,等待副本開始。

  九點左右,第一批內測玩家全部到位,眾人漸漸停下說話的聲音,關注起面前的屏幕。

  方起脫下外套,端正坐好,看著黑色背景裡浮現出一行文字提示,同時亮色的場景逐漸亮起。顯示穹蒼正式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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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迎玩家來到全真模擬遊戲【凶案現場解析】(內測副本)。案情相關記憶已封鎖,請按照過往經驗,自由發揮,配合各人物,完善劇情細節。

  身份:緝凶者(執法人員)

  姓名:穹蒼(QC1361)

  玩家評分:97(有一首歌,步步高,一定很適合你)

  與角色契合度:100%(請不要做出違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行為)

  偵查進度:你還完全不知道兇手是誰。

  【注】內測副本耗時偏長,如果詢問角色後未能及時得到答案,請耐心等待,或先行勘查其餘現場。

  【點此查看副本詳情】

  穹蒼朝前邁了一步,在場景中的霧氣退去之後,看清了眼前的畫面。

  她正站在一片草地上,雜草由於長期沒有打理,已經長到半米到一米的高度。枯黃與嫩綠的顏色交雜,擋住了被掩埋在裡面的人影。

  周圍的溫度有些發冷,涼風吹得穹蒼手臂上起了層雞皮疙瘩。大卡車的鳴笛聲幾乎近在耳旁,伴隨著風聲呼嘯令人發躁。

  他們是在靠近郊區位置,一條馬路的旁邊。

  「死者,丁陶。」一道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穹蒼轉過頭,看見賀決雲穿著休閒服,手上舉著一本小冊子,正在念讀死者信息。

  兩人視線交匯,輕笑著點了點頭。

  賀決雲繼續道:「死者丁陶,54歲。今天早晨5點半,一位清潔工在附近打掃,發現了他的屍體,並前往附近的便利店報警。」

  賀決雲翻過一頁:「根據法醫初步檢驗,死者死亡時間是在早晨2點至3點左右。根據屍斑顯示,這裡是第一案發現場。但是,從現場痕跡來看,他被運到這裡時,應該還未死亡。他身上有十分濃重的酒精味,沒有明顯外傷。隨身攜帶的錢包裡有少量現金,同時手上戴有價值數十萬元的手錶,以及一枚戒指,都沒有被劫走。部分傷痕需要時間才能顯現,具體死亡原因要等解剖結果。」

  賀決雲又從身側的袋子裡抽出一個證物袋:「口袋裡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的是,『謊言』。如果沒有它的話,看起來倒像是一場意外。」

  穹蒼嗤笑了聲:「熟悉的套路。不過十分之莫名其妙。」

  穹蒼在屍體邊上蹲下,戴上手套,轉動著他的臉左右看了一遍,

  這人身上的酒精味十分濃重,將泥土的氣息都壓了下去。地上有一灘嘔吐物,可見死者生前只吃了一點肉和蔬菜,伴隨大量飲酒。他側臉正好泡在嘔吐物裡,在浸泡一夜之後,半張臉已經被泡得浮腫,幾乎辨認不出原型。

  穹蒼說:「家境條件優渥。穿著完整西裝,可能是去應酬了。查一下他昨天晚上去了哪裡。以及,徹夜未歸,家人沒有擔心嗎?」

  賀決雲:「他住在靠近市中心的公司附近,有一個正在讀研的兒子,不住在家裡。妻子是家庭主婦,說死者經常徹夜不歸,所以沒有起疑。」

  賀決雲轉身,朝外一指:「報案人在那裡。」

  穹蒼順著望去,那是一個穿著單薄外套,在晨風顯得有些拘謹的中年男人,手裡拿著清潔的工具,正低頭小聲地跟身邊人對話。

  穹蒼走過去,朝他道:「你好。」

  報案人循聲看向她,表現很是緊張。

  賀決雲盡責地扮演一名小弟:「洪俊,42歲。」

  42歲?

  穹蒼挑了挑眉。

  看他蒼白的兩鬢和憔悴的面容,說他比死者丁陶要年長穹蒼都信。

  穹蒼說:「少白頭嗎?」

  洪俊扯起嘴角勉強地笑了笑。

  賀決雲補充道:「社恐。」

  穹蒼:「……」

  她看出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2:16 PM

第六十一章 問詢

  穹蒼勾了勾手指示意,從賀決雲的手中接過筆記本,快速掃過上面的內容,同時說道:「環衛工人應該很辛苦吧?工資能夠支撐你的日常開銷嗎?如果有生活困難的話,你可以向政府尋求幫助的。現在國家在大力扶持貧困人員,基層服務也很健全。」

  洪俊沒有說話,只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穹蒼說:「不用緊張。麻煩你再回憶一遍,你是怎麼發現屍體,又是怎麼報警的。」

  洪俊喉結滾動,然後開口道:「我清掃路面的時候路過這裡,聞到了一點酒精的味道。我以為是誰吐在了路邊,沿著馬路牙子一直走,準備離開的時候,就看見了草叢裡的人。我走過去,發現他已經死了。」

  穹蒼:「你是上前確認他已經死了才去報警,還是看見他躺在地上,沒有動靜,馬上跑去報警的?」

  洪俊說:「我摸了摸他的脖子,他屍體已經涼了。」

  穹蒼點頭,又問:「你發現死者的時候,周圍有什麼可疑的痕跡,或者行人嗎?」

  洪俊搖頭。

  穹蒼壓低視線,以方便看清楚他臉上細微的表情。

  賀決雲又從兜裡掏出一本筆記本,翻開後進行記錄。不明白穹蒼為什麼要問這麼詳細的細節。

  穹蒼聲線低緩道:「你認識死者嗎?」

  洪俊說:「不認識。」

  賀決雲筆下快速記錄。

  穹蒼突然問了句不搭嘎的問題:「你們平時工作用什麼聯繫的啊?」

  洪俊抬起頭,表情同樣茫然。

  穹蒼笑道:「有手機嗎?現在手機很便宜的。」

  洪俊愣了下。

  穹蒼看著本子上的筆記說:「我看見,你是五點半左右,在附近的那家便利店報的警。為什麼不用自己的手機,而是跑去便利店呢?」

  洪俊沉默下來,用指甲摳著一側的褲縫,盯著自己不大乾淨的鞋尖。

  「這個很難回答嗎?」穹蒼笑道,「是不是手機丟了?或者當時太慌張沒想起來?你只要如實闡述就可以了,別的事情不用擔心。」

  洪俊的聲音偏小,尤其在周圍的雜音干擾下,顯得氣息不足:「不是。我本來是不想管的,不想惹上麻煩。走到便利店附近的時候,又覺得這樣不好,就去報警了。」

  「原來是這樣啊。」穹蒼像是信了,繼續問道,「你們平時的工作時間是幾點到幾點啊?」

  洪俊抓著手裡的掃把,抿了抿唇角,微微偏過身,隱晦地表露出些許抗拒的情緒。

  這些都是很簡單,甚至看似與案情無關的問題。洪俊的表現顯然不大符合常理,導致賀決雲都不由多看了他幾眼。

  賀決雲第一次關注起面前的這位報案人來。這人無論是穿著、表現、長相,都十分的普通,而且氣質是偏向於「老實人」、「老好人」的那一類,讓人生不出半點懷疑,第一時間將他排除在外。

  見他不回答,穹蒼自己答道:「我記得環衛工人的上班時間並不固定,要看各自的清掃區域和當地情況來決定的。一般馬路附近,會儘量要求在5、6點之前清掃乾淨,一旦路上車輛多了,工作就會變得不安全。對嗎?」

  洪俊並不反駁,淺淺吐出一口氣。

  穹蒼指向身後不停有車輛穿行的公路。

  「比如這裡。雖然附近沒有住宅區,但是靠近工業區和高速口,從早上開始就會有很多大車經過。不遠處的路段還有一個駕照考試點。整體是一段比較熱鬧的路。如果太遲得話,就不大安全了。」

  賀決雲順著望了過去,餘光窺覷著洪俊。後者並沒有出現什麼波動。

  穹蒼說:「你能回答我嗎?我說得對或不對,你可以點頭搖頭。」

  洪俊掀起眼皮,露出渾濁的雙目。他配合地,遲緩地點了點頭。

  穹蒼的語氣依舊禮貌,不帶任何針對的意味:「您的清潔區域是哪一塊?清掃方向是什麼樣的?從這裡要便利店,步行大概是十五分鐘的時間。您是在五點十五分的時候,準備回去休息,路過這裡,還是之前清掃來過一次,但是沒有發現死者?」

  洪俊說:「我今天身體不舒服,起遲了,剛剛才到這裡。」

  穹蒼:「是哪裡不舒服?」

  洪俊:「只是累而已。」

  穹蒼注視著他,而後點頭:「好,我知道了。」

  洪俊將掃把換了隻手,問道:「我可以回去了嗎?」

  「可以。」穹蒼說,「之後我們可能還會有別的事情請求您的配合,請保持聯繫通暢。」

  洪俊給幾人留了手機號碼,彎腰提起自己的袋子,推著小車離開。

  賀決雲一直望著洪俊的身影。後者的背已經挺不直了,腳步也一深一淺的,彷彿壓著無數生活的重擔,看著莫名讓人心酸。

  穹蒼推了下他的肩膀,說道:「Q哥,你去查證一下我剛才說的那幾個問題。」

  她掰著手指數道:「洪俊平時的工作時間,清潔範圍。再根據附近的監控錄像,確認一下他剛才的口供。順便查一下洪俊的檔案。看看他身邊有什麼家人,經濟情況怎麼樣,是否跟死者有聯繫。包括過往的學習情況跟工作情況。順便找他的同事,詢問他一下他平時的情況。但是注意態度隨意一點,不要讓人誤以為他是嫌疑犯,以免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

  她一連說了一串,賀決雲都用筆記下了,問道:「他有可疑嗎?」

  「這誰知道?」穹蒼收起筆記本,攤了攤手,「從感覺來講,沒有。但同樣從感覺來講,他應該有刻意隱瞞的地方。具體是什麼,我沒看出來。主要是我不明白,他幾次沉默的用意是什麼。」

  賀決雲說:「大概是不善與人交流吧。社恐啊,說話前需要斟酌很久。」

  「嗯……」穹蒼沉吟片刻,搖頭道,「我覺得,他並不是社交恐懼。」

  賀決雲記錄的手停頓了下,說道:「你不是說你不研究心理學嗎?」

  「社交恐懼症,或者社交焦慮障礙,是神經症的一種。以恐懼為主,可能會出現緊張、焦慮、回避、口不擇言等多種表現。」穹蒼轉身,沿著洪俊剛才指出的行走路線踱步過去,清亮的聲音平穩地說道,「洪俊頂多是性格內向,面對警方詢問的時候有些許緊張,但這是普通人的正常反應。他的語言表述十分清晰,回答問題的時候,多用肯定句,瞳孔和肌肉,沒有出現不正常的震顫,說明他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我提出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他也沒有出現焦慮或慌亂的情緒,而是在思考之後,給我回答。拘謹不代表恐懼,他的表情和眼神告訴我,他並不恐懼。」

  賀決雲說:「那他是什麼意思?我覺得有些問題,他根本不需要說謊。如果人真的是他殺的,他會那麼冷靜的反應,應該早就想好了對應的答案,可是他沒有。這又很矛盾。」

  穹蒼想了想,道:「可能就是純粹的不想和你說話而已。」不願意配合調查。

  賀決雲:「……?」莫名有種被傷到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賀決雲跟著她走了兩步,明白過來:「應該是他不想和你說話才對吧?」

  穹蒼回身,坦然道:「我們不是一起的嗎?」

  「你……」賀決雲放棄道,「算了。」

  兩人沿著這條路走了一遍,不時往死者倒地的方向望去。他們發現,當站上某處石坎的時候,確實如洪俊說的一樣,比較容易發現丁陶的屍體。

  以現在的月份,五點左右的時候,天色還沒有大亮,利用手電筒或路燈進行照明,死者被半掩在草地裡的藍色西裝估計會變得更加明顯。

  不過至於酒的味道,他們並沒有聞到,可能是因為酒精已經揮發了大半。

  穹蒼想起來,問道:「哦對了,剛才那些答案,需要多久出來?」

  「不知道。」賀決雲說,「內測嘛,慢慢等吧。一般來說,檔案完整的話,遊戲時間一天之內。」

  穹蒼不大滿意,還是道:「那就先去,見一見死者家屬好了。 」

  --

  放映室內寂靜無聲,大概是因為何川舟的威壓在,幾位工作人員和心理測評師都只在小聲討論。

  目前副本才剛開場,許多玩家還在問詢階段毫無進展,並沒有需要他們關注的地方。倒是方起這邊,看得津津有味,就差來包瓜子配瓶酒,評論刷個666。

  正看到入神處,一直表情冷峻的何川舟突然開口道:「現在就把洪俊的檔案信息發給她。」

  眾人皆是訝然地抬起了頭。

  一側的工作人員乖巧舉手提問:「那個,請問是幾號選手?」

  何川舟說:「穹蒼。」

  謝奇夢驚了下,說道:「隊長,這不合規矩吧?影響了大家副本進度。」

  何川舟淡淡掃了他一眼,說:「穹蒼有很強的觀察力,尤其是在對人物情緒的分析上,我甚至會誤以為她是個有豐富經驗的一線人員。對於這種人,所謂的控制副本進度只是在浪費彼此的時間而已。既然她已經察覺到洪俊的反常,也找到了關鍵的線索,沒必要在時間上為難她。如果別的玩家,搜索到同樣程度的劇情,我也可以把檔案提前交給他。有意見嗎?」

  眾人無話可說,默認了這個提議。【凶案解析】本身就是各憑本事。

  「哈哈哈!」方起大笑出聲,獨自帶著與放映室裡截然不同的散漫氣質。他揮著手,朝眾人炫耀道:「穹蒼嘛,我的客戶,大家應該都認識。沒別的優點,就是聰明。也沒什麼別的缺點,就是太聰明!大家關注一下,可以給她打個賞點個贊,互相學習學習。新人的成長需要大家的支持,尤其這位新人,囊中有點羞澀。謝謝,謝謝了!」

  何川舟瞥向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種與有榮焉的興奮感,但還是扭頭對謝奇夢說了一句:「你幫我關注一下。」

  謝奇夢:「??」您認真的嗎?

  --

  賀決雲正準備驅車去往死者家,剛坐上駕駛座,兜裡的手機就跟觸電似的不停震動。他繫上安全帶,拿出來看了一眼,發現上面的內容居然是洪俊的個人信息。

  穹蒼提出的幾個問題,全部用數字編號,清楚地寫了出來。

  賀決雲怔住,然後道:「調查結果出來了。」

  穹蒼湊過腦袋查看,貼近了他,說:「這麼快?看來這一屆基層很辛苦。」

  賀決雲沉默。

  這跟基層的勤奮沒有關係,這只跟參數有關係。

  他還不知道自己手底下那幫崽子的想法?這一定是對穹蒼的赤裸裸的討好。他們都被宋紓蠢化了。

  無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2:29 PM

第六十二章 舊恨

  手機屏幕窄小,穹蒼就算仔細看也只能看清楚幾張圖片,再靠近就要貼到賀決雲的肩膀。

  賀決雲側過屏幕,將上面的內容轉述出來。

  「洪俊原本是一名客車司機。已婚,家庭和睦。妻子在生產的時候,意外大出血,因醫療條件限制未能及時搶救,去世了。腹中的胎兒也沒能活下來,他就變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下方附了一張照片,拍攝於他妻子死亡前不久。

  照片中的男人氣質儒雅,對鏡頭露著傻笑,頭髮剃得平整,衣著乾淨簡單,可見是個陽光又講究的人,而且還帶有一點討人喜歡的憨氣。當時他滿頭烏髮,眼中光彩四溢,看著頗為年輕,實在無法想像會在十二年後變成如今這個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

  中間差的哪只十二年,恐怕是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穹蒼盯著照片裡的人看了許久,緩緩道:「所以,他難以接受生活的打擊,選擇自暴自棄,放棄工作跟體面的生活,最後為了糊口,去做了環衛工人嗎?他沒有其他的家人了嗎?」

  「並不是單純的不幸而已。」賀決雲的表情越發冷肅,目光也陰沉下來,「洪俊的妻子是未足月生產,不過離預產期其實也只有半個月左右了。兩人在鄉下過年的時候,妻子不慎摔了一腳,洪俊叫了救護車,將妻子送到最近的醫院。但因為車輛在路上耽擱了太久,到醫院時,人已經失去意識。最後一大一小都沒救回來。」

  賀決雲手指滑動,露出下面的內容。

  「根據交警隊的通報,當天,是丁某開車,占了雙車道,擋住救護車的路,導致病人錯過了最佳救援時機。司機一路用喇叭喊話、鳴笛警告,可是丁某都不予理會。最後是跟在救護車後方的一位司機看不過眼,直接撞擊將他別停,才讓救護車順利通過。」

  穹蒼唇角崩成一條直線,拉遠了與賀決雲的距離。

  「事後,丁某說自己當時在戴著耳機聽歌,有些分神,沒有聽見後方車輛的喊話,也不知道喇叭是針對自己的,更沒看見後視鏡中的救護車。最後他只被處以罰分罰款,外加十日拘留。」賀決雲說,「這個丁某,就是丁陶。」

  穹蒼哂笑道:「這要怎麼算呢?」

  賀決雲繼續往下翻閱,拉出另外一張通報圖片。

  「洪俊曾經報過警,說丁陶是故意擋路。丁陶當天損失了一份公司合約,心情不好,所以聽見救護車在後面鳴笛警告的時候,不願避讓,甚至刻意放緩車速拖死病人。他說這是丁陶自己說的,可是因為沒有證據,警方無法立案,最後不了了之。而且,惡意阻擋救護車通行,法律原本的處罰力度就不夠,最多也只是行政處罰而已。」

  穹蒼說:「他如果不是聾了或者有聽力障礙,一個多年的老司機,怎麼能犯下這麼嚴重的錯誤。」

  賀決雲同樣這樣認為。

  這樣的藉口如此拙劣,所有人都知道丁陶是故意的,洪俊、交警,或者醫生。可是所有人都對此無能為力。

  賀決雲罵道:「人渣。」

  穹蒼緩緩轉過頭盯著他。

  賀決雲道:「幹嘛?」

  穹蒼說:「人渣的本質是人,像這一種,你應該直接罵禽獸。」

  賀決雲受教了:「禽獸。」

  穹蒼:「畜生。」

  場外何川舟低調地附和點頭。是個懂事的人。

  管理員彈出一條警告:【注意三觀,禁止髒話】

  穹蒼跟賀決雲一同無視,不過也沒有再討論罵人的藝術了。

  賀決雲將注意力拉回來,分析道:「照目前的信息來看,洪俊親眼目睹自己的妻子跟孩子,因為丁陶的私心而痛苦去世,這名罪魁禍首沒有承擔起應負的責任,甚至餘生還過得風生水起,沒有絲毫的愧疚。他知道之後,心裡必然懷有怨恨。有足夠的殺人動機。此外,他巧合地出現在丁陶的死亡現場,成為凶案的第一發現人,還聲稱,自己並不認識死者。但是,有過這樣的經歷,他絕對不可能忘記丁陶這個人。」

  穹蒼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平緩補充道:「但是,他說不認識死者,也可能只是為了避免麻煩,以免警方懷疑到他的身上。這樣的下意識反應屬於正常。」

  賀決雲低頭看了眼屏幕,繼續道:「按照洪俊往常的工作安排,這一片區域,他會在四點鐘之前清掃乾淨,偏偏今天,因為身體不舒服,拖延到了五點一刻才出現。雖然不確定這段時間的變化與丁陶的死亡之間有什麼關係,但湊巧就在今天出現了意外,似乎不大合理。可能是他在模糊自己發現屍體的時間。丁陶身上有很濃重的酒味,洪俊刻意將時間後移,或許是為了確保自己到場時,丁陶已經死亡。」

  穹蒼:「也可能真的只是巧合。有些時候,最難相信的就是巧合,但偏偏,它可能是真相。」

  賀決雲:「洪俊身上明明有手機,為什麼要刻意步行到便利店再報警?有種欲蓋彌彰的味道。」

  「他可能說了一半的實話。」穹蒼道,「他那麼恨丁陶,不想跟丁陶沾上關係,哪怕看見對方的屍體也無動於衷。可是走了之後又反悔,決定為他報個警,沒有多想,進了旁邊的便利店。」

  賀決雲關閉手機,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問道:「你的感覺,傾向於哪一種可能?」

  「我的感覺不重要。」穹蒼說,「總之洪俊身上有很多疑點。」

  賀決雲問:「要去把洪俊追回來,再做一次口供嗎?」

  穹蒼想了想,搖頭道:「等丁陶的屍檢結果和現場足跡分析出來再說吧。連他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審問很難有什麼進展。讓人暗中看著洪俊,如果他有什麼反常行動,再把他帶回公安局。順便,注意監控。有什麼發現請他們及時彙報。」

  賀決雲:「那還是先去見死者家屬?」

  穹蒼:「可以。」

  賀決雲驅車前往丁陶的家。

  丁陶是一位服裝生產商。他有一家大型工廠,在某批發網站上有一家銷量靠前的店鋪,同時兼營線下產業,總店開設在市中心附近,主攻廉價市場,生意還算不錯。

  工廠、商鋪、住宅,這三個位置與死亡地點都有一定的距離,且並不在同一個區域,顯然丁陶不是在工作或回家的路上遇害。

  目前最讓人百思不解的是,丁陶為什麼要去郊區的地方,最後倒在草地裡?又是誰開車將酩酊大醉的他送過去?什麼時候?

  穹蒼兩人到的時候,女主人沈穗不在家,據說是聽聞噩耗後六神無主,在一名警員的陪同下,去學校投靠兒子了。她哭到近乎暈厥,現在正在平復,等情緒稍緩後就回家。

  穹蒼站在門口,抬手看了眼時間,臉上再次露出不滿意的神情。

  平復情緒要多久?從學校到家又要多久?不至於坑他們半天吧?

  賀決雲似乎很有經驗,乾脆地在樓梯上坐了下來。穹蒼不放棄地思考,是應該去學校堵人,還是等在原地留守。

  這時,一聲輕微的「哢嚓」響起,綠光閃爍,門把手自動扭轉,大門像被風吹開了一樣,出現了一條縫隙。

  穹蒼愣在原地,以為是見鬼了。界面中彈出一個紅色的提示框:

  【注:玩家等待期間可先行進入房屋搜查。房間內部根據警方初次勘查時的記錄進行還原,請玩家在NPC沈穗回家前結束搜查,搜查期間產生的數據不做保留。倒計時:26分。】

  賀決雲「嗖」地站起來,叫道:「過分了啊!你們這綠燈開得也——」

  穹蒼不解看去。

  賀決雲舌頭打結,「也」字被生生拖出一道長音,最後強行改口道:「太人性化了。進步了啊兄弟們,內測副本的節奏居然不拖遝。」

  穹蒼猜不透Q哥這個男人,伸手將門推到大開,裡面客廳的全貌展示出來。

  反正搜查數據不做保留,穹蒼乾脆不脫鞋,直接踩了進去。賀決雲緊跟在她身後。

  客廳裡有很濃重的生活氣息,果盤的垃圾還擺在茶几上,只是從香蕉皮的顏色來看,似乎昨天沒有及時清理。

  穹蒼只在客廳粗略掃了眼全貌,就轉身往臥室走去。

  丁陶的臥室有一股化妝品混合的香氣,一推門就能聞見。連著臥室的走入式衣櫃裡擺滿了衣服和手提包,桌上、窗臺上,幾乎全是女性化妝品跟各種首飾。推開靠牆的一扇櫃門,裡面更是擺了上百雙高跟鞋。

  穹蒼不認識那些品牌,但會這樣保存的東西必然有一定的價值。她笑道:「他們夫妻感情應該不錯。丁陶做人不怎麼樣,但對妻子足夠大方。」

  「對自己也挺大方。他手上的那隻錶六十幾萬。」賀決雲讓開位置,把櫃子裡幾個盒子展示出來,「這幾支錶的價值也都在四十萬以上。最貴的這隻限量款不大好買,市價在百萬左右。他的工廠雖然利潤不錯,但還遠不到能讓他肆意揮霍的程度。他應該本身就是個花錢不怎麼節制的人。」

  穹蒼心說還好自己不識貨,否則聽著都要心梗了。有錢人的享受她不懂。

  穹蒼帶著迷惑去往別的房間。在檢查到一樓最角落的一個房間時,照例伸手開門,卻卡住了。

  她驚疑道:「怎麼門鎖著?」

  賀決雲彎下腰查看:「門縫下面有灰塵,已經鎖了很長時間了。」

  「為什麼要將自己家裡的房間鎖住?」穹蒼好奇道,「喂?我叫聲芝麻開門,三夭的技術小哥能再給我開一次門嗎?」

  賀決雲好笑道:「怎麼可能?你以為這鎖聲控的啊?既然鎖了,說明可能需要觸發其它劇情才能打開,我們再四處看看吧。」

  穹蒼還沒開口,那熟悉的解鎖聲再次響起,方才還紋絲不動的木門,自動敞開了一半。

  賀決雲:「……??」

  小天才?你為什麼會在我的公司裡開掛?

  穹蒼笑說:「謝謝技術小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2:42 PM

第六十三章 天分

  等穹蒼走進房間之後,就知道三夭的技術人員為什麼那麼輕易地給她開門了。這個房間恐怕跟丁陶的死沒什麼直接關係。

  房間裡大部分的家具都鋪上了防塵白布,而根據白布上堆積的灰塵來看,物品放置在這個地方已經有些年頭。木地板上也蒙著厚厚的一層灰色落塵,上頭沒有任何腳印的痕跡,證明這一片非常「乾淨」,長期無人涉足。

  穹蒼走到裡處,掀起一塊布,發現下面是一張藍色的兒童床。再邊上,是一個藍色的小木櫃。

  無怪乎這裡的家具體型都偏小,應該是丁陶兒子年幼時用過的物品。

  靠近門口的位置,擺設變得雜亂,堆積了幾件小幅損壞的玩具。看起來像是被改造成了一個雜物間。

  賀決雲手指在牆上擦了一道,奇怪說:「一間兒童房為什麼要鎖呢?臥室都不鎖,偏偏要鎖一間許久不用的兒童房。」

  「東西太多就不想整理了吧,就像許多人不會經常清理床底一樣。」穹蒼說,「而且,如果家裡經常會有小孩兒拜訪的話,我恨不得把大門的鎖都給它焊上。」

  賀決雲:「……」就是因為這樣,你的形象才會變得越來越奇怪。

  他神情複雜地掃了穹蒼一眼,後者已經轉身出去。

  賀決雲跟著穹蒼走上二樓,沿著扶梯一路過去。

  陽光廳、露天花壇、電影放映室。這些房間裡面都沒什麼重要信息。

  在走到一間臥室前時,穹蒼腳步再次頓住。

  他們面前的就是丁陶兒子的臥室。

  青年的臥室整理得很乾淨,被子整整齊齊地平鋪在床上,空氣裡還能聞見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他兒子平時應該住校,不常回家,房間經過清掃,沒有住人。

  穹蒼抬步走到桌邊,拿起一本本子翻看。上面寫了青年的名字,丁希華。

  賀決雲仰頭看著書桌側面的木架,嘀咕了聲:「他房間裡好多照片。」

  穹蒼順著看去。

  丁希華是一個長相斯文靦腆的男生。五官沒有侵略性,稍長的劉海遮著眼睛,髮質軟綿綿的,帶著一點柔和的微黃,整體看上去非常符合學霸的形象。像每個班級裡都會有的那種老好人。

  他的照片擺得很齊全,在木架上一層層疊放,從內容幾乎可以看出他完整的成長全過程。

  他初高中都在市十三中就讀,大學考入C大,目前在C大讀研。在校時是學生會領導,畢業時是學生代表。學過長笛,拿過相關的全國獎項。也學過奧數,高中隨隊參加過全國競賽。

  每次丁希華獲獎,丁陶都會跟他拍一張合影,手裡舉著獎盃,笑得很是開懷。說明丁陶對自己的這個兒子感到非常驕傲。

  在掃過幾張學生時期的照片時,穹蒼心底生起一股輕微的異樣,她眼神飄了下,又很快掠過,最後收回視線。

  穹蒼問道:「你們男生家裡會擺這些照片嗎?」

  「不常見吧?」賀決雲遲疑說,「我爸媽會幫我保存在相冊裡,但我的房間,最多只擺一張全家福。我認識的兄弟,也很少會在家裡擺那麼多的照片。不過這應該只是個人喜好?女生房間裡,不是也會掛很多藝術照嗎?」

  「哦。」穹蒼神遊天外,「是嗎?我一張照片都沒有。」

  賀決雲:「……」

  賀決雲絞盡腦汁地說:「手機裡有也一樣的。」

  穹蒼低下頭,拉開面前的抽屜,沒想到裡面居然是個零食格。她用手撥弄了一下,除了薯片和滷味,還有幾顆眼熟的橙味硬糖。

  --

  場外,幾人都在關注著穹蒼這邊的劇情進展。他們在聽見穹蒼問話之後,對原本忽略掉的正常細節也漸漸覺得莫名詭異起來,交頭接耳,小聲討論。

  「男生在房間裡擺幾張照片很奇怪嗎?猛男有猛男的愛好,花美男有花美男的愛好。」

  「男生也可以自戀的吧?這種行為本質叫悶騷罷了。」

  「穹蒼應該只是因為自己沒拍過照,觸及了知識盲區,隨便問一問吧?」

  何川舟穩健有力的聲音,緩慢從嘴唇裡吐出,擲地有聲,立馬將討論的聲音壓了下去。

  「我們要學會在現場勘查中獲得的任何碎片裡提取有用信息,包括跟案件直接相關的證物或痕跡,還有就是能幫助你完善對死者或其身邊人的人物側寫的線索。側寫雖然沒有辦法成為明確性的證據,卻可以協助你對案情進行判斷推理,指不定會在什麼時候成為破案的關鍵。」

  謝奇夢聞言,緊皺的眉頭彈跳了下,這才開始關注起剛才屏幕中一掃而過的照片。

  何川舟繼續道:「丁希華擺出來的所有照片,幾乎都是獲獎時的榮譽記錄。他並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麼與世無爭,也不是跟普通人愛美那樣地喜歡自己的容貌。他重視榮譽和名次,有一定的好勝心,是個很受歡迎的人物。完善類似的人物側寫,在對他們錄製口供時,也能有所幫助。」

  謝奇夢低語道:「她真的想了那麼深嗎?」

  「她怎麼想,我怎麼會知道?」何川舟說,「不過一些有天分的人,就算沒想那麼多,潛意識中也會有類似的判斷。」

  謝奇夢呢喃:「天分……」

  何川舟點頭:「是啊天分。普通人靠經驗,天才靠天分。刑偵這一行也很不簡單的。誰都喜歡有天分又努力的人。但那樣的人,畢竟只是極少數而已。」

  方起翹著二郎腿,笑道:「穹蒼在極少數裡,可是還要再拔尖一點。」

  何川舟並未反駁,而是點了點頭:「我看過她參加的副本。單是她的耐心和信息收集能力,就已經超過了很多人。但是很可惜,她的性格不適合在體制內工作,沒有適合領導她的上級。嗯……作為外聘專家倒是不錯,可是我還不知道她的專長到底是什麼。」

  方起說:「對於不喜歡的工作,她收費可是很黑的。本來她在A大任教的時候還可以免費諮詢,現在就沒那麼好的機會了。」

  謝奇夢說:「隊長……」

  「噓——等一下。」何川舟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話,眼神如同銳利的刀鋒緊緊盯著屏幕,突然說了一句:「她為什麼在看那櫃子零食?」

  方起從穹蒼進行搜查開始,就沒了興趣。聽何川舟開口,才注意到穹蒼的視線,然而等他看過去的時候,穹蒼的目光早已移開。

  裡面的人還在漫無目地開櫃搜查。

  方起挑眉道:「你確定?」

  「我確定。」何川舟肯定地說,「她的視線明顯在抽屜的位置停了一下。我和無數人打過交道,知道他們一個眼神是想看哪裡。」

  屏幕側面,彈出了一張放大後的圖片。然而除了各種零食,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方起狐疑。

  謝奇夢忍了忍,問道:「何隊,您對穹蒼是不是太過關注了一點?還有好幾個玩家呢。」

  何川舟像是沒有聽進去,仍舊一瞬不瞬地盯著穹蒼,過了數秒,才不上心地問了一句:「有嗎?幾個玩家都還在審問洪俊,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你剛剛想說什麼?」

  謝奇夢深吸一口氣,挫敗道:「……沒什麼。您繼續。」

  副本中,穹蒼跟賀決雲很快搜索完臥室。穹蒼說了句:「走吧,去丁陶的書房看看。」

  她漫不經意地路過書桌,動作自然地順走了裡面的橙味硬糖。一把操作是如此的嫺熟。

  這一幕還是被賀決雲看見了,他驚道:「這是證物啊!」

  「兩毛一顆。」穹蒼拆開包裝,「要不我先付一塊錢的吧。」

  「你以為這是兩毛的事嗎?!」賀決雲憤怒道。

  何川舟隊長點頭。

  沒錯!怎麼可以這麼不正經?!

  方起語塞,偏頭瞄了眼何川舟。心道這些人真的是太可怕了。他們的洞察力連許多優秀的心理醫生都比不上。

  裡頭賀決雲接著說:「你知道一顆糖需要多少行代碼?你知道三夭的頂級程序員有多貴嗎?!你吃掉的是好大一筆經費!」

  穹蒼遺憾道:「可是這顆糖沒有味道啊。就……滑溜溜的。」

  賀決雲扶額:「因為沒人會想到玩家還會吃證物啊!」

  穹蒼:「反正數據要復原的。吃顆糖也沒什麼吧。如果有毒,還能直接通關了呢?」

  賀決雲給她氣笑了:「你怎麼那麼多歪理?」

  這時,系統上跳出一句黑色提示:bug已接收,感謝反饋。【豎拇指】【亮齒微笑】

  穹蒼得到肯定,也豎起拇指,與那位程序員隔空欣慰一笑。

  賀決雲瞪眼,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傷害。

  這群無恥的小崽子。何時才能對你們老闆這麼殷勤?年紀輕輕,怎麼能有兩幅面孔?

  穹蒼已經腳步輕快地走遠,進了丁陶的書房。

  此時賀決雲收到了來自同事的信息。說他們已經陪同沈穗在回來的路上,問二人是否還等在門口。賀決雲給了個肯定的答覆,並催促他們動作快一些。

  等他進書房的時候,穹蒼已經霸佔了正中間的老闆椅,舒舒服服地坐著。可她並沒有打開桌上的電腦,也沒翻找桌上的物品,而是舉著手機在查資料。

  賀決雲走過去,自己在書桌上翻了一遍。

  穹蒼看他裡外忙活,掀起眼皮,說道:「別找了。丁陶不大可能會把重要的證據放在明面上。至於電腦,我剛才試了下,芝麻開門不能讓它解鎖。」

  賀決雲無語說:「……你開掛還上癮了是不是?」

  穹蒼說:「書房裡能找到的線索,無非就是丁陶在公司經營中簽過幾份合約,以證明他在商場上的不光彩吧。」

  賀決雲說:「怎麼?」

  穹蒼把手機遞過去:「你看,丁陶說是,為了擴大新的生產線而進行融資,可是在吸引投資後,他並沒有馬上籌建新的工廠,而是把錢套了出來。公司發佈了幾則公告,之後就沒有了下文。」

  賀決雲問:「套哪兒去了?」

  「多半是放貸賺利息去了,公司並沒有記錄相關的帳目。」穹蒼說,「這一部分利息,很可能是進了他私人的腰包。此外,他年報上的壞賬率遠超同行,屢屢消失的應收賬款指不定去了什麼地方。他的日常花銷很大,應該有一些灰色收入。」

  賀決雲覺得有點荒誕:「他已經算有錢了,公司也有了口碑。老老實實地發展,生意能穩定擴大的,這樣管理豈不是自毀前程?」

  「見識過更有錢的人,就會更加渴望錢,因為資本的世界殘酷又分明,而丁陶不是個容易滿足的人。」穹蒼兩手交叉,手肘撐在扶手上,那姿勢頗有商業大牛的風範,她說:「利用別人信任嘗到過甜頭,很容易會把其他人都當做傻子。何況丁陶的公司來自父輩的繼承,多年來又維持得不錯。他成功得太簡單了。」

  賀決雲看著她,有一瞬間忘記了誰才是霸道總裁。

  他把手機還過去,問道:「按照流程,我們是不是應該排查一下跟丁陶有仇的債務人?」

  穹蒼攤手:「應該是吧。但是那個名單的數量估計會很龐大,我的直覺告訴我,多半是在浪費時間。」

  以丁陶的做人方式,跟他有仇的,怎麼可能只有一點點?

  兩人還沒敲定下一步的調查計劃,三夭系統已經彈框提醒他們,說沈穗回來了。

  數據立即回調,二人重新回到緊鎖的門口。

  穹蒼轉過身,看見了一起出現的三人。

  丁陶的妻子沈穗,身體虛軟地靠在兒子身上,鼻子與眼角一片通紅。雖然是素顏,卻有著成熟女子的風韻,看著楚楚可憐。穿著一身中長裙,以及一雙黑色的高跟鞋。

  後方的警員朝他們點點頭算作打招呼。沈穗也沙啞地說了一句:「你們好。」

  賀決雲正要回禮,發現邊上穹蒼直著眼,毫不避諱地在沈穗身上來回掃視,舉止極不禮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2:50 PM

第六十四章 疑點

  賀決雲用手肘輕輕撞擊穹蒼以作提醒,並錯身上前,禮貌地對沈穗道:「女士請節哀。我們今天過來,主要是有些事情想跟你確認一下。」

  沈穗吸了吸鼻子,無視了賀決雲,眼泛淚花地回視穹蒼,問道:「怎麼了?」

  穹蒼這才移開視線,回說:「沒什麼。」

  沈穗上前打開房門,邀請眾人進去。

  --

  就在沈穗出現時,何川舟露出了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方起正在觀察她,沒錯過這微表情的變化。他從原座離開,一步一步地靠近,試探打聽道:「你覺得沈穗這樣的表現有問題嗎?」

  何川舟眼珠轉動,不冷不熱地斜睨他,反問道:「你覺得呢?」

  方起:「感覺有用嗎?」

  何川舟說:「它有一定的參考意義,但是你需要找到感覺的來源,否則它很可能會成為你的偏見。」

  謝奇夢垂下視角盯著地面,眼睛重重地眨了兩下,臉上是陷入沉思的晃神。

  方起捏著下巴,低聲沉吟。

  「不同專業的人,有不同的判斷角度和判斷方法。讓我來分析的話……」方起說著語氣逐漸堅定,兩手環胸道,「如果的三夭建模沒有問題,我認為沈穗並不如她表現出得那麼傷心。偽裝的情緒和真實的悲傷是不大一樣的,她臉上的肌肉有些許的僵硬,走向不夠自然。」

  何川舟說:「這個可能是臉上打了針。」

  三夭的幾位技術人員聽見這話笑了一下,但見其餘幾人表情都很認真,又忍了下去。

  方起說:「她在看見兩個警察的時候,下意識地將丁希華的手臂抓在了懷裡,還側過了身,回避二人的視線。這是一種尋求安全感且表示抗拒的動作。賀決雲跟她說話時,她第一反應是關注穹蒼那邊。她對別人的態度很敏感。我見過一些極度悲傷的人,他們對外界的信息接收會變得緩慢,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也幫忙開導過一些死者家屬,他們面對警察時,第一反應不是抗拒,是希望警方能夠幫忙抓住真凶。普通人都會將警察默認成朋友。」

  何川舟點頭。

  方起說:「而且,她太漂亮了。我是說,一種過於精緻的悲傷,好像在拍戲表演一樣。你不能說這樣不行,但總覺得,有點奇怪。」

  幾位同行都是點頭。顯然他們也察覺到了沈穗身上的違和感。

  何川舟掃向謝奇夢:「你覺得呢?」

  謝奇夢小聲說:「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還不知道。」

  何川舟語氣平靜:「她可是犯了幾個很大的錯誤。」

  謝奇夢怔住。

  但何川舟並沒有想解釋的意思,只道:「先往下看吧。」

  謝奇夢內心滋生出一股淡淡的酸澀,大約是挫敗,然而很快被他按下。他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屏幕,較勁兒似地想在沈穗臉上盯出一個洞來。

  --

  穹蒼等人走進客廳,在沙發上呈分明的兩派坐下。

  穹蒼坐在最靠近沈穗的位置,邊緣處的年輕警員自覺拿出筆記本,準備記錄重點內容。

  穹蒼安慰了他們兩句,開始步入正題。

  「你最後一次見到丁陶是什麼時候?」

  「昨天早上。」沈穗回憶說,「他前天其實回家了,只是回來得很晚,那時候我已經睡了。第二天早上他很早就離開,我還沒醒,也不知道他具體是什麼時候走的。」

  穹蒼繼續問:「你知道,他昨天是去見什麼人了嗎?」

  沈穗搖頭:「不知道。他生意很忙,朋友很多,不會見誰都跟我說的,說了我也不懂。」

  穹蒼:「他昨天沒有按時回家,有打電話跟你報備過嗎?」

  「他經常不按時回家,甚至不回家的,從來不會跟我通報。」沈穗苦笑了下,扯過一張新的紙巾,「他有一點大男子主義,做什麼事情都自己決定,不喜歡我總管他。何況,我也管不了。」

  穹蒼起身,拿過桌上擺著一瓶飲料,示意說:「不介意吧?」

  「隨意。」沈穗擦著鼻涕說,「不好意思,沒好好招待。」

  穹蒼一面擰開瓶口,一面問道:「丁陶昨天穿的是什麼衣服?」

  「藍色西裝……」

  沈穗說著明顯頓了下,又開始猶豫起來,說:「大概是吧,我也記不大清楚了。」

  穹蒼狐疑:「嗯?」

  沈穗繼續解釋說:「他走的時候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了一下,所以有點印象。也可能是我記錯了。不過他衣櫃裡的衣服就那些,平時穿藍色的比較多。」

  「哦,我只是想讓你放鬆一點,隨便問問,你不要太緊張。人在悲傷的時候就算出現記憶錯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穹蒼說,「局裡對這件事情很重視,一定會追查個水落石出。」

  沈穗捂著胸口道:「那就太好了,謝謝你們。」

  「那我們繼續吧。」穹蒼說,「你們知道,丁陶平時有得罪什麼人嗎?」

  沈穗又哭了,啜泣道:「我老公做人很好的,朋友也很多。我想不出有什麼人非要殺他。」

  穹蒼瞥向一直沉默的丁希華,後者低下了頭表示回避。

  穹蒼說:「比如,十二年前,丁陶刻意阻攔救護車通行,導致一名孕婦錯失最佳治療時機,並不幸身亡。孕婦的家人,應該算丁陶的仇人吧?」

  沈穗在聽到一半的時候,額頭的青筋已經開始抽搐,等穹蒼說完,她神情激動,朝前坐了一點,說道:「是不是跟他有關?同志!我們老陶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老公解釋過很多次了,他只是當時有點分心。兇手是不是那個人?這是不是打擊報復?同志,你們得幫我老公啊!」

  穹蒼說:「我們只是在查丁陶的過往履歷時查到了這件事情,你不要激動。」

  沈穗嘴唇顫抖,像是驚訝,說道:「需要查到這種地步嗎?」

  「當然。」穹蒼說,「我們的目標是查出兇手,自然要從動機上開始入手。你放心,現在多種機構的數據庫都共享了,在這樣信息高度發達的年代,人只要做過什麼,都會留下一點痕跡。我們會逐一進行排查的,總能夠抓到真凶。」

  沈穗若有所思地點頭。

  賀決雲不動聲色地注意著幾人的表情變化。他本身共情力就比較強,自然也能感覺到此刻氛圍的詭異。

  穹蒼身體前傾,偏向丁希華,說道:「你已經二十五歲了,公司的事情,你應該有所瞭解吧?」

  丁希華搖頭:「我不想繼承家裡的行業,我想走科研的道路。」

  沈穗拍著他的手說:「我兒子不喜歡做生意。我老公學歷不高,被人嘲笑過,所以也很希望小希能好好讀書。他成績一向很好,老陶不會拿公司的事情煩他。」

  穹蒼問:「你覺得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穗:「他是老陶的兒子,當然是仰慕自己的父親!」

  穹蒼:「你知道你父親當年阻攔救護車的事情嗎?」

  沈穗尖聲道:「他當時還小,怎麼可能會知道!」

  穹蒼停了下,冰冷的眼神掃過去。

  「他當時還小但是他現在不小了。他現在是個成年人,有能力獨自回答我的問題,你說呢?」

  沈穗才發現自己的情緒過於激動,在丁希華的安撫下,安靜了下來。朝後靠坐,不再出聲。

  穹蒼朝賀決雲示意點頭,賀決雲翻出洪俊的照片給丁希華看。

  「見過他嗎?」

  丁希華唇角肌肉僵硬了下,同時搖頭。

  穹蒼:「有沒有看見他在附近出現過,或者聽你父親提起過類似的人。」

  丁希華:「真的沒有。」

  穹蒼:「你對公司的財務狀況也一點都不瞭解?」

  丁希華:「我只知道好像還不錯。」

  穹蒼又問了幾句話,沒得出什麼有用的線索。二人已經因她剛才的問題生了戒備。穹蒼乾脆起身告辭,答應有新的進展,再來告訴他們。

  三人出來,上了停在路邊的車。

  穹蒼剛拉上車門,就說:「抽幾個人手去丁陶的公司問問,看看能不能問出他昨天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最好是詳細的行蹤。」

  賀決雲直接問:「沈穗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小警員坐在後排,聞言將腦袋從座位間的空隙裡伸出來,插話道:「我看她哭得很傷心,眼睛都腫了。隊長你怎麼好像對她有所懷疑的樣子?」

  穹蒼笑了下,伸手調整上方的後視鏡,讓它照著年輕警員茫然的臉。

  「今天你來通知她丁陶死訊的時候,她穿的是什麼衣服?」

  「就身上這件衣服啊。」小警員說,「她情緒快崩潰了,也沒心情及換,之後我就送她去學校了。」

  穹蒼說:「在家裡應該要穿睡衣吧?怎麼會穿那樣的裙子呢?」

  「可能是正準備要出門?」年輕警員歪著腦袋,遲疑道,「一件黑色的中裙,外加一條披風?不行嗎?」

  穹蒼還是笑:「要出門的話,應該要化妝吧?她房間裡那麼多化妝品,是個生活過得很精緻的人。」

  年輕警員愣了愣。

  穹蒼說:「她頭髮綁好了,衣服換好了,應該是要出門,卻沒有化妝,也沒有戴首飾。憔悴、悲傷、素雅、美麗動人。」

  年輕警員聽著也不由開始懷疑:「這……」

  穹蒼又問:「你到的時候是幾點?」

  年輕警員回說:「不到六點半。我們是五點半接到的報警電話,確認死者身份之後,我第一時間從局裡出來找死者家屬。」

  「六點半,很健康的作息,但是恕我直言,絕大多數人都做不到。」穹蒼的雙眼倒映在後視鏡中,因冷笑而牽動的肌肉變化,讓她的眼神變得更為深邃銳利,「丁陶深夜回來,早上出去的時候她還在睡。這個『早』,應該不會早於六點半吧?那時候天都還是黑的。那她的作息到底是怎麼樣的?」

  年輕警員立馬會意道:「二位請稍等,我馬上就去問問附近的鄰居,看看有沒有線索,很快回來!」

  --

  看完這一幕,何川舟點了點頭,似有似無地朝謝奇夢的方向轉了下身,說:「信息有很多種解讀方式。不要忘記時間、地點,以及其餘外界因素對它的影響。讀對了,它就是線索。」

  謝奇夢沉沉吐出一口氣,將攥緊的手指放鬆,點頭道:「是。」

  方起感慨說:「刑警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何川舟難得地笑了一下,只是她的笑容看起來非常搪塞:「有經驗就會好很多,警察是會成長的,但是罪犯一般不會。其實許多案件都是靠基層排查來解決的,因為很多兇手並沒有那麼強的心理素質,會在過程中留下不少的線索,犯下相同的錯誤,甚至喜歡自作聰明。慢慢來,不用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2:57 PM

第六十五章 推論

  穹蒼二人坐在車裡,青年弓著背出去,快速跑回樓上,找附近的住民求證。

  穹蒼拿出手機對了下時間。現在這個點,很多人還在家,或者正準備去上班。

  賀決雲一手搭著方向盤,努力回憶了一遍之前所有的細節,說道:「這樣想的話,沈穗的表現好像的確有點奇怪。她渾身肌肉都很緊繃,眼神閃避,對你大為戒備。比起難過,緊張的情緒更多一點。而且還好幾次打斷了她兒子說話,是不是怕丁希華向他們透露出什麼?」

  穹蒼跟他聊了幾句,過了十來分鐘,年輕警察回來了。

  青年因為過於心急,明顯是一路衝刺回來的,以致於開口的時候,氣息還有點不平穩。

  青年掏出筆記本,說道:「我問了下附近的居民,剛才給我開門的是一個保姆,她說她平時要五點多起床去買菜,然後過一段時間帶小孩兒出門逛一逛公園。從她往常遇見沈穗的時間來看,沈穗一般會在十點鐘左右才出現,每次出門都會化妝,打扮得很漂亮,很在乎自己的形象。根據她化妝所需要的時間來推測,她平時應該是在八九點起床。對吧?」

  穹蒼說:「可能吧。」

  青年說:「那她今天會在六點半之前起床,甚至換好衣服,就顯得很反常,彷彿在等著我過去通知她一樣。難道她預料到了丁陶的死亡?」

  穹蒼不置可否,問道:「還有嗎?」

  「哦,另外,丁希華前幾天回來過,那個保姆說,她昨天傍晚出來散步的時候,還碰巧看見他了。」青年扒拉著椅背,討好地問:「隊長你覺得呢?」

  賀決雲側過身,狐疑道:「那他房間打掃得那麼乾淨?好像沒有人住一樣。是刻意清掃過了嗎?」

  穹蒼說:「這兩天也不是節假日,學校一般有課,他怎麼會突然回來呢?」

  賀決雲手指不停敲動,鬱悶道:「怎麼這一個個,都那麼可疑?」

  「撲朔迷離比滿頭抓瞎要好。發現疑點,是件好事。」穹蒼淡定道,「找個合理的邏輯將它們起來,就可以先確立一個調查方向。所以,大膽假設吧。」

  車內無人出聲,路邊已經有行人來來往往。

  安靜了不到片刻,後排的年輕警員按捺不住又開始躁動。他像倉鼠一樣地將頭伸了出來,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賀決雲被他那張大臉嚇了一跳,深刻懷疑他是自己手下某位員工強行塞進來的分身代表。

  「難道說——」年輕警員握拳在手心用力一捶,因自己腦補出的大型家庭倫理劇而震撼得臉頰泛紅,他大膽猜測道,「丁希華會不會不是丁陶的兒子?這件事被丁陶知道了,丁陶十分生氣,決定將他們二人掃地出門。所以沈穗心下發狠,決定殺人滅口!」

  警員呲牙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又或者,沈穗出軌,丁陶要與她魚死網破。她設計殺死了丁陶,而丁希華因為父親已經身死,又沒有決心告發母親,只能幫忙掩護。所以在剛才詢問口供的時候,沈穗幾次三番想要阻止丁希華說話,就是生怕他意志力不堅定。我說的對不對?!」

  穹蒼撓了撓眉毛,有點好笑。問道:「那該怎麼辦呢?」

  青年積極舉手道:「我可以申請給丁希華做個親子鑒定。我現在就去他的學校看看,試試能不能找到鑒定用的毛髮皮屑。」

  「收著點兒吧!」賀決雲哭笑不得道,「丁陶跟丁希華那就差共用一張臉了,需要做親子鑒定嗎?」

  青年仔細想了想,又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賀決雲說:「而且洪俊也很可疑啊。他也同樣說謊了。他的動機可比沈穗靠譜多了。」

  穹蒼好笑地瞥向後視鏡,想看看年輕人的反應,說:「是啊,洪俊也很可疑啊。」

  年輕警員再次陷入頭腦風暴,兩手抵住太陽穴,跟發功似地尋找信號。

  穹蒼見狀,決定先給眾人安排工作,說:「儘快核實洪俊和沈穗其餘口供的真實性。洪俊說他昨天晚上一直待在家裡,當天推遲了一個半小時出門工作。沈穗說她昨晚在家看電視。要把丁陶的屍體搬到郊區,肯定是要車的。一查凶案現場附近的監控,二查小區昨晚的車輛出入記錄。現在直接去找物業要監控吧。」

  賀決雲低頭歎了口氣。

  後面年輕警員突然一拍座椅,高聲道:「隊長,我知道了!」

  穹蒼對他追求獵奇的腦回路充滿了期望:「你不會想說,沈穗的出軌對象就是洪俊吧。」

  年輕警員煞有其事地推理道:「不是不是,我的猜想是,沈穗想要殺了丁陶,於是主動找到洪俊。兩人動機相同,一拍即合,就決定連手作案。互相掩護,提供信息,構成完美犯罪。其實兩個人都是兇手!」

  穹蒼心說這個案子跟完美犯罪差得有點遠啊。這孩子老跟不上節奏是怎麼回事?

  年輕警員還問:「你覺得呢隊長?」

  「隊長想交給你一個很重要的任務。」穹蒼說,「你去把小區監控篩選一下,看看昨天傍晚到淩晨一點之間,沈穗有沒有開車出去。」

  年輕警員重重點頭:「好!」

  他精力十足地走下車,站在路口判斷了一下方向,然後大步邁向物業。

  賀決雲鬆了口氣:「他終於走了。」

  穹蒼笑說:「挺可愛一小孩。」

  賀決雲身形滯住,緩緩轉過身,揚起眉毛問道:「你喜歡這種類型的男生?」

  穹蒼也緩緩轉過身,滿臉嚴肅道:「賀決雲,你的想法很危險啊。」

  賀決雲指著自己:「我?」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穹蒼斥責說,「他還是個孩子!」

  賀決雲:「……」

  「他還是個孩子」最……最好聽的用法?

  賀決雲乾笑道:「我以為你們這些高智商的人,真的會比較喜歡傻白……我是說比較單純的男生。」

  穹蒼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點頭說:「呵呵,也算吧。」

  賀決雲敏銳地察覺到有那麼一點兒不對。品味著,看穹蒼的眼神帶上了譴責。

  你特麼是不是在內涵我?

  穹蒼轉移話題,一身正氣道:「再回凶案現場看一下,或者回局裡查一查資料。順便催一下法醫跟痕檢。走吧。」

  賀決雲快速切換狀態,盡責地發車啟程。不想車才剛開出五十米,兜裡的手機再次響起。

  他的褲子比較緊,不好意思叫穹蒼幫他拿,只能重新停靠在路邊。還沒來得及摸出手機,穹蒼那邊的設備也響了起來。

  二人動作一致地低頭查看信息,沉默地閱覽完裡面的內容,抬頭對視一眼。

  「很重要的線索。」賀決雲說,「絕大程度上能確定兇手是誰。」

  「我也是。」穹蒼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先說。

  賀決雲道:「剛才讓基層的人去丁陶的公司詢問,已經有了發現。丁陶昨天中午,出現在工廠視察,當時穿的是一身黑色的西裝。設計師給他拿了新一季的畫稿,還給他端了一杯咖啡,結果兩人因為衣服布料的問題吵了起來,設計師不小心地打翻杯子,將咖啡潑到丁陶身上,所以丁陶才換上了備用的藍色西裝,就是他遇害時穿的那件衣服。」

  穹蒼點頭。

  賀決雲說:「另外,根據丁陶的秘書說,丁陶平時辦公不穿藍色西裝,他覺得那種顏色太過豔麗,只有在招待客戶,或者參加晚會時,才會換上。」

  沈穗在說謊,這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二人心裡都有數。

  從沈穗能夠在穹蒼提問後下意識地回答出,丁陶昨天穿的是藍色西,說明她昨天必然見過丁陶,且是在中午以後。而當她回答完這個問題,自己也馬上意識到不對,又開始刻意地找藉口進行解釋,顯得倉皇又可笑。

  她為什麼要極力否認這件事情?見過自己的丈夫,是什麼不能為人知的秘密嗎?

  過於欲蓋彌彰了。

  穹蒼說:「這些不能作為直接證據。沈穗完全可以反駁。」

  「但是能幫我們確認調查方案。不是你說的嗎?」賀決雲問,「你那邊呢?」

  穹蒼靠在車窗上,單手扶住額頭:「法醫在丁陶的襯衫裡,發現了一顆白色藥丸。確認是安眠藥。另外,他們還在丁陶的嘔吐物中,發現了少量未融化完全的白色碎粒。雖然現在具體的血液濃度檢測還沒出來,但法醫有足夠的理由認為,丁陶是在深度醉酒後,被人餵食了過量的安眠藥導致死亡。他被送到案發現場時還活著,是在深度昏迷中慢慢停止呼吸死去。」

  賀決雲疑惑:「安眠藥?」

  穹蒼點頭,看著手機屏幕,繼續道:「他們查了洪俊的病歷,確認洪俊有長期失眠的病症,一直在服用安定。最近一次從醫院領取藥品,就是三天前。他們建議我馬上申請一張搜查令,去洪俊家裡看看,是否還有剩餘的藥片。」

  「我幫你打申請吧。不過我不認為,安眠藥會是洪俊的。」賀決雲知道憑直覺斷案不對,可是……「他的反應總讓我覺得他不是兇手。」

  穹蒼說:「另外,現場初步的足跡鑒定出來了。地上有一個43碼的新鮮腳印,從邊緣的位置一步步走到丁陶的倒地現場,將他放下,然後轉身離開。從鞋底留下的花紋進行比對分析,確認那雙鞋子,是街道給環衛工人統一發放的鞋子。而洪俊的鞋恰好是43碼。」

  她手上快速按動,編輯信息,讓技術人員幫忙再做一個腳印的受力點分析,找洪俊做實驗比對,確認那腳印是否真的來自洪俊。

  賀決雲沉默片刻,說:「你贏了。你的證據比較硬。巧合點太多了。」

  「照這麼看,應該是那個孩子贏了。」穹蒼說,「他兩個全押。」

  這種時候,賀決雲竟然覺得她的冷笑話有點令人感動。

  ……人間慘劇。他竟然是要習慣了。

  賀決雲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

  「別的案子是找不到兇手,這個案子是,看誰都像是兇手。可真有意思。」賀決雲一頓,問道:「你也覺得,他們兩個人會是合謀嗎?」

  穹蒼放下手機,抬手擦了把臉,提起精神說:「這誰知道?把洪俊叫到局裡來吧,我親自問他。」

  賀決雲:「那沈穗呢?」

  穹蒼:「先不。」

  --

  一個小時後,密閉的審訊室。

  穹蒼提著文件進來,在桌邊坐下。

  洪俊還穿著工作用的黃色小馬甲,低頭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眼神空洞,臉上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委屈,彷彿已經失去了情緒的波動。

  穹蒼問道:「早飯吃了嗎?肉包還是菜包?甜豆漿還是鹹豆漿?」

  洪俊抬起頭,眼神落在她臉上。

  穹蒼笑道:「沒意見的話,我就讓人給你都帶一份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4:30 PM

第六十六章 普通

  穹蒼拿起手機發了條短信,之後就靜坐著等候。十分鐘後,賀決雲提著一手的早餐進來。

  饒是洪俊也開始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她,猜不透她的意思。

  賀決雲將東西放下,穹蒼客氣對洪俊道:「你喜歡吃什麼?隨意。」

  洪俊沒有動作,穹蒼就自己先拿了兩袋,跟賀決雲坐在桌對面閒適地吃了起來。

  一股包子的香味開始在空中彌漫,稍稍驅散了審訊室的冰冷和肅穆。

  洪俊頹然地坐著,宛若一個神遊天外的人。

  穹蒼終於開口道:「知道我們為什麼叫你來嗎?」

  洪俊點頭。

  「你不可能不認識丁陶。」穹蒼說,「不過我知道你這樣做的原因,你是不想惹上麻煩。我可以理解你一次,希望以後你能跟我說真話。」

  洪俊聲線沙啞,說話的時候也好像很無力:「你想說是我殺了他?」

  「我們正在調查。」穹蒼說,「我個人不這樣認為,因為我覺得其中有疑點,還不能找到一個相對洽和的邏輯。但是我可以坦誠告訴你,目前的證據,對你很不利。」

  洪俊眉毛輕微一皺,臉上的皺紋跟著挪動起來:「因為我發現了丁陶的屍體?」

  「丁陶是服食過量安眠藥死的。」

  穹蒼提著一個白色的塑料袋,丟到桌子中間。打了結的袋子裡是一盒盒的藥劑,袋子正面印了醫院鮮明的標記。

  「我們拿著搜查令,去你家裡找過。這個袋子裡有醫院的發票,證實就是你三天前去醫院開的東西。裡面的藥品也全都對得上,除了安定。醫生一共給你開了七天劑量的安眠藥,你又去另外一家醫院開了十五片。那麼多的藥量,你不可能已經服用完。所以藥呢?」

  洪俊眼中閃過一道暗光,原本軟綿低垂的眼皮睜大了些,他偏過頭,盯著攝像頭,鼻翼動了動。任誰都能看出,他的態度發生了大幅的轉變。

  穹蒼捏著自己的指節,觀察他的變化,問道:「人是你殺的嗎?」

  洪俊突然不再言語。

  穹蒼用舌尖舔舐自己的牙齒,思忖片刻後,又說:「現場還找到了兇手的腳印,證實兇手穿的是環衛工人統一分發的鞋子。如果你不配合我們,你將會成為,最可疑的嫌疑人。」

  洪俊閉上眼睛,徹底回避她的審問。

  穹蒼深吸一口氣,後倒在椅子上,思考自己剛才說錯了什麼。

  賀決雲歪著腦袋斜視天花板,隱隱覺得自己抓到了關鍵,又說不大明白。

  「這樣你會滿意嗎?」穹蒼眯著眼睛,試探道,「洪俊,你老實本分、辛辛苦苦地堅持了十二年,到頭來,替別人背上殺害丁陶的罪名,這樣你就滿意了嗎?」

  洪俊唇角扯了扯,露出一絲自嘲的意味,但並不明顯。

  穹蒼從來沒見過這麼令人難以捉摸的男人,不由偏頭看了眼賀決雲。後者兩手環胸,大概是脖子酸了,又換了個方向歪頭,看著頗具傻氣。

  穹蒼收回視線,又對洪俊道:「誰能拿到你的安眠藥,你心裡應該有人選吧?他知道你長期失眠,知道你一次開了半個月的安定。知道你的工作範圍和工作時間,還知道你的鞋碼大小。我相信他跟你一定有關係。」

  穹蒼有節奏地敲著桌面:「因為他幫你殺了丁陶,所以你感謝他,願意替他承擔罪名?那你知不知道,他刻意留下清楚的鞋印來陷害你,還把案發地點選在你的工作範圍之內。他的本心必然不是為了幫你,你沒必要以德報怨的。」

  出乎穹蒼意料的,洪俊依舊沒什麼反應。

  如果不是知道洪俊已經孑然一身,穹蒼都要誤以為作案的是洪俊的哪位親人,居然能讓他如此維護。

  可是沈穗,跟他有那麼親近的關係嗎?

  穹蒼撇撇嘴,咋舌一聲。既然對峙無果,穹蒼乾脆地甩出一份資料,擲到中間。

  文件中間夾著幾張照片。

  「我知道不是你。警方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無能,定罪也比你以為的要更加嚴謹。」

  「這一張,是現場確認為兇手鞋印的照片。雖然鞋印上的花紋,確實跟環衛工人統一分發的鞋子是一樣的,但是,根據採集的鞋印來看,這明顯是由一雙新鞋踩出來的痕跡,而你最近沒有申領過新的鞋子。」

  穹蒼一手指著上面的圖案,目光緊緊鎖在洪俊身上。

  「每個人走路的姿勢不一樣,會對鞋子產生不同程度的磨損,同時也會在地上留下不同的痕跡。我們根據你家中存放的舊鞋發現,你走路的姿勢相對標準,而這位兇手走路,有一點點外八。你總不可能謹慎到這種地步。」

  洪俊有了些許波動,眼珠轉動了起來,順著她的話進行回憶。

  穹蒼繼續道:「此外,大腳穿小鞋,跟小腳穿大鞋,所呈現的鞋印是不一樣的。根據專家的初步分析,這雙鞋子的長度是43碼,但是,穿這雙鞋子的人,腳長在43碼以上。我們也可以找全國最頂尖的足跡分析專家來幫忙鑒定,他能精確計算出犯人的身高,誤差前後不超過兩釐米。你跟在這兒跟我們拖延時間,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洪俊的表情再一次出現變化,只是這次的變化中出現了迷惘的神態。他微微張開嘴,朝著側面偏了下頭,在迷惑思考。

  穹蒼挑眉。

  賀決雲看著洪俊,若有所思地摸著自己的下巴,突然開口道:「你不會真的跟沈穗有一腿吧?」

  洪俊反應遲緩道:「你在胡說什麼?」

  賀決雲說:「不然你為什麼要替她頂罪?你保持沉默,難道不是為了保全沈穗嗎?」

  洪俊終於明白過來,生氣道:「我為什麼要替她頂罪?他姓丁的一家有一個好人?」

  他的表現真實,不似作偽。穹蒼睜大眼睛,驚喜望向賀決雲。

  賀決雲聳了聳肩膀。

  穹蒼的聲音再次強勢起來。

  「因為沈穗,丁陶的妻子,是除你以外最可疑的人。」穹蒼一字一句重音道,「我們已經掌握了一定的證據,目前可以證明,沈穗有參與這件事。我們推導出的案件經過是這樣的、昨天晚上,丁陶回到家中,被沈穗找藉口灌醉,然後餵食安眠藥。沈穗趁他沒有意識之際,開車將他運到公路旁邊,同夥的青年,把丁陶拋在草地裡。二人再分別離開現場。沈穗心理素質不行,在我們的盤問下已經露出了很多的破綻。她對城市裡的監控系統也不瞭解,不可能毀滅所有的罪證。她註定是逃不掉的。」

  洪俊眼神的焦點在空中亂轉,嘴唇顫動,開始無聲自語。

  穹蒼說:「安眠藥是你提供給沈穗的,你們早有聯繫,並且密謀了整件事。你刻意推遲自己的工作時間,就是為了確保自己發現丁陶時,他已經死亡。然後你才報警。」

  洪俊叫道:「我沒有!」

  穹蒼大力拍桌,清亮的聲音驟然將洪俊的情緒拔升了起來,她聲音急促道:「你的確沒有參與最直接的部分,因為你沒有那個膽量。十二年了你都沒有那個膽量去殺人。沈穗雖然跟你合作,但是又不甘心讓你清清白白,想拉你下水,於是她找了一個同謀,穿著跟你類似的鞋子,將丁陶處理乾淨,並把嫌疑嫁禍到你的頭上。而你卻還在包庇她!」

  「我沒有!」洪俊站了起來,兩手按在桌上,胸口起伏,激動叫道,「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原來你不知道沈穗才是兇手嗎?看來我們之間的交流出現了一點點誤會。」穹蒼將剩下的早餐往前一推,客氣笑道,「現在想吃早飯了嗎?」

  --

  放映室內,一直安靜觀看的何川舟突然說道:「穹蒼是嗎?我覺得她對別人情緒的判斷,每一次都很準確。之前在詢問沈穗的時候也是,她懂得如何放鬆別人的警惕,如何在不知不覺中施加壓力,如何透露半真半假的消息迷惑對方。當你直視她的眼睛的時候,你會有一種被洞穿的錯覺。她……很有天分。」

  謝奇夢說:「她沒有學過心理學。」

  何川舟:「所以我說是天分。」

  謝奇夢沉默良久,問道:「如果,能夠輕易獲知別人的想法,卻沒有足夠的同理心。這樣不恐怖嗎?」

  方起抽抽嘴角,翻了個白眼。

  何川舟問:「那如果,你面對與這類似的局面,你會怎麼處理?」

  謝奇夢緊繃的神經被勾了下,他張大嘴,感受到輕微的刺痛,才發現一直沒有飲水,嘴唇已經快要乾澀蛻皮。他說:「根據證據辦案。」

  何川舟說:「如果證據指向洪俊,洪俊本人又不予否認呢?同時外界呼求破案的壓力很大,上級領導責令儘快查辦,你心裡還有一點沒解開的疑問,你會不會遞交這份證據發起公訴?」

  謝奇夢聽著自己的聲音不是很堅定,但是他說:「不會。」

  一旁的方起聞言笑了兩聲,插話說:「那是因為你主觀性地知道洪俊不是兇手。現場的證據太粗糙,誣陷的意圖太明顯。如果犯人把現場做得逼真一點,證據安排得縝密一點,你心理上信了七八分,就算留有一點點漏洞,你其實還是會。」

  謝奇夢感覺被挑釁,帶了點慍怒說:「如果是證據是真的,證據指向他是,那麼比起我的主觀,我當然會選擇相信證據。更何況,我的任務是調查案件,收集證據,而最終進行司法判決的,是人民法院。」

  方起繼續嗆道:「法院心理上會偏向於偵查機關提供的證據是真實的,你應該要先保證自己的證據來源是否可靠,而不是把責任轉嫁給人民法院。」

  謝奇夢說:「你這就是強詞奪理了,我說了前提是,『如果證據是真的。』。」

  「什麼叫強詞奪理?你的前提是你的工作沒有錯誤?前提明明是『你心中還有疑慮』。既然有疑慮,說明有不合理,你應該要做的是,反復確認證據來源的真實性,以及邏輯推導的合理性,而不是直接提起公訴。」方起擠眉弄眼道,「是不是啊何隊長?」

  謝奇夢被他氣得肝疼,冷笑道:「這位先生,你為什麼要針對我?」

  「你駁回了我多少份報告,我怎麼就不能針對你了?」方起不客氣道,「你對穹蒼的看法不就是存在無理由的偏見嗎?你不是說你只相信證據嗎?證據呢?你的愚蠢嗎?」

  謝奇夢努力控制著語氣:「你有你考量的標準,我有我考量的標準!你能不能不要因為不符合自己預期的事就對別人進行人身攻擊?」

  「什麼是你的標準?為什麼你的標準能夠干涉另外一個專業領域的標準?我才是心理醫生!」方起分寸不讓道,「穹蒼有她自己的才能,這是基因表達中的幸運。除此之外不代表任何事情。覺得可怕那是你的問題。她表現出情緒,你說她偏激,開始防備她的下一步舉動。她表現得中立,你又要說她冷漠無情缺乏同理心,懷疑她內心潛藏著什麼難以預測的惡意。你是想怎麼樣?你究竟是想讓她做一個普通人,還是根本就不相信她是一個普通人?你的預設立場已經影響了你判斷的公正性,你問問你們何隊長怕不怕。」

  「我——」謝奇夢語塞,緊張地用餘光看向何川舟。

  何川舟神色不變,指了指屏幕道:「看劇情吧。你們要是想分個勝負,出去討論。這麼多人看熱鬧呢。」

  三夭的技術人員立即低下頭,裝模作樣地敲了幾行代碼,幾位看得津津有味的心理測評師也遺憾移開視線,對著自己客戶的表現指指點點。

  方起抓了把柔順的頭髮,傲然坐回自己的位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4:38 PM

第六十七章 誘導

  審訊室裡。

  洪俊支起身,拿過桌上的包子,解開塑料袋,大口咬了下去。

  他每一口都吃得很用力,臉頰兩側鼓起,塞滿了食物。一下一下認真咀嚼,彷彿要將多年來的心酸盡數嚼碎。

  吃到一半,眼淚已經流了下來,顆顆豆大地打在桌面上。

  穹蒼與賀決雲沒有打擾他,只安靜地看著,並從袋子裡抽了兩張面紙遞過去。

  洪俊接過,擦了一把,卻止不住一直流淌的熱淚,最後抬起手臂,用衣袖狠狠地在臉上擦拭。

  這個包子大約是他多年以來吃過的最鹹酸,又最嘗不出味道的包子了。

  等他終於將東西吃完,頹然陷下肩膀,再次陷入空虛的恍惚之中。

  穹蒼開始自己的提問。

  「你為什麼要一次性開半個月的安眠藥?」

  洪俊這回配合地回答,說著開始疲憊地搖起頭來:「我睡不著。我服用了很久的安眠藥,藥量一向很大,已經有了嚴重的依賴性。醫生勸我要減少藥量,可是我真的太累了。」

  穹蒼問:「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情?」

  「大概不多吧。」洪俊說,「不過要是想查,應該不難,我沒刻意瞞過誰。我每週都要去醫院,如果有人跟蹤我,就會知道我在幹什麼的。」

  穹蒼:「你最早想要包庇的那個人是誰?」

  洪俊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沈穗真的是兇手嗎?」

  「按照規定來說,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具體的案件細節我們是不能告訴你的。」穹蒼將桌上的文件一一收回來,一面整理,一面道,「我現在跟你說的只是我自己的推理和發現而已。我懷疑她是,不過在法院正式判決之前,我也只能是懷疑。」

  洪俊生疑問道:「她為什麼要殺丁陶?丁陶很有錢,沈穗只是一個家庭主婦。丁陶死了,她就什麼都沒了。」

  「看來你還瞭解過沈穗啊。可惜你不大瞭解丁陶。」穹蒼輕笑,避開了最關鍵的內容,含糊其辭道,「具體原因我們也還在調查。我只知道,只要從現場經過,必然會留下痕跡。不過,我可以糾正你的一點認知錯誤。丁陶並不像你想像得那麼有錢。他日常花銷很大,夫妻都喜歡買奢侈品,收藏貴重物件,有著強烈的虛榮心。工廠的盈利已經完全不足以維持他們表面的光線,所以丁陶涉足了一些灰色領域,還有過億的負債。這些是公司的運營問題,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得懂。」

  洪俊聽不聽得懂不要緊,他只知道「過億」、「負債」這兩個詞就可以了。

  穹蒼說:「現在你可以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了吧?」

  洪俊喉結滾動:「我以為是……是我的一個朋友。她是我的同事,我跟她講過我的過去。你們說兇手是用我的安眠藥來殺人的,還穿著清潔工的鞋子,我就以為是她。」

  穹蒼兩手交叉托著下巴,分析他在說起這個人時的情緒,然後道:「為什麼你會以為是她呢。就算你們關係再好,普通人也不會做出,替另外一個人殺人報仇這樣的事情來。」

  「她不一樣……她命快沒了,病得很重。我沒什麼要用錢的地方,會借錢給她治病,她一直很感激我,想報答我。」洪俊聲音漸漸小去,低下了頭,回憶起什麼,露出一個說不盡苦澀的笑容,「她跟我一樣,都是形單影隻。她兒子很早就死了,可她一直不知道兇手是誰。也許是我的情緒影響了她,有時候,我真的需要靠跟她說說話,才能接著過日子。後來,她說想給我報仇,我就以為她真去做了。」

  賀決雲在一旁提筆記錄。

  洪俊又問:「幫助沈穗殺人的人是誰?」

  「如果我們知道的話,就不用現在提審你了。」穹蒼點亮手機屏幕,示意給他看說,「從發現屍體到現在,才過了不到六個小時。因為你不說實話,我們大半的時間都耗在了你的身上,你總得給我們一點時間是不是?」

  洪俊覺得她說的的確有道理,沒有緊逼,又聽穹蒼壓緊嗓音,朝他神秘道:「不過……我有一點懷疑,丁希華被迫協助沈穗殺人。」

  洪俊瞳孔縮緊,因為激動差點發不出聲音。

  穹蒼接著說:「丁希華跟在沈穗身邊,一副欲言又止唯唯諾諾的樣子。明明說沒見過丁陶,可是在我不經意問起的時候,他們卻回答出了丁陶死前才換上的衣服。何況,沈穗短時間內,應該找不到人跟她裡應外合。」

  「報應啊,你看看,這是報應啊!」洪俊大笑起來,本該爽朗的笑聲從他沙啞的喉嚨裡溢出,卻變成了桀桀的怪笑,甚至帶著一點哭腔。

  「他殺死我的妻子跟孩子,十二年後,他被自己的妻子兒子給殺死了!這是什麼樣的報應?世界上為什麼會有他這樣的人?」

  洪俊身體不住顫抖,穹蒼問道:「你為什麼不直接問你那位同事?她現在人在哪裡?」

  洪俊止住笑聲,說:「我問過了,可是她的手機打不通,所以我才以為,她是兇手。」

  穹蒼:「名字,聯繫方式。」

  洪俊閃過遲疑,最後還是將對方的信息報了出來。

  賀決雲一一記錄,併發送給同事,告訴他們這位嫌犯同樣是一名清潔工,請他們儘快幫忙核實。

  勤勞工作的警員直接聯繫了相關街道,而後又根據手機號碼搜索到了一家醫院,很快給予兩人回復。

  「查到了一份急救記錄。董茹姚,女性,39歲,昨晚在城東街道工作的時候,突然病倒,被路過的車輛送到了醫院。現在已經搶救結束,但是還沒有清醒。」

  穹蒼聽到是一名女性,就知道她跟丁陶的案子應該沒什麼直接的關係。搬運丁陶的,是一個腳長超過43碼的男性。

  何況城東街道距離凶案現場很遠,董茹姚如果要殺人,不必麻煩地選擇那個地方,還給洪俊增加了嫌疑。

  果然對方又補充了一條信息。

  「跟城東那邊的街道工作人員確認過,董茹姚昨天下午參加了街道組織的免費體檢,結束後跟他們的工作人員一起吃了頓晚飯,又借他們的休息室睡了一下。晚上出去工作,沒多久就被送到醫院,沒有作案時間。」

  穹蒼與賀決雲對視一眼,徹底排除了洪俊二人的嫌疑。

  「她現在在人民醫院。」穹蒼說,「已查證,沒有作案時間。」

  洪俊大鬆了口氣。

  穹蒼起身道:「感謝你的配合。出去辦一下手續,就可以離開了。」

  她將椅子推回去,眼神中再次浮現出些許的冷光,說:「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勸告你的朋友一句。遵紀守法,不要因為生命即將逝去,就放棄自己的底線。殺人沒那麼簡單的。」

  洪俊站起來,目送二人離開。在穹蒼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說了一句:「謝謝啊。」

  穹蒼朝他點了點頭,邁步離開。

  --

  等二人從審訊室走遠,賀決雲才問道:「你剛才跟洪俊說的是真的嗎?」

  他們的腳步聲一先一後地響起,緊緊跟隨,節奏鮮明。

  「你說哪一句?」穹蒼略帶驚訝地回頭道,「我不保證我說的是真實的,我的形容一直都是:『我覺得』。你沒聽出來嗎?」

  「懷疑丁希華的那一句。」賀決雲說,「你懷疑沈穗逼迫丁希華協助作案?」

  穹蒼一臉無所謂地笑說:「降低洪俊的心理防備而已。他應該很渴望聽見這種結果。恐怕連想都想不到這麼精彩的劇情吧。」

  賀決雲並沒有隨著她笑:「可是你當時說話的語氣,我覺得你是認真的。」

  穹蒼停了下來,轉過身,跟賀決雲面對面地站著。

  無人的走道裡,二人互相注視著對方。

  穹蒼沒想到賀決雲也有一天會一針見血地指出她說謊這件事。他不是個連低級謊言都會相信的人嗎?

  穹蒼依舊笑著問道:「為什麼這麼覺得?所有人都會認為,這是裡面最不真實的一句吧?你不是一直在看著我刷本嗎?我們並沒有任何的根據。」

  「感覺。」賀決雲雖然說是感覺,語氣中卻沒有一點懷疑的意味,「如果你不是真的這麼想,你不會莫名其妙地給洪俊這種期望。你不是這樣的人。」

  穹蒼笑容漸漸散去,問道:「我是什麼樣的?」

  賀決雲糾結了不到一瞬,給出了最標準的答案:「好人?」

  穹蒼兩手插兜,繃著唇角,還是忍俊不禁道:「語氣可以更加肯定一點。你為什麼要多加一個問號?」

  賀決雲說:「是你這種好像要生氣的態度,才搞得我多加了一個問號!」

  穹蒼正經起來,說:「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賀決雲:「說實話,我真的覺得不會。沈穗給我的感覺,不是那麼堅強狠厲的人,一般的母親都做不出,逼迫自己的兒子走上犯法的道路這件事。你是不是弄錯了?」

  穹蒼說:「我已經弄錯過很多次了。」

  賀決雲:「什麼?」

  「你知道整個案子裡,讓我最想不通,最感到違和的地方是什麼嗎?」

  「是什麼?」

  穹蒼抬手按住頭部兩側的穴位,說:「這件案子,好像是早有預謀的。兇手特意找出了跟丁陶有血海深仇的洪俊,偷走了他的安眠藥,又將屍體拋在他負責清潔的工作範圍。種種做法,在警方面前推出了一個最有動機的嫌犯。」

  「再者就是沈穗。一個有作案時間,心理素質不強,沒有專業知識,一出場就暴露多個錯誤的嫌疑犯。指向兩人的證據,都十分的粗糙淺顯。就好像,一個明明謀劃得很得當的計劃,實施的時候卻滿是漏洞。這根本不合理吧?」

  賀決雲按照她的分析思考下去,發現的確如此。

  沈穗的反應完全像是激情犯案,連面對警方時的口供都沒有捋清楚,被穹蒼輕易詐出了是在說謊。甚至還倉皇無措地,在大早上穿著裙子迎接了警方。

  可是如果她能做出陷害洪俊那麼有條理有準備的局,又不應該是這種表現。

  兇手前後的表現,堪稱割裂。

  穹蒼說:「我猜,凶案現場附近的道路監控,會清楚地拍到沈穗的車,以及她的臉,證實她到過凶案現場,是本案兇手。你信嗎?」

  她話音落後,走道裡出現了一陣真空般的死寂,那種安靜讓賀決雲逐漸感到身體發涼。

  這時,他手機的提示響了起來。

  這個副本裡,賀決雲已經連續數次被這毫無徵兆的手機提示給嚇到。他低頭仔細看完了上面的內容,再望向穹蒼時,眼神裡已經帶上了閃爍著崇敬的光芒。

  穹蒼說:「查一下丁希華吧,說不定有意外收穫。他的眼神告訴我,他一點也不簡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4:49 PM

第六十八章 證據

  賀決雲讓人去抽調丁希華的個人檔案,包括他學生時期,身邊發生過的所有重大事件,或者對他有過特殊評價的學生、老師。

  穹蒼根據目前已有的證據,讓沈穗來公安局協助調查。

  丁希華是陪著沈穗一起來的,他乖巧站在沈穗身邊,略帶羞怯地跟路過的警員打探細節,穿著一身白色的襯衫,模樣看著純良無害。

  沈穗被人帶去審訊,丁希華則留在休息室耐心等候。賀決雲本來想上前與丁希華搭話,想試試能否從他身上問出些什麼,被穹蒼抬手攔住。

  穹蒼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從丁希華的身上直接突破,以免打草驚蛇。不如去丁希華的學校問問,他昨晚是什麼時候回去的。賀決雲應允。

  穹蒼又點了之前那個咋咋呼呼的年輕警員,讓他跟自己一起過去審訊。青年眼睛發亮,豪放地將外套一脫,樂顛顛地跟了上來。

  兩人拿著資料,一前一後地進入審訊室,順手將門關上。

  清脆的落鎖聲讓原本已經坐在裡面的沈穗抬了下頭,她看著罩在自己身前的黑影,指了指燈光道:「不好意思,能不能調暗一點?我的眼睛不好,被這樣照得很難受。」

  穹蒼遺憾說:「不好意思,我們這燈不夠高級,沒有調整光線的功能。」

  「哦。」

  沈穗獨自面對他們,顯得很沒有安全感,不停地在凳子上小幅挪動,調整姿勢,似乎這椅子讓她坐得極不舒服。連她的雙腳,都不知道該呈什麼樣的姿勢擺放。

  「又見面了。」穹蒼說,「沒想到會這麼快?」

  沈穗問:「為什麼要把我叫到這個地方來?早上你們不是已經問過話了嗎?」

  「因為又有了一些別的疑問。」穹蒼說,「很正常的,我們也請了別的人。洪俊剛剛來過,也剛剛出去。」

  沈穗聽見這名字,緊張道:「他說了什麼?你們怎麼就這麼放他離開了?他不是兇手嗎?」

  「這個無法告知你。」穹蒼玩笑似地說道,「不過你可以自己猜。」

  沈穗不可置信道:「啊?」

  穹蒼豎起文件夾,低頭翻看上面的內容,漫不經心道:「我有一個疑問,為什麼你會知道洪俊是誰?」

  沈穗愣住,然後說:「我當然知道啊,他不是殺害我丈夫的嫌犯嗎?你今天早上的時候不是跟我說了嗎?」

  「是嗎?」穹蒼視線越過文件的上方看向她,「上次見面的時候,我沒有在你面前提起洪俊的名字,對你來說,他應該是個只跟你丈夫見過一面,並且十二年再沒有聯繫的人。你們那麼多年沒見,你還記得他的名字?」

  沈穗兩手環住自己,沒什麼感情地說:「畢竟發生過不愉快的車禍,對他印象比較深刻。」

  「我不懷疑你記得這個人的臉,但是人類的記憶力沒有你想得那麼強大。」穹蒼說,「很多人大學畢業就已經不記得大部分小學同學的名字了。那還是相處過六年時間的朋友。」

  沈穗生氣了:「我就是記得!」

  穹蒼笑了下,從文件袋裡抽出兩張照片,並排放在一起,用手指推了過去。

  「就在不久前,我記得你還說,你昨天晚上沒有出門。請解釋一下,這又是什麼呢?」

  照片的上方標注著時間,顯示是昨天深夜十一點多。照片中的人開著一輛白色的小車,戴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可惜帽子未能遮住她的臉,路邊監控攝像頭的角度剛好將她的臉清晰地拍了下來。

  沈穗看了眼照片,很快收回來。雖然她極力想要保持冷靜,可是她脖子上外突的鎖骨,足以證明她此刻的緊張。

  「監控調取的地點,就在案發現場附近。沿著這條路,必然到達丁陶的死亡現場。」穹蒼嘲弄道,「看來你不僅出過門,還去『探望』過你丈夫啊?」

  這個問題沈穗明顯思考過,回答的時候速度很快,咬字清晰:「我昨天只是路過這個地方而已。聽你們說我丈夫死在那兒,我怕被你們懷疑,才下意識地說謊的。其實我沒想那麼多。」

  穹蒼:「你們夫妻感情不是挺好的嗎?為什麼要擔心自己被懷疑呢?」

  沈穗說:「很多兇殺案最後證實,都是家屬或親朋殺的人。你們警方調查肯定會從我身上開始。」

  青年警察故意將鍵盤敲得很大聲,啪嗒啪嗒,暴躁地響動。

  「哦——」穹蒼拖著長音點了點頭,「那你昨天晚上到底去了哪裡?」

  「去找我姐妹聊聊天。」沈穗抬手整理著自己額邊的碎髮,不停地將其往耳朵後面刮,「我手機裡的最近通話記錄還沒刪,你可以去回撥問她。她能替我證明,我是什麼時候到她家的。我根本就沒有在中途停車,我只是路過而已。」

  穹蒼攤手:「這無法證明。你不需要停留多長時間,你只需要把你的同謀在路邊放下就可以。」

  「我沒有同謀!」沈穗大聲說,「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我根本沒有殺害老陶的理由!我只是路過,去我朋友的家裡!」

  穹蒼抬手一壓,示意她安靜:「行了,不要再做這種無理的解釋。法官對於證據是有一定辨識能力的,你以為靠一通胡言亂語就可以無事發生?你也太藐視我國的司法程序了。」

  青年警察一直在記錄,聞言抬起頭,沖對面的人呲了呲牙。

  穹蒼說:「你不承認也沒關係,我們會對你的車輛進行搜查。昨天晚上你去過哪裡,在哪裡停靠過,車上載過什麼人,我們都有可能查得出來。現在的鑒證技術已經很發達了,最近幾年的新技術發展,更是普通人無法想像的,何況沈女士您的手段並不高明。我想你絕對不記得對車廂內部進行消毒清潔,破壞DNA證據吧?」

  沈穗強撐道:「我們家的車,留下我丈夫的DNA,這不是很正常的嗎?你不要試圖欺騙我。」

  穹蒼搖頭:「丁陶昨天喝了那麼多的酒,還被餵食了安眠藥。他曾在死前嘔吐過,你猜他有沒有在你的車廂內留下一些口水,或者其它的分泌物?你丈夫以前應該沒有吃過那麼高濃度的安眠藥吧?我們除了DNA檢測,還可以做成分分析啊。」

  沈穗神情閃爍,像是被她一步步攻破,已在崩潰邊緣。

  穹蒼說:「自首可以減少懲罰,供認同夥,同樣可以減輕罪行。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沈女士,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沈穗幾番猶豫,終於低下頭說:「對,人是我殺的。」

  青年警察露出喜悅的表情,沖著穹蒼擠眉弄眼。穹蒼卻並沒有放鬆的感覺,坐正姿勢,聽她坦誠。

  沈穗一字一句緩慢道:「我早就見過洪俊。我知道他恨我丈夫,所以……」

  「別了。」穹蒼打斷她說,「現場留下的腳印,恰好證明了洪俊不是兇手。因為它們不匹配。」

  沈穗吞吞吐吐,冒出一句話:「你們是不是查錯了?現場那麼多腳印。」

  「這就不要懷疑我們的專業性了吧?」穹蒼給她逗笑了,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我真的沒有多少時間給你懺悔。如果你不想說的話,我們有的是辦法自己查。只是到時候結果就不一樣。沒必要,你說呢?」

  沈穗絞著自己的手指,閉著眼神,沉沉呼吸。

  等了五分鐘都再沒有回應,穹蒼似是失去耐心,說:「我們已經派人去丁希華的宿舍了。他昨天負責搬運丁陶,他的衣服,他的鞋子,總會留下相關的證據的。」

  沈穗猛地抬頭。

  穹蒼皮笑肉不笑道:「從家屬查起,你剛才不是說了嗎?」

  --

  賀決雲抵達丁希華的學校,找輔導員詢出了丁希華所住的宿舍,並將他室友叫了回來。

  室友給他開門,賀決雲第一時間看見了掛在小陽臺上,還在往下滴水的衣服。他快步走過去,推開陽臺的玻璃門,將衣服取下來。

  室友在後面看著他動作,表情很是新奇。大概是第一次看見警察現場辦案。

  賀決雲聞了聞,衣服上有很濃重的漂白水的味道。丁希華明顯比沈穗要縝密多了。

  他問:「丁希華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深夜回來的吧?」室友打了個哈欠,睏倦道,「半夜兩點給我打電話,說自己要回來,莫名其妙好吧?尤其回來之後就開始洗澡洗衣服,簡直是不可理喻!本來昨天我就為了寫論文熬了一下夜,給他一折騰,我一整晚都沒睡。」

  賀決雲推開旁邊廁所的門,看見一個藍色塑料盆擺在地上,裡面泡著一雙已經洗乾淨的鞋子。浸泡的液體裡同樣加了大量的漂白劑。

  賀決雲走出來,問:「丁希華那麼有錢,為什麼還要住學生宿舍?」

  室友說:「他之前是在學校對面的小區裡住,上個月才搬回來的。」

  賀決雲問:「為什麼搬回來?」

  「我不知道啊。」室友聳肩,「為了方便學習?」

  這理由聽著未免太敷衍了。

  賀決雲又問:「他昨天晚上怎麼進來的?」

  室友走到陽臺,指著一個位置道:「就從這兒爬上來的,我給他開的陽臺門。」

  賀決雲在他所指的地方,果然看見了一個不大明顯的腳印。他站到邊緣位置,探出身體朝下張望,對著樓下那個同樣的陽臺,以及一層處的草地若有所思。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儘快回來。」

  賀決雲蹬蹬跑到一樓,先在草地附近搜查了一遍,除了看見一些被壓塌的草皮,沒有別的發現。

  他用手機記錄下所有的畫面,再朝二樓走去。

  賀決雲從宿管員那裡拿了鑰匙,走到門口才發現二樓的宿舍裡還有學生。他聽見動靜,選擇抬手敲門。

  裡面窸窣一陣,然後一個還穿著睡衣的青年過來給他開門。對方看著他一臉茫然。

  賀決雲說:「我想去你的陽臺看一下。」

  他還沒摸出證件,裡面的同學先行道:「你是來找項鍊的對嗎?」

  賀決雲手頓在胸口前面,說:「麻煩給我看一下。」

  那同學一面轉身回屋裡拿,一面問道:「你的東西怎麼會掉到我們陽臺上啊?你是不是掛在上面曬了?不過同學你很面生啊,你是我們學校的嗎?」

  賀決雲兩指將證件翻轉了下,展示道:「警察。」

  睡衣同學差點打了個趔趄,小聲嘀咕說:「這東西這麼貴的嗎?還要報警啊。」

  項鍊的接口處斷裂了,應該是昨晚天色太黑,丁希華攀爬時沒有注意,讓它卡在了某個位置,繼而被暴力掙斷。

  賀決雲小心用證物袋將它裝起來,回到樓上,找室友求證。

  「認得出來嗎?這是丁希華的東西嗎?」

  室友幾乎沒大思考,脫口而出道:「沒錯,他經常會戴這個項鍊。」

  賀決雲:「好,謝謝。」

  賀決雲帶著東西走到僻靜處,朝穹蒼彙報情況。

  撥號音響了好幾次,穹蒼那邊才接通。

  穹蒼:「有發現了?」

  賀決雲說:「丁希華將衣服跟鞋子全部用漂白劑清洗了,我也不知道還能從裡面檢測出多少有用的信息。不過我在現場發現了一條項鍊,是丁希華昨天爬牆的時候不慎掉落的。如果他作案的時候也戴著這條項鍊,說不定能有什麼收穫。我待會兒送去讓人鑒定。」

  穹蒼:「嗯……」

  賀決雲聽出她的語氣不大對勁,問道:「沈穗不肯招認嗎?」

  「招了。」穹蒼說,「沈穗心理素質很差,第一次犯罪,內心極度焦慮,又不是非常聰明,隨便詐一詐就承認了。」

  賀決雲疑道:「這不是好事嗎?案子破了啊,你不高興嗎?」

  穹蒼冷笑了兩聲,說:「她說,是她殺了丁陶,且設計了全部的過程。她給丁陶餵食過量的安眠藥,以為他已經死了,然後脅迫丁希華幫自己搬運屍體。丁希華全程不知情、不自願、不主動,還曾經多次勸告讓她自首,可惜她執迷不悟。她原本是計劃將罪行嫁禍給洪俊的,沒想到會被警方查出問題。」

  賀決雲皺眉。

  「丁希華或許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可能會暴露。他任由沈穗留下無數的破綻跟線索,讓我們查到她的身上。可是也明白沈穗會包庇他的罪行,獨自攬下大部分的責任。這樣一來的話,丁希華只是個遺棄屍體的脅從犯,可以減輕處罰,甚至是免除處罰。而遺棄屍體,但沒有進行侮辱破壞,本身罪行就不重。」

  穹蒼很是諷刺地道:「用小小的責任,合法地逃避殺人的罪責。丁陶可真是教出了一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兒子。」

  賀決雲默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不是穹蒼這樣認為,其實,他更願意相信沈穗的證詞,也不願意相信世界上會有丁希華這樣荒誕無恥的人。

  穹蒼說:「我現在也來學校了。你等我一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4:55 PM

第六十九章 冷靜

  放映室內,眾人都在因穹蒼的敘述感到一陣惡寒。

  幾位心理醫生將注意力全部轉向丁希華,想要深度分析這個很可能是反社會人格,且天生缺乏情感跟責任的人物。可惜落在他身上的鏡頭不多,穹蒼又避開了審問,他連話都沒說過兩句。

  謝奇夢猶豫良久,還是問道:「她為什麼就堅信,丁希華是不無辜的呢?」

  幾位技術員聞言紛紛抬起頭,也有相同的困惑。他們認為丁希華一直都表現得很完美。聽話、懂事、靦腆,帶有一點小小的緊張。如果這只是表演,那他的演技就太厲害了。

  穹蒼說丁希華的眼神有問題,可是他們同樣看不出來。

  「感覺。」何川舟說,「或者是經驗。」

  謝奇夢覺得「感覺」這種東西真的是太玄妙了,它甚至不應該被稱之為經驗。

  何川舟坐了那麼久,姿勢依舊板正,她的聲音渾厚有力:「如果沈穗真的是兇手,當她遇見洪俊開始,就在策劃這起殺人案件。她偷走了洪俊的安眠藥,調查好對方的工作信息,甚至瘋狂的,讓自己的兒子來幫自己處理屍體。那麼,她應該極度痛恨丁陶才對。」

  「像她這樣的罪犯,一般性格固執,不會認為是自己的錯誤。被揭穿之後,她起碼要替自己辯白一句,類似『是丁陶該死』、『是那個男人逼我的』這樣的話。可是,從她承認罪行開始,她就一直在替丁希華開脫,沒有說過丁陶的一句壞話。我看不出她對丁陶的怨恨,以及不惜一切代價要將其殺死的偏激。」

  眾人受其點撥,恍然大悟。

  是啊。難怪沈穗總給他們一種奇怪的感覺,因為她身上沒有兇手的狠厲氣質,他們找不出一個合理的殺人動機。

  「至於丁希華的可疑之處在哪裡……」何川舟說著停了下,指向方起問,「第一次見丁希華的時候,你對他的評價如何?」

  方起想也不想道:「沉默寡言,乖巧聽話,邏輯清晰,極度冷靜。」

  一名技術員舉手發問:「為什麼是極度冷靜?」

  方起解釋說:「父親去世,他像個支柱陪在她母親身邊,雖然表情看起來像是悲傷,但是沒有出現任何的失態。要知道,他只是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學生而已,面對這種事情,倉皇失措才是常態。他見到穹蒼之後,一直很冷靜地在聽她詢問沈穗,哪怕二人看似要發生衝突,他也沒有打斷或插嘴。回答問題時中規中矩,聲線穩定,不主動探問父親的死因和案件的調查進度。所以我說他極度冷靜。」

  眾人若有所悟地點頭。

  「極度冷靜不是個貶義詞。」方起說,「只是我不認為一個極度冷靜的人,會犯下因母親脅迫而拋屍父親這樣的錯誤。」

  何川舟問:「如果是你們,你們母親逼迫你們處理自己父親的屍體,你們會同意嗎?處理完屍體之後,還能夠冷靜地回到宿舍,清洗衣物,消除證據,然後等待警方過來找人,並裝作悲傷的樣子,跟母親共演這齣戲嗎?」

  方起補充說:「準確來講不是屍體,丁陶當時還活著。我不認為,憑藉丁希華的智商,會發現不了這件事情。」

  別說是深想,光是有了這個念頭,眾人就不由渾身打了個哆嗦。

  如果倒推來看,丁希華今天早晨的表現,的確是過於「冷靜」了。

  何川舟說:「我認為,丁希華本人感情淡漠膚淺,即便跟家人生活了幾十年,也不大理解所謂的親情。他根據所學的知識,扮演著乖學生好兒子的角色,但其實內心並沒有那麼強烈的波動。也許他對雙親有一定的眷戀,可最主要的還是以自己為中心。他喜歡光鮮亮麗,受人敬仰的生活,一旦有人觸碰到他的利益禁區,他就會進行驅除。」

  這樣的人是很可怕的。他們表現看著溫柔敦厚、平易近人,甚至像一個好好先生,可是誰也不知道他的癲狂會在何時展現。他跟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只是謊言。

  一位心理測評師問道:「如果沈穗始終堅持自己是主謀的話,豈不是沒有其它證據可以指正丁希華了?那你們最後是怎麼給他定罪的?」

  何川舟抬起下巴點了點,示意眾人繼續看副本。

  --

  此時,穹蒼已經到C大了,送她過來的就是那個戲很多精力又很旺盛的年輕警員。

  他在路上跟穹蒼叨叨了一路,導致穹蒼跟賀決雲講電話的時候,聲音都沒聽清楚。

  二人在路邊停車,去約好的位置跟賀決雲會合。

  賀決雲還在跟同事打電話詢問信息,看見人影出現,抬手揮了下示意。

  年輕警員顛顛地跑回去,振臂給予他回應,並大聲叫道:「賀哥,又見面了!我今天就跟著你們一起查案了!」

  賀決雲盯著他看了三秒,掛掉電話,將用袋子裝好的項鍊遞過去說:「重要證物,你送回去檢驗。」

  年輕警員還準備掏工具證明一下自己的勤快,順勢將東西接過,訥訥道:「啊?」

  賀決雲無情轟趕:「你可以走了。」

  年輕警員:「……」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殘酷的男人?

  賀決雲不顧這位NPC驟然轉雨的表情,對著穹蒼詢問道:「怎麼樣?你想先去哪裡查?」

  穹蒼不假思索說:「去丁希華之前的租房裡看看,弄清楚他為什麼要突然搬走。」

  賀決雲抬手一指:「打聽好了,就在生活區東門對面的那個住宅區裡。」

  二人說著,自顧自地離開,只留下年輕警員滿臉哀怨。

  丁希華之前住的房子是租的。學校附近的租房很緊俏,現在已經被人租走。

  兩人試圖從保安那裡得到信息,可惜因為附近流動人口太多,保安對丁希華也沒什麼印象。

  賀決雲在前面領路,帶著穹蒼去往小區內部。同時講解道:「輔導員跟他的舍友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搬回來。丁希華在他們眼中,就是個家境優越、長相中上、成績優良的男生,而且脾氣還很好。總之,基本上都是正面的形容。」

  穹蒼問:「他有女朋友嗎?」

  「沒有。」賀決雲說,「丁希華在學校裡經常受到女生的追求,但是沒有女朋友。他的說法是,他目前想專心學業。」

  穹蒼:「單身的男生會比較受歡迎。」

  這話聽起來頗有種陰謀論的感覺,賀決雲忍不住懷疑道:「會不會是你想多了?」

  穹蒼說:「可能吧。查一查就知道了。」

  說話間,二人已經來到了丁希華先前住過的房子門口。

  穹蒼駐足觀察了片刻,過去敲開隔壁鄰居的門。

  三夭在這一點上給玩家提供了足夠的便利,非主要NPC,敲門必應,家中有人。

  來開門的是個中年男性,身上還穿著居家的睡衣。他將腦袋從門縫裡探出來,戒備問道:「你們誰啊?」

  穹蒼抽出證件給他了眼,問:「你一直住這兒嗎?」

  大叔態度好了不少,主動解開防盜出來說話。

  「是啊。」

  「你知道原先住在那一戶的人為什麼搬走嗎?」

  「不知道啊。」大叔說,「他是個學生吧?」

  穹蒼點頭:「是的。」

  「人挺好的,還經常給我送水果。」大叔樂呵呵地笑了兩聲,說,「大概是有什麼事吧,就搬走了。」

  他的態度像是知道什麼,可是又不好意思說。

  「麻煩了。」穹蒼說,「這事兒非常重要。」

  中年大叔猶豫片刻,還是敘述道:「就是他搬走之前,有個女生帶著她爸過來,幾個人吵得非常凶。開始是在門口鬧,後來男生把兩人帶屋裡去了。」

  他忙揮手澄清:「我不是故意聽啊,這邊房子隔音都不好的,他們叫的大聲一點,我不願意也得聽見。」

  賀決雲問:「他們說什麼了?」

  「賠錢什麼的。」中年大叔不確定地說,「可能是女生懷孕了,或者是生病了,女生他爸要男生賠個幾百萬。現在的年輕人真不小心你說,安全措施不做好,找女朋友也不看一下對方的家庭背景。這不就是敲詐嗎?」

  賀決雲抽出紙筆,追問道:「你還記得他們兩個長什麼樣嗎?比較明顯的穿著打扮也可以。具體的日期跟時間。」

  「記得,也就一個多月前的事情。18號吧,或者17號。」中年男人回憶道,「長頭髮的女生,穿著藍色的裙子。她爸爸穿得比較樸素,看起來是個做體力活的。後來三個人就一起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兩人記住特徵,立馬去找保安拿監控。可惜小區的監控錄像只保留一個月,他們需要的內容已經被刪除了。恢復數據過於麻煩,穹蒼想了想,轉道去了附近的銀行。

  銀行監控的保留時間一般會在一到兩個月,穹蒼進去詢問,發現這家銀行的存儲要求就是兩個月。

  二人按照日期進行翻找,順利在監控視頻裡,看見了丁希華,以及跟在他身邊的兩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5:03 PM

第七十章 夏夏

  監控裡,丁希華在櫃檯取了一部分現金,具體有多少看不大清楚,櫃員給了他們一個黑色的袋子,丁希華隨意一裹,爽快地交給中年男人。根據穹蒼的經驗,紙幣的厚度應該是在五萬到七萬之間。

  邊上的女生似乎想攔,但被中年男人呵斥回去。三人沒有過多說話,結伴出了銀行。

  在女生轉頭的時候,監控正面拍到了她的臉。

  這方面賀決雲比較專業。他將畫面放大,做清晰處理,然後截取出來,借了銀行的打印機做彩色打印。

  賀決雲原本是想把圖片發送給同事,讓他們幫忙從數據庫裡篩選比對的,穹蒼順手將圖片遞給了邊上的經理,問道:「這人你們認識嗎?」

  經理小姐姐點頭說:「認識啊,大家都管她叫夏夏。」

  賀決雲驚訝。這麼便利的嗎?

  「這小姑娘就是學校東門那家賣水果的。平時都是她負責看店,不過最近一段時間沒看見了。她媽媽說她回鄉下了。」經理說,「以前我都是去她家的店裡買水果。認識之後,她經常給我打折,或者送我一些已經熟了的水果。人很好,也特別可愛。好長時間沒看,我都要不習慣了。」

  穹蒼問:「她年紀也不大,是在C大上學嗎?」

  「不是。她弟弟在隔壁街的那家職高上學,她高中畢業就來幫忙看店了。」經理唏噓說,「我看她挺可憐的,幫家裡人幹活都沒個工資,也沒拿過好臉色。那麼大的姑娘了,你說是吧?這以後怎麼辦呀。我猜她家裡人也不會給她做安排。我勸她多攢點錢,來銀行買點理財,替自己打算打算,有道理吧?」

  穹蒼本來表情是有些嚴肅的,不知道怎麼被戳中了笑點,嘴角翹了起來。

  「笑什麼嘛,我說的是事實啊。鄰里鄰居的,看著多糟心,跟業績完全沒關係。何況她人真的不錯,大家都吃過她送的水果。」經理小心探問道,「她不會犯什麼事兒了吧?這筆錢……」

  穹蒼說:「沒什麼。她是一位證人,我們需要問她一點事情。」

  「那就好。」經理點頭,壓低聲音,向二人舉報導,「如果有勒索啊,詐騙啊什麼的事,肯定是她爸逼的。她爸這人手腳不乾淨,不管缺不缺錢,看見東西就想偷。之前來我們銀行,還想順我們客戶的手機,結果被保安抓到了。」

  賀決雲表示知道,又跟這位熱情的職員打聽了點夏夏平時的事。

  在經理的眼中,夏夏是一個沉默膽小、容易害羞、老實本分,還有點自卑的女生。她在家中不受關注,沒什麼生存技能,頭腦也不是非常聰明,甚至還有點木訥。不過說話輕聲細語的,性格溫柔,如果換一個家庭背景,配上她姣好的五官,肯定會是一個受歡迎的女生。

  「不過她從前段時間開始,慢慢變漂亮了。」經理說,「剛來這裡開店的時候,她都不打扮,就用那種紅紅綠綠的大髮繩兒,隨便紮個馬尾,穿的也是街邊那種幾十塊錢的T恤。出門嘛,直接踩個拖鞋,更不用說化妝了。我第一次去店裡見到她,都不相信她才十八歲。你看現在——」

  她指了指打印出來的圖片,示意說:「知道護膚了,衣服什麼的講究起來了,人也變得自信了。去她店裡的客人基本上都是C大的學生,以前大家跟她講話,她一般不敢抬頭,現在大家一起玩得挺開心的,畢竟都是同齡人嘛。」

  照片上的女生的確能讓人眼前一亮。衣服修身得體,頭髮也燙得精緻,身材瘦瘦小小,看著我見猶憐,是很容易令人放鬆戒備的類型。

  賀決雲用手指蓋住夏夏手提包的位置,朝穹蒼伸出三根手指示意。

  能讓賀決雲有印象的包,價格肯定不便宜。就算是仿牌,恐怕也得要上千塊。

  經理說:「我問她是不是談戀愛了,她低頭笑笑。」

  穹蒼:「你有問她男朋友是誰嗎?」

  「問了,可是她沒說。那男生估計不是很喜歡她,她還是單相思。」經理拍手道,「我說這戀愛談得太值了,她爸媽明顯不關心她,平時一直對她呼來喝去。她就是工作得再辛苦,到頭來恐怕也拿不到什麼東西。她能想明白,把自己收拾得大方一點,找個好點的男朋友,不比在水果店裡打白工強?」

  穹蒼指著圖片問:「你記得這一天嗎?他們來取錢的時候,互相間說了什麼嗎?」

  經理搖頭:「這天不是我值班。而且銀行每天客戶很多的,這又是一個月前的事,大家應該都不記得了。」

  穹蒼將東西收起,說:「謝謝。」

  經理:「沒什麼的。」

  兩人跟她聊了有半個多小時,然後才離開銀行,去找水果店。

  此時遊戲時間已經是黃昏了。最近日頭很短,太陽緩緩沉入地平線,天際線上剩下一片橙色的餘暉。

  二人沿著紅藍色的滲水磚,從學校外圍走過。

  賀決雲整理了一下經理給的信息,猜測道:「她的男朋友是丁希華嗎?或者,丁希華只是在玩弄她的感情。她懷孕了,丁希華要分手,於是她父親去找丁希華要錢。」

  穹蒼搖頭:「不一定。丁希華那麼假人假面的性格,不應該留下這樣大的錯漏。這種事情一旦曝光,他的名聲就全沒了。何況他家裡有錢,夏夏父親的第一反應,不應該是逼婚嗎?怎麼會是敲詐呢?」

  夕陽打出的陰影,為她臉上緊皺的眉眼增加了一分愁悶,賀決雲的目光順著路燈追到她明暗不定的臉上,不大真誠地笑道:「你也有摸不準的時候?」

  穹蒼半闔著眼,低聲說:「我不是摸不準,我是有種不大舒服的預感。」

  賀決雲:「先不要想太多。」

  水果店的位置很醒目,兩人今天已經數次路過。現在負責收銀的是一位中年婦女,從面相和年齡來看,應該是夏夏的母親。她在桌上支著個手機,聲音開到最大,正在看電視劇。

  穹蒼走過去,敲了敲桌面,問道:「夏夏呢?」

  阿姨頭也不抬道:「回鄉下了。」

  「回鄉下,也應該有個聯繫方式吧。」穹蒼摸出證件,擋在她的屏幕前面,「手機號碼留一個。」

  阿姨這才抬高視線,正眼看向二人。

  「你們找她幹什麼?」她生硬道,「夏夏現在不用手機了。」

  穹蒼:「你仔細想想再回答。我們要想找,也不難,你別平白給我們增加工作量。我討厭別人騙我。」

  阿姨摸著眉毛,有些抵觸,不大想告訴他們。她狡辯了數次,裝作很忙的樣子進行搪塞,還用一些語意不清的詞語來糊弄,將穹蒼原本就稀有的耐心消磨得一乾二淨。

  有了先前的對比,穹蒼無法理解道:「為什麼要設置這樣的NPC?」

  賀決雲學著她的樣子,擺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說:「因為這就是基層警員的扯皮日常啊。」

  穹蒼讓開位置,邀請賀決雲上陣。

  賀決雲錯步上前,一手按住桌子,不客氣道:「我們現在找夏夏,只是想普普通通問個口供。如果你連個地址都說不清楚,我們就回去換身警服,坐你門口慢慢聊了,順便叫上消防跟食檢的兄弟,陪你一起嘮嘮嗑,在邊上逛逛街,怎麼樣啊?24個小時夠你組織語言,回憶細節了嗎?如果不夠,我們可以每天都抽空來。」

  婦人終於老實了,不情願地說道:「她在家。」

  賀決雲:「地址。」

  婦人吞吞吐吐地給出了一個答案。

  賀決雲記下,並朝穹蒼用眼神炫耀了下。

  穹蒼歎道:「我很失望。」這個社會太險惡了。

  賀決雲樂呵道:「年輕。」

  --

  地址離得很近,二人步行前往,饒是如此,走到一半的時候,天色還是黑了。

  夏夏住的房子要從小路進去,裡面沒有路燈,幾盞明黃色的窗戶亮著,但從入口往裡望去,還是會有一種幽深的恐懼感。

  穹蒼將手塞進兜裡,朝賀決雲靠近了一點。賀決雲卻突然止住腳步,讓她在大道口稍等片刻,自己小跑著進了附近的便利店。

  穹蒼靠在路燈的長杆上,片刻後,賀決雲拿了兩個大功率的手電筒出來。

  他將東西遞過來,問道:「你是要一個呢,還是要兩個都握在手裡才有安全感?」

  穹蒼眨著眼睛,像是很認真地在思考這個問題,然後才說:「我喜歡別人替我照著才有安全感。」

  賀決雲笑道:「行吧,尊重女士的意願。」

  他推開開關,一左一右地照著,將路面照得通明,走在前面,示意穹蒼跟上。

  兩人進了路口,賀決雲盡責地開道,同時辨認路邊門牌號。周圍還能聽見電視節目的聲音,營造出一種熱鬧的氛圍。

  沒道理的,穹蒼莫名其妙地用頭頂了他一下。

  賀決雲打了個趔趄,回頭道:「你幹什麼?」

  穹蒼說:「趨光。」

  賀決雲:「??」

  賀決雲刻意加快腳步,沒多久,穹蒼追上來,又撞了他一下。

  賀決雲:「……」這人到底是怕黑還是幼稚?

  「你知道大部分的昆蟲為什麼會有趨光性嗎?」穹蒼笑得狡黠,說,「其實假說很多,但定論的沒有。也就是說,不知道。」

  「……你還挺無聊的。」賀決雲說,「藉口找得挺妙。」

  穹蒼聳肩:「大部分時候的確如此。」

  賀決雲抬手揮了揮:「過來。」

  穹蒼無所謂地靠近。

  賀決雲把手電筒塞進她手裡。

  穹蒼遺憾道:「尊重女士的意願呢?」

  賀決雲彎下腰:「上來吧。」

  穹蒼眼底閃過明顯的錯愣,只維持了一瞬又恢復正常。

  賀決雲狀似不耐煩:「一……」

  穹蒼迅速跳上去。

  「我去……」賀決雲被壓得悶哼一聲,將人撈住,轉了個方向,指揮道:「照前面。」

  穹蒼伏在他背上,由衷感慨道:「Q哥,你真好。」

  賀決雲可惜看不見她的表情,哼道:「下次真要說我好,就不要叫我Q哥。」

  穹蒼:「難道你不喜歡這個名字嗎?」

  賀決雲大聲道:「難道你覺得我會喜歡嗎?!」

  穹蒼坦然道:「當然。」

  賀決雲惱羞成怒:「你下去,馬上。」

  穹蒼揮舞著手電筒,用手臂勒緊他的脖子,說:「到了,前面,你看,就差十個號。」

  賀決雲憤憤然,還是將她帶到樓道前,才放她下來。

  穹蒼立在邊上,客氣道:「請。」

  賀決雲瞥她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上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7:38 PM

第七十一章 斥責

  放映室內,鍵盤快速按下又彈起,發出一節節清脆的撞擊。除此之外,就是各人回避的沉默。

  何川舟咳了聲,尷尬問道:「這是你們小老闆的女朋友嗎?」

  「額……」

  幾位員工其實也不知道,但是又不能肯定地說不是,畢竟未來誰曉得。

  何川舟轉頭向謝奇夢尋求答案,謝奇夢也可恥地沉默了。他意外發現他與賀決雲之間的友誼無比之塑料。

  方起從眾人臉上看出端倪,叫道:「公私也太不分明了吧?賀決雲這是借職務之便把妹啊!」

  何川舟理解道:「年輕人嘛。」

  方起:「??」年輕人隨便發狗糧就可以被原諒了嗎?

  --

  副本內,賀決雲站在夏夏的家門前,低頭看了一眼。

  屋裡的燈還亮著,從門縫底下透出。

  賀決雲按下門鈴,然而門鈴是壞的,改成用手掌大力拍打。

  粗獷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中年男人大聲問道:「誰啊!」

  賀決雲說:「開個門。」

  男人:「誰!」

  賀決雲聲音低了一點:「街道辦。」

  男人神秘地從裡面探出一個頭,同時用身體把門抵住,意圖遮擋二人視線。

  他表情很是疏離:「有事兒嗎?」

  賀決雲摸出證件給他查看:「刑警。」

  中年男人聞言聲音小了一些,氣勢也收斂了不少。

  賀決雲從口袋裡抽出紙,假意比對了一下上面的人臉,說:「就是你。認識丁希華吧?有事問你。」

  「別呀,他的事問我幹什麼?」中年男人警覺道,「他不會是報警了吧?」

  賀決雲哂笑道:「你要是沒做什麼,怕他報警幹什麼?做賊心虛啊?」

  中年男人急說:「那是他自願的啊!而且本來他們家就該出錢。我好好一女兒養得那麼大就給他們糟蹋了,我容易嗎?」

  賀決雲說:「可是根據我們的走訪調查發現,你跟你女兒的關係,好像不是很好吧?」

  「我是她爸,我怎麼可能害她呢!我們是一家人,什麼叫關係不好?」男人不假思索地反駁道,「外面那些人的話能信嗎?他們就知道亂嚼舌根,懂個屁!」

  賀決雲:「你覺得你合格了?」

  中年男人:「當然!」

  賀決雲不欲與他多說:「讓一讓,我們想跟夏夏聊聊。」

  中年男人偏頭朝裡看了一眼,表情遲疑,腳下寸步不讓。

  賀決雲好笑道:「怎麼,要我們站在門口,跟你聊你女兒懷孕的事啊?」

  中年男人回過神來,說:「我女兒懷孕跟你們刑警有什麼關係?你們管太寬了吧?」

  「敲詐和謀殺,跟我們有關係。」

  「什麼意思啊?」

  「丁希華的父親死了。」賀決雲說,「不看新聞啊?」

  男人的臉色變化,由於皮膚黑黃看不出來,可是他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睛,以及開始顫抖的嘴唇,暴露了他此刻真實的情緒。

  「這……這跟我們沒關係啊。」男人忙於撇清,問道,「他什麼時候死的,我們最近一直待在家裡,我們……」

  他聲線還在打顫,身後響起了一道沉重的落地聲。巨響接連震動數次,並逐漸拉遠,彷彿什麼東西翻滾下樓,砸落在地,在安靜的夜色裡尤為突兀,幾乎震耳欲聾。中年男人的身體也伴隨著節奏打了個十分明顯哆嗦。

  穹蒼的身影一直影沒在黑暗之中。聽見動靜之後,腳步挪動了一下,然後快速朝著樓下跑去。

  賀決雲回頭看了一眼,沒捕捉到穹蒼的身影,選擇跟著中年男人衝進屋裡。

  這一進去,他的腳步因為混亂的客廳而停滯了一秒。

  從客廳到臥室的位置,有一條粗長的繩子。繩子中段被什麼東西給磨斷了,兩截就那麼擺在地上,而客廳的窗戶大開,窗簾正被風撩得不斷飛揚。

  「啊——啊!」

  中年男人趴在窗口,身體拼命朝下探去,嘴裡發著無意義的嘶吼。賀決雲聽見那淒厲的喊叫,終於明白過來,頓時全身寒毛聳立、頭皮發麻。他迅速轉身跑下樓,查看情況。

  噠噠噠的腳步聲,配合著左右鄰里密密麻麻的議論,將空氣灼燒得滾燙而窒息。

  賀決雲根本來不及深想,他只知道夏夏跳樓了。

  當他跑到客廳窗戶的下方時,已經有一道人影蹲在傷員邊上。她手上有光線亮起,正在撥打急救電話。

  賀決雲停在她身邊,問道:「怎麼樣!」

  穹蒼點了點頭,同時對著電話裡的人說話:「地址:XX……一名女性,從四樓墜下,運氣還好,下面有幾個雨蓬以及晾衣杆進行緩衝,初步檢查頭部沒有致命傷。但是她現在正在懷孕,下體有少量出血症狀,呼吸微弱,無法確定身上的骨折情況以及內臟出血的情況。附近沒有醫療專業人士,暫時沒有隨意移動。」

  她的情緒很好地傳染給了身邊的人。

  對面的人說:「不要隨意移動,耐心等待醫生。傷者意識還清醒嗎?」

  穹蒼冷靜地說:「清醒。」

  夏夏睜著眼睛,裡面水汽氤氳,瞳孔不停地轉動,從星空以及人臉上掃過。眼睛一眨,豆大的珠子直接滾了下來。

  穹蒼握住她的手,拇指安撫地摸索她的手背,得到一點微弱的回應。

  「夏夏——」

  中年男人大叫著撲了過來,想要將女兒抱住。賀決雲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推開。

  男人奮力掙扎:「你幹什麼!放開我,我女兒怎麼樣了!」

  賀決雲揪著他的衣領將他按在地上,低聲喝道:「夠了!閉嘴!」

  穹蒼說:「有那發瘋的功夫,不如去門口接一下醫護人員。」

  兩個大男人後知後覺地發現了自己的用處。一個跑向路口接人;一個清理現場,疏散人群。

  不到五分鐘,停靠在附近診所的救護車就來了。雖然現在正值晚間高峰期,但過路的司機素質很高,有了一個示範的人,紛紛模仿,有序給救護車讓出了急救通道。

  醫護人員扛著擔架,一路飛奔至夏夏身邊,對她展開緊急救援,火速將她送至醫院。

  賀決雲開車跟在救護車後方,又一路跟著中年男人,來到手術室門口。

  大門緊閉,護士來來往往,濃重的藥水味充斥在走道上。

  中年男人頹喪地蹲在地上,用手揉搓著自己的腦袋,將原本就不大茂密的頭髮搓掉了一團。

  賀決雲踱步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罩在他身上,面上陰沉如水,開口更是冷得發寒。

  「現在有空說說了,你把人用繩子綁在房間裡是什麼意思?」賀決雲壓抑著怒火,克制住想一腳踹出去的衝動,「你還有沒有人性。那是你女兒,懷著孕呢。你是不把她當個人,還是不把自己當個人?」

  中年男人低垂著頭,半晌才喃喃自語道:「我是為了她好,如果不是她要墮胎,我怎麼會這麼對她?」

  端坐在休息位上的穹蒼轉過眼珠,面無表情地瞪著他。

  賀決雲給氣笑了,一個深呼吸:「墮胎是女性的自由。除非你自己長個子宮幫她生,否則你有什麼資格替她做決定?」

  「可是她不能墮胎啊,醫生說她墮胎會很危險,而且以後都不能生了。」

  男人黃色的臉上佈滿皺紋,淚水在昏黃的燈光中盈盈閃爍。此刻混不吝的他終於有了點像父親的樣子。

  「丁希華讓她去打胎,她就去打胎,她命都可以不要了,怎麼能這樣?我有跟她好好說,可是她瘋了,她已經被丁家人給徹底洗腦了!」

  穹蒼插話道:「她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一句話讓中年男人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在了喉嚨裡。他有些心虛道:「剛才摔的吧。」

  穹蒼譏笑:「你摔個同款的給我看看。」

  夏父嘴唇嚅囁,無言良久。

  賀決雲仰起頭,用力抹了把臉。

  然而這個男人沒反思多久,又開始訴苦道:「我是沒有辦法,我是為了她好。夏夏以前那麼乖,那麼懂事,我沒想到她最後居然會去賣……賺髒錢。她怎麼做得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怎麼丟得去臉?你說我能告訴別人嗎?我只能把她藏起來。我勸她她不聽,我是氣急了,想讓她清醒一點。換成是你,你說要怎麼辦?」

  穹蒼聽著發笑,那乾巴巴的笑聲聽著頗為瘮人,她勾著唇角問道:「你覺得不忿是因為,你女兒給你丟人了,還是她把錢都給自己花了,沒有再捐贈給一家的累贅?」

  夏父猛地抬起頭,紅著眼睛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這平白的誣陷也太難聽了吧!」

  穹蒼說:「如果你真的只是怕丟人,你為什麼還要去找丁希華敲詐數百萬?又為什麼要逼夏夏把孩子生下來?你收錢的樣子如此痛快,你的骨氣呢?」

  夏父張了張嘴,穹蒼說:「不要說謊。你說謊的時候,臉上的肌肉走向十分猙獰,我都看得出來。」

  夏父站起來,表情因為激動而緊繃,皺紋變得像石膏像一樣深刻。

  「你覺得如果我有的選,我會讓她去跟丁陶那個老男人?她長得不漂亮嗎?找個好點的年輕人嫁了不行?現在她孩子都有了,一輩子全毀了,到頭來還不是得依靠我?是她自甘墮落!」

  賀決雲被這句話給震住了。他眼皮跳了一下,又不敢將驚訝表現得太明顯,只能用眼神在穹蒼與夏父之間逡巡。

  夏夏是丁陶的情婦?她懷的是丁陶的孩子?

  難怪夏父帶著她去找丁希華敲詐,而不是逼婚。

  穹蒼鎮定如常,諷刺依舊:「這不是從你身上學到的嗎?不是你無時無刻地言傳身教,告訴她只要是個男人,就可以看不起她?她不是自甘墮落,她是一直卑微。她的自卑是你栽下的,她做的每一個選擇,背後都有你的努力。你還想用她的髒錢,你可比她髒多了。」

  「我沒有!」男人反駁道,「他是我女兒啊,我怎麼可能不希望她好!」

  穹蒼說:「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你偏心你的兒子。哪怕我第一次見你,我也知道,你在用你女兒的命,給你兒子換幾百萬。」

  夏父:「比起別人家我已經好很多了!她將來可以依靠她的丈夫,我兒子還小,我必須為他打算,可這不代表我就對我女兒不好!你別把人想得那麼噁心!」

  穹蒼也站了起來,直視著他的眼睛道:「那你就別口口聲聲把『公平』掛在嘴邊。就是你這種理所當然、自詡公平的態度才最令人噁心,從根本上糟蹋了『公平』這兩個字。」

  穹蒼要刺起人來,一字字一句句,可以往別人心口最深的地方插去,不留一絲餘地。

  她冷笑著道:「你明不明白。她寧願不自尊、不自重、不自愛,她也想要擺脫你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你以為你是她父親,她崇拜你,感激你嗎?不,她可以義無反顧地從樓上跳下去,就說明她噁心你。以致於她根本不珍惜你給她的這條命,以及有你出現過的那二十幾年的人生。」

  夏父大受刺激,臉色漲紅:「你——」

  他握著拳頭衝上前,小臂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賀決雲從看戲的狀態中一瞬切換,錯步過去,單手抵住他的胸口,警告道:「你敢動手試試。」

  「你們懂什麼!你們又懂什麼!」夏父沖著穹蒼吼道,「丁家父子全是壞痞,都在騙她!是她蠢,她居然那麼輕易就跟男人跑了!她被老男人包養,又喜歡上人家兒子。她知不知道人家兩父子都在看她的笑話?!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我讓她留筆錢防身不對嗎?我是為了她好啊!」

  穹蒼上前道:「身為一個男人你沒有擔當,身為一個父親你不能給孩子依靠。你除了會說『我是為了你好』,你還做過什麼?就連這句話,也不是為了表述你在愛她,而是為了逼她工作,讓她離不開你。是為了精神綁架。但凡你能把你嘴上的真心多用兩分到行動上,她也不會稀裡糊塗地跟一個男人跑了。」

  穹蒼的語氣明明並不激烈,聲音卻極具諷刺。

  「你說丁希華沒有一點點好,就是個壞痞,那為什麼夏夏還會被騙得鬼迷心竅?因為那個跟她生活了二十幾年的男人,比這個她剛剛認識的壞痞還要糟糕上千百倍。所以壞痞但凡給她一點點關心,她就覺得那是一個好人。」穹蒼說,「你這個父親做得還不如死了。死了她能幻想一下自己本可以有個腦子正常的父親,可是你活著,永遠都在提醒她,她是個從出生起就處處不如別人的悲劇。每當她犯了錯,你不僅不安慰她,還要罵她一句蠢,說她一句活該,再用繩子綁著她,拿她換你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鈔票。廢物!」

  賀決雲望著穹蒼,除了點頭也不知該做些什麼。

  他總是忘記穹蒼嘴毒起來的時候是個十分具有殺傷力的人,只是她不常將自己的矛頭對準別人。雖然她的身軀看起來很軟弱,但她從來不曾被任何人打敗。

  遊戲裡的時間推進得很快。幾人沉重呼吸之際,手術室的大門打開,夏夏被推了出來。

  三人注意力都被轉移了過去,穹蒼跟在病床兩側。

  夏夏還醒著,只是沒什麼精神,她眼神黯淡,面無血色,宛如一夜蒼老,連頭髮都枯黃了。

  推著病床的護士說:「病人需要安靜,家屬可以探望,但請不要爭吵,也不可以刺激病人。」

  穹蒼抿著唇,將剩下的話都咽了下去。賀決雲也保持著安靜。夏父擠出一個位置,過去握住夏夏的手,哽咽:「夏夏啊,爸爸好擔心你。」

  夏夏看也不看他,努力將手抽了回來。

  手心空蕩的一瞬間,夏父驟然有點慌了。他看著陌生的女兒,感到手無足措。

  他還是認為自己是對的,他想念曾經一家人的生活方式。他不是對女兒沒有感情,生活了二十幾年的陌生人都會有感情。只是那種感情是膚淺的,值得他傷心,不值得他拼命。

  穹蒼彎下腰問:「能跟你聊聊嗎?」

  夏夏記得她當時握著自己的感覺,點頭,聲音輕細道:「可以。但是只能你一個人。」

  穹蒼:「好。」

  夏父還在說:「囡囡啊,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賀決雲自覺上前,捂住他的嘴,將人拖走,並給穹蒼留個安心的手勢。

  穹蒼將夏夏推進病房,關上房門。

  屋裡只有他們兩個,夜燈照著,靜悄悄的,有種靜謐又安寧的感覺,好像時間流淌變得緩慢。

  「警察為什麼來找我?」

  夏夏的聲音也跟河溪的水流一樣,低緩悅耳,哪怕帶著沙啞,也有股淡淡的甜味。

  穹蒼說:「丁陶死了。」

  「他死了……」夏夏很震驚。她眼睛睜大了起來,沒有流露出悲傷的感情。她說:「不是我殺的。」

  穹蒼:「我知道。」

  夏夏說:「那我就沒有辦法了。我幫不了你們。」

  穹蒼:「我是想順便問問你,丁希華這個人怎麼樣?」

  單單是提到這個名字,夏夏的表情就明媚了起來。她笑道:「希華哥人很好的。」

  穹蒼跟著放緩語氣,同閒聊一般地問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夏夏不用回憶,敘述一般地將事情說了出來。雖然是輕描淡寫,可穹蒼覺得她在心裡回味過無數遍,一直藏在記憶裡最方便提取的地方。

  「有人喝醉了來店裡鬧事,說我長得醜,對我動手動腳,希華哥幫我教訓了他們。他買了兩個火龍果,十二塊錢,可是他給了我五十。」夏夏淺淺笑道,「他說多的錢不要告訴我爸媽,讓我自己留著買東西。還說我頭髮散下來的樣子更好看,讓我去買個漂亮的髮夾。」

  穹蒼換了個姿勢。

  「他人真的很好。」夏夏重複道。

  這種陷入愛情的感覺,可能就像是夏天裡飄過叢林的一陣風,捉摸不透,又舒爽沁涼,讓她記了很久。

  穹蒼在心裡搖頭,問道:「你為什麼要用這樣極端的方式打胎?你知道跳樓有多危險嗎?」

  夏夏無聲流淚,低泣道:「希華哥對我說,他對我很失望。我第一次看他露出那麼瞧不起的眼神。我破壞了他的家庭,可就是這樣,他也沒有罵我。我絕對不能把孩子生下來。我一定要讓事情,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樣。」

  她想起當天去找丁希華要錢的畫面,閉上眼睛抗拒道:「我好恨我爸,他殺了我一次。」

  穹蒼欲言又止,越過這個話題,問道:「你是怎麼認識丁陶的?」

  她擦了擦鼻子,強行平復情緒。

  「丁陶偶爾來學校,在附近逛逛,我們就遇上了。他說我長得有點像他老婆年輕的時候,聲音也好聽。」夏夏是真的後悔,聲音裡帶著悲痛,「我不知道他是希華哥的爸爸,否則我肯定不會跟他的。」

  穹蒼:「你很缺錢嗎?」

  「我想變得漂亮。」夏夏說,「希華哥很有錢,他身邊的人都很光鮮,我想要得到他的誇獎。我不想跟以前一樣邋裡邋遢。」

  穹蒼:「他有在你面前說過什麼衣服好看,什麼包好看嗎?」

  夏夏搖頭:「他不是那樣的人,是我自己虛榮。」

  穹蒼觀察著她的表情,緩緩說道:「所以他有。他曾經無意地,對你說過,你穿什麼牌子的衣服好看。或者在跟別人聊天的時候,說哪位女生漂亮,湊巧被你聽見。對你忽遠忽近,忽冷忽熱。在你換上好看的服裝之後,就對你溫柔,在你打扮樸素的時候,就對你冷淡。對吧?」

  夏夏還是說:「是我自己虛榮。」

  穹蒼:「這世上有人會享受操縱別人人生的快感,你能明白嗎?」

  夏夏堅持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穹蒼簡直無話可說了。

  「夏夏,夏女士。」穹蒼身體前傾,湊近了她,最後勸告一句,「卑微換不來平等和尊重。你越覺得自己可憐,就會發現自己變得更加可憐。不懂得保護自己,你身邊吸引到的全都是會傷害你的人,因為,最能狠下心捅自己一刀的,就是你自己。」

  夏夏:「我……」

  穹蒼把她的被角往上拉了拉,說:「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7:59 PM

第七十二章 真人

  穹蒼面色不善地走出來,在門口位置停了一步。她理了理自己的衣領,對百無聊賴坐著等待的賀決雲頷首示意,先行轉身離去。

  夏父第一時間起身,想往病房裡去,被緊跟著過來的護士攔住往外推。

  「家屬,病人現在需要休息,她不想見你……先生,我們要檢查了,請出去一下……」

  賀決雲聽著背後的聲音漸漸遠逝,離開住院部的大樓,回到自己的車上。

  醫院停車場的後方就是一片荒山,山上還有許多早年開發前留下的墳地,在這個深夜寂靜的時刻,將氛圍選擇得無比淒涼。

  賀決雲不習慣這種陰晦不定的感覺,擰開車內的燈光,將暖黃色充斥車廂,借著這股溫暖的色調,問道:「你們都聊了什麼?」

  「除了丁陶跟丁希華的事,我們沒有別的可以聊的話題。」穹蒼側身給自己繫上安全帶,吐出一口濁氣,說,「丁希華的本科跟研究生都是在C大,他很早就認識了夏夏。他做人很完美,對外永遠是親和友善,踏實聰慧。他家裡有錢,長得不錯,成績優異,又受歡迎。在夏夏眼裡,是她欽慕仰望的對象。所以,丁希華輕而易舉地獲得了她的好感。」

  賀決雲迷惑道:「那……丁陶又是怎麼回事?」

  「丁希華在發現這個女生喜歡自己之後,就開始對她進行打擊、引導。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慢慢給她灌輸消費主義的思想。誘導一個沒有存款跟經濟來源的女生,去做一些喪失自尊的事情。」

  穹蒼的瞳孔倒映著停車場的路燈,漆黑一片的眼眸裡閃過零星的光點。

  「丁希華很享受這個過程,他看著夏夏一個清純無知的女生,不過為了獲得他的一句讚賞,不惜出賣自己年輕的肉體。他體會到了高人一等的掌控感。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包養夏夏的人,居然會是他的父親,而且,夏夏還懷孕了。」

  賀決雲聽著都想要感慨一句命運。巧合居然能將這對父子聯繫在一起,並促使著他們提前走向斷裂的結局。

  對於丁家父子,他能毫無慚愧地說是活該,可在他們的戲劇裡,夏夏是無辜參與的。

  你可以說她太過軟弱,然而那種軟弱,似乎也是命運在起點的時候,就加諸在她身上,無法掙開的枷鎖。

  人類從來知道軟弱無用,可惜生來如此。

  賀決雲順著她的推測往下說:「丁希華那麼驕傲的人,怎麼可能允許自己的家庭裡,多出一個非婚生的弟弟?比起對他言聽計從的夏夏,他更厭惡的,應該是管不住自己欲望的丁陶。這種事情一旦習慣,就算沒有夏夏,也會有第二個。於是他暗示夏夏墮胎,設計殺害丁陶,並讓沈穗替他頂罪。」

  穹蒼思忖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賀決雲問:「怎麼?」

  「說不來,但感覺不是那麼簡單。」穹蒼半闔著眼,「如果說,在丁希華眼中,兵不血刃是一種高級的手法,那麼自己參與犯罪,就是一種極為低級的手段。如果不是嚴重觸碰到他的利益,我想他不會刻意放低自己的檔次,讓自己參與其中。」

  賀決雲:「那能是為了什麼?」

  「不知道。但多半跟這件事情有關係。」穹蒼低語自問,「到底是什麼讓他覺得,丁陶非死不可?」

  而且,丁陶手上那張「謊言」的字條,代表著什麼還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做偽證陷害范淮?他是不是跟吳鳴一樣,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過往?

  賀決雲腦海中閃過一個極具人性化反轉套路的想法:「會不會是……」

  他說著自己都覺得沒什麼可能,於是自行閉嘴。

  穹蒼鼓勵道:「隨便說,就當開闊思路。」

  賀決雲忐忑中帶著躍躍欲試:「他真的愛上了夏夏?」

  穹蒼琢磨了許久,評價道:「你跟那個年輕警察NPC一定很聊得來。」

  賀決雲:「……」你鄙視的表述可真含蓄。

  賀決雲快速轉移話題,問道:「現在要去會會丁希華嗎?」

  穹蒼:「可以。」

  --

  放映室內,幾位心理測評師都在分析夏夏跟丁希華。他們不知道這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無法像穹蒼那樣篤定丁希華究竟是刻意的引導,還是無意的影響。他們唯一的共識是,遇見像丁希華這樣的人,實在是太恐怖了。

  人類的精神狀態其實脆弱又容易動搖,人生中遇到過的每一個挫折都有可能殘留為能被攻擊的傷口。如果遇上一個像丁希華這樣的人,崩潰只在不知不覺間。

  哪怕是最優秀的心理醫生,也無法將病人從受過的傷害中徹底解脫。這根本不是什麼有趣或值得驕傲的事。

  方起捏著下巴,一臉嚴峻說:「就算丁希華本身有人格缺陷,但能夠發展到像今天這樣熟稔自然的程度,這應該他不是第一次做案。他很聰明,挑選的是不會反抗、意志不堅的女生,通過自己天然的優勢,潛移默化地對其進行洗腦、控制。我覺得他在更早的時候,也許是大學,也許是高中,有過實驗,並且成功了。」

  何川舟點頭:「我也是這樣認為,然而沒有證據。」

  只涉及感情的案件,警方無法干涉。而且受害者跟夏夏一樣,根本意識不到對方的惡意。

  何川舟說:「所以,每個人還是要學會自己強大起來。」

  --

  賀決雲開車趕回局裡。

  夜裡的街道十分空曠,僅有寥寥幾輛車行駛在他們前面,不過合眼休息一下的功夫,熟悉的大樓已經出現在他們眼前。

  遊戲裡的時間快速推進,直接調到第二天的早上。太陽從霧氣中冉冉升起,散出一片柔和的光芒。

  穹蒼跟賀決雲走進審訊室,丁希華已經安安靜靜地坐在桌子對面。

  穹蒼讓下屬給自己泡了杯咖啡,雖然沒什麼提神的作用,但看著就覺得精神。

  反正丁希華一直裝得禮貌,穹蒼索性翹著一條腿,將他晾在對面,先打盤遊戲醒醒神。賀決雲也被她帶得不正經起來,在那兒百無聊賴地打哈欠。

  兩人都十分缺乏公職人員的正面形象。

  丁希華歪頭等了他們一會兒,終於開口道:「久仰大名。」

  那聲音不像是在審訊室裡響起的,帶著點微弱的電音,還有一些細微的噪音。

  穹蒼抬頭掃了眼天花板,賀決雲坐正姿勢,提醒說:「他是真人。」

  穹蒼這才看向對面的人。

  丁希華唇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地微笑,在穹蒼觀察他的時候,也同樣觀察著穹蒼。二人互相對視,一個饒有興趣,一個冷漠疏離。

  穹蒼問道:「看守所或者監獄裡,能看三夭的遊戲直播嗎?」

  賀決雲說:「你在做夢?」

  穹蒼把手機蓋到桌面上,眼睛緊緊盯著丁希華:「那你所謂的久仰大名,是指什麼?我認識你嗎?」

  「你很有名的。很多人都想要挑戰,傳說中被解碼的感覺。」丁希華身體前傾,拉近了與她的距離,神秘道,「本來我不想參加三夭的這場內測,聽起來簡直無趣又麻煩。是因為你在,我才會過來。」

  穹蒼皺了皺鼻子,回憶道:「這話聽著好熟悉啊,曾經也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難道你們是朋友嗎?」

  丁希華攤手。

  穹蒼又自己否認說:「不,他比你厲害多了。如果你能跟著他好好學習,也許不會那麼快暴露。」

  丁希華真誠求問:「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我有可疑的?」

  穹蒼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是嗎?」丁希華說,「誇張了吧?」

  穹蒼驚訝道:「你的演技一點都不好,難道你有在沾沾自喜嗎?」

  丁希華遺憾道:「那是我面對普通警察的反應,三夭為我做的模型。如果知道對面的人是你,我肯定會演得更像一點。」

  穹蒼嗤笑出聲:「說白了,就是你根本不知道,一個正常人的情緒應該是怎麼樣的。你不知道一個人在悲傷時,在道德的邊緣掙扎時,應該是什麼樣的表現。你扮得再像一個普通人,你本質也只是一個冷血動物。」

  丁希華兩手交握,在空中用力一拍,說:「我真喜歡你的這種評價。」

  賀決雲打了個冷戰,罵道:「你特麼是變態吧?」

  「你們本來就是這樣評價我的啊。庸人,最喜歡做的就是排除異己。尤其是對那些特別優秀,特別突出的人,可以極盡殘忍。」丁希華不以為意,遺憾道,「本來想陪你們玩遊戲的,誰讓你們把牌桌掀了。好可惜,最後抓到我的,居然只是那麼一個女人。」

  被他稱作「那麼一個女人」的何川舟,此時就站在屏幕之外,冷眼看著裡面的男人。

  謝奇夢用餘光小心地打量她。

  何川舟大概是沒忍住,面無表情地回應了一句:「我也沒想到,讓我廢了這麼大功夫的,居然就是這麼一個男人。」

  技術員問:「要幫您傳達一下嗎?」

  「不用了。」何川舟說,「我到時候去當面說。」

  --

  穹蒼觀察著面前這個狂傲的男人。

  他的舉手投足,乃至是散漫的眼神,都在展示他的不以為意,證明他並沒有在為父親的死亡做懺悔。

  撕開了彬彬有禮的外殼,這個冷酷無情的男人,似乎天生就沒有所謂的感情。

  穹蒼視線下移,落在桌上。

  然而,他的眼神一直在四處亂飄,唯獨錯開了桌子的中間位置。而桌子正中放著的,就是穹蒼剛才隨手甩下的文件,丁陶多角度的死亡照片被夾在了上面。

  穹蒼冷不丁開口道:「你在後悔吧。」

  丁希華彷彿聽見了什麼很好笑的事情:「你在說什麼?你是認真的嗎?」

  「殺了丁陶也許是你這輩子做過的最衝動的事情,其實你很後悔。」穹蒼也笑了出來,肯定地說,「丁陶死了之後,你開始回憶你們之間的溫情。你發現,被他疼愛,還算一件值得回憶的東西。」

  丁希華:「不要做這麼無聊的事,穹蒼。你這樣會讓我有點失望。」

  穹蒼自顧著說:「你把跟丁陶拍過的得獎照片擺在房間裡最矚目的地方,說明他對你的肯定讓你很開心。他是特別的。你不是真的沒有親情,你是比較遲鈍。等你發現的時候,你已經殺了他。但是你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因為你偏執又自戀。」

  丁希華低笑了兩聲。

  「你把丁陶搬到荒地之後,還伸手為他整理了衣服,所以雖然他的姿勢不大雅觀,但是他的西裝穿得很端正。如果你想要嫁禍給別人,你應該在他身上留下一點傷痕,以表明兇手對他的痛恨。然而你沒有。你真的犯了好多不應該的錯誤。」

  丁希華比出暫停的手勢,告饒道:「能不能不要做這種沒有根據的推理?」

  穹蒼勾起唇角,十分有把握地說:「你有沒有發現,從副本開始到現在,你一次都沒說過『爸爸』兩個字。一次都沒有。作為一個死了父親的兒子,你難道不知道,應該要向警方敘述一下你們父子之間的深厚感情嗎?可是你回避了。你甚至連他的稱呼都不願意提起。」

  她譏笑道:「丁希華,看來你的內心,比你的想法要誠實啊。」

  丁希華臉上的笑容終於不見了。他望著穹蒼,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眼底的淡然被一股風捲起來的憤怒所代替。

  「那你找到指證我的證據了嗎?」丁希華問,「你知道我的殺人動機了嗎?」

  穹蒼遲緩了一秒,說道:「你不放在眼裡的獵物,懷上了你父親的孩子,是不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情?」

  「很牽強,老師。」丁希華搖頭,「你可別告訴我這就是你的答案。」

  穹蒼抬著手向外推拒,明確地拒絕道:「我不是你的老師。我好討厭你們這些人隨便認老師。」

  丁希華問:「你為什麼不正面回答我?」

  穹蒼沉默。

  丁希華瞬間開心起來,這一刻的表情真的像一位陽光的年輕人,他笑道:「你不知道!」

  穹蒼說:「我會知道的。」

  兩人陷入討論中途的僵局,穹蒼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

  穹蒼就喜歡這種沒有廣告、沒有騷擾、沒有詐騙,每次提示都是送劇情的手機。如果營運商可以做到,那她一定會改掉出門不帶手機的壞習慣。

  來電顯示是穹蒼的同事,對面丁希華的眼神明顯暗了一下。

  穹蒼拿著手機起身,去往審訊室外。

  「隊長,你之前不是讓我去查丁希華的檔案嗎?還順便讓我查他身邊人對他的評價。」

  對面的人翻動著筆記本上,正開著免提,紙張唰唰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了過來。

  「沒什麼問題啊。丁希華的老師對他評價普遍很正面,他們一家人的口碑都不錯。丁陶搬到現在的房子裡之後,跟鄰居關係處得挺好,經常會給他們送些工廠裡的小禮物,或者沒發放完的員工福利。至於丁希華,據悉跟他父親一直很親近。他們……」

  「搬家?」穹蒼打斷她問,「丁陶他們是什麼時候搬的家?」

  「嗯……」對面的人說,「房產的落戶時間是十三年前。我看一下,購入時間再往前推一年,具體應該是在……」

  穹蒼想起丁陶家裡那間被鎖住的兒童房。它看起來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丁陶卻將其牢牢鎖住,且跟封印了一樣鮮少踏足。

  裡面的床鋪用具,都是適合七歲以下的兒童,且看款式還很嶄新。而即便是在十三四年前,丁希華也已經是個十多歲的少年了。

  穹蒼問:「如果是你,你搬到了新家,會把兒子曾經睡過的兒童床和家具,搬過去鎖起來嗎?」

  對面的人懵道:「我神經病啊?」

  穹蒼說:「那你幫我查一查,丁家是不是還有第二個孩子。」

  「不會吧?」對面的同事驚訝道,「檔案裡沒有任何記錄啊。他們一家也從來沒有提起過。」

  「七歲前早夭,應該是個男孩兒。」穹蒼幽深的眼睛望著走道深處,腦海中的畫面漸漸明朗。她補充道:「死亡原因是意外,是丁陶的私生子。」

  同事說:「好,我馬上去查。」

  --

  穹蒼重新走進來,丁希華盯住她,目光中帶著急切。

  穹蒼說:「別著急。」

  她端著兩個藍色的杯子,擺在桌上,問道:「你喜歡藍色嗎?」

  丁希華搖頭。

  「太好了。」穹蒼將另外一杯推給賀決雲,「本來也不是給你準備的。」

  丁希華說:「你再不快一點,我就要去吃晚飯了。」

  場外,何川舟貼心地說:「那就讓他們快一點。」

  穹蒼的手機再次響起,她看著屏幕,笑道:「謝謝你幫我催進度。」

  賀決雲不明所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8:05 PM

第七十三章 過去

  穹蒼再次拿著手機走出審訊室,接通電話。

  「隊長,神了!你說得沒錯,丁陶的確還有一個兒子!」

  對面的警員因為激動,連著一口氣都說了出來。

  「我們讓街道的民警去詢問丁陶的鄰居,那位鄰居說,很早以前,大概是丁陶剛搬到新家一年多以後,他突然帶回來一個小男生,說是他的兒子,以前因為身體不好養在鄉下,現在帶回來了。孩子大概五歲左右,個頭小小的,特別聽話懂事。結果沒住多久,那個小孩兒就死了。據說是因為意外。屍體運回來後,馬上就送去火化。從那之後,丁陶再也沒有提起過這個孩子的事,大家也不敢在他面前說。慢慢就沒什麼人知道了。」

  穹蒼問:「當時他們一家關係好嗎?」

  警員說:「關係應該不錯。丁陶一向很寵孩子,又捨得花錢。那時候他事業正紅火,給兒子買了很多禮物。加上丁希華對外一直表現得很懂事,經常幫忙看顧弟弟。鄰居看他們相處,一點都不知道那孩子是丁陶的私生子!」

  許是因為疲憊,穹蒼的眼皮一直在跳。她按住自己的左眼,繼續問道:「能確認那個孩子的具體身份了嗎?」

  警員打字的速度很快:「那個鄰居說,因為小朋友跟他們家孩子的年齡差不多大,去樓下散步的時候偶爾會玩到一起,她拍過兩人的合照。圖片我待會兒傳到你的手機上。」

  「我們根據照片,查了當年的死亡記錄,確認了一個身份。董軒軒,五歲,跟丁陶做過親子鑒定,確認是父子關係。也是他認領了董軒軒的屍體。丁陶原本想把董軒軒的戶口轉到自己的名下,結果手續還沒辦完,孩子就死了,所以檔案裡沒有記錄。」

  穹蒼轉了個方向,面對著牆壁,問道:「那董軒軒原來的監護人是誰?」

  警員說:「資料上寫的是她媽媽。」

  穹蒼問:「為什麼放棄他的監護權?」

  「還在查,這個要翻很久之前的記錄了。不過……」對面的人說著頓了一下,繼續道,「根據鄰居的口供,她說記得,有個看起來挺年輕的女人去過丁陶家裡找人,差點就把孩子帶走了。因為時間隔得太遠,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做夢夢見的,還是真的遇見過。」

  穹蒼咬著嘴唇上的死皮,斟酌過後,說道:「好。你現在把有用的資料整理一下拿過來,交給你賀哥。然後把沈穗帶去空的審訊室,賀決雲待會兒就過去。另外,再查一下董軒軒母親的檔案,確認當初撫養權的轉移情況,以前董軒軒死後她的心理狀況。」

  對面的人答道:「明白,我這就去看看。」

  「辛苦了。」

  --

  穹蒼結束通話,回到審訊室。裡頭賀決雲正在跟丁希華大眼瞪小眼。

  丁希華有著高智商人群的自傲,不想跟他說話。賀決雲有著普通人的尊嚴,也不想跟他說話。

  於是當穹蒼再次出現的時候,兩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她,那眼神中有著希冀跟依靠,讓穹蒼一瞬間對自己的身份產生的懷疑。

  穹蒼走過去,拍了拍賀決雲的肩膀,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說道:「你去見一見沈穗。」

  賀決雲仰著頭:「我去見沈穗幹什麼?」

  穹蒼說:「去看一遍資料你就知道了。你很適合跟她打交道。」

  「你認真的?」

  「嗯。」

  賀決雲甚至有點懷疑她這是為了故意支開自己,但還是收拾了東西,起身出去。

  丁希華瞥著他的背影,欠揍地說:「終於只有我們兩個了。」

  穹蒼不給面子:「外面看直播的不是人嗎?」

  丁希華:「起碼他們沒這麼礙眼。」

  穹蒼移開賀決雲的椅子,坐到丁希華的正對面。她手肘撐在桌上,交叉的雙手遮住了半張臉,認真注視著對方。

  「恐怕你很快就會覺得,最礙眼的人,其實是我。」

  --

  賀決雲在走道上等了沒多久,同事就小跑著將文件送了過來。

  他半信半疑地打開一看,立即被裡面巨大的信息量給驚住了,感覺自己跟毛利小五郎一樣睡過了關鍵劇情,區別在於他全程都很清醒。

  他粗略將口供記錄掃了一遍,從中讀出許多關鍵的線索,在腦海中整理歸納了一遍,慢慢合上文件夾。

  賀決雲拿著手裡的東西,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三夭這掛開得也太大了一點吧?這些文件才幾分鐘的功夫就出來了?

  參數過於不真實,擾亂遊戲平衡,說得過去嗎?

  賀決雲抬起頭,對著虛空嚴肅警告了一句:「宋紓,你自己扣火啊,不要太過分。」

  外頭被點名的技術員委委屈屈。這跟他有什麼關係?造成精神傷害是要補償工資的。

  現在的老闆都這麼不合格了嗎?

  緊跟著,賀決雲的手機收到了一串長長的文字信息,裡面是針對資料給出的解讀跟分析。來自穹蒼。

  饒是有點彆扭,賀決雲還是聽從穹蒼的安排,第一時間去會見沈穗。

  沈穗滿臉憔悴,應該是徹夜未眠。因為沒有化妝,她眼下的青色已經腫成了一圈,讓她看著衰老了不少。

  這個喜歡美麗的女人,此時已經顧不上自己的外貌,她頹然地垮著肩膀,無力道:「我不是已經都說了嗎?你們還想要問我什麼?人是我殺的,計劃是我定的,做一切壞事的人都是我。剩下的事,你們去跟我律師聊吧。」

  賀決雲沒有說話。他翻開文件,從裡面拿出一張照片,舉在手裡,看得很仔細,反反復復盯了有一分鐘左右,才將照片放下。

  他翻轉了下照片,讓它正面對著沈穗,說道:「他長得很可愛,不是嗎?」

  小男生的確長得很可愛。明明不胖,臉卻鼓囊囊的,一雙眼睛尤其大,漆黑又有神。頭髮略微枯黃,但是皮膚很白。穿著一件短褲,坐在小區內部的遊樂場裡玩沙子。

  沈穗看清上面的人,整張臉都蒼白了起來,她臉上血色盡褪,下意識地朝後退去,結果椅子在地上摩擦出了刺耳的噪音,差點摔倒。

  賀決雲把照片收回來,問道:「你為什麼這麼害怕他?」

  沈穗兩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賀決雲冷靜地說:「說明你也知道他不是意外死亡的對吧。」

  沈穗雙手顫抖,裝作沒有聽見。

  這個遭遇丈夫去世,協助兒子拋屍,在審問中無數次承認自己是兇手的女人,已經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她強烈地抗拒所有新的信息,尤其是能讓她感受到危險的事物。

  她打心底裡不願意回憶這段過去,然而現實卻跟開了閘的洪水猛獸一樣朝她襲來,幾要將她溺斃。

  賀決雲念著上面的資料:「董軒軒,暑假與丁希華及其朋友去水庫玩水,結果因為不善游泳,被水流沖走,發現時已經溺水身亡。」

  他翻了一頁:「丁陶的私生子。死亡時五歲,第二天被人在下游發現。腳上丟失了一隻鞋子,屍體皮膚已被泡發。這是發現他時的照片。」

  「不要——」

  沈穗尖叫了聲,拒絕去看照片。她低下頭,呼吸間帶上痛苦的抽噎。

  賀決雲並沒有將照片給她,他停下播讀,聲音平和地問道:「那麼小的孩子,聰明、懂事,就算他不是你親生的,你也忍心嗎?」

  沈穗捂著臉,肩膀聳動,喉腔裡發出聲聲難以壓抑的嗚咽。

  賀決雲靜靜看著,最後還是抽出兩張紙巾遞過去。

  「其實你們太小看警方的信息網。只要我們想查,我們肯定能查得到。畢竟那個時候,丁希華才十三歲而已,肯定會留下很多的痕跡。」

  沈穗垂死掙扎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賀決雲沒有在意,根據穹蒼給他發送過來的短信內容,問道:「只是我有些奇怪。一個十三歲的,早熟冷靜的青年,為什麼會突然決定動手殺人?董軒軒當時只有五歲,眾人對他的評價都是聽話懂事。他願意跟著哥哥出門玩耍,說明對丁希華也是喜歡的。那麼丁希華痛下殺手的理由是什麼?是因為憎恨,還是畏懼?是害怕董軒軒影響他的家庭地位?亦或是……為了幫助某個人,維持家庭的穩定?」

  沈穗完全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或者她此時的狀態,已經讓她沒有那樣的心力。她的反應清晰又直白,因為賀決雲的話而不時震顫。

  賀決雲說:「丁希華雖然感情淡薄,缺乏同理心,性情陰暗但是並沒有暴力虐待的欲望。比起親自殺人,他更喜歡利用自身的優越感去掌控。」

  十三歲的丁希華,應該發現了自己與他人的不同,正處於想要努力改變自己、融入社會的階段。然而他身邊的許多同齡人,對三觀都還沒有準確健康的認知。他們情緒容易激動,對世界的看法片面又富有攻擊性,讓丁希華沒有良好的學習目標。

  他也許不能那麼清晰地分辨別人話語裡的情緒,究竟是真的計劃,還是純粹的宣洩。但他會本能地尋求環境穩定,好讓自己不安的情緒得以寄託。

  如果那些煩躁、混亂的信息來自於他最親近的母親,激烈地在他身邊頻繁出現。或許,他會為了討好他的家人,做出背離社會道德的行為。

  賀決雲說:「你知道嗎?人類的底線一旦被觸及,就很難再維持。只要殺過一個人,就會漸漸失去對生命的敬畏。自此從強烈的恐懼,逐漸轉變成興奮、麻木。如果他們當初沒有殺第一個人,說不定,還能做一輩子的普通人。」

  沈穗不住敲著自己的腦袋,卻不出聲。賀決雲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停止。

  沈穗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裡淌下連串的眼淚,糊滿了整張臉。

  「對……」她艱難開口,「是我唆使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8:14 PM

第七十四章 觸動

  沈穗再被拉回十多年前的情景裡,一幕幕都尚且清晰。

  她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會有那麼強烈的情緒。無論是恨意,還是憤怒,亦或者是委屈,都極為的劇烈,哪怕那麼久過去,她依舊記得那種胸腔被填滿的窒息。

  她的內心每天都在歇斯底里地狂嚎,而丁陶不以為意,為了避開她的爭吵,主動選擇與她疏離。那些被漠視無法排解的憤怒,在不斷的積累中,膨脹到了極點,並最終扭曲變態到讓她失去判斷力,從嘴裡說出一些無比惡毒的話。

  明明她也知道那樣是不對的,大概只有鬼使神差一個詞可以形容了。人一旦犯起衝動,就會朝最不可挽回的方向奔去,絲毫不顧後果。

  她不免想,如果當時丁陶能夠好好寬慰她兩句,表現出足夠的尊重,讓她將那股不平之氣抒發出去,或許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偏偏不是,所有的遺憾跟可惜造就了今天的結果。彷彿一切是早已註定的報應。

  沈穗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所淹沒,臉上又哭有笑,就聽見賀決雲問:「你就那麼討厭董軒軒住進你家裡嗎?如果你真的討厭,你大可以拒絕,或者直言。還是說,你真的認為這件事情裡最錯的,是一個沒有行為能力的五歲小孩兒?」

  沈穗慘淡地扯了扯嘴角,說道:「所有女人都會討厭家裡有一個,喜歡自作主張的男人。什麼叫家?家就是,由自己人組成的一個團體。董軒軒不是我兒子,他還是我丈夫背叛我的證明,我為什麼要接受他?你們男人,是不是都認為,只要自己在家裡有足夠的話語權,妻子就一定會接受這樣的事情?」

  沈穗捂著胸口,喘不過氣來:「不可能的!你討厭一個人,你們生活得再久你還是會討厭他!這是習慣不了的!」

  賀決雲說:「那你應該討厭你丈夫。」

  「可他是我自己人!我拿他當家人!」沈穗激動說,「一個人遷怒的時候沒有道理的,涉及感情的事情為什麼覺得我一定會講道理?所以我討厭董軒軒!丁陶對他越好,我就越討厭他。他表現得越懂事,得到越多人的誇獎,我就越厭惡他!」

  賀決雲被她的瘋狂所震動,無法將她與之前那個軟弱的美婦人聯繫在一起。她被激怒的時候原來會爆發出這麼澎湃的負面情緒。

  一個正處在轉變期間的丁希華,每天面對這樣的她,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賀決雲乾澀問道:「就因為他不是你的孩子?」

  「對!」沈穗飛快地說道,「因為他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就來到了我的家裡!因為他和所有人都相處的很好於是把我變成了一個外人!外人!我的人生都被他毀了!」

  審訊室,以及放映室裡,都是一片寂靜。

  謝奇夢聽見一陣沉重的呼吸,回過神來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發出的,趕緊閉上嘴巴。

  不知道為什麼,這些話聽著讓他感到一陣恐慌。穹蒼當初也是這麼毫無徵兆地來到他的家,但是他們相處得並不好。

  那段時光已經特別遙遠,甚至讓他感到陌生。畢竟穹蒼在他家裡只住了一小段時間而已。

  謝奇夢正在回憶,察覺何川舟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回視過去,那極具穿透力的眼神讓他渾身緊繃,吞了口唾沫。

  何川舟說:「很多人的情緒是不冷靜的,這就是許多案件,單從動機的角度,無法確認兇手的原因。案件的背後,有各種讓人啼笑皆非的理由。能夠掌控情緒,保持冷靜,其實並不一定是個缺點。如果丁希華可以從小得到正確的引導,或許會成為優秀的刑偵或司法人員。當然,敏銳的情緒感知同樣是一種天賦……嗯,會努力也是一種天賦。」

  謝奇夢:「……」為什麼感覺最後那句話是她絞盡腦汁為了安慰自己才勉強補上去的?

  --

  賀決雲等沈穗痛哭過一陣,逐漸穩定下來,才繼續和她說話。

  「你那個時候,跟丁希華都說了些什麼?」

  提到自己的兒子,沈穗又低落下去。她整個人仿若沉到谷底,聲音也變得縹緲。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希華跟普通的小孩不大一樣。他不怎麼哭,也不怎麼受別人情緒的影響。特別聰明、懂事、獨立。我以為這些是優點,是我教的好。我覺得他特別早熟,十幾歲的時候已經像個小大人一樣了。」

  「董軒軒剛冒出來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懵了。希華平時要上學,丁陶白天不在家,董軒軒還沒辦好手續,不能去幼兒園,就算有保姆,我還是會經常看見他。他有很多的壞習慣,他媽媽經濟條件不好,自顧不暇,根本沒有好好教他,還經常對他打罵,但是……」

  沈穗低著頭,眼淚再次嗆了出來。

  「但是他跟希華完全不一樣,他對別人的情緒特別敏感,看見我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雖然知道我討厭他,可是……」

  沈穗抿了抿唇角,諷刺地笑了出來。

  「他發現我難過,還是會走到我身邊安慰我。會朝我笑,會抱著我的腿,給我送吃的。我萬萬沒想到,這個家裡面,真的會關心我的,居然是他。」

  董軒軒總是跟個蜜蜂一樣在她身邊轉來轉去。頂著一張可愛的臉不停傻笑。他叫自己丁媽媽,說她長得好看,還說他母親人也很好,他有一點點想回家。

  他母親哪裡好?他母親跟她一樣是個不負責任的人罷了。

  就因為他母親的無常,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不要做讓人傷心的事,要討好那些失格的大人。見到他沈穗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早熟。

  賀決雲問:「那你為什麼還要……」

  「我其實不討厭他,我只是恨丁陶。丁陶喜歡這個兒子,我就刻意挑他最難受的話說。」沈穗兩手捂著臉,聲音哽咽地幾乎聽不清楚,「丁陶不接我的電話。希華早熟,他以為他是成熟,所以我會跟他說,讓他轉告他爸爸,也希望他能幫我勸一勸。我會跟他抱怨,我衝動的時候特別口不擇言,我以為他不會當真的。」

  沈穗神色恍惚:「那時候,希華問過我好幾次,是不是董軒軒消失,我們家就可以恢復正常了。我都說是。我說你爸現在把心放在他的身上,你不可以把他當弟弟。然後……」

  賀決雲見她說不下去,主動將後半段補充完整道:「然後沒多久他就死了。」

  沈穗點頭。

  沈穗永遠記得,她和丁陶聞訊趕到河邊時,丁希華站在岸上,冷眼旁觀這一切的場景。

  他緊皺著眉頭,卻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困惑。與他同齡的幾個孩子已經慌了神,連語言都表述不清楚,幾個女孩子更是哭得快要暈厥。

  沈穗看著丁希華,幾乎是在第一時間明白,是自己的兒子殺了董軒軒。

  那一刻,她感受到全身被無比的冰涼所包裹,努力張開嘴,竟啞然失聲。

  她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意識到自己都犯下了什麼樣的錯誤,可是她不敢說出來。

  沈穗說:「董軒軒很聽他的話,他當時把人帶到一個相對隱蔽的位置,但還是被附近一個來釣魚的村民看見了。」

  「丁陶沒有辦法,這是他唯一的兒子了,他只能保。他讓律師出面,買通了那個村民。因為希華未滿十四歲,就算說出來也不用承擔刑事責任,何況那個人根本就沒有證據。所以,村民收下錢就走了。」

  當時丁希華牽著她的手,問她:「那個人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

  他的冷漠跟迷茫,讓沈穗感到有些可怕。這個少年根本不清楚什麼是殺人,什麼是死亡。身為成年人的她知道,可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向丁希華解釋這件事。

  她抓著丁希華的肩膀,告訴他,他要裝作很傷心的樣子,他要學得跟他同學一樣張皇無措,他要扮演好一個正常人,從此將這件事情永遠埋在心裡,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丁希華問她:「我不是正常人嗎?」

  沈穗那時候已經快要瘋了,她覺得自己也是半個兇手,一閉上眼睛,腦海裡就全是董軒軒的臉。她不相信為什麼丁希華敢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本來就沒什麼抗壓力,聲音不受控制,脫口而出地回答了他:「你不是啊!」

  丁希華是什麼反應她已經忘記了,應該是很失望,很難過。他聽她的話,悲傷地送走了董軒軒,從此再也沒有提過。他跟董軒軒一樣,學會了看眼色,討好人。

  「我希望,我們都能忘掉這些事情,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沈穗的目光沒有焦距,「可是好難啊,不行。我對他的戒備,他察覺到了。」

  所以丁希華才會在房間裡擺放那麼多的照片,因為他正常的家庭,從此只存在在照片裡。

  明明,明明他的本意是為了挽回,他聽從了母親給他的建議。

  沈穗軟軟地伏在桌上,輕聲道:「我不敢再跟他說那些話,甚至不敢跟他隨便說話。還好,他後來就經常住校了。我好不容易走出來,本來都已經過去了……十二年了……沒想到又開始了。」

  賀決雲深吸一口氣,忍不住搖頭道:「他從你們身上,學到了最糟糕的東西。」

  憎恨、惡毒、謊言、冷漠、自私、不負責任……

  他就像被母親利用,然後無情拋棄一樣,失去了原本還可以維繫的家庭,也失去了融入這個世界的機會。

  也許他就是在這件事情裡明白,親自殺人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玩弄人心更為快樂。他能從別人痛苦與沉迷中得到對自己少年時期的補償。

  賀決雲低頭確認了一遍時間,發現董軒軒的死亡時間,就在丁陶阻擋救護車通行,致洪俊妻子錯失搶救時機的前兩天。

  丁陶喪子,聽見救護車上的司機在喊孕婦急救,突然起了卑劣的心理,所以沒有讓行,又促成了一起新的悲劇。

  賀決雲放下文件,五味雜陳道:「沈穗,你這樣,真的沒資格做一個母親。」

  沈穗啜泣:「我知道我錯,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改。你說我該怎麼辦?」

  「那丁陶呢?你又殺了他。」賀決雲說,「你是真的想要悔過嗎?還是永遠都在找藉口逃避。」

  沈穗抬起頭,透過朦朧的雙目望向他。

  賀決雲低緩的聲線,猶如催眠一般撩撥她的神經。

  「你殺了他兒子,又殺了他。到最後,連真相都不留給他。沈穗,這樣的壓力,你背得起嗎?」

  --

  另外一邊的房間。穹蒼與丁希華對視許久,二人兩兩相望,除卻最初的兩聲招呼,就都沒有再出聲。

  丁希華問:「你不跟我聊聊嗎?」

  「想跟你聊聊的。但是我在想,我應該要從哪裡說起。」穹蒼隨意找了個話題,「你的監獄生活怎麼樣?」

  丁希華淡笑:「你就這麼勝券在握?」

  穹蒼說:「你本來就已經輸了啊。你不是正在享受你的監獄改造套餐嗎?」

  「我未必就是輸了。」丁希華伸出手示意,囂張道,「我最多坐個五年,或者十年。等我出來的時候,我還很年輕。我在裡面一定好好改造,學習知識,不會再犯一樣的錯誤。世界是為我們這些天才準備的。什麼叫天才?就是從出生開始,註定要比普通人高上一等。你說對吧?」

  穹蒼點了點頭,覺得很有道理,她說:「既然如此,那不如我跟你聊聊我學生的事情吧。」

  丁希華笑了起來,靠到桌上,一臉認真聽講的表情:「早有耳聞,我很感興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8:23 PM

第七十五章 教唆

  穹蒼懶散地斜坐在椅子上,翹起一條腿,在腹中組織著語言。

  丁希華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穹蒼終於想好,以一派悠閒的腔調開口道:

  「范淮……其實沒什麼好說的,你應該很熟悉。你父親出於某種原因,曾經給他做過偽證,為他入獄送上了關鍵的助攻。而在范淮出獄之後,你又幫忙殺死了你父親這最後一個人證。為范淮的平反關上了最後一扇門。」

  「我不知道。他……」丁希華喉結滾了滾,才將後面的字吐出來,「我爸爸,他已經死了。我不知道他當年做過什麼。那時候我還小。我會殺了他,只是一場意外。」

  穹蒼說:「是嗎?我只是覺得命運的巧合,簡直令人拍手驚歎。」

  丁希華撇撇嘴,說:「你是在奚落我,還是在諷刺我?你不是在聊你的學生嗎?」

  穹蒼做了個手勢,示意他稍安勿躁。

  「除了范淮,我還有一個學生,讓我印象深刻。」穹蒼說,「他跟你有一點像。他非常的聰明,有輕微的社交障礙,平時沉默寡言,不擅拒絕。他有著超乎常人的空間思維能力和數學計算能力,所以他的數學學得特別好。」

  穹蒼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但是,一個有著天才頭腦的人,不一定有足夠的經濟頭腦。縱然他十分的聰明,他也仍舊在做著最普通、最尋常的統計工作。每個月拿一萬多塊錢的工資,為了房車、婚姻、家人,而四處奔波。因為性格的原因,他經常替同事做著繁重的工作,卻等不到升遷的機會。他的生活過得很不開心。」

  丁希華說:「能力不僅僅包括於智力。單純而不會運用的能力,是會被計算機所取代的。」

  「你說的不錯。」穹蒼道,「他是一個很完美的學生。認真謙虛地對待師長、友善溫柔地對待同學。性格甚至可以說有一點懦弱,即便是受到類似欺淩和勒索的行為,他也會選擇逆來順受。他討厭說話,討厭交流,討厭展示,討厭競爭。有時候我光是看著他,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疲憊。」

  丁希華兩手環胸,說:「聽起來,我不認為我跟他有哪裡像。」

  穹蒼豎起一根食指,讓他不用著急,接著道:「就算是我,也從來沒有在他的臉上,看見過任何類似於怨懟、憎惡、痛恨之類的情緒。他臉上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個表情,都在描述說他是一個老好人。他在漫長的社會教育中,根據他人的行為表現,很好地學會了偽裝自己。完美地扮演著他給自己設定的人設。」

  丁希華不以為意道:「不好意思,如果是我的話,我更喜歡高調的人設。」

  「他享受別人對他是一個『好人』、『懦弱』之類的評價,也享受躲在網絡的背面,看著所有不明真相的人對兇犯進行最惡毒的唾駡,卻又一次次與他擦肩而過。可以說他沉迷於此。這種極端的反差,帶給他無與倫比的成就感。」穹蒼張開雙臂,「『看,我一直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誰又能認出我是真正的兇手?』。所有的社會精英人士,都在接受他的愚弄。」

  丁希華換了個姿勢,歪頭看她。

  「而他最享受的,是不停地出現在我面前。因為他認為,那是最具有挑戰性的事情。他很崇拜我,準確來說,是膜拜,甚至將我視作神明。」穹蒼露出些許無奈的神色,「從第一次動手,到警方正式將他抓捕歸案,四年期間,他一共殺了二十三個人。為了表示對我虔誠的信仰,他將凶案現場進行裝飾,留下了許多關於我的線索。導致我被警方嚴密監控了三個月,連上課都得不到自由。不管我如何給他們進行分析,他們都堅定不移地認為,我才是真正的兇手。當時我甚至懷疑,這是某個極度憎恨我的仇人對我的報復。」

  丁希華悶聲笑了出來,說:「這樣拙劣的手法,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排除你的嫌疑嗎?」

  穹蒼也笑:「說真的,我十分討厭那樣的感覺,因為看著一群蒼蠅在你面前亂晃,任何人都會感到厭煩。我希望他們能夠聰明一點,就算不夠聰明,也要學會聽取意見。不要隨隨便便一受人挑唆,就被玩弄在鼓掌之中。」

  「更可怕的是,直到現在,他們之中還有人以為,是我在幕後唆使我的學生犯罪,像盯著一匹惡狼一樣地盯著我,每年都要對我進行沒有一點用的犯罪傾向測試。如果心理測試真的有用,連我的學生都可以避開,他們為什麼會認為,我會過不了考核呢?」

  丁希華點頭:「所以能力不同的人,是難以交流的。我們的世界不一樣。」

  穹蒼喝了口水,繼續道:「他被逮捕之後,行刑前要求見我一面。我去跟他聊了很久,然後我發現,他就是一個極盡自私、卑劣,又懦弱的男人,他的所作所為,跟他的天分沒有絲毫的關係,不過是給他多了一個自我安慰的理由。」

  穹蒼很失望地說:「他跟你不一樣。他沒有帥氣的外表,沒有殷實的家庭,沒有社交的手段。他就是一個普通平凡,又性格陰鬱,處處被人看不起的失敗男人。所以,他通過殺人,來享受支配生命的快樂。因為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會摒棄尊嚴,會低低地伏在地上,懇求他放過自己。他將自己被欺辱的憤懣,全部發洩在了那些死者的身上。」

  丁希華說:「本質,只能欺淩弱小。」

  穹蒼說:「對,他挑選的所有殺人對象,要麼是社會底層,要麼是單身獨居。從孤苦無依的老朽,到背井離鄉的工人,亦或者是,無法申訴的性工作者。這樣死者就不會在第一時間被發現,警方會錯失很多重要的證據。他見到我的時候,已經變成一個像癮君子那樣的瘋子。他喊我過去,只是為了問我一句話。」

  丁希華:「他問了你什麼?」

  「他問我,他是不是表現得很完美。似乎在尋求我的肯定,我覺得相當之莫名其妙。」穹蒼說,「我說不是。因為正常人,不會每次微笑的時候,都保持在同一個弧度。從他殺第一個人開始,他就已經走在了變態的路上。」

  丁希華一直盯著她的眼睛,越發覺得她的眼神幽暗深邃,與之對視,會有種被旋渦吸收的錯覺。

  他指著自己的腦袋,突然問道:「傳說是真的嗎?你真的能看見嗎?是線條、代碼,或是別的什麼。」

  穹蒼思考了一會兒,回答說:「都有吧,再加上一點感覺。所以不要在我的面前說謊,我看的出來。」

  「真是奇跡。」丁希華讚歎道,「簡直就像上帝特別修改過的佳作。」

  穹蒼哂笑道:「你也可以自己往地上撞一把,看看上帝願不願意為你開這個窗。印證一下你的幸運。」

  丁希華搖頭:「我從小就不幸運。」

  「難道我就幸運嗎?」穹蒼聳肩,指向自己的腦袋,「我這個傷,可是我親媽打的。」

  丁希華指著自己的胸口:「我這裡的傷,也是我親媽打的。」

  --

  謝奇夢聽見這段對話時愣了下,回憶起很久以前被他忽略的細節,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何川舟直接問道:「他們在說什麼?什麼線條?」

  方起解釋說:「極少數人在左腦受傷之後,會影響視覺和感知出現變化。比如,有些人會對角度的變化特別敏感,有些人可以直接看見曲面的切線,而有些人的世界裡,會出現對應著顏色、線條、物品的編碼。穹蒼小時候腦部受過創傷,治癒後留下了一點後遺症。」

  何川舟驚歎道:「她真的能看見嗎?」

  「能啊。一個雜亂的房間,只要她看過一遍,就算你只動了其中的一支鋼筆,她也能發現。她說,光線不一樣了。但她到底能看見什麼,她從來不告訴我。」方起說著瞥了眼謝奇夢,「不過某些人會認為,這是在裝神弄鬼吧。」

  謝奇夢沉默,內心混亂如麻。

  何川舟恍然大悟道:「難怪,丁希華說,有很多人會喜歡挑戰被解碼的感覺。她的天賦吸引變態啊。」

  方起:「……」雖然事實證明是如此,可為什麼聽起來那麼奇怪?

  --

  穹蒼還沒來得及與丁希華探討一下同病相憐的感觸,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鈴聲震碎了二人之間的和諧氛圍,丁希華危險地眯起眼睛。

  穹蒼拿起手機,直接掛斷,並用短信跟對面交流。

  丁希華沒有打擾她,靜靜看著她編輯文字。等她重新放下手機,才刻意避開案件的話題,問道:「你的學生聽起來沒有任何優點,你是真心覺得,我跟他很像嗎?」

  「他的性格,背景,環境,條件,都跟你截然不同。但是,」穹蒼的眼神裡帶著淩厲,直直刺去,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們是一類人。」

  丁希華慍怒道:「你是在羞辱我?」

  穹蒼說:「他曾經是一個很老實的人,雖然有一段不算單純的童年,但最後會發展成這樣,並不是必然。他到死都不知道,他是被人挑唆洗腦,誤入歧途。他以為自己主宰了命運,其實不過是別人作樂的棋子而已。蠢貨傷害弱者,而真正的天才,更喜歡玩弄天才。這樣才有挑戰性,不是嗎?」

  丁希華好笑道:「你覺得我也是?」

  穹蒼認真地說:「你是啊。因為你無意間說出了跟他一模一樣的話。出於教師的直覺,我不得不懷疑你們,師出同門。」

  丁希華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眼神也佈滿殺氣,猶如暴雨來襲前面對天敵的兇狠動物。

  穹蒼說:「你那麼認真地打聽他的事,難道不是已經有了依稀的預感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8:34 PM

第七十六章 相同

  穹蒼說完之後,審訊室內幾乎陷入一片死寂。

  許久,丁希華目光閃爍,不知是堅定,還是逃避地說道:「不可能。」

  穹蒼不以為意地笑了下:「誠然來說,人類是會排外的。即便那不是他們的本意,但是對於許多高智商人群來講,他們還是能夠明顯地感受到與普通人的格格不入。無論是思維的邏輯、說話的方式、理性與感性的權衡,都會出現一定的偏差。幸運的人會得到包容,進而適應習慣。至於不幸運的人,會被現實一棍打醒,游離在世界之外。很遺憾你是第二種。而人是會尋找同類的。」

  穹蒼抬手指向他,那根極具存在感的手指,將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在一個緊繃的點,猶如即將被點燃的引線。

  穹蒼:「你在被沈穗傷害之後,是不是會試圖在世界上尋找第二個像自己這樣的人?你確定你找到的,是同類,不是獵人?」

  丁希華瞳孔顫動,一半被掩藏在眼皮之下,目光似劍地從下方瞪視著她:「哪裡一樣?」

  穹蒼攤開手:「『世界是為我們這些天才所準備的,什麼叫天才,就是註定比普通人高上一等。』、『庸人,最喜歡做的就是排除異己。尤其是對那些特別優秀,特別突出的人,可以極盡殘忍』。『很多人都想要挑戰,被你解碼的感覺。』。這些都是你說的,而我那個愚蠢的學生說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話。大概只有複述,才會有高相似度的語言描述。」

  丁希華唇角的弧度抿緊。

  「這些思想代表著什麼?你應該清楚吧。」穹蒼用手指比劃,在空中畫了一個圈,「設定一個條件,將你們歸為同類,給予孤獨的人對團體的歸屬感。打壓異類,拔高自身,提升你們對自己智商的認同感。扮演人設、偽裝情緒,在融入普通的社會之後,享受愚弄他人的快樂。設立目標,指定標準,讓你們朝著靶子進擊,證實自己的實力。」

  穹蒼說:「那個靶子就是我。對吧?說白了,這就是一個洗腦遊戲,或者說高級傳銷。引誘你們的,不是金錢,而是你們最缺乏的愉悅感。」

  丁希華脖子上的青筋外突出來,顯示出此刻他身上的肌肉都在憤怒爆裂的邊緣,他的喉結用力滾動,然而臉上的表情還是一派平靜。這是他多年訓練出來的技巧。

  穹蒼繼續道:「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這項娛樂項目肯定很早就開始了。范淮也許身在其中,可是他的表現沒有讓對方滿意,因為哪怕他遇見再多不公平的事,他的目標依舊是,做一個普通人。所以對方步步緊逼,要將范淮這隻不在他計劃之內的獵物圈入自己的牢籠。而你,就是他用來訓練范淮的另外一隻獵物。」

  丁希華嗤笑一聲:「呵,聽起來顯得我很蠢。」

  穹蒼低沉道:「當時我就覺得巧合,為什麼范淮會選擇我做他的老師呢?他說是因為,在監獄裡看見了一本關於我的書。也許所謂的巧合,並不單純,只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有人想將他推向我,有人想將我推向你們。」

  丁希華自嘲道:「你們清醒地抵抗,而我卻沉淪了?」

  穹蒼看著他,垂下視線。

  其實,以前她並無所謂要做一個怎樣的人。好人?壞人?在她眼中那根本沒有明確的邊界。她只需要做一個站在法律線以上,能確保自己平安生活的人就可以。

  傷害別人她沒有興趣,可她的過往也不曾給予過她多少溫情,她沒有救世濟人的目標。

  和普通人相比,她像是一個手握武器的人,她不大平順的童年增加了她的危險性,她吸引罪犯的特質使得她手上的刀鋒變得更為銳利。所以眾人恐懼她,戒備她,誤會她。

  她有著普通人都有的不平跟憤懣,在她心智還不成熟的時候,經歷這一切,也會出現不樂觀不正面的情緒波動。只有「不能殺人」這條準則,是她不可動搖的底線。

  後來遇見江淩,江淩告訴她,「不能殺人」不應該作為底線,人應該是更具有溫情的一種生物。責任、親情、正義……在法律線以上,還有許多不能做,和必須做的事情。

  「丁希華。」穹蒼清楚地叫著他的名字,「你會發現,說明你還清醒。你的自尊,允許你接受這樣的愚弄嗎?」

  丁希華先是沉默,然後低下頭,讓人看不清表情。隨後他的肩膀傳來一陣聳動,並慢慢大笑出聲。

  房間裡回蕩著他刻意發出的大笑聲,那笑聲刺耳又尖利,唯獨聽不見什麼愉悅的感情。

  「你以為是誰促使我殺死我父親的?是我的狂妄大意,才讓她有機可乘。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說,到底誰才是這個遊戲裡真正的玩家?你說得對,我,只是一個獵物。」

  穹蒼靜靜看著他。

  丁希華笑聲止住,眼睛裡被擠出了一點生理淚水。他用力抹了把臉,兩手撐在桌上站了起來。

  「我沒有讓那麼多人看笑話的樂趣,穹蒼,來找我吧。」

  穹蒼跟著站起身,對面的人影一陣閃動,先一步消失不見。

  丁希華選擇強制登出。審訊室裡只留下她一個人。

  何川舟上前,一掌拍在臺上。那劇烈的響動和她身上陰霾的氣息,讓正在恢復數據的技術員顫抖了一下。

  技術員小聲道:「您別,別生氣?」

  何川舟快速恢復冷靜,理順自己稍亂掉的頭髮,說:「沒什麼。摔了個跟頭。」

  眾人緘默不敢出聲。

  --

  賀決雲坐在審訊室裡,原本是在引導沈穗的情緒,眼看就要成功,突然接到了來自同事的電話。

  劇情線都快要捋清楚了還會出現線索,應該是很關鍵的信息。賀決雲本來想出去接電話,但看沈穗目前的狀態,似乎已經沒什麼需要避諱的地方,就直接接了起來。

  「我們這邊的調查結果出來了,隊長讓我馬上送過來給你。」對面的同事說,「我現在跟你簡要地說一下。」

  賀決雲:「請講。」

  「董軒軒的生母叫董菲,後來改名叫董茹姚。在四歲半之前,他一直跟著母親生活。」

  賀決雲覺得這名字好耳熟,簡直呼之欲出,但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你說董軒軒的母親是誰?」

  「董茹姚啊。」對面的同事繼續道,「董茹姚沒什麼經濟背景,也沒有什麼職業技術。當年她的生活過得很窘迫,基本是靠打零工維持。可是因為董軒軒太小,她的工作經常會因為孩子出現變動,加上她身體又不好,每一份零工都不長久。或許是經濟壓力太大,她對孩子不是非常友善,出現過毆打的行為。不過看就醫情況不算嚴重,也不算頻繁。丁陶知道以後,就要求將孩子的撫養權交給自己,並且不允許她進行探望。」

  賀決雲問:「她沒答應?」

  「她答應了。丁陶申請轉戶口的時候,她到場了。」年輕同事說,「不過一個母親應該很難忍住不去見自己的兒子吧?鄰居說她出現過兩次,沒過多久,董軒軒就死了。那段時間她精神有點受刺激,再後來就被人送回老家休養。丁陶給她打了一筆錢,她很多年都沒出來。」

  賀決雲驚訝道:「兒子死了,她居然沒去找丁陶報仇?」

  對面的青年說:「不知道哇。我再找人去她老家問問,不過太遠了。」

  「因為丁陶跟她說……」沈穗突然沙啞地開口,「董軒軒是為了出去找她,才會出事的。」

  賀決雲愣了下,看向對面。

  沈穗臉上還有兩道未乾的淚痕,讓她看起來尤為憔悴:「她當時後悔了,想見兒子。董軒軒有時候會悄悄跑出去見她,把自己吃的零食藏起來帶給她。丁陶就這樣罵她,說她害死了軒軒,她信了。」

  「你們——」

  賀決雲簡直不知道該說他們什麼好。然而罪魁禍首丁陶已經死了,對面這個女人也放棄了掙扎。指責、發洩,對他們來說都沒有任何用處。

  這會是董茹姚想要看見的結果嗎?可是這樣的結果依舊讓人感到無力。就如穹蒼說的那樣,以死亡為開場的遊戲,從一開始就沒有了所謂的勝利。

  電話那邊的人久久聽不到回應,叫了一聲:「賀哥?」

  「沒什麼。」賀決雲壓下各種複雜心情,「你繼續說。」

  「董茹姚前兩年回來了,之後經人介紹找了一份清潔工的工作。」對面的人說,「對,就是你們之前讓我查的那個董茹姚,洪俊的同事。昨天晚上被送進醫院的那一個。」

  賀決雲心驚,有了某種極為強烈,令人不安的預感。

  對面的同事繼續道:「我們查過,她之前的工作範圍就在臨近C大的街道。隊長讓我們聯繫了學校附近那個住宅區的保安,確認她還兼職過那個小區內部的清潔工作,每個月1200塊,她做了一年多,後來辭職了。」

  「我們已經讓同事去醫院找她,也派人去學校附近做一次詳細排查。你有什麼想問的問題嗎?」

  賀決雲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正欲弄清楚這裡面的關鍵,就見穹蒼推開門走了進來。

  賀決雲驟然忘了自己想問的話,茫然道:「你怎麼過來了?丁希華審問完了嗎?」

  穹蒼說:「是啊。他掉線了。」

  賀決雲:「……??」我看起來像是很蠢的樣子嗎?

  穹蒼在他身邊坐下,示意他把電話掛了。

  「我來問吧。」穹蒼說,「我大概知道了。」

  賀決雲於是掛斷手機,跟著落座。

  穹蒼看著沈穗,沉沉吐出一口氣,一手摸上旁邊的水杯,用指甲摳它連接處的縫隙。

  沈穗對賀決雲的通話只聽到了一半,她直覺不對,問道:「董菲怎麼了?她回來了?這件事跟她有什麼關係?」

  穹蒼說:「她不僅回來了,她還報仇了呢。」

  「跟她有什麼關係!」沈穗激動叫道,「人是我殺的!跟她有什麼關係!」

  「因為這世上還有一種殺人方法,叫做借刀殺人。」穹蒼把杯子外面的紙撕開,「當然,這主要還是因為你們那個家,早就已經漏洞百出。」

  --

  病房的窗簾被拉開,光線刺了進來。床上的人眯了眯眼睛,將手從被子裡伸出來。

  洪俊轉過身,輕聲道:「小董,你醒了?」

  董茹姚點了點頭,長期的病痛折磨讓她瘦骨嶙峋,因為剛剛經歷完搶救,此時唇色慘白。

  洪俊小心翼翼地在她床邊坐下。

  董茹姚雙目無神,望著天花板,淺淺呼吸。

  洪俊說:「丁陶死了。」

  董茹姚的眼睛迸發出一道光芒,渾濁的雙目瞬間變得有力。她轉過頭,漆黑的瞳孔對準洪俊,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點頭確認,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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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主的人設靈感來自Daniel tammet,一個大腦受傷後世界出現了代碼,像開了外掛一樣的人,現在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類之一。這種叫後天性學者症候群,左腦受到一定損傷後,不同人可能會得到不同領域的天賦。設定的主要靈感來自謀殺之謎、跑團等角色扮演類遊戲,再加上三夭直播(這個是老設定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8:45 PM

第七十七章 副本通關

  董茹姚終於完成了自己長久追求的夙願,肩膀鬆鬆地垂下,深陷在床褥之中悵然失神。

  她釋懷了,折磨著她的噩夢與怨恨消散了,但支撐著她一直求生,與病魔抗爭的那股韌勁,同樣消失了。

  她沒有茫然自己剩下的人生應該要做些什麼,因為她根本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

  不多時,眼淚已經打濕她的枕巾,她似乎忘記了眨眼,只如垂死之人一樣望著虛空。唯有亂了節奏的呼吸聲,能證明她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洪俊給她抽了張紙巾,又挪動著靠近了一點,在她邊上擔心問道:「你沒事吧?」

  董茹姚久久才回神,對他笑道:「洪哥,謝謝你啊。」

  洪俊說:「你謝我什麼呀?」

  董茹姚說:「如果不是遇到你,我覺得自己可能已經瘋了。」

  洪俊聽見這話,內心的酸澀跟著湧動出來。

  沒人知道他心裡的苦悶,他的孤獨無法跟任何人訴說。他不需要大度,也不需要他人的憐憫,他願意做一個一輩子都放不下仇恨的陰暗的人。但是對於同樣失去了親人,且是同一個仇人的董茹姚,他莫名有了種同病相憐的安慰,也有了可以傾訴的對象。

  在那樣的境遇裡,遇見一個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朋友,無異於深淵中伸出的一隻手。他是,董茹姚也是。

  洪俊低頭,將紙巾對折,幹啞說:「會好起來的。現在已經結束了。」

  董茹姚心說她的人生早就已經結束了。延續的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

  她含淚回憶道:「我把軒軒交給丁陶的時候,我以為他能帶我兒子過上好生活。我那時候太難了,你知道嗎?一分錢得掰成兩分花。小孩子特別會花錢,生一次病連底都掏空了。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我脾氣差,忙,學歷低,沒法給他很好的生活,也沒法給他普通的教育。他跟著我,肯定會被人看不起。我沒有辦法,我想他畢竟是丁陶的親兒子,丁陶會好好對他的。就算我不甘心,我也認了。」

  「我讓他走的那一天,他不願意離開我,我還動手打了他……」董茹姚泣不成聲,「他叫我媽媽,我不應他,冷著臉要趕他走。到了第二天,他端著早餐爬到我的床上,說他愛我。我為什麼要趕他走?我要是再堅持一下,說不定他就不會死了。到今天,他就快要成年了……這世界上怎麼會有我這樣的母親?」

  洪俊看著痛心,險陪她一起哭出聲來,乾巴巴地安慰說:「這不是你的錯,你盡力了。」

  「我一想到軒軒,我就恨。我恨死丁陶了,我恨他們一家。」董茹姚抽噎道,「丁陶死我都不能原諒他!」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淚,似要將那個名字生生咬碎。

  「他縱容他兒子殺害軒軒,我就讓他兒子殺了他。丁陶死得公平。這就是他們一家的報應!」

  洪俊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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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真的瞭解你兒子,你就會知道。董茹姚想要接近丁希華,太容易了。」

  穹蒼平靜的態度與沈穗的驚慌形成鮮明對比,她不急不緩地補充說:「哦,董茹姚就是董菲現在的新名字。」

  穹蒼說:「像丁希華這樣戒備多疑的性格,他會對主動幫助自己的人,抱以懷疑,猜測對方接近自己的目的。但是,他對外的形象一向是親和熱心、樂於助人,所以他對受過自己幫助的人,反而會放鬆警惕。因為那樣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有受人愛戴的自信。」

  「董茹姚的身份多麼卑微啊。清潔工的工作原本就是社會底層,學校附近魚龍混雜,人流量又大,她很容易會受到各種各樣的欺負。說不定某次無意間,丁希華幫助了她。於是二人有了第一次交集。」

  賀決雲摩挲著下巴,聽得認真。沈穗也沉默下來。

  她心裡其實已經有所猜測,只是還不願意承認,等著穹蒼證實她的愚蠢。並期待著能從中找到漏洞,再給自己一點自欺欺人的機會。

  「董茹姚可以用一些小小的禮物,對丁希華表示感謝,並無意中向他透露自己的狀況——外鄉漂泊,中年無子,惡疾纏身,無依無靠。她沒有任何需要圖謀,或值得別人圖謀的地方。有時候這種一無所有又沒有未來的人,會讓人特別有安全感。」

  「她接近丁希華的同時,還會去接近丁陶。丁陶對她心中有愧,本身又品行不端,想要找到他的錯處,簡直是太簡單了。不過董茹姚沒有輕易動手,她的目的不是簡單的報仇。普通的家庭矛盾,不足以推動她的計劃。她選擇等待,收集更多的線索。」

  沈穗抱緊自己,感覺周身遍體寒意。

  「一個母親的憤怒和耐心,超乎常人的想像。她用了將近一年的時候,獲得了丁希華全然的信任。冒犯地說一句,比起二位疏離的家長,那段時間,董茹姚跟他的關係或許更為親近。沒想到,丁陶真的犯了一個大錯誤。他包養了夏夏,一個愛慕丁希華的女生,還弄大了人家的肚子。中年得子,他一定很開心。」

  穹蒼拿過一旁的筆,夾在指尖轉了一圈。

  黑色的陰影連成一個圓圈,猶如整個案件裡無一逃離的參與者,橫貫十二年,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

  「於是,董茹姚覺得,機會來了。」

  --

  董茹姚偏頭看著窗外,眼睛裡佈滿血絲。

  「丁陶剛見到我的時候,都快認不出我來了。好長啊,我才發現原來十二年有那麼長。在我痛苦的時候,他卻過得那麼逍遙。」

  「我找機會,告訴丁陶,說丁希華已經把當年的真相全部告訴我了,並嘲笑他養出了這麼一個兒子。我說丁希華向我叫囂,他當初可以殺了董軒軒,以後也可以殺了另外一個私生子。他如果敢結婚,丁希華一定會報復他,這是他的報應。丁陶很憤怒,同時也很恐懼,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兒子真的有可能那樣做。他被我不停騷擾,日復一日地思考、懷疑,慢慢的,恐懼占了上風,他真的信了。」

  董茹姚想起丁陶當初的模樣,笑了出來,繼續說:「我又去給丁希華傳遞信息,說無意間聽見丁陶想離婚。不止如此,這個不合格的父親還罵自己的兒子是一個變態,是一個殺人犯。我裝作很局促地去向丁希華求證,他沒有生疑。他也是一個可憐人。越是享受不到父愛,就越是奢望。最後發現奢望沒有著落的時候,就變成了失望。」

  洪俊用一種陌生又複雜的眼神看著她,對自己朋友的這種狀態感到迷惘,卻又不忍反駁。

  董茹姚沉迷於自己的回憶,沒有發覺。

  董茹姚神情裡帶著瘋狂:「我挑撥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他們兩個人,都很驕傲,自以為是,從不認為會被我這樣一個沒有文化的人欺騙,所以他們都信了。他們爆發了爭吵,最後不歡而散。丁陶就是一個脾氣暴躁又無情冷漠的男人,他現在有了新的孩子,對於丁希華開始漸漸覺得陌生。本身他們父子的感情就有著裂縫,現在,維持不住了。」

  董茹姚諷刺道:「丁陶生氣的時候,會口不擇言,放各種狠話。比如,用丁希華的過去來威脅他。而丁希華,他無法分辨。」

  --

  鏡頭從房間的角落照下,將審訊室內三人的神態都照得一清二楚。

  「董茹姚是個絕症病人,她進行煽動情緒的時候,讓人難以分辨她的動機,看起來好像真的是為了丁希華好。」

  穹蒼清亮的聲音極具畫面感,每一個音節都猶如敲在沈穗的心上。

  「這時候,洪俊可以登場,讓丁希華知道他父親有這樣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段時間,恰好是范淮狙殺人證的輿論最熱烈的時候。董茹姚不停地挑唆,說她可以為了丁希華頂罪殺人,或者,可以將罪行嫁禍給洪俊跟范淮。當語言形成的畫面出現的次數多了,就算是丁希華,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沈穗嘴唇翕動。

  穹蒼說:「人情緒的崩潰可能只在一瞬間。或許是酒後的一句失言,或許是無意間的一次指責,或許是為了警告的一句誇張表述,讓丁希華最終決定殺人。他已經殺過一次人,這件事情的影響是深遠而巨大的,比他預想的更為嚴重。也許他意識不到,但在真面對這種情況的時候,他會更加輕易地選擇舉起屠刀。」

  沈穗將頭磕在桌子上,喉嚨裡發出一陣怪音。

  賀決雲聽得一愣一愣,不由懷疑道:「你已經審問過董茹姚了嗎?那麼快?」

  穹蒼瞥他一眼,示意他不要破壞氣氛。

  賀決雲意會,乖巧閉嘴。

  穹蒼繼續對著沈穗道:「你是她的母親,他卻沒有想過依靠你。好遺憾啊。替他頂罪,是你最後能表達母愛的方式了嗎?」

  沈穗抬起頭,大聲叫道:「你沒有證據!人是我殺的,不是我兒子!丁陶要跟我離婚,去養別的女人,我不允許,所以我殺了他!」

  穹蒼:「如果這一切真的是董茹姚設計的,相信我,她會留下非常明確的證據。」

  --

  「對了,我把……」董茹姚勉強坐起身,氣息微弱地說,「我把和丁希華策劃嫁禍的過程都錄了下來。我偷了你的安眠藥給丁希華,但是我還在裡面加了別的白色藥片。只要法醫驗屍,肯定能驗得出來。證據都在我床頭的小盒子裡,你不要忘了。」

  洪俊大感不安道:「你說這個幹什麼啊?算了,你先休息吧。」

  董茹姚說:「我病得那麼嚴重,我得告訴你。萬一我沒救過來,一切都白費了。」

  洪俊喝道:「你別胡說了!」

  洪俊起身去倒水。

  一個紅色的熱水壺,被他提在手中,竟然拎不大穩。他的手一直在顫抖,熱水倒出了杯子,淋在他的手上。

  洪俊連忙將東西放下。

  他一面用衣服擦著手背,一面轉過身,問道:「小董?是誰教你這麼做的?到底是誰告訴你這些事情的?你不覺得那個人也很可怕嗎?」

  董茹姚準備開口,渾身一震,彎腰猛烈地咳嗽起來。

  洪俊連忙過去,輕撫她的背幫她順氣,準備按下一旁的急救鈴。

  「洪哥。」董茹姚費力發聲,反握住他的手,哭道,「我現在就特別想吃蛋糕。我答應軒軒給他買,可是最後也沒帶他去。」

  洪俊說:「我去買,我去。」

  「謝謝你洪哥。」董茹姚說,「我特別高興,你能理解我嗎?」

  洪俊將手抽回來,攥緊了手指,重複道:「我去買,你等著。」

  他急匆匆地轉過身,跑出病房。

  --

  審訊室裡的三人正在對峙似地沉默,等待所謂證據的出現。穹蒼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聲,構成了房間裡唯一的響動。

  隨即,一道熟悉的手機鈴聲打破了沉默。

  穹蒼直接開了免提,年輕警員喘著粗氣的聲音在裡面響起。

  「隊長!我們趕到醫院找董茹姚,可是她已經——她已經跳樓了!」

  沈穗抬起頭。

  穹蒼問:「人怎麼樣?」

  「人正在搶救!」同事說,「但是我們找到了丁希華殺人的確切證據,現在正在趕往董茹姚的家裡搜取。」

  穹蒼說:「我知道了。」

  她抬起眼,看向對面沈穗灰敗的臉。

  與此同時,副本通關的提示在兩人耳邊響起,屏幕畫面轉成灰色。

  賀決雲這才如夢初醒道:「結束了?這場也太快了吧?」他好像什麼也沒做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8:54 PM

第七十八章 聯絡

  眼看著穹蒼光榮退出副本,幾位技術員的心情跟賀決雲大抵是一樣的。

  宋紓懷疑自身道:「我好像沒給她開掛吧?她怎麼會知道董茹姚的供詞?」

  「難道小姐姐能看見的是……上帝視角?」

  「你怎麼不說能看見鬼呢?」

  「好快啊,有幾個玩家還在洪俊家裡面轉悠呢。這掉的不是一小段節奏啊。」

  幾人嘀咕道:「要說開掛那也是何隊讓我們開的,不關我們的事吧?報告我不寫。」

  「要寫宋紓寫。」

  宋紓憤怒道:「你們做夢!」

  內測會邀請多位能力評分各不相同的玩家一起參與,豐富人物設定,所以最後每個玩家結束副本的時間各不相同。長時間通關不了副本的人,管理員會給予一定提示。但真的鮮少出現這樣快速通關的玩家。

  方起樂顛顛地站起來,朝眾人揮手道:「不好意思了,我這就提前下班了,同志們繼續加油,都注意休息啊。」

  他來時沒帶什麼東西,走時也是一個乾脆俐落。在眾人羨慕的目光裡,甩起外套就要離開。

  何川舟動了一下,側步過去將他攔住。

  方起面對她還是有點發怵:「何隊有事兒?」

  何川舟面無表情地問:「你要去休息室吃飯嗎?」

  「去吧?」方起說,「難得來一趟,免費的便宜幹嘛不占?」

  何川舟轉過身,朝技術員們點了點頭。

  謝奇夢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有主意了。果然,就聽何川舟說:「大家都累了,今天結束,先去吃飯吧。」

  幾位三夭員工看了眼時間,發現此時才下午三點,設備艙裡的營養液是夠用的。往常他們這些負責監察的刑警,不壓著玩家工作到八點都不捨得放人,今天居然如此慷慨。

  宋紓心裡發樂,用管理員的身份發了一條公告,宣佈今日副本結束,所有玩家可以下線休息。

  眾人都開始收拾東西,何川舟拎了衣服,跟在方起身邊道:「我跟你一起過去。」

  方起左右為難。別以為他不知道。你要饞的是我的身子也就算了,可你饞的是我的客戶啊!

  --

  穹蒼走下機器,坐到一側的沙發椅上。她習慣性地放空大腦,好讓不適的感覺儘快散去。在恍惚發沉的思緒裡,她想到范淮,想到了丁希華,又想到了被黑雲層層疊疊所覆蓋的真相。她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接近真相後面的世界,或許只差一個轉身。然而她不知道那個機會究竟在哪裡。

  出神中,敲門聲響起,賀決雲在外面問道:「穹蒼,吃飯了嗎?」

  這頗具家常氣息的問話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呆了片刻,才過去開門。

  賀決雲見到她,指著走道前方徵詢道:「去吃飯?」

  穹蒼說:「好啊。」

  兩人於是結伴往樓下的休息室走去。

  賀決雲控制著步伐與穹蒼並排,時不時扭頭看她,幾番欲言又止。為了掩飾尷尬,還抬手擦了擦鼻子。

  穹蒼實在很難忽視他的各種小動作,在即將走進電梯前,她停下腳步,拿出手機對了下時間,說:「給你一個問答解惑的機會,現在開始三分鐘。說吧。」

  真這樣直白,賀決雲反而語塞了。

  穹蒼抬眼瞧他,說:「我要開始計時了。你還不問嗎?」

  賀決雲張了張嘴,第一句想問,她對董茹姚的分析是不是真的?然而這個念頭只一閃而過就被他壓了下去,因為如果猜測錯誤,副本根本不可能順利結束。

  所以賀決雲轉口問道:「你是怎麼從丁希華身上問出董茹姚的事的?他願意配合你?」

  「他沒明確說,我猜的。有些題目只要知道答案,就能倒推出過程。」穹蒼說,「他已經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這對他來講,是一件極為可笑的事情。」

  賀決雲半信半疑,又問:「那你又是怎麼把丁希華逼掉線的?你問出什麼……跟范淮有關的事情了嗎?」

  穹蒼思考了下,回說:「他其實沒透露什麼。他只是適當地表示了對我的崇拜,並且誠摯地邀請我去探望他。」

  賀決雲臉上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穹蒼驚訝:「你不相信?」

  賀決雲木然轉過臉,戳下電梯鍵,說:「你的冷笑話我已經免疫了,女士。人是會成長並且學習的,希望你也可以與時俱進。」

  穹蒼受教點頭,意味深長地稱讚道:「先生,你真是……一位極有趣的人。我確實應該向你學習。」

  電梯門打開,賀決雲大步邁了進去。

  穹蒼說:「你不接著問了嗎?還不到一分鐘呢。」

  賀決雲像是賭氣,又有點得意道:「沒意思。我可以自己看複盤。還是吃飯吧。」

  穹蒼:「哦——」

  賀決雲說:「女孩子不要老是陰陽怪氣。」

  「哦。」

  兩人一路到了休息室,推門進去的時候,正好也有一行人從另外一邊進來。

  為首的女士環視一圈,快步朝著他們靠近。

  賀決雲認出來人,訝然道:「何隊?你們也結束了?現在還早吧,是不是我的員工提了什麼不合理的要求?」

  何川舟笑說:「不是。適當的肢體運動,可以幫助玩家開拓思路,我建議他們勞逸結合。」

  賀決雲心說你們這些女強人是不是都有一張喜歡騙人的嘴?他面上不顯,大方朝穹蒼介紹道:「這位就是負責這起案件的何隊長,何川舟。她是業內很有名的鐵娘子。穹蒼,幾位應該都認識。」

  何川舟點頭,面帶微笑地看著穹蒼。

  如果是認識她的人,就會知道她此刻的微笑是多麼可貴,然而穹蒼並沒有感受到,反而更加注意她身後的男人。

  穹蒼朝乖巧沉默的謝奇夢點了點下巴,好笑道:「這是帶家長來了啊?」

  「你——」謝奇夢輕而易舉地被挑起怒火,壓著聲音說,「別開玩笑好嗎?」

  何川舟說:「既然大家都下來了,那不如一起吃頓飯吧,順便交流交流。方醫生應該也想跟你分析一下副本結果吧?」

  方起:「??」他沒有。他們家客戶一向放養的。

  只幾句話的功夫,門口已經熱鬧起來,其餘的玩家也相繼趕到,他們幾人光杵在門口顯得有些奇怪。

  穹蒼做了個邀請的手勢,示意他們隨便,就近找了個位置將東西放下,並過去端自己的晚飯。

  當五人順利圍著一張圓桌落座,桌上氣氛變得十分之詭異。他們彼此間面面相覷,似乎連寒暄都變得生疏。尤其何川舟一直直勾勾地盯著穹蒼,而穹蒼不甘示弱地與她回視。兩人之間的電光導致桌上另外三人無法適從,恨不得遁地而逃。

  好在附近的玩家開始密集起來,他們亢奮地討論著遊戲,叫這邊不至於太過安靜。

  「我剛剛搜了一下資料,兇手居然是丁希華?難道不是沈穗主謀嗎?丁希華看起來很老實啊。」

  「不可能吧?警方通告是這樣的嗎?三夭是不是做了劇情調整?」

  「劇情調整不可能調整兇手身份的,警方通告寫的很簡潔,只說丁希華跟沈穗聯合殺害丁陶……這是一齣大戲啊!」

  「話說你們是查到哪一步了?」

  「不對啊,我明明已經查到沈穗了,也證實是丁希華搬的人,可是副本還沒結束。我都不知道要在裡面幹什麼。出來搜一下結果依舊沒思路啊。」

  「還好這是副本,如果是現實我就真的以為要結束了。副本好歹能強制你讀取隱藏任務。」

  「線索給得太慢,感覺所有人都在說謊。我不停地在學校、工廠、街道、公安局裡地奔波,收穫寥寥,幹點什麼都不知道。」

  謝奇夢一直不動聲色地偷聽,對此受到了安慰。

  他果然還是正常的。

  「對了,有人通關了你們不知道嗎?」

  「失敗了?」一人奇怪道,「內測副本很難失敗吧?不是會有管理員在旁邊進行引導提示的嗎?」

  「什麼失敗?是通關了!我的測評師剛才告訴我的……天才真的太可惡了。」

  「不會吧?怎麼可能!那通關條件到底是什麼?找出沈穗的殺人動機?」

  「我的測評師跟我說……你們找到董茹姚這個人物了嗎?」

  幾人一陣沉默,然後頂著滿腦袋問號懷疑人生道:

  「啥呀?」

  「誰啊這又是!」

  「我到現在連關鍵人物都沒摸到?我不相信!」

  「哪位是大佬啊?給我個手機號吧!我躺列行嗎?」

  何川舟被他們給逗笑了,主動拿出手機,對穹蒼問道:「能不能要一個你的聯繫方式?」

  穹蒼朝賀決雲示意:「記一下賀先生的吧。我出門不喜歡帶手機,帶著手機也不喜歡看信息。Q哥一般能及時聯繫到我。」

  賀決雲吐槽道:「拿我當你經紀人啊?你面子也太大了吧。」

  穹蒼正當道:「沒有金錢交易的友好關係,統稱為朋友。」

  賀決雲:「……感謝你這次沒有誇我是個好人。」

  穹蒼:「你說的話我還是記得的。以後這種話我只在心裡說。」

  方起危險地眯起眼睛。

  何川舟打量著二人,若有所悟,試探地說:「祝你們……」

  穹蒼歪過腦袋。

  何川舟又不確定起來:「友誼長存?」

  賀決雲:「……」這什麼玩意兒?

  穹蒼笑說:「謝謝。」

  「沒什麼。」

  穹蒼默默吃了一顆小番茄,又抬起頭說:「我沒有問沈穗關於范淮的事。」

  談起工作,何川舟自在起來,她沒有避諱,直白告知:「據沈穗的原型說,范淮殺人的那一天,丁陶喝了很多酒。他回來的時候醉醺醺的,第二天早上,連自己是怎麼回來的都不知道。但是在作證的時候,他並沒有提及這一點,還謊稱當時自己只喝了一小口酒,確認自己大腦非常清醒。因為他不是第一目擊者,且提供的細節具體可信,所以法官採納了。」

  穹蒼:「也就是說,丁陶的證詞應該存疑。」

  何川舟點頭:「如果按照沈穗的說法,確實應該如此。但是現在丁陶已經死亡,具體的真相,沒有人知道了。僅憑這一點,還不足以起訴。」

  穹蒼偏過身,將自己小碟子裡的雞蛋分給了賀決雲,殷勤地放到他碗裡,說:「多吃一點Q哥。」

  賀決雲簡直受寵若驚。

  穹蒼叮囑道:「公測的時候,麻煩把這一條信息給加上。」

  賀決雲:「……」感覺自己像一個工具人。

  穹蒼說:「我對你一向都是很好的,只是你不相信而已。不然你可以問問何隊長,丁希華下線前跟我說了什麼?」

  賀決雲順著望過去。

  何川舟不明所以,還是答道:「讓她過去看他。」

  賀決雲大驚。

  「你看。」穹蒼攤手,一臉我總是忍辱負重的模樣。

  賀決雲嘀咕道:「不會吧?你以前搞傳銷的嗎?」

  「你要去見丁希華嗎?」何川舟在對面說,「你的協助,給了我很多的靈感。如果你有什麼新的線索,希望你也能提供給我們。我們的目標是一樣的。」

  穹蒼就是再遲鈍,也能感受到面前這人對自己的好感了。她點頭說:「我相信如此。」

  何川舟再次掛起友善的笑臉,問道:「你想做警察嗎?」

  穹蒼愣了下,沒料到自己也能有這樣的待遇。她婉言拒絕道:「不了吧。我這人難以管束,也不喜歡被管束。」

  何川舟說:「明白。」

  謝奇夢的筷子懸在碗上,直到方起碰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

  後面的飯局總算是融洽起來。不過何川舟很忙,沒吃兩口就帶著謝奇夢離開。

  等桌上徹底沒了限制,方起立馬將餐巾一摔,湊近二人,質問道:「你們兩個!不會是住到一起了吧?」

  他指著賀決雲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9:28 PM

第七十九章 特徵

  賀決雲生起一股沒由來的緊張。他想,穹蒼肯定是已經知道了的,他雖然沒說,卻表現得明顯。又想自己的理由十分正當,沒什麼好心虛的,畢竟誰會在外招搖自己有錢人的身份?然而他下意識的反應,還是掩飾。

  賀決雲一把攬過方起,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笑駡道:「說什麼呢你?」

  方起掙扎之下,差點把自己脖子給扭了。

  「他是誰?」穹蒼不以為意道,「一位非常有錢的朋友。」

  方起:「他是——」

  穹蒼悠悠強調:「重點在非常有錢,其次在朋友。」

  方起一時語塞,畢竟這個認知毫無錯誤。

  他說:「……那是太有錢了。」

  「不要這樣說。」穹蒼也曾發出過類似的感慨,她歎了口氣道,「是我們太窮罷了。」

  方起:「……」為何非要拉我比?我一點都不想意識到自己的貧窮。

  穹蒼讓他不要大驚小怪:「坐下吃飯。」

  「我去你家兩次都沒找到人,從上次人肉的事情出了之後我一直很擔心你,你是不是可以跟我打聲招呼?」方起彎下腰,苦口婆心地對她說,「你說你有住的地方了,我以為是賓館,結果是他家?可是他……他又不安全!這個男人,只是看著老實而已,背地裡還是好多花花腸子的!」

  賀決雲聽不下去,這些純粹都是污蔑:「差不多行了,你是不是管太多了?」

  方起說:「我是為了她好!」

  穹蒼跟賀決雲同時「嘖」了一聲。

  方起說完也發現這句話聽起來怎麼那麼不對味。仔細一想才記起,這是副本裡夏夏那個不負責任的老爹的口頭禪,一時間深感膈應。

  他再次坐下,面色不是非常高興:「那你打算住多久啊?」

  穹蒼沒答,只是說:「我要去見丁希華了。」

  方起問:「什麼時候去?」

  穹蒼點亮手機,賀決雲直接說:「今天不可能。」

  穹蒼遺憾道:「那就明天好了。反正現在大家都是自己人,時間什麼的好說。」

  方起正要吐槽她兩聲,邊上一直蠢蠢欲動的青年終於按捺不住地湊了過來,朝穹蒼申請道:「大佬,能跟你拍張照嗎?我就實話實說了,我想發個朋友圈炫耀一下,因為我全家都特別崇拜你!」

  賀決雲失笑:「你這什麼奇怪的要求?」

  穹蒼跟著不正經道:「我就喜歡你這樣真誠的人。」

  青年高興叫道:「太好了謝謝你!我只拍一張就行!」

  圍觀眾人頓時響應,一窩蜂地湧了上來。

  「我也想拍!我是你的顏粉!」

  「我就不一樣了我看的一直是實力。」

  「小姐姐他們其實就是想蹭你的熱度——」

  方起見穹蒼轉瞬被人群淹沒,主動告辭。賀決雲閑著沒事,也決定回去寫報告。

  等穹蒼甩脫一眾玩家,回到家時,賀決雲還在公司裡加班。

  空無一人的房間,與穹蒼原本的住所沒有多大區別。木架上的幾個機器亮著待機的紅光,賀決雲怕她不習慣,將它們全部轉成面壁的方向。

  穹蒼在沙發上坐著整理了一遍思路,而後回房間拿出紙筆,開始記錄。

  穹蒼有一個習慣,不管信息是否有用,在未得出正確答案且缺乏進展的情況下,她會將所有讓她有過印象的細節全部記錄下來。因為即便是她,有時候也無法完全相信自己的記憶。而這種詳細又全面的複盤,能有效幫她避免遺失重要細節。

  她提筆密密麻麻地寫了幾行關鍵字,再根據它們的特徵進行多次分類,尋找其中是否有交叉重合的部分。

  這個過程並沒有多大的意義,但是能讓先前雜亂的思維變得稍加順暢。在寫滿一桌沒用的廢稿之後,穹蒼終於開始有條不紊地製作人物關係圖。

  晚間,賀決雲推門進來時,就看見穹蒼面前擺著一疊紙,一心兩用地坐在那裡看電視。

  背景聲音開得很小,只能通過字幕來判斷主持人的發言。

  賀決雲一看她這配置,多年自律的條件反射都被她給激發出來了。

  「寫作業的時候就不要看電視啊。」

  穹蒼目不轉睛,敷衍地說:「開拓思路。」

  賀決雲注意到她在看的是一個美食節目,無奈道:「是思路還是食路啊?」

  他一面說,一面拿起桌上的筆記。

  穹蒼狂野不羈的筆鋒,賀決雲差點沒認出來。他眯著眼睛,將前後幾張拼在一起,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才發現她在寫什麼。

  穹蒼將幾人的履歷全部列了出來,按照年份放在一起比對,尋找他們之間可能的交集。包括她所知道的人物病症、就醫醫院,以及人生重大經歷。

  她的信息獲取渠道比較狹窄,基本是依靠三夭的劇情設定,但她的觀察能力夠強,許多關鍵問題都讓她從細節裡翻找出來了。

  賀決雲說:「無論是范寧寧、李毓佳、董茹姚,還是丁希華,所有疑似的參與人員,他們的職業跟經濟條件都各不相同。甚至連出生、就學、工作的地方也不完全相同。你說這些人,在現實當中,可能連萍水相逢都做不到,究竟是怎麼被牽扯進同一個圈子的呢?」

  賀決雲已經看過副本回放了,而且是來來回回復盤了好幾次。他對穹蒼的猜測仍舊覺得不可思議。他私心希望這一切只是她的多慮。但事實告訴他,當巧合出現的次數高達某個頻率,它就無法再被稱之為是巧合。

  賀決雲看著寫在紙張最後面的結論。

  這幾個人,要麼本身有心理缺陷,要麼長期忍受著不平等不正常的虐待,要麼有著強烈的、可以無視社會道德觀的仇恨。

  除了心理都不健康以外,他們幾乎沒有別的共同點。

  賀決雲自言自語道:「假使真的有這樣一個人,那他究竟是如何選擇並接近目標的呢?想要從茫茫人海之中,挑選出這些個例,保證他們意志足夠堅定,對他們進行洗腦還不讓他們發覺,這不容易吧。」

  穹蒼拿著遙控器按了暫停,說:「當考察樣本的範圍過大,你無法有效取樣的時候,你可以等待他們主動過來找你。」

  賀決雲遲疑:「心理醫生?」

  穹蒼說:「可能吧。」

  賀決雲太瞭解她這種漫不經心的語氣了,差不多就意味著否定。

  「可能性多少?」

  穹蒼豎起兩根手指,果然道:「在我心裡不到20%。對方或許是一位心理醫生,或許有一定的相關知識。但跟這些人,應該不是在就診過程當中聯繫上的。」

  賀決雲還以為她的手勢是在比「V」。

  穹蒼補充道:「范淮從來沒有去看過任何心理醫生。丁希華那麼驕傲的性格,也不大可能去看心理醫生,他從不認為自己有毛病。說實話精神疾病並不普及,能主動去找醫生的病人才是少數。如果是類似丁希華那樣驕傲的人,已經清楚認識到自己的精神世界有缺陷,在面對專家人士的時候反而會更加警惕。更何況……」

  穹蒼起身,開始收拾桌上雜亂的東西。

  「心理醫生之間的收費差距也很大,以董茹姚跟范安的經濟條件,她們可能承擔不起長期的心理輔導,也無法接受這樣的大額支出。這樣選出來的目標,會有一定的局限性,也極易被警方發現。」

  的確如此。目前牽涉在內的幾人特徵差異過大,甚至像是被特意挑選過的不同群體,就像當年推出來指證范淮的那五個人一樣,幕後人在用他們互相間完全陌生的關係來迷惑眾人的視線。這也是警方多年沒有察覺的原因。

  這說明對方非常謹慎,且接觸的樣本足夠龐大。

  如果這些人在某家醫院有著相同的就診記錄,是很容易被查到的。

  賀決雲幫她一起收拾桌上的東西,內心的天平漸漸往危險的方向偏移,他窺覷著穹蒼的臉色,問道:「那你認為,對方是什麼身份?」

  穹蒼不確定地搖頭:「只要有刑事案件就一定會出現的人物。當事人會盡己所能提供最好的條件,哪怕是經濟方面有所局限,也會不惜一切代價。」

  賀決雲猜測:「警察,或者……律師?」

  穹蒼說:「多起案件的發生地點,並不在同一個轄區。」

  賀決雲呢喃:「所以……」

  他們其實也已經有了類似的猜測,能接觸到這些事的,無外乎就是機制內的公職人員,或者與涉案者直接相關的醫生、家人、律師等人。

  「我不知道。」穹蒼把紙卷成桶狀,握在手裡,「范淮入獄之後,江淩一直在給他找知名律師想要起訴,因為一直沒能收集到足夠的證據所以最後放棄了。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找過多少律師。丁陶因為生意的原因,長期都有跟律師接觸的可能,董軒軒的死亡案件他們沒有起訴。其餘幾人我查不到相關的檔案信息。如果是對方主動聯繫他們,而最終又沒有對某起案件進行正式起訴的話,這個人並不好找。」

  賀決雲陷入沉思。

  「如果真的如我所想,對方一定是個口碑上佳,形象正面,勝率拔高的知名律師。他可以同時為有錢人和窮人服務,說明他極具人道主義精神,所以向他求助的人會天然地信任依賴他。而律師見過各種形形色色的人,懂得揣摩人心符合邏輯。」穹蒼說,「算了,我只是隨便說說。等明天見了丁希華再分析吧。」

  賀決雲這才想起來,告訴她道:「我幫你約了明天下午兩點。」

  穹蒼笑道:「誠摯地對你表示感謝。」你可真是一個好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09:40 PM

第八十章 猜測

  第二天是賀決雲開車送穹蒼過去的。賀決雲自己都沒意識到,他莫名其妙地成了面前這人的御用司機。不過他確實對旁聽這場會面很感興趣,畢竟這回可沒有記錄回放功能了。

  因為事先已經約好,流程走得很順利,丁希華一早就在等他們。賀決雲遞交了手續,跟穹蒼進去與他見面。

  「丁希華」與三夭模型裡的人長得不算相似,但氣質相近,仔細對比的話能輕易讓人將他們聯繫起來。甚至因為徹底甩脫了精神壓力,他的面貌還變得更加精神了一點,眼神清明,不再有以前那種謹慎疏離。

  他笑著看向二人,朝他們揮了揮手,表示歡迎。

  他自如的神態與表現,讓賀決雲半點也感受不到自己是在探監,好像不過是閒暇時來會見一次老友。如果不是環境的不適感過於濃重,他恐怕也要跟著應一聲「你好」。

  穹蒼翹著一條腿,形象頗有點吊兒郎當,叫道:「丁希華。」

  「你就叫我丁希華吧。」對面的人笑道,「我還挺喜歡這個名字的。」

  他轉向穹蒼旁邊的賀決雲,聳肩說:「如果人類真的可以利用科技,永遠過上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個人的生活,那該有多好?」

  賀決雲說:「扮演是扮演,遊戲是遊戲。科技改變不了現實,三夭的初衷也不是為了讓人逃避人生。」

  「誰在乎是不是現實?」丁希華好笑說,「能讓人享受當下就夠了。自欺欺人是一種自我療癒的方式啊,是一種能力。」

  穹蒼說:「你現在開始悲春傷秋了嗎?」

  「人在無聊的時候,總是會胡思亂想的。」丁希華仰起頭,盯著天花板感慨道,「在你們來之前,我推導了一下我過往的人生,然後我思考了一個問題。」

  穹蒼順著話題問:「你原本有機會做一個好人?」

  「確實如此。」丁希華拉低視線,低聲道,「人一旦開始回憶,就停止不了後悔。」

  穹蒼沉吟道:「說明,人類一直在犯錯?」

  丁希華反問:「難道不是嗎?」

  「哦——」穹蒼點頭道,「你不是認為天才高人一等的嗎?怎麼現在也開始嚮往起普通人的生活了?你還會在乎這個社會對好壞的評價嗎?」

  丁希華自嘲道:「因為進來之後我才發現,監獄裡的生活太過無趣,輕鬆一點的從眾生活其實並不令人討厭。所以……人一旦夠多,就會想要順從,這是人類的本性。」

  穹蒼頓了下,問道:「那麼,在你後悔的過程裡,有反思過是誰讓你陷入現在這個無趣境地裡的嗎?」

  賀決雲心道,真是一個老陰陽人。穹蒼想損人的時候連句尾的語調都在表示她的傲慢。

  丁希華問:「你是在諷刺我嗎?」

  穹蒼不以為意道:「不,我的諷刺對你應該毫無作用,畢竟你心裡清楚知道你比不過我。」

  丁希華連受打擊,懷疑道:「沒有弄錯的話,你是來找我談合作的?」

  「是的。」穹蒼指著自己的手機示意道,「時間不多,半個小時。我在盡力幫你,希望你能主動配合。」

  丁希華沉默半晌,簡單落下一句:「我不知道。」

  賀決雲坐直身體,不知道是應該警告對面聽話,還是應該勸告穹蒼收斂。

  穹蒼一臉見鬼道:「你約我過來,不會就是為了讓我聽你講講人生感悟吧?」

  「我的確不知道。」丁希華說,「我並沒有見過他。」

  穹蒼見他不是在開玩笑,表情嚴肅起來,問道:「那你們是怎麼進行交流的?」

  丁希華唇角勾起,諷刺笑道:「社交軟件。」

  穹蒼眉毛一跳。

  丁希華說:「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裡拿到的賬號,反正他主動加了我。我們亂七八糟地聊了一些,然後熟了起來。那時候我年紀還小,許多事情不知道,在他緩慢地誘導下,我跟他說了不少事。」

  穹蒼問:「董軒軒死後?」

  丁希華並不避諱,點頭說:「是的,他有很強的對話技巧。起初的時候,他用各種專業性的名詞解釋來安撫我,告訴我這樣的人類是正常的,且不在少數。並向我解釋了,基因對人格的影響,以及我應該如何融入普通人。」

  那時候丁希華被母親否定,正需要認同感。網絡兩端的陌生人給了他傾訴的機會,對方包容又平等的態度安撫了他的躁動。丁希華跟他走近幾乎是必然的事情。

  丁希華輕歎口氣:「他非常博學,像一位慈祥的長輩,我的任何疑惑在他那裡都可以得到解答。也十分的耐心,聽我講述學校裡的各種瑣事,還給我分析利弊,教我如何應對那些令人煩躁的社交。他在我生命中出現的時間遠遠超過其他人。譬如,我的父母。」

  那人出現得如此恰當,在丁希華最需要他的時候登場,成為了他的指路明燈。頂替他失格的父母,帶他度過了最迷惘不安的時期。所以,丁希華對他全然信任。他幾乎塑造了丁希華青年時期的三觀。

  這是一個亦師亦父的人,哪怕丁希華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丁希華說:「如果你是我,你也會沒有辦法拒絕他。」

  穹蒼這次沒有反駁,不過她的確不會。

  在謝家的經歷給她長了教訓,她會拒絕生活中這樣無關痛癢的人給她的幫助,也不會將自己的事情告知外人。她不渴望社交,不期望融入群體,不喜歡在獲取他人認可上浪費無用的時間。

  她本身就是一個特別的人,且她不認為這是什麼需要改變的缺點。不直白面對自己又怎麼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她對外界的認知多數來源於知識的學習,畢竟世界上沒有人比自己更可靠。

  穹蒼問道:「以你的分析,他是什麼人?」

  「誰知道呢?」丁希華說,「他有很專業的心理知識,認識非常多的人,許多見解都精闢入裡,尤其是社會心理學。經常需要開會、實驗。」

  賀決雲聽著沒有一點符合他們的預期,皺眉道:「不是律師嗎?他應該在你身邊,對你的生活有所熟悉。他當初加你的賬號就很奇怪,根本不是偶然。」

  「律師?」丁希華笑了下,「挺有邏輯的猜測,但我不認為是。起碼不是我認識的律師。我爸爸合作的律師都是主打經濟案件的,並不清楚我的事情。比起來,不如警方內部的人更加可疑。」

  賀決雲說:「董軒軒的案件不是有個人證嗎?丁陶請了律師,去買通他的證詞。」

  丁希華:「他是一個草包,丁陶隨便請來唬人的。」

  賀決雲與穹蒼俱是沉默。

  丁希華說:「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接觸其他人的,反正他選了一個最適合我的方式。以他的專業知識,我想他有很多種方法,讓人察覺不到他的洗腦行為。」

  穹蒼將腿放下來,坐得端正,問道:「你最後一次跟他聯繫是在什麼時候?」

  丁希華:「記不清了。慢慢他不再回信息,我們之間就斷了聯繫。交情想要消磨也是很輕易的事情。」

  穹蒼點頭,思忖道:「所以你是出師了,亦或者是,他在進行下一階段的觀察?看看在沒有他的干擾下,你會有著怎樣的發展。」

  丁希華譏笑道:「看來他滿意了。」

  穹蒼搖頭:「不,我認為你讓他失望了,否則他不必特意安排一個董茹姚到你身邊來。一個合格的試驗品應該已經學會自己動手了,而你,就像你剛才說的,你內心其實嚮往普通人的生活。」

  丁希華新奇道:「這是你的誇獎嗎?」

  「算是吧。你擊敗了全國大多數的人。」穹蒼兩手環胸道,「對待像董茹姚那樣有強烈欲望的目標,他可以直接進行利益誘導,不必顯得如此小心。可是對於像你這樣沒有明確動機的人,他只能潛移默化地進行影響。他耗費了那麼多年的時間,花費了大量的心力,你卻沒有如他預料一樣的成為一個偏激的反社會人群,還微微意識到他的存在。他對你的影響甚至比不上你的母親。如果我是他,一定會感到挫敗。」

  賀決雲嘴角抽了抽,心道穹蒼的誇獎真是罕見又……獨特。

  她犧牲太大了。

  丁希華竟然覺得受用,他說:「可是,你又怎麼知道,誰是最後的那個人?也許他跟董茹姚一樣,只是別人的獵犬而已。也許你身邊出現的每一個人,都曾在無意中幫助他完成自己的實驗。」

  他靠近過來,鼻尖與玻璃只有一指之隔,吐息問道:「你要怎麼辨別羅生門裡的真相?」

  穹蒼直視著他,語氣莫名讓人信服,堅定道:「我不管這條藤上結了多少瓜,纏了多少米,只要讓我抓到它,我就一定會把它連根拔起。」

  時間差不多到了。門外的人提醒了一聲。

  丁希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站起身來,嘲弄道:「家祭無忘告乃翁。希望你以後也能這麼自信。」

  對談結束,二人翻臉只在一瞬間。

  穹蒼跟著站起來道:「放心,我去給我父親燒紙錢的時候,可以順道給你燒一點。不過這就要看你的墳頭擺在哪裡了,畢竟我爸的墓地還是很貴的。」

  丁希華背對著她揮了揮手,從門口轉了出去。

  人影一消失,穹蒼的臉色就沉了下去。

  賀決雲拉開門準備出去,回頭發現穹蒼仍舊站立在原地,過去拉了她一把,叫道:「穹蒼?」

  穹蒼低下頭:「被嘲笑了。」

  賀決雲失笑:「你不是罵回去了嗎?」

  穹蒼不滿:「底氣不是很足。」

  「因為猜錯了對象?」賀決雲安慰她說,「我們只是猜想還沒有開始調查,所以這並不算是錯誤。」

  「可我仍舊不認為那是一名心理醫生。」穹蒼說,「丁希華所知道的事情,是他已經被選為特定目標之後的事情,那之前呢?對方怎麼知道他是個這樣的人?」

  賀決雲見她愁眉苦思,住住她的手臂往外帶:「先回家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11:39 PM

第八十一章 意外

  回去的一路,穹蒼都是心思重重,她偏著頭看窗外的樹影,一言不發。

  賀決雲知道她是在整理思路,就沒有打擾。

  他本來是想帶穹蒼去三夭公司吃晚飯的,快要抵達附近街道的時候,穹蒼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賀先生。」

  賀決雲:「嗯?」

  穹蒼說:「我請你吃晚飯吧。」

  賀決雲無語道:「……一樣的套路你要玩幾次?」

  「是真的。」穹蒼說,「我會做紅燒肉、紅燒鯉魚,紅燒所有正常的東西。當然你也可以相信我的學習能力,自由點單。」

  賀決雲將信將疑:「你要做飯?」

  「是的。」穹蒼一本正經地說,「還沒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關照。」

  轉性了。

  世界要變天了。

  機不可失,賀決雲迅速調轉了方向,不客氣道:「那我們先去一趟超市。」

  --

  賀決雲大概是真的被穹蒼壓迫太久,以致於有了太不現實的想法。他買了一大車的生蔬,認真挑選後帶回車裡,塞得滿滿當當。

  穹蒼認為這批貨物最終的歸宿,是被賀決雲帶去公司作為福利進行分發,否則它們將可憐地腐爛在冰箱裡。不過賀決雲無所謂,快樂地將它們搬進了家門。

  穹蒼表示自己需要一個人進行作業,因為她不喜歡幹活的時候受人指指點點,這樣不僅會讓她的創意性受限,還會影響她的發揮。

  賀決雲表示理解,將她把需要的東西都備好之後,悠閒地走去客廳看電視。

  穹蒼整理了下案板上的東西,拿起菜刀開始處理面前的母雞。

  賀決雲家裡的刀很鋒利,刀刃直接滑入肉塊,甚至連雞骨都可以切碎。她握著刀柄,順著它的框架進行切割。

  她其實不喜歡做飯,這項不熟練的操作總是會耗費她過多的時間,而速食的味道又過於寡淡,在金錢跟外賣之間,她經常要做一個妥協。

  在認識江淩之後,江淩會給她做飯,就算平時沒有時間過來,也會事先燉好給她封在冰箱裡,這也導致她的家裡堆積了一櫃子的飯盒。

  不過,烹飪這個過程拉緩了她的生活節奏,也激發了她不少的思路。就像許多人的靈感之地是廁所一樣,她在有困惑的時候,就會來廚房。

  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他做過那麼多事,接觸過那麼多人,肯定是會露出端倪的。這個時代,人不可能將自己活動過的痕跡徹底消除。

  可是,他留下的那些線索就如同鏡花水月一樣,好像已經能抓到,觸手一碰又變成了虛影。

  他不僅熟悉丁希華、董茹姚等人,還熟悉穹蒼。在她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在觀察她的行為,並將其列為目標。

  他可能想過要接近穹蒼,可由於她性格過於孤僻,沒能找到有效的方法。於是他退而求其次,讓別的人來把穹蒼拉入局中。

  在江淩來找她之前。在她去A大任教的時候。或者更早。

  這個認知讓穹蒼毛骨悚然,彷彿有一雙眼睛在陰暗的角落窺覷著她的一舉一動。那是一種陰惻惻的感覺,令她背部都起了一層寒意。

  他利用社交軟件來跟丁希華進行聯繫,他對人物心理的把握細緻到位。他對丁希華循循善誘,將自己的想法混雜在各種中立的觀點之中。他善於教育,經常需要開會、實驗……

  穹蒼瞳孔顫動,視線虛虛落在面前的水龍頭上。

  --

  賀決雲豎著耳朵,不時確認穹蒼的進度。起先那邊是有正常的切菜聲,到後面開始聽不見任何動靜。

  賀決雲理解她喜歡思考的個性,但時間拖延得久了不免有點擔心。他開大電視的聲音,端了個空水杯,悄悄晃過去查看。

  賀決雲走到餐廳外間,裝作神色自然地朝裡張望,目光剛一轉過去,就發現穹蒼直愣愣地杵在案板前,用右手按著左手的虎口,跟石像似的沒有動作。

  菜刀被她丟在一旁,暗紅色的血液正從她的指縫間流出,已經在案板上滴紅了一塊,她卻不知道處理。

  「穹蒼!」

  賀決雲嚇得魂飛魄散,大叫了一聲衝過去,拽過她的手,從懸掛的架子上抽過一條乾淨的毛巾,將傷口按住。

  「你在幹什麼!」賀決雲氣道,「你是傻了嗎!你不疼啊?」

  他感覺這人的手已經在不自然地顫動,指尖溫度冰涼。從手掌到小臂全是逆流的血漬,而她還一副渾然未覺的模樣。

  穹蒼張了張嘴,低語近似呢喃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為什麼會有那種異樣的感覺,因為太熟悉了……」

  她說話的語速越來越快,到後面幾乎沒有停頓。

  「有足夠的知識儲備、有為人尊敬的社會地位。即便是在灌輸價值觀也讓人易於接受且不會生疑、職業過程中可以遇見形形色色家庭條件截然不同的觀察目標、不用支付報酬的情況也可以憑藉正當理由長期跟他們接觸、連當事人自己或許都意識不到自己所受到的控制……」

  她深吸一口氣,恍然大悟。

  「是教師啊,他應該是一名教授。」穹蒼說,「以社會觀察實驗為理由,可以正當接觸各個年齡層的不同人群,盡情觀察他們的行為模式;擁有足夠的社會權威,可以作為專家協助警方進行辦案,參與到內部調查;認識許多體制內的好友,有機會從他們口中套問出許多未曾對外公佈過的信息;與教育界的人相熟,知道可以能從哪裡找到『問題學生』。」

  賀決雲用毛巾按著她的傷口,小心用水流將她手臂位置的血漬沖洗乾淨。

  穹蒼說:「一位從教多年的資深心理學教授,他的學生可以遍佈天下。他還可以從學生那裡得到樣本。所以他想要什麼目標,就可以找到什麼目標。他不必去過哪裡,大把的人都是他的耳目。」

  她激動起來,抽了下手。

  賀決雲五指抽緊,抓住她的手腕,怒道:「穹蒼!」

  穹蒼呼吸窒了一下,望向賀決雲,又緩慢下移看向自己的手。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的情況。

  賀決雲看她滿臉無辜的表情,一腔無奈無從發洩,最後只歎了口氣,說道:「你小心一點。」

  穹蒼訥訥道:「……謝謝。」

  賀決雲克制地說:「跟我過來清理一下傷口。」

  這回穹蒼沒有反抗,任由他拉著去往客廳。

  賀決雲從櫃子裡翻出自己的醫療包,給她簡單處理一下。

  傷口劃得有點深,從虎口到掌心一塊都被切到了,穹蒼也沒注意到是怎麼受的傷。不過創口面積不大,那刀也鋒利,所以看著並不猙獰。

  不知道是賀決雲的手心太滾燙,還是傷口在刺痛,穹蒼的左手一陣火辣辣的,觸覺比以往更加敏銳。等賀決雲給她纏完繃帶,她的手已經快抽麻了。

  賀決雲收拾東西,一面嚴肅說:「我叫個醫生來家裡看看,需不需要對傷口進行縫合,你要是覺得疼,可以去喝點酒。」

  穹蒼只要還有一點眼力見,就說不出疼這個字。於是她搖了搖頭。

  賀決雲將箱子蓋好,忍來忍去,還是沒忍住念了她一句:「你怎麼那麼不小心?想事情也不能不顧自己的安全。」

  穹蒼遺憾地說:「是啊,我也才發現。」

  賀決雲:「……」

  穹蒼歉意道:「下次再請你吃飯吧,現實它不允許了。」

  「可別了你!」賀決雲還在後怕,立馬拒絕。那麼多次了,他都懷疑穹蒼是故意的。這女人對付起自己來是真的狠。

  「你每次說請客兩個字就沒什麼好事,以後就算了吧,我還是更喜歡三夭的食堂。」

  賀決雲徹底絕了念頭。讓穹蒼吃飯那簡直是逆天改命啊,是要付出代價的。

  穹蒼覺得這關乎到自己的誠信問題,堅持道:「下次一定!」

  賀決雲搖頭:「不要了不要了。」

  穹蒼說:「你不要太客氣。」

  賀決雲的耐心總是在被她踐踏:「你現在去給我看看廚房!」

  穹蒼閉嘴了。

  賀決雲沉下氣,再次恢復自己的紳士面貌,說:「你先休息一下,晚點醫生會過來。餓了先吃點水果。我去叫外賣。」

  穹蒼想到賀決雲的快樂就這麼沒有了,再次誠摯道歉:「對不起啊。」

  賀決雲:「沒事。」

  他有條不紊地叫了醫生、點了外賣,然後挽起袖子去收拾廚房的爛攤子。

  那隻染了穹蒼血的雞還橫躺在案板上,它的骨頭被分拆在一旁,整體場面血腥又滑稽。賀決雲哭笑不得。

  他用毛巾將一片案板都擦乾淨,回到客廳的時候發現穹蒼已經睡了。

  她躺倒在沙發上,眉頭緊皺,身體蜷縮,看著姿勢不大舒服。眼下有淡淡的青紫,連休息都不大安穩。

  賀決雲蹲在她面前看了會兒,確認她是真的睡著了,拿過毯子給她蓋上,又把她的手抽出來以免壓住,然後關掉電視,躡手躡腳地走去書房。

  --

  穹蒼只剩下一隻能活動的手,不夠她造作,嚴重影響她的心情,才在沙發上坐一會兒就覺得疲憊,想閉眼小憩一會兒,沒想到意識很快昏沉下去。

  大概是受了丁希華的影響,她的夢境變得光怪陸離,也開始回顧起自己過往的人生。

  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拼成完整的畫面,在她腦海中重現。

  她的過去其實沒有什麼好回顧的,起碼都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能用來說道的地方就更是寥寥無幾,她翻遍自己的記憶也找不出一件可以談笑的趣事。

  離開家庭,改名換姓,重新開始。這三個詞語就可以完整概括她的童年。

  站在現在的位置來看,當初的日子似乎沒什麼大不了。困難並不艱巨,生活並不窘迫,沒有什麼人欺負她,她也沒經歷過央視新聞裡寫的黑暗社會。還有不少人想要對她伸出援助的手,只是都被她一一拒絕。

  國家為她解決了絕大多數的問題,讓她順利成年並步入工作,成為一個能對自己負責的人。

  然而,對於那時年幼的她來說,成長附帶著的是一段難以承受的傷痛。她每天醒來,在清醒中面對未知的一天,用時間來強迫自己接受現實。

  她太小,太年輕,連表現的方式都是如此的幼稚。

  改掉自己的姓名就是她的倔強,想以此作為對母親的懲罰,與她永遠撇清關係。

  祁可敘。

  她已經很久沒想起這個名字了。就像她沒想到自己還能清晰記得這個她曾經住過的舊房子。

  她的房間在她的記憶裡總是昏暗的,窗外一直在飄著雨,構成了與祁可敘一起生活的絕大多數時光。

  祁可敘不是一個好母親,或者說相當不負責任。在丈夫去世之後,她忘記了怎麼照顧孩子,經常將穹蒼一個人丟在家裡。

  她害怕穹蒼亂跑,就將門窗鎖住。害怕別人看見,就把窗簾拉緊。害怕穹蒼問她回答不了的問題,就行使冷暴力。

  她精神狀態不穩定。生氣的時候,會歇斯底里地朝她怒吼。傷心的時候,又會用力抱著她痛哭。高興的時候,向她保證說自己會做一個好媽媽,然而堅持不到一天的時間就破滅了。

  她身上有一堆數落不完的壞毛病,這些是穹蒼僅能想起的對她的控訴。

  穹蒼盯著面前的木地板,在她的注視下,那塊地板上漸漸滲出了暗紅色的血跡。她看著孱弱的自己趴在黑暗之中喘息,意識迷離地呼喚著那個人。

  如果說,上面那些毛病都可以原諒,她永遠無法原諒的是,祁可敘在打完她一頓之後,就徹底消失不見了。

  死亡才是最不負責任的事情。

  那時候穹蒼還記得一個聽了一半的阿拉丁神燈的故事,她在半昏迷半清醒之間,就在心裡默默想,如果祁可敘能夠回來,她就做一個大犧牲,所有過錯既往不咎。

  然而沒有。

  她聽著腳步聲在樓道裡響起又遠去,沒有一道是通往她的家門。

  天空黑了下來,房間裡的家具出現了重影,失血過多讓她眼前出現多重幻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祁可敘的屍體被發現,才有人到她家裡找到她。

  可是,她仍舊期待著那個美麗的女人會突然出現,將她帶回家。或者在她逃回家之後,打開門還能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每一天,她都會蹲在門口,等待她回來。

  即便是這樣,祁可敘依舊沒有出現。

  所以她叫穹蒼。

  天空很高遠,它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

  穹蒼覺得自己像一個繭,身體沉得可怕,手腳被蠶絲束縛,無法動彈。

  她奮力掙扎,換來的是更加嚴重的反制。

  緊跟著,賀決雲獨特的聲音將她從漫無邊際的夢境裡抽離。

  「她抽筋了!」

  穹蒼的意識瞬間回攏過來。

  另外一個陌生的男音道:「你放開她,她是熱!」

  賀決雲悻悻地應了聲:「哦。」

  他鬆開手,穹蒼也放棄了掙扎,睜開眼睛。

  「醒了。」

  賀決雲彎下腰,略帶驚喜的臉龐在她眼前放大,他用手背覆上她的額頭,試探她的體溫。

  「怎麼樣?還有哪裡覺得難受?」

  穹蒼喉嚨乾澀,用力吞咽了一口,感覺眼眶裡有殘留的液體滑了下來。

  賀決雲垂下眼眸,半蹲著與她視線平齊,英俊的臉上還帶著緊張的神色,用指腹輕輕揩去她的淚痕,安慰道:「沒事了。」

  醫生手裡拿著針,彎下腰,想跟穹蒼打聲招呼,表示自己要動手了,張了張嘴,發現稱呼是個問題。

  「弟妹啊……」

  賀決雲條件反射地踹了他一腳。

  醫生腳步不穩,差點摔跤,連忙將手裡的針頭往上方別去,扶著椅背險險穩住身形。賀決雲看著嚇得心驚肉跳,睜大眼睛瞪向他。

  醫生訓斥道:「你幹什麼!這要是把人臉紮傷了,是你殺了我還是我畏罪自殺?!」

  賀決雲:「……你的戲怎麼就那麼多?誰讓你亂說話的?」

  醫生哼聲:「我看你心裡美得很。」

  賀決雲叫道:「我說你差不多得了!」

  穹蒼心道,怎麼能這麼吵?

  醫生不客氣地推開賀決雲,佔據了他的位置,對穹蒼道:「打一針,燒的有點厲害。不過沒什麼關係,待會兒再好好睡一覺就行。別擔心。」

  賀決雲說:「你跟她說這麼多她能聽得懂嗎?一直犯迷糊。」

  穹蒼沙啞開口道:「我又沒燒壞腦子。」

  醫生笑說:「腦子燒壞了也比他聰明,沒事。」

  賀決雲的腳在旁邊蠢蠢欲動,直想往對方屁股上踹。醫生舉起針頭警告,他只能咬牙切齒地忍下。

  穹蒼只記得睡前的場景,她看向窗外,問道:「幾點了?」

  賀決雲:「八點了。」

  穹蒼驚訝道:「天還沒黑吶?」

  「……是早上八點!」賀決雲無語道,「你不知道你折騰了多久。」

  穹蒼恍惚道:「是睡了好久。」

  醫生插話說:「可不是睡了好久,太久了都沒看見老賀想跪下給你唱征服的樣子,太可惜了。」

  賀決雲被說得面上無光,瞧瞧看穹蒼一眼,否認道:「你在說誰?開什麼玩笑。」

  醫生:「嘖嘖,機會擺你面前了都不知道追女生,難怪你單身。」

  針液緩緩推入。

  醫生打完針,站起身道:「先去吃點東西,最近要多注意休息。」

  穹蒼說:「謝謝。」

  他背上自己的包,說:「行了,我先走了,你倆繼續抱頭痛哭吧。」

  賀決雲冷漠道:「再見。」

  醫生笑了聲,帶上房門離開。

  屋內重新剩下二人,變得過於安靜。

  穹蒼撐著手肘支起半身,賀決雲幫忙將她扶了起來,並跟著在她身邊坐下。

  穹蒼腦子發木,還不大回神。

  她偏頭看著賀決雲,問道:「我睡著的時候哭了嗎?」

  賀決雲遲疑了下,回說:「沒有。」

  「真的哭了?」穹蒼又問,「哭了多久?」

  賀決雲:「一小會兒。」

  穹蒼苦笑道:「對不住,又麻煩你了。」

  「這倒是沒什麼。」賀決雲字字血淚,「你以後,千萬不要再靠近廚房!」

  穹蒼:「那只是一個意外。」

  賀決雲:「你別管它是不是意外,反正你以後別去!」

  穹蒼反思自我,應道:「哦。」

  賀決雲這才安下心,問道:「早飯吃什麼?」

  穹蒼覺得嘴裡寡淡無味,餓過頭了也沒什麼胃口,就說:「想吃點重口味的。麻辣小龍蝦或者紅燒牛肉麵。」

  賀決雲點開手機,面不改色道:「白粥榨菜還是豆漿包子?」

  穹蒼屈從:「白粥。」

  「想的真多。」賀決雲嘀咕,「還麻辣小龍蝦。」

  穹蒼:「……」怎麼這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5 11:47 PM

第八十二章 說服

  穹蒼的睡眠質量一向很差,因為生病的緣故,好好休息了幾天,等病氣散去,反而精神了不少。

  她覺得自己已經可以登泰山爬五嶽,給雙翅膀還能誓比天高,但又享受賀決雲的保姆服務,於是嬌滴滴地在家裡做一個病美人。

  倒是賀決雲,因為擔心她被累得夠嗆。每天準時準點給她帶飯回家,腦子裡被各種冗雜的思緒所侵佔,導致寫報告的效率急劇降低,工作愉悅感驟降。

  宋紓那個二傻子還整天在他身邊「滴滴滴」、「滴滴滴」地叫,唯恐天下不亂,一會兒就舉手,申請給穹蒼送點水果、送點零食、送點嘮嗑服務,再送點關懷。

  賀決雲憤怒道:「我給你開那麼高的工資,就是為了讓你去送外賣?!」

  宋紓跟小牛崽子似地懟道:「感情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嗎?能嗎?!」

  賀決雲揪著他的後衣領將他甩到自己的工學椅上,質問道:「副本改好了嗎你就感情。我們的公測什麼時候才能上線?」

  宋紓哀嚎一聲。

  三夭內測結束的副本還要做多次修改,根據警方的要求,以及玩家的探索情況,對劇情做小幅調整。加強社會導向,控制副本難度。同時還要刪除一部分無用的劇情,以免干擾玩家。此外,部分未完善的功能也要做進一步的補充。

  賀決雲強烈要求把抽屜裡的橙子糖以及其它零食去掉,以免多幾位跟穹蒼一樣不務正業的玩家,在遊戲裡吃喝玩樂。宋紓等人表示反對,賀決雲冷酷無情地一票否決。

  不過,在確認劇情線沒有錯誤之後,他們就可以對外發佈預告聲明了,想要參與的玩家可以進行申請公測名額,等待副本正式開啟。

  賀決雲回到自己的電腦桌前,從最近接收的一排文件夾裡找到已經編輯好聲明文本,閱覽一遍確認沒有錯誤,讓論壇的管理者準備定點發佈。

  雖然副本從預告到正式公測會橫跨數月的時間,最長一次副本甚至拖延了一年之久,但【凶案解析】的魅力和熱度從來不因它的製作週期而受損。聲明一經發佈,立即有無數的網友湧入論壇,瘋狂轉載原文並激情討論,第一時間將這個話題頂上網絡熱點。

  與副本相關的官方聲明和媒體報導也同樣被網友深挖出來。一幫資深觀眾就著自己的想像力,對空無一物的劇情展開深度暢想,還將前後分析得頭頭是道,畫面十分美麗。

  「我來看看,這次內測結束的是什麼副本!」

  「新副本出快一點!【凶案解析】工作組的小夥伴們別談戀愛了,快來工作啊!」

  「這個案子的原型是不是范淮案件的第五位證人?范淮到底給三夭提供了多少副本素材啊。」

  「畢竟官方被罵得太慘了,而且范淮現在還是失蹤狀態。這起案件全民關注還爭議巨大,不說清楚又有一幫人要在那裡陰謀論。【煩人得很】」

  「不是『起』,是『串』。牽涉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很快話題開始偏移,網友跳脫的思維又蹦向了別處。

  「瞧瞧我看到了什麼!內測成員名單裡有一個ID:QC1361,這個是穹蒼沒錯吧?」

  「天吶!國民好老師!真的是為了范淮來參加【凶案現場直播】的嗎?這是什麼深厚的師生情誼?!」

  「世界欠我一個人生導師。【酸成檸檬】」

  「我有一個朋友參加了這次的內測,還跟大佬拍了好幾張合影。我感覺他整個朋友圈都透露著智慧的氣息。【垂涎】」

  「這叫人生導師?這叫人生護航員謝謝。我不羨慕,因為我相信我不會遇到這些糟糕事。【捂胸口】」

  「太巧合了吧?五個人證裡面,目前已經公告的兩位,一個是喝老媽的毒酒喝死的,一個是被兒子老婆害死的,偏偏這些意外都是在范淮出獄之後才發生。我消不去我心底的陰謀論。」

  「有些冤案就是由不可思議的巧合造成的啊,事實擺在眼前的時候不信不行。」

  「我想起那個被雷劈三次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范淮也算被雷劈了三次,就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無辜。希望警方能再認真勘查一次。」

  「按照程序來說,范淮的案件是已經結案了的,在沒有決定性證據的情況下不會重啟調查,更不能進行上訴。而就目前的趨勢來看,他好像是無辜的,當然也只是好像,畢竟證人都死光了。我也很好奇後續要怎麼辦。」

  「看三夭這趨勢明顯就是咬上了,絕對會是一齣連續劇。還邀請了穹蒼參加內測,應該是想跟她合作吧?」

  --

  公告發佈後,賀決雲照例查看網絡上的輿論,一目十行地進行翻閱,就看見「穹蒼」這個名字的出場率極高。

  他皺緊眉頭,想起上次穹蒼被人肉,然後遭人尋仇的事。

  當時上門潑油漆的那幫傢伙不過是幫市井無賴,雖然沒什麼道德底線卻也不敢太過出格,被穹蒼一腳揣進局子後就慫了。而這一次在網絡對面潛藏的,很可能是心理變態。

  穹蒼那麼明顯的存在,簡直像是一個色彩鮮明的靶子。幕後的主使、當年嫁禍范淮的真凶,以及知道內情的相關人士,都有可能被她吸引。誰能預料那些人敢做出些什麼?

  宋紓問:「那要不要把她的ID刪除掉?」

  賀決雲說:「發都發了,這不是欲蓋彌彰嗎?」

  宋紓覺得就很離譜:「可是內測ID一直都是公佈的啊,不會真的有那麼多敢去找玩家報仇的傻缺吧?這還只是內測而已,到了公測,想報仇報的過來嗎?靠什麼?抽籤啊?」

  邊上一人插話道:「只要人口基數大了什麼樣的人能少?這還真不一定。最近最出名的就是穹蒼大佬了啊,她的威脅性最大。」

  宋紓問:「老大?怎麼辦?」

  賀決雲手指輕敲,考量片刻後移動鼠標關閉頁面,說:「算了。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穹蒼現在住在他家裡,他家附近的安保系統足夠健全,穹蒼如果不亂跑就不會出現危險。

  正好最近她病了,已經避免不必要的外出。賀決雲再謹慎一點,應該可以安全避開這個時期。

  最主要的還是儘快揪出真凶,畢竟逃避毫無用處。

  宋紓攛掇他說:「要不你回家陪著小姐姐吧。男人就是要在女朋友最需要的時候出現才有意義啊!」

  賀決雲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忙道:「你胡說什麼呢!」

  邊上的兄弟無情嘲笑道:「以老大的進度,應該是還沒開始。你高看他了。」

  宋紓叫道:「那就更要去了哇!不然哪裡來的機會?」

  「現在不把握機會,以後就要創造機會。」

  幾人默契地發出幾聲奸笑。

  賀決雲被這幫不要臉的人給氣笑了,用力拍桌,罵道:「什麼機會?給你們偷懶的機會啊?都趕緊去工作!閒聊扣工資,騷擾上級加倍扣,沒有下次了啊!」

  眾人歎著氣,遺憾散去。

  賀決雲板著臉,將桌面上的東西清理了一下,調出後臺文件,擺出一副認真工作的模樣,做好自己領導的表率。

  然而工作的情緒一旦被打岔,就很難再聚集起來了。

  賀決雲腦海裡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手指頓在鍵盤上方,落下覺得不對,又點擊退回,反復幾次都沒有進展。

  他嘗試著冷靜,可腦海中總是會出現某個身影,攪得他心神不寧。他的目光也不停地在角落某個圖標上徘徊。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悄悄點開了客廳位置的監控。

  賀決雲想自己只是看一眼,如果穹蒼不在客廳的話,他就不去翻查其它房間的監控了。

  湊巧的,穹蒼真的在。她居然在……擦櫃子。

  無人的午後,她在勤勞地打掃著房間。

  賀決雲:「……」

  宋紓悠悠的語氣突然在他耳後響起。

  「你居然把人關在家裡做田螺姑娘?老大你臭不要臉!」

  賀決雲被他嚇得一個哆嗦,深吸一口氣,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宋紓伸出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的鍵盤上敲了一下。賀決雲看見這幕卻無從阻止,一句「臥槽」脫口而出。

  宋紓:「噓——」

  「嗯?」

  屏幕中的人聽見了聲音,困惑抬頭尋找聲源。

  賀決雲勾過宋紓的脖子將他按到桌上,宋紓大聲道:「穹蒼姐姐,我們老大有事找你!」

  穹蒼這次終於聽見聲音的傳出位置,徑直走到攝像頭前面,一張清秀的臉不斷在屏幕中放大,最後定格在一個合適的位置,問道:「有什麼事?」

  宋紓深諳搶答之道:「沒什麼就是想你了——」

  賀決雲連忙捂住他的嘴。

  穹蒼笑道:「所以在背後看家裡的監控啊?」

  賀決雲的手勁瞬間加重,宋紓的臉快要被他按到麻木。他奮力掙扎,逃了開來。這邊鬧出了一些動靜,穹蒼只當做沒聽見,靜靜等著對面的人說話。

  「咳咳——」賀決雲耳朵發紅,尷尬道,「沒有,不是的。」

  他靈光一閃,語句流暢起來,飛速說道:「主要就是想跟你說一下,三夭剛剛發了則公告,是關於內測副本的預告,網上現在都在聊你。我怕你會有危險,想提醒你注意自己的安全。不是必要情況,不要獨自離開小區。」

  「就這事?」穹蒼低笑了聲,「沒關係,我習慣了。」

  賀決雲:「習慣什麼?」

  穹蒼說:「這世上有的人,就是天生吸引變態的。所以厄運會不停地環繞著他們。身邊交好的朋友、墜入愛河的戀人,萍水相逢的路人,都有可能是潛伏著的心理變態。這些人會在他們毫無察覺的時候聚集到他們的身邊。當然,這和他們本身的品行沒有關係,可能是因為氣場,也可能是因為……命運。」

  「你……」賀決雲狐疑道,「認真的嗎?」

  「真的。事實就是如此證明。不過你也可以認為是,某種小概率事件的偶然發生。」穹蒼聳肩道,「反正我見識過的人不少,再多幾個也無所謂。」

  賀決雲乾巴巴地說:「還是小心一點吧。」

  「好的。」穹蒼笑道,「謝謝你的關心。」

  「嗯嗯。」賀決雲低著頭說,「那我先工作了。」

  穹蒼點頭,溫柔笑道:「好啊,等你回來吃飯。」

  賀決雲的心情因為她的一句話而變得輕飄飄的,分不清是高興還是窘迫,快速切斷對話,長長籲出一口氣。

  --

  樓道裡,清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一扇門前。

  何川舟整理好額邊的碎髮,在門口敲了三聲,夾著文件走進辦公室。

  裡面一位頭髮半灰的男人正在等她。

  老人見她進門,淺淺笑了一下,自帶威嚴的臉上擠出數道褶皺。

  「我剛剛看完你們的人物側寫和案情分析,能在短時間內掌握這些線索,確實非常不錯。但是,還要再加把勁,千萬不要鬆懈,我們的時間不多。」

  何川舟站得板正,說:「這些是來自熱心群眾的友好協助。」

  對面的人示意道:「先坐。」

  何川舟說:「我就不坐了,反正待會兒也要站起來。」

  老人頓時警覺起來,臉色沉下,眼睛裡透出精光,帶著萬分的不情願,問道:「你想做什麼?」

  「我想……」何川舟說,「邀請一位熱心群眾一起參與調查。」

  老人手裡的紙張被捏到變形,他張開嘴,懷著最後的期望:「誰呀?教授啊,專家啊,還是哪家公司機構?」

  何川舟字正腔圓:「穹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6 02:29 PM

第八十三章 申請

  男人張開嘴,想要斬釘截鐵地告訴何川舟「不行」,聲音都發到一半了,想起對面這人執拗的性格,又趕緊憋了回去。

  對待下屬就應該要循循善誘,動之以理。

  吵什麼吵,沒必要的。

  老者問道:「梁隊呢?他是你們組長,怎麼我好久沒見到他了?」

  何川舟說:「他支持我的決定。」

  「那應該是由他來跟我請示,他人呢?」老人罵罵咧咧,一面去摸自己的手機,想要打電話叫人過來,「真是的,什麼事情都丟給你處理,那要他這個隊長幹什麼?不像樣!我讓他馬上過來。」

  何川舟緊盯著他,面無表情地說:「他精神上支持我,行動上服從您。一切指令由您決定。」

  對面的人聽著笑了,怎麼還有想的這麼美的人。

  「慫貨。」

  何川舟說:「請您批准。」

  老者表情嚴肅起來,不自覺緊繃的嘴角為他增添了兩分凶厲。他搖頭道:「不可能。」

  何川舟:「為什麼?」

  「我們不應該把無關人員牽涉到案件中來,尤其是這麼危險,又需要保密的案件。」

  已經上了年紀,不想繼續在刺激邊緣蹦迪的公安局局長,咽下喉間的酸澀,苦口婆心道,「我已經替你們頂了很大的壓力,如果真出了什麼意外,誰來擔這個責任?」

  何川舟冷靜反駁道:「我想,做一個決定最需要考量的,不是最終誰來承擔這個責任,又或者誰擔得起這個責任。而是它有沒有必要,可不可行,需不需要。這也是以前您教給我的。您對公義的信仰和對真相的執著,一直都在激勵著我。」

  「你不要給我戴高帽,我就認真和你講。我可以給你三個理由。」李局長比出手勢示意道,「第一,穹蒼沒有任何的職務,她現在是一個無業遊民。她所擅長的專業領域對我們的偵查也沒有太大的幫助。如果我們需要尋求幫助,有更多更好的顧問人選。局裡跟許多專業人員都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為什麼要再加一個穹蒼?有必要嗎?」

  何川舟點頭。

  「第二。她是范淮的老師,最基本的避嫌我們應該做到。她的動機和立場過於有偏向性,她給出的分析很可能會誤導我們。」老者說,「我知道你們偏向於范淮是無辜的,但目前沒有任何的證據可以證明這件事,在法律上,他還是一個罪犯。我們應該以儘量中立的角度去調查案件,不要預設太多的立場。」

  「第三!」

  老者聲音突然加重,用力拍了下桌面,滿臉寫著滄桑,內心的鬱悶幾乎無法掩飾。

  「你還沒被罵夠嗎?如果現在把穹蒼拉進來,你讓幾位死者家屬怎麼想?讓先前的受害者家屬又該怎麼想?你這是在向公眾表態啊。輿論這把刀是很鋒利的,只要你揮出去了,它就一定會傷到人。我都能想像得到媒體到時候要怎麼帶風向帶節奏。誰來寫報告?誰去開會做檢討?要是再出一個江淩該怎麼辦?我們要考慮社會影響!」

  何川舟:「我覺得……」

  「還有!」李局長說,「穹蒼之前還是我們的懷疑對象。她的分析裡寫什麼?大學教授。她以前也是大學裡的講師,雖然不是教授但符合了一半。你把她請過來,你的隊員都答應嗎?」

  何川舟頷首,說:「我也可以給您三個理由。」

  對面的人做了個手勢,示意她講。

  何川舟徐徐道:「第一,穹蒼很聰明,不是一般的聰明。您手上拿著的,就是她遞交給我的案情分析。」

  李局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報告,鬆開手,不著痕跡地將它放到一旁。

  何川舟視若罔聞,繼續道:「她比我們更瞭解兇手,更接近真相。她的天賦比許多專家顧問更加有用,而能力跟職業,並沒有直接的關係。」

  李局黑著一張臉。

  何川舟:「第二,她不能算是完全的無關人士。至今發生的許多事情都圍繞在她身邊,也是她幫助我們,捕捉到了最關鍵的線索。根據丁希華的證詞推測,穹蒼很可能會是他們下一個目標,或者一直是他們的目標。如果穹蒼可以加入我們,能為我們提供巨大的幫助。」

  李局張口欲言,卻又語塞。因為愁眉思索,眼角的皺紋變得更加深刻。

  何川舟說:「第三。穹蒼的個人信息已經暴露了,她的出現,讓對方長久以來隱在暗處的動作被人察覺。三夭的內側公告發佈之後,網上幾乎都在討論她和范淮的案件。如果我是那個人,我會對她非常戒備。對方有鋌而走險的可能,我們有保護她安全的責任。既然如此,不如乾脆讓穹蒼加入,方便大家同步調度。我相信以她的素質,不會要求過高的酬勞,且會嚴格履行保密的義務。」

  李局歎說:「這不是酬勞的問題啊。」

  他呆坐原地,久久不語,目光沉沉地落在一側的文件扉頁上,隨後用手撥開堆積起來的文件,看著被他夾在玻璃層裡,已經有些發黃的舊照片。

  淡淡秋風吹了進來,夾著樓下花壇裡的桂花香味。

  李局歎了口氣,說:「穹蒼的事情,我也聽說過一些。」

  何川舟見他感慨,說道:「您認識她父親吧?」

  「認識啊,以前也是我手底下的人。你們這些人哪個不是我沒帶過啊?他比你要早一批。」李局說,「那當年,他可是警校的校草。半夜的基層任務我都不敢隨便派他出去,局裡的宣傳片都是派他去拍的。」

  他聲音低沉下去:「後來出事故,受了傷,就離開了。本來是大好前途的,真是天妒英才啊。」

  何川舟說:「那麼多年了您還記得他,說明,學長以前是個好警察。」

  李局贊同點頭,漸覺不對,問道:「這跟穹蒼有什麼關係啊?」

  何川舟說:「人情社會嘛。」

  「人情你個頭啊!」李局罵道,「少給我打馬虎眼!」

  何川舟正經道:「那您看?」

  「嗯……」李局喉嚨裡發出一聲沙啞的歎息,他端過手邊那個已經用了幾十年的老舊瓷杯,說道:「穹蒼這孩子,我其實不是很瞭解。你在支隊做了那麼長時間,是吧,應該知道要怎麼協調隊員之間的關係,不要一意孤行。有些人還年輕,你得多帶一帶,給他們安排清楚。如果直接忽視他的想法,他可能會覺得自己被孤立。你說呢?」

  何川舟想了想,道:「如果您是指謝奇夢的話,我相信他是可以理解的。那時候穹蒼還很小,他們之間的芥蒂,可能只是源於某種誤會而已。我認為穹蒼這人性格其實偏向溫和,這點看人的信心我還是有的。」

  「不單單是指某個人,我是在提醒你。」李局說,「你確定,你對穹蒼足夠瞭解嗎?你把這種瞭解告訴其他人了嗎?你手下的那幫小子都是怎麼想的?」

  他說:「穹蒼的履歷擺在那裡,她童年時期家庭不健全,青年時期性格有缺陷,她整個成長經歷都不健康,大家懷疑她不是沒有道理的。范淮逃跑的時候你們不是自己調查過嗎?有時候誤會是糊弄不過去的,不要留下能讓人攻擊的把柄。」

  何川舟若有所思,點頭道:「我知道了。」

  李局嫌棄揮手:「行了。出去吧。」

  何川舟腳步後退,不忘問道:「所以您是同意了對嗎?」

  李局眼睛一瞪,勃然怒道:「你還要我怎麼說!你不要得寸進尺我告訴你——」

  何川舟迅速合上大門:「再見!」

  「低調——」老者的聲音在門後吼道,「你做事給我低調一點!」

  --

  何川舟標誌性的腳步聲在門口響起。隊裡一個正在查資料的警員聞聲抬頭,問道:「怎麼樣啊何隊?李局同意了嗎?」

  另外一人笑著插嘴:「沒有你何隊辦不成的事。你問這話簡直是在侮辱。」

  眾人哄笑:「你這馬屁拍的真是臭不要臉。」

  何川舟朝幾人點了點頭,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她拿出手機,在通訊錄裡翻找。

  然而她的通訊錄名單實在是太長了,她茫然翻了半天,終於想起穹蒼那位心理評估師的名字叫什麼。

  方起,想要放棄的時候就一定會想起來的名字。

  她媽給他起這個名字可真是良苦用心。

  何川舟撥打過去,聽著系統撥號的聲音,將頭靠在椅背上放鬆。

  「喂?」對面的男聲很輕快。

  何川舟:「方醫生。」

  「是我。」方起說,「何隊嗎?稀客啊。不知道找我是有什麼事。」

  「這件事情還沒有決定,希望你能暫時保密。」何川舟說,「我們內部討論了一下,想請穹蒼作為顧問,協助我們參與調查。」

  方起那邊安靜下來,明白了她的意思。

  幾聲呼吸聲過後。

  「她的測評報告你需要嗎?」方起笑說,「最新一期的昨天剛剛寫完,當然如果你想要她過往所有的測評記錄,我這裡也有存檔。」

  何川舟說:「我不需要那些東西,我需要直白的解釋。」

  「什麼叫直白的解釋?讓我列舉一下穹蒼做過的好人好事嗎?」方起插科打諢道,「那這個你們可以去學校裡問問,我還真不瞭解。據說A大的學生還挺喜歡她的。只是不知道你們用來證明好人的證據是什麼,達成多少贊才行?」

  何川舟對他的諷刺不以為意,她打開面前的電腦,語氣平淡卻極有壓迫感:「方起醫生,我看過穹蒼的三夭副本記錄,根據他們後臺的數據監測顯示,穹蒼很可能有應激性創傷綜合症。這一點,你沒有在任何報告中寫明。」

  方起沉默。

  何川舟說:「你的報告沒有可信性。所以,你是沒有認真評估還是,其實你也不瞭解她?」

  電話對面的聲音冷了下來:「我只是不想過多暴露別人的隱私。事實證明,即便是在面對恐懼的情況下,她依舊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我希望如此。」何川舟說,「我們需要真實、有效、可靠的測評結果。如果你們有意願的話,我希望下週三之前,你能來局裡做一個完整的解釋。」

  方起說:「我問一問她。」

  何川舟:「好。」

  方起看著被乾脆掛斷的電話,瞥了瞥嘴。他手指熟練地一滑,點中最上方的名字,撥了過去。

  「喂!」

  單單一個字就透露出他不善的情緒。

  穹蒼說:「看來你心情不好,我們下次再聊。」

  「等一下!」方起簡直被她搞得沒脾氣,問道,「你想參與警方對范淮案件的調查組嗎?」

  穹蒼不假思索道:「當然。」

  方起說:「他們要拉我過去問話。」

  「祝你考核順利。」穹蒼聲音高了起來,顯然很有興致,「祝你萬無一失馬到成功!」

  方起:「你是不是沒有心?」

  穹蒼說:「我給你發個紅包吧。」

  方起:「行了,我知道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6 02:43 PM

第八十四章 解釋

  方起掛掉穹蒼的電話之後,看著界面裡的遊戲,也沒了興趣,切屏退出,起身活動手腳。

  他站到窗戶前面,目光從樓底的花壇移動到遠處的樹影,又毫無目標地往其它地方亂轉。他在同一個地方毫無意義地站了五分鐘,還是做了決定,深深吸一口氣,返身回去,拿起手機,翻找片刻,撥通了一個號碼。

  方起關上窗戶,讓背景裡的雜音可以消失。

  「喂老師。是我,方起。您最近身體還好吧?」

  ……

  「沒什麼別的事,只是問候您一句,順便想跟您瞭解一下穹蒼的情況。」

  「哦她沒什麼問題,她很好。只不過,我對檔案中缺失的一段信息感到有點困惑,穹蒼本人不大願意提及,可這樣會影響我判斷的準確,所以是想請教一下您的意見,不知道您清楚多少。」

  「沒什麼別的事情,我一直好奇心強烈,您知道的。」

  ……

  「我想知道,穹蒼的大腦當初為什麼會受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大腦功能出現異變的?她為什麼對此隱隱有些避諱,從不跟人提及?還有,她是否對黑暗有著強烈的恐懼?說實話,我對於她年幼時期堅持選擇自己生活也感到有點奇怪,她在抗拒的到底是什麼?」

  對面低沉渾厚的男聲從揚聲器裡響起:「穹蒼不是對黑暗有著過於強烈的恐懼,她可以在黑夜裡正常行動,屬於正常情緒波動的範圍,所以很多人不知道她其實怕黑。但是黑夜加上一些別的因素,會讓她出現一定的應激反應。」

  方起沉吟:「那……」

  對面的人道:「許多心理上的問題,都是童年時期所遺留下來的傷痛,只不過,穹蒼對治癒這種疾病一直表現得不夠積極。」

  方起問:「為什麼?」

  「為什麼呢?」對面的人感慨說,「因為人類的感情矛盾又複雜……」

  --

  週三,方起換上一身筆挺的西裝,駕車前往公安局。

  何川舟準時在會議室裡等候,將房間號發給了他。她手下的一干隊員也已就位。

  眾人在長時間加班後難得迎來了可以摸魚的空隙,正覺得開心,個個姿勢懶散地癱在木椅上打瞌睡、玩手機,或小聲聊天。他們對穹蒼是否加入並沒有太大的感覺,畢竟雙方之前都不認識,只抱著無所謂的態度。

  謝奇夢坐在角落,面色凝重,低頭不語,顯然不在狀態。

  何川舟翻開面前的文件,手裡握著一支筆,哢噠哢噠地按著響聲。

  謝奇夢抬手看時間,就聽何川舟說了一句:「不要急。」

  謝奇夢又將手放下。

  何川舟放大聲音,似乎是在對著眾人,其實是對謝奇夢說。

  「今天是最後一次機會,大家有什麼想問的就及時問。如果以後順利合作了,我不允許組內出現猜忌或排擠的情況。」

  「有必要嗎?」謝奇夢忍不住道,「這樣的會議真的有意義?心理評估能夠證明多少事情?」

  何川舟望向他,說:「有沒有意義,等談過之後才知道。每個人把自己的道理說出來,沒有道理卻固執己見,那就叫偏見。我們的職業不允許出現這樣的偏見。」

  眾人安靜下來,將注意力投向這邊。然而兩人卻不說話了。

  一名隊員聳聳肩,尷尬地做了個鬼臉。

  不多時,他們約的人也到了。

  方起推門進來,看見一成排坐著迎接他的警察,勾唇笑道:「大家好啊,這麼熱鬧,別是鴻門宴吧。」

  他不用招呼,自行選了個相對眾人的位置坐下。

  被一排警察盯視,普通人難免會覺得不自在,方起仍舊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說道:「你們想從什麼地方開始走流程?一般來說我的諮詢費用是很貴的,但這一次可以給你們開個特例。不過對於一些莫須有的指控跟污蔑,我是不會容忍的。如果涉及不必要的隱私,我也不會進行回答。」

  何川舟說:「再等一等。」

  「還有誰?」方起攤手,「開大會啊?」

  何川舟:「三夭的負責人,也是我們的合作顧問。」

  方起:「哦。」

  沒多久,又有一人推門進來。

  果不其然是賀決雲。

  他看見方起,詫異地挑了挑眉。兩人目光相對,賀決雲眼裡的困惑愈濃。

  方起說:「賀先生,又見面了。」

  賀決雲笑道:「是有什麼很重大的事要宣佈?居然來了這麼多人。」

  他也選了個左右無人的位置,坐在何川舟跟方起的中間。

  「既然人到齊,那就開始吧。」何川舟說,「今天請大家來,是想要再對穹蒼做一次心理評估。」

  賀決雲聞言不是非常高興,餘光掃向謝奇夢,說:「這樣……不大合適吧?穹蒼並不是嫌疑人,也沒有作案的可能。」

  何川舟:「是我的要求。」

  賀決雲正要說話,旁邊方起接話道:「也是穹蒼的要求。」

  賀決雲閉嘴了。

  方起幸災樂禍道:「怎麼?她沒跟你說啊?」

  賀決雲說:「她說不說有什麼關係?反正我是要知道的。她總不能做什麼事都要向我報備吧?浪費口舌。」

  方起一臉欠揍道:「可你滿臉寫著不高興。」

  賀決雲:「我面癱,懂嗎?」

  方起:「理解。」

  何川舟無視了二人的爭吵,說道:「我希望讓穹蒼加入我們的隊伍,一起進行調查。在這之前,最好是能將彼此之間的誤會都消除乾淨。」

  她從文件夾裡抽出兩份資料:「這是我們之前調查過的穹蒼的履歷。」

  她把資料分別發放給左右兩人。方起沒有拿,賀決雲狐疑地打開看了一眼。

  方起說:「諸位質疑我的實力,我是不認同的。我再重申一遍,我的心理評估報告真實可信,只是我不認為應該把客戶的所有隱私都寫到文件裡去。」

  「你的職業要求我沒有意見。」何川舟示意道,「你不看看嗎?」

  「我不用看,我知道。」方起表現得十分坦然,「我也知道你們想問的是什麼。」

  賀決雲正看到一半,因簡潔文字所描述的內容感到一陣壓抑心驚,聞言抬起了頭。

  方起表情嚴肅起來,兩手交握,擺到桌上。

  「既然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我們就直接略過無關緊要的前奏好了。我先回答你,關於穹蒼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問題。」

  何川舟頷首,賀決雲也暫時放下手裡的東西,等他陳述。

  方起說:「諸位應該知道,穹蒼的母親祁可敘,在她六歲左右去世了。祁女士生前因為受到丈夫離世的打擊,精神變得不大穩定,獨自照顧穹蒼顯得力不從心。可是她一直抗拒他人的幫助。並遠離了所有與丈夫相關的親屬。」

  「我理解一位女士獨自撫養孩子的艱辛與壓力,她在教育穹蒼的過程當中,的確有一些不正確不合理的手段,乃至是可以稱得上偏激的保護。但是,我相信她內心是希望可以照顧好穹蒼的,在她保持清醒的時候,她還是履行了部分身為母親的責任。」

  「祁女士去世的原因,警方給出的通報是自殺。而在她死亡之前,她用一個木質的擺設,砸傷了穹蒼的腦袋,然後將她獨自丟在家中,奪門離去。穹蒼當時其實並沒有失去意識,她很長一段時間都保持著清醒,只是無法求救。她從客廳一路爬到了門口,在堅持了12個小時之後,才終於被警方救出送去醫治。」

  周圍傳來幾人壓抑的抽氣聲。

  即便他們已經知道了這段經歷,可是當單純的文字被描述成畫面,並浮現在他們腦海中的時候,他們還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傷,那是一種截然不同的衝擊力。

  「這是一段過分漫長的時間,換做任何一個成年人,在黑暗中無法動彈地忍耐十二個小時,我相信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方起的聲音猶如潺潺流動的河水,十分平緩。然而那些低沉的音節卻將眾人的內心攪出了駭浪。

  「那時候她還很小,可是,她的智商又比普通的六歲小孩要成熟很多。她不是那麼的懵懂無知,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

  賀決雲垂下眼眸,喉結一陣滾動。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用力收緊,抓皺了褲子的布料。

  他即想讓方起說下去,又想讓對方趕緊閉嘴。然而不聽、不看、不過問,不代表它不存在。他的抗拒無法改變穹蒼曾經遭遇過的事實。

  她當時能做些什麼啊?她要一秒一秒地數著時間,盯著門的把手等待母親的歸來嗎?

  方起:「當天的具體情況,除了穹蒼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對此她選擇了隱瞞。但是,年幼、黑暗、重傷、疼痛,來自母親的傷害,漫無邊際的等待,生死邊緣的游離,自此開始她患上了PTSD。這個能理解吧?」

  會議室內的眾人都異常安靜。

  在這一點上他們無疑比穹蒼要幸運許多,雖然家庭裡也有吵吵鬧鬧的瑣碎麻煩,雖然父母也曾因為生氣對他們進行武力教訓,但他們沒有在年幼時期經歷過這種能夠重塑他們人生的災難。

  家庭帶給他們更多的還是溫暖,父母對他們而言像一頂保護傘。他們能同情,能理解,卻無法大言不慚地說感同身受。

  方起說:「而對於這種心理上的創傷,穹蒼依舊選擇了隱瞞,她並不希望我在這方面給予她幫助。所以,這是一個秘密。」

  有人驚訝喊道:「為什麼?!」

  方起似有似無地掃過角落裡安靜的謝奇夢,說:「不是所有的傷痛都希望被治癒的。當它成為一種再不復來的記憶的時候,人會寧願選擇,將它銘刻在生命裡,作為提醒自己它曾經存在過的證明,也不願意它跟著對方一起消失。」

  「啊?」一位隊員無法理解道,「記這個做什麼?大難不死?死裡逃生?心理問題是很痛苦的,難道她要伴隨一生嗎?」

  方起望向說話的那人,問道:「你以為,被家暴的孩子,就會憎恨自己的父母嗎?你們身為執法人員,應該接觸過不少這樣的人群吧。」

  一側的何川舟說:「不會。」

  方起說:「是的,不會。大部分的孩子,雖然會畏懼,但依舊會孺慕自己的父母。甚至可能比普通家庭的小孩兒,更加珍惜那一點來之不易的溫柔。那是本能的愛意,只要家長留念一點感情,這種愛就很難斷掉。他們可以為了得到父母的一點贊同,讓自己變得更加乖巧、懂事。他們會主動忘掉那些不開心的事,找各種藉口為父母的荒誕行徑做出合理解釋。比起責備父母,他們更容易責備自己。畢竟孩子要二十四個小時跟父母在一起,勸說自己是被愛著的,才能讓生活帶有一點希望。你指望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兒,能夠深刻明白憎恨是什麼東西嗎?」

  先前出聲的隊員訥訥點頭。

  何川舟說:「就算是部分成年人,在高壓隔離的環境下,在對方忽遠忽近的態度裡,也會出現斯德哥爾摩效應。」

  方起說:「普通的孩子,不會記得那麼久遠以前的事情,可是對於穹蒼來說,那段時間的生活應該還是相當清晰的。很多事情她當年或許無法理解,在她懂事之後,她可以慢慢回顧。每一次回顧,她都會以更加成熟的心態再次面對。無法忘記是一種很痛苦的事情,或許她認為,自己的這種創傷根本不可能被治癒,既然如此,她不允許其他人反復挖掘她的過往。於是她拒絕治療。這也是她進行自我保護的方式。」

  眾人不知道該如何接話。語言系統並不足以讓他們將心中的感慨表述出來。

  何川舟歎了口氣。賀決雲從剛才起就一直一言不發。

  方起低笑了聲,說:「當然,我知道,你們最在意的並不是這個。可憐不能成為一個人無辜的證明,反而有可能是變態的契機,對嗎?」

  何川舟認真反駁道:「我們並沒有這樣認為。」

  「穹蒼在母親去世後的那段時間裡,有過奇怪的表現。」

  方起說著,不再掩飾地看向謝奇夢。

  後者察覺到視線,放緩呼吸,跟著抬起頭。

  方起說:「她從不解釋,也從不提及,誠然是因為她足夠大度,不將別人的評價放在心上。除此之外,她是為了顧及誰啊?」

  謝奇夢原本就亂了節奏的心跳變得更加慌張,他問道:「你什麼意思?」

  方起冷冷轉過臉,不再看他:「這件事情我以前的確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存在著這麼荒誕的想法,我會替她解釋。今天,我不說從一個心理醫生的角度,我僅從一個普通人的角度,向你們解釋一下她的無忌童言。」

  賀決雲眉頭緊皺,應該說,從方起說話開始,他的臉色就沒有舒緩過。

  他想起謝奇夢跟他說過的話,隱隱約約悟出些什麼,心頭莫名發悶,還極為難受。

  方起說:「祁女士剛離開的時候,以穹蒼的年齡還不明白什麼叫真正的死亡。她身邊的人告訴她,她媽媽不是好人,她媽媽已經不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只會認為,自己被父母拋棄了。所以,她想要告訴別人,不是的。」

  ——媽媽回來了。

  方起:「可是她不會表達。高智商,家庭教育缺失,母親精神不穩定,長時間孤獨的生活,她的環境教會她如何小心翼翼地去關照別人,卻沒教會她該如何表達。她甚至不懂得該如何說謊,因為她的生活從來用不到謊言。」

  ——媽媽在,在你身邊。

  方起語氣很快,聲音發冷,每一個字都透著嚴厲跟諷刺:「她第一次面對那麼多的陌生人,還是在不停指責她母親的陌生人,沒有人告訴她應該要怎麼辦。她只能不斷地跟那些人提及祁可敘,用拙劣地話題跟他們聊天,笨拙地表述自己的想法,用母親的名義,自己的方式,去討好他們。你以為她是要做什麼?一個低齡的兒童在裝神弄鬼?在母親剛死的時候,迫不及待地吸引別人的注意力?還是到了一個幸福的新環境之後,盡己所能地想要破壞它?」

  ——她告訴我你在說謊,你不高興。為什麼呀?

  方起:「在她從病房裡醒來的前一天,警方找到了她母親的屍體。同一時間她的大腦因為受傷,影響視覺出現了不一樣的畫面。也就是,後天性學者綜合征。她只知道她的世界變了,但她能明白那是什麼嗎?她是天才,可不代表她不經過學習就能知道所有事。」

  ——你的臉上有東西。

  方起:「她認為,這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天賦,是上天給她的饋贈。可以讓她看穿大人的謊言,認清別人的好心與惡意,讓她能夠獨自在這個不安又陌生的世界裡生活下去。」

  ——是媽媽留給我的東西。

  方起:「她想要告訴所有人,『看,媽媽還陪在我的身邊。她是一個好人。她是愛我的。』。僅此而已。她其實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她耐心地,委婉地,一遍一遍地告訴你們。」

  ——我沒有說謊,我知道我在說什麼。媽媽在啊。

  方起站起來,指著謝奇夢道:「一個六歲孩子自我安慰的想法而已,為什麼要將它想得那麼齷齪?當初的你不懂,現在的你也不懂嗎!」

  謝奇夢睜著眼,眼神麻木,嘴唇翕動。他直愣愣地看著方起,身體發出輕微的顫動,卻發不出一個聲音。

  不是這樣的吧?

  怎麼會是這樣的呢?

  室內一片安靜,只有幾人越加粗重的呼吸聲。

  賀決雲眨了下臉,感覺眼下有輕微的黏膩,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哭了。他趕緊抬手擦了一把,將情緒壓下。好在房間裡的眾人根本無暇顧及他,沒有發現他的失態。

  「你覺得她給你造成了心理陰影,你卻不知道你的家庭給她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陰影。」方起哂笑道,「從此她拒絕別人的好意,從此她不再提及自己的天賦,從此不再談論自己的母親。她選擇一個人生活,不跟別人說交心的話。」

  謝奇夢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湧動:「你……」

  方起毫不客氣地罵道:「你說她小時候陰森,長大後孤僻,看起來像個變態,怎麼辦?這裡面有多大程度是你們教給她的?她好不容易被江淩帶得體面了,你又說她學會了偽裝,我說你才是神經病吧你!」

  謝奇夢終於可以出聲,嘶吼道:「你說的陰影是什麼意思?是她自己選擇走的,是她自己非要一個人住。是她自己不停地跑回老房子去說要找她媽!」

  方起同樣吼道:「回去問你的父親!」

  謝奇夢大步朝他衝過去,邊上的兄弟終於回神,眼疾手快地將他攔住。

  兩人一起按住他的胳膊,叫道:「老謝!你幹什麼?」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謝奇夢漲紅了臉,沙啞的聲音從胸腔裡擠出,卻好像失了力氣,「你給我說清楚,你是什麼意思?」

  「我不想和你爭辯,反正我說的話你不會相信,不如回去問你父母。他們如果真的懷有愧疚,就應該告訴你。」方起聲音冷厲道,「穹蒼就是太有同理心,才會讓自己的一腔好意變成狼心狗肺。你自己慢慢想吧,我也沒心情給你做開導。」

  他轉身就要離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想起來,還要給何川舟一個面子,於是發沖地問道:「何隊長,今天的詢問結束了吧?」

  整個房間裡,只有何川舟還保持著平靜,她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方起二話不說,摔上門走人。

  過了沒幾秒,遠去的腳步聲再次回來,方起推開門,叫道:「三夭太子爺,一起走啊!不回去安慰你女朋友,還想留這兒吃飯啊?」

  賀決雲站起來:「今天就先告辭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6 02:56 PM

第八十五章 道歉

  方起跟著賀決雲走了,謝奇夢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尤在震撼之中難以脫離。

  他的幾位兄弟不知該如何開口,面面相覷,又不知所措。

  何川舟起身,收起桌上的資料,開口道:「散了吧。」

  幾個大男人腳步遲疑,扭扭捏捏地圍在謝奇夢身邊。

  何川舟嚴厲道:「還不走?不用工作嗎?今天這麼閑?」

  「走走走,馬上走!」眾人見她生氣,連忙應聲而逃。

  何川舟拿起文件繞過去,拍了拍謝奇夢的肩,沒說什麼,也帶上門離開。

  全然安靜的環境,讓謝奇夢覺得自己的耳鳴變得更嚴重了,那刺耳的哨聲在他耳邊迴響,像針一般刺入他的大腦。發涼的部位從指間逐漸蔓延到手臂,連帶著瞳孔都在震顫。

  他強迫自己放空大腦,不再深想,挪動腳步,埋頭衝了出去。

  謝奇夢一路跑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位,用力拉開車門。結果他剛坐進去,車門就被人按住。

  他大腦像是凝固了一樣,半晌明白不過來,只下意識地跟對方抗力,想把車門關上。

  外面的兄弟瞪眼叫道:「老謝,你幹嘛呢?我這麼大人站在外邊兒你看不見啊?」

  謝奇夢這才泄了力,反問道:「你幹什麼?」

  「我幹什麼?」高大男人給他聽笑了,「何隊讓我來送你回家,她說假給你批了,半天時間,沒有下次機會,隊裡最近忙著呢。」

  「下來!」他催促道,「狀態不好就不要開車,也是對別人負責。不然橫衝直撞的出了事怎麼辦?」

  謝奇夢聽著指令,呆滯地走下來,從另外一面上去。

  男人代替他坐上駕駛座,說道:「回家是吧?」

  謝奇夢悶聲:「嗯。」

  高大青年啟動車輛,窗外景色飛速掠過,二人一路無言。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青年見謝奇夢還是一臉頹喪模樣,勸了句道:「老謝啊,不管真相是怎麼樣,都已經是好多年以前的了,你不要總是在一件事情裡走不出來。我們是男人,能面對的我們就面對,該負責的那就去負責,沒什麼大不了的,是吧?而且那時候,你年紀還小,不過給自己抱太大的負擔……犯錯,人類的必經之路嘛。」

  謝奇夢指道:「前面停車。謝謝。」

  青年看他表情,知道他是沒有聽進去。然而人一旦鑽起牛角尖,誰也幫不了他。他依言將人放下,並把車停好,表示自己會坐公車回去。

  謝奇夢沒有等電梯,直接大步上了樓。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急切,總歸感覺是一腔抑鬱困在他的心理,不問出來,就讓他難受。

  這個時間,謝母應該在家裡,因為她週三調休。

  果然,謝奇夢推開門進去的時候,他母親正在廚房裡煲湯。

  「你怎麼回來了?」謝母看見他驚訝道,「你不說最近很忙,要經常加班了嗎?我還準備晚點給你們單位送點吃的呢。」

  謝奇夢張開嘴,望著母親溫婉的臉,霸佔著理智的衝動瞬間退卻。他杵在原地,腦海裡閃過無數句話,卻選不出一句可以說出口的。

  謝母擦了下手,擔憂叫道:「小夢?」

  謝奇夢搖頭道:「沒什麼。」

  謝母朝他靠近:「我是問你怎麼回來了……」

  謝奇夢畏懼地退了一步,這個動作反倒讓謝母愣住了。他隨口回了句「沒什麼」,越過母親,走向自己房間。

  謝母覺得不對,倚在門邊聽了一會兒,廚房那邊的水開了,沸騰出來的水澆得灶台呲呲作響,她連忙趕過去關火。

  五分鐘後,整理好心情的謝奇夢再次出來。

  他表情中多了一絲堅決,停在廚房門口,不動聲色地叫道:「媽,穹蒼要加入我們的隊伍,跟我們一起參加調查了。」

  謝母的脊背明顯僵硬了下,沒有出聲。

  「你說怎麼辦啊?」謝奇夢走上前,問道,「我要不要跟爸爸說一聲?」

  謝母含糊道:「你自己決定吧。」

  謝奇夢:「說什麼呢?她當初殺了我的狗,後來就跑了,她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這樣說嗎?她那麼小的時候就有施虐的喜好,後來也沒有經過專業引導,很可能是有問題的,對吧?」

  謝母背對著他看不清表情,但菜刀切剁的頻率明顯加快。

  她說:「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小夢。那時候她還不懂事。」

  「那是不懂事能做得出來的嗎?」謝奇夢說,「那不是簡單的不懂事。而且她至今都不承認自己的錯誤。」

  謝母說:「她最多只是顧問而已,你們沒有很多要交流的地方。你不要管她就好了。」

  「不行。」謝奇夢的聲音低了下去,「我是警察,我要確保避免危險,消除隱患。我不能接受一個有施虐傾向且不知悔改的人跟我在同一個隊伍。」

  謝母切菜的動作停了下來,又去忙別的事情。

  謝奇夢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迫使她面向自己。

  謝母受驚地抬起頭。

  謝奇夢沉著氣,繼續問道:「媽,你覺得呢?」

  謝母激動道:「你讓我覺得什麼?你自己決定!這是你的工作。你以前從來不問我這些事情的!」

  「那穹蒼的事情,到底跟你有沒有關係?」謝奇夢大聲問道,「我真實地討厭了她那麼多年,可是今天有人告訴我,說不是!他說穹蒼的一腔好意被我當成了狼心狗肺!說她不是那樣的人也不會做那樣的事,連何隊都默認了!何隊一直提醒我這事不合理,可是我不相信!你說我到底應該相信誰?」

  謝母身形晃了晃,臉上閃過慌亂與遲疑。就那下意識的反應,讓謝奇夢意識到方起說的才是真的。

  謝母想要反駁,可無論是發顫的手還是難以控制的表情,都讓她失去辯解的機會。她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依舊無法抑制自己的緊張。

  謝奇夢鬆開她,趔趄地後退一步,靠在冰箱上。他咬著牙,眼眶仍舊可恥地紅了,泛出水汽。

  他彎下腰,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嘶吼,然後一拳砸到旁邊用石板做的廚臺上。

  謝奇夢這樣的反應讓謝母感到害怕,她無法接受自己最疼愛的兒子有一天會討厭自己,甚至憎恨自己。可是謝奇夢如今的反應不正是對她的強烈排斥嗎?

  「人都會有衝動的時候的。」謝媽媽努力尋找著措詞,混亂地朝他解釋,「小夢,你知道媽媽那時候壓力有多大嗎?照顧狗的是我,照顧孩子的是我,你爸一年到頭不著家,你的精力每天都那麼旺盛,狗只要一跑出去就會蹭得特別髒,我得給它清理。我每天每晚地睡不著,掉頭髮,結果就這樣,你爸還帶回來一個穹蒼。穹蒼是個問題兒童。可我是個孕婦啊,我是個孕婦!他想著穹蒼可憐,為什麼不想想我可憐?」

  她的聲音顫抖尖細,似要把真心剖出來給他。

  「我那時候精神不受控制,後來我有去看醫生。媽媽那是生病了,你理解嗎?」

  謝奇夢抬起頭:「那你就沒有感到過後悔嗎?」

  謝母用力點頭:「我後悔了呀。可是那時候你還小,你讓我怎麼跟你說?」

  謝奇夢注視著她:「以前不行,現在呢?現在還我小嗎?那麼多年了你就找不出一個機會讓你告訴我真相?你覺得現在的我不能體恤你,還是覺得我就是那麼蠢,可以用謊言欺騙我一輩子?」

  謝母哭出聲來。

  「我剛剛問你了,你還是不解釋、不否認、不坦白。你是篤定了穹蒼不會說出來,所以肆意浪費她的好心?她六歲什麼都不懂的時候就知道包容你,她現在二十六歲了,她還是要為你的錯誤繼續付出代價,為什麼!」謝奇夢蹲下身,抱住頭抓撓著頭髮,「到底為什麼啊?我那麼相信你。你怎麼可以做這樣的事?」

  謝母不敢靠近他,抱著自己的雙臂道:「我害怕。」

  「爸是一個警察,他為什麼也要這樣做!我從來沒這樣想過,因為我不敢相信你們會這樣對待一個可憐弱小的孩子!爸不是說那是他朋友的孩子嗎?他不是說他要照顧她嗎!我是真的那麼討厭她!真情實意!那麼多年了,回憶起她的時候永遠是憎惡。每次見到她我都會跟她爭吵。原來……」謝奇夢哽咽得無法說下去,他捂住眼睛,將臉深深藏起來,「原來最討厭的人其實是我……」

  謝母說:「你爸爸是顧慮我,他不敢再讓我受刺激了。我差點流產,精神也不穩定,又不敢隨便吃藥。他送走穹蒼以後,其實一直跟關心她的。會給她寄錢,買東西,辦手續……」

  謝奇夢問:「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讓她幫你保守秘密了嗎?」

  謝母大感心痛:「不是的!我們不是這樣想的!我們以為你會忘了這件事,或者你自己會發現。」

  「我對你們好失望……」謝奇夢說,「不,我最失望的應該是我自己。我是一個警察,我怎麼會相信這麼荒誕的描述?一隻成年大型犬,想要殺死它,把它拖到櫃子裡,要多大的力氣?為什麼那天晚上我們所有人都沒有聽見動靜?這些事情是一個孩子可以辦到的嗎?我太蠢了,其實我只是故意回避,自欺欺人。我還是自私。」

  「小夢……」

  謝母想扶他起來,被謝奇夢躲過。

  「我想冷靜一下,媽你不要過來。」謝奇夢退到玄關的位置站定,努力用最冷靜的態度,跟對面已經六神無主的女人說道,「媽你錯了,你真的錯了。有些事情你們成年人可以甩脫,但是我們不行……一輩子都不行。我不怪你,因為你是我媽,可是穹蒼呢?你的理由不應該去傷害她。她一輩子……都變了,她一直過得不比你輕鬆。你有爸爸陪著你,可是她什麼都沒有……連道歉也沒有。」

  謝奇夢說完,頭也不回地衝下樓梯。

  他眼裡的景色在旋轉、飛逝,暈在朦朧的水霧裡。他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裡,直到胸腔內的空氣快要被壓榨乾淨,才虛脫地停在一個無人的地方。

  謝奇夢還記得,穹蒼剛到他家的時候,瘦瘦小小,文靜可愛。

  她當時傷還沒好,頭上綁著一圈白色的繃帶,不喜歡湊熱鬧,乖乖坐在沙發上,用一雙漆黑大眼打量著每一個人。

  那時候他母親懷孕了,一直告訴他,有一個弟弟妹妹是多麼好,所以他把穹蒼當妹妹了。雖然這個妹妹有點古怪,可以他當時的年紀並不認為那種怪異是多麼不能接受的事,甚至還覺得很新奇。

  如果不是他的狗死了,也許他可以和穹蒼一起長大,會成為穹蒼的哥哥。

  然而只是因為那麼一個「衝動」,什麼都沒了。他眼中的家人變了顏色,他多年的堅持淪為了笑話。

  每次她看著自己無理取鬧的樣子是種什麼感覺呢?現在的她或許會覺得好笑,當初那個遠遠站在人群外的小姑娘是種什麼心情?

  被他忽視了許久的記憶突然清晰起來。

  他記起第二天,跑了的穹蒼被父親帶回來,自己質問她為什麼要殺掉自己的狗。穹蒼用一種茫然又可憐的眼神看著他,但是沒有說話。

  她為什麼不說呢?

  是了。

  她要怎麼說?說你母親是一個變態,說你母親當著一個孩子的面殺死你養了好幾年的狗,還把事情推到她的身上?

  她體會過那樣的滋味,所以她無法對謝奇夢說出類似的話。

  謝父給過她一些微小的幫助,她就感念那些好心,然後背負了謝奇夢二十年的指責。

  方起說得對,穹蒼就是太有同理心。她比許多同齡的孩子更懂得照顧他人的情緒。

  這樣的善良會讓她受傷,讓她難過,所以她漸漸變得孤僻。

  謝奇夢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崩潰所擊倒,放肆地哭了出來。

  他半蹲在地上,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打通了穹蒼的電話。

  手機裡傳來穹蒼一貫平緩的聲音。

  「喂。」

  「喂?」

  「我數到三次,就是我耐心的極限了。」

  謝奇夢沙啞道:「是我。」

  穹蒼:「我知道。來電顯示是基本的常識。」

  謝奇夢閉著嘴,叫自己將聲音壓下。

  穹蒼得不到回復,又說:「到底有什麼事?哦,難道是因為我們即將要共事了,所以,你賀電來向我表示慶賀嗎?」

  謝奇夢哭聲泄出,說道:「對不起。」

  穹蒼那邊頓了下,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對不起。」謝奇夢悶聲道,「真的對不起……」

  穹蒼聽著他狼狽不堪的聲音,連揶揄的話都說不出口。她沉默片刻,歎了口氣,道:「你還是這麼的情緒豐富。算了,也不是一件壞事,繼續做你的謝奇夢吧,不過這次記得往前看。沒別的事的話,我掛了。」

  這個人,永遠都是這麼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應對別人的傷害,掩飾自己的善良。

  謝奇夢又說了一句「對不起」。似乎他只會說這句話。

  穹蒼淡淡應道:「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6 03:02 PM

第八十六章 襲擊

  賀決雲從公安局出來,開著車在街上亂逛了一圈。

  他腦子裡不停想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一個幽深昏暗的房間裡,小型穹蒼趴在地上緩緩爬行,她身後的木質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畫面逐漸變得陰森恐怖……且詭異。

  賀決雲搖了搖頭,讓自己思維正常一些。

  他知道自己或許是自作多情,穹蒼不像是會再為這種事情感到難過的人,可他還是忍不住多想,多想就把自己套進了那個場景,然後變得傷心。

  於是,在路過一家花店的時候,他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並走了進去。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

  店員看見一位英俊的男士出現,樂顛顛地跑過來,熱情招呼道:「先生,想買什麼花?」

  賀決雲目光從各式馥鬱錦簇的花團上掃過,拿不定主意。

  店員推薦道:「玫瑰吧!我們店之前到了一批玫瑰,今天剛好開花,品相很好的。」

  賀決雲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他認為玫瑰的寓意太過明顯,在愛情的場合裡出現頻率過高,會讓穹蒼產生誤會。他要是拿著這麼一束花過去,自己都會覺得尷尬。

  他餘光掃見角落裡一種花瓣秀氣又顏色豔麗的花,指道:「就那個吧。」

  「康乃馨啊?」店員說,「是要送給父母的嗎?是準備給爸爸還是給媽媽?包裝想選什麼樣的?」

  賀決雲:「……??」

  如果不是之前沒見過這人,他一定要懷疑這人在幫著穹蒼占自己的便宜。

  店員觀他表情不對,困惑道:「先生?」

  賀決雲問:「爸爸送給女兒的花,應該選什麼?」

  店員驚訝,沒看出來賀決雲已經結婚而且有女兒了。她快速瞥了賀決雲的手一眼,發現他並沒有戴結婚戒指。

  賀決雲怕她整一些粉粉嫩嫩的東西,補充了一句:「不要太幼稚。」

  店員當即了悟。

  她懂。

  男人總喜歡做女朋友的爸爸。或者說男人喜歡做所有人的爸爸。

  間歇性腦子有坑。需要放水。

  店員臉上的笑容更標準了,她唇角高高向上揚起,說:「那就白玫瑰吧。代表著純潔、天真。也就是濃烈又純淨的父愛!而且還特別好看!」

  賀決雲很滿意:「就這個吧,包起來。」

  店員問:「多少支呢?」

  「大捧。」賀決雲說,「方便我一隻手拿著的。」

  店員嚴肅比了個手勢,一臉心照不宣地道:「明白!先生稍等!」

  五分鐘後,賀決雲抱著一捧清新又華貴的白玫瑰走出店門,小心放到車廂後座。

  --

  穹蒼這邊剛掛斷謝奇夢的電話,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啊。」,還沒將手放下,那邊賀決雲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她順手接了起來,笑道:「Q哥。」

  賀決雲對她又這麼稱呼自己,居然沒有生氣,反而客氣地問了一句:「請你出來吃飯?」

  穹蒼都覺得有點反常了。

  「好啊。」

  賀決雲又問:「想吃什麼?」

  穹蒼想了想:「烤魚吧。」

  「行,我現在回家接你。」賀決雲頓了下,說,「你那邊怎麼那麼多雜音?」

  穹蒼說:「我不在家,我在商場。家裡的拖把被我弄壞了,我出來買個新的。」

  賀決雲才想起自己忘了把鐘點工的電話留給她。不過她估計也是想出去走走。

  「那我現在過來接你。」賀決雲說,「你給我發個定位。」

  穹蒼用軟件把自己的定位發過去。

  只是不知道這邊有什麼干擾定位的磁性建築,加上她手機的網絡也不是非常好,點開地圖之後,左下角的位置不停地轉小圓圈,具體的地圖畫面加載不出來,只有一個代表她位置的標識孤零零地紮在那裡。

  賀決雲看了眼定位,跟她約定在前方的一個路口見面。

  穹蒼直覺認為那個路口和自己的真實定位應該是還有一段距離的,但她想反正賀決雲開車過來也要時間,就沒拒絕。

  穹蒼對這一帶路況不算熟悉,但走過的地方還能記得。過來的時候,不走尋常路的導航帶著她橫穿了一片古舊的住宅區,所以回去的時候,她選擇了相同的道路。

  她單手拎著一根長長的拖把,腳步輕快地拐進小道。

  這個小區雖然老舊,但由於地理位置優越,還是有幾個走動的人影。

  穹蒼邁著沉穩的步伐,目不斜視地朝前行進。

  她的影子拖在身後,跟著站位方向拉得長長短短,在她走入陰影區域的時候,又消失在一片沁涼之中。

  因為之前跟賀決雲打電話,穹蒼分神了沒有留意。可是走上這條相對安靜的長街之後,她感到有股刺人的視線落在她的背上,且越來越明顯。

  穹蒼低下頭,仔細去聽身後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輕重不一,說明來人步履虛浮。時走時停,似乎是在根據她的位置調整速度。而從距離判斷,已經在逐漸逼近了。

  正是烈日當空的中午,卻讓穹蒼有了一種腳底發寒的錯覺。

  她快步轉入拐角,準備回頭觀察,賀決雲的電話碰巧打了過來。那段熟悉的音符成為了附近最突兀的聲音,將穹蒼震得打了個激靈。

  她轉過身,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走,同時摸出手機,單手劃開,放在耳邊。

  賀決雲說:「那家店裡人多,我先去定個包間。忘了問你喜歡吃什麼口味的。」

  穹蒼:「嗯……」

  賀決雲笑道:「你嗯是什麼意思?是指隨便嗎?」

  穹蒼凝神注意身後的動靜,沒聽見賀決雲到底說了什麼。在他尾音落下,世界陷入異常的寂靜之後,那道腳步聲從緩轉疾,在地上重重蹬了一下,倏地朝前方撲來。

  穹蒼沒有猶豫,更快一步地回身,將手機砸了出去。

  可惜她不是專業人員,只見機子擲出一道黑色曲線,完美從對方身邊擦了過去,連道風都沒帶起。

  不過她突然襲擊的架勢倒是將對方給嚇住了,那人沒有料到她的反應,身形不由自主地頓了下,做了個閃避的動作。穹蒼也趁機將他的五官看清楚。

  這是一位中年男人,穿著一件鬆垮的藍色老頭衫,衣服上染著一塊黃色的不明污漬。半白的頭髮看起來許久不曾打理,亂蓬蓬地糾成一片。渾身上下都寫著邋遢。

  他的眼睛佈滿血絲,眼白渾濁。臉色泛黃,身材削瘦。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腿上有部分小面積傷疤。

  沒見過,不認識。身體狀況有大問題。

  穹蒼第一時間下了判斷,兩手抓住拖把長杆,謹慎地朝有人的方向跑去。

  中年男人也在短暫的錯愣後反應過來,但他並沒有顧忌周圍的環境,反倒跟被激怒了一樣,眼睛死死盯住穹蒼,朝她追過去。

  穹蒼回頭,看見兩人瞬間拉近的距離,驚訝於這人並不像她想像中的那麼外強中乾,索性停下腳步,蓄力將拖把朝對方頭上砸去。

  中年男人這回沒有躲避,而是抬手硬生生格擋住。不銹鋼與他手臂上的骨頭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他卻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直接用另外一隻手掐上了穹蒼的脖子。

  穹蒼來不及錯愕,一股穿刺般的劇痛已經襲來,剎那間,她甚至感覺自己脖頸處的骨頭發生了錯位。

  兩人離得近了,穹蒼鼻尖聞到一股濃烈的煙草臭味,還有一股複雜的腥臭味,她忍著疼痛,勾指在對方臉上狠狠抓了一道。

  中年男人只偏了下頭,手指依舊如鋼鐵一般不撼動絲毫。眼神裡閃動著瘋狂,張口吐出一股渾濁的氣息。

  「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你想害死我,我就殺了你!」

  絕了。

  這絕對是個吸大了的癮君子。

  穹蒼蓄力朝對方的下體用力踢了一腳,這次對方終於鬆開手。

  穹蒼順勢跌坐到地上,胸腔難以呼吸,掙扎了幾次無法站起,只能四腳並用地努力逃開,餘光間就看見中年男人躬著身,在疼痛麻木之後,從腰間抽出了一把泛著冷光的刀。

  不遠處已經靠近的路人見狀驟然停住腳步,並重新朝後退了一點。

  穹蒼:「……」別呀,大哥。

  --

  「穹蒼?穹蒼!」

  賀決雲只聽見幾聲沉重的撞擊聲,之後任由他怎麼呼叫,對面都沒了回應。

  他內心有種強烈不詳的預感,心臟因為慌亂而開始充血跳動。他丟下手機,按下車內的一個按鈕,急切道:「馬上定位穹蒼的位置!」

  「怎麼了?」宋紓拉開椅子的聲音在對面響起,「小姐姐身上有帶什麼可以精準定位的設備嗎?不然我就用你的通話記錄來定位了。」

  賀決雲:「我要最快的速度!」

  宋紓說:「等我兩分鐘。」

  賀決雲咋舌一聲。別說兩分鐘!他沒有兩分鐘!

  賀決雲抬起頭,此時他的位置已經能夠看見商場的標誌性建築了,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應該要往哪個方向去。他對著路標看了一會兒,紛亂的大腦中電擊似地閃過一條思緒。

  「馬上報警!調動商場附近所有能調動的安保人員去外圈進行搜尋!幫我搜一條從商場去二號路口最近的步行道路。」

  他按著耳朵仔細回憶了一遍,補充道:「應該是避開了馬路,背景裡十分安靜,沒有汽車鳴笛聲,也沒有行人對話聲。」

  這次宋紓那邊回復得很快:「來了,導航上顯示的這條小路,小姐姐目前的定位範圍也符合這條路線。」

  賀決雲掃了眼地圖,立即調轉車頭往最近的入口趕去。因為沒時間停車,就近將車停在了一家店門口。

  在他從車上奔下來時,一個戴著帽子,深深低著頭的年輕人正好從小路口走出來,朝著另外一個方向快速離開。

  賀決雲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感到一種奇怪的熟悉感,然而那也只是一閃而過,沒能讓他多想。他快速移開視線,腳步不停地朝著裡面衝進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6 03:09 PM

第八十七章 田芮

  穹蒼看著那刀尖對準自己,白刃在陽光下反照出刺眼的光線,明白這時候除了自救,沒什麼靠譜的人能夠幫她脫困,只能強行忍住喉腔裡的痛意,屏著呼吸,觀察歹徒的動作,以便反擊。

  她的心跳因為供氧不足而開始劇烈震動,大腦卻依舊清醒。在對方對方跑到距離自己一米左右的位置時,看準角度,一腳撂去。

  這位毒哥雖然力氣很大,但是神智已經不清,對身體的控制也不靈活,這一把摔得結結實實。他的反應著實遲鈍,不知道是長期吸毒所導致的,還是這一次吸毒過了量,臉磕到地面都不知道抬手去擋,只死死抓著自己的武器。

  路人見他倒地,躍躍欲試地想要上前幫忙制服,可是男人很快站了起來,瘋狂地揮舞起短刀,嘴裡胡亂嚎叫著一些讓人聽不懂的斷句,將圍觀群眾再次嚇退。

  在他最後嘶吼出的兩個字裡,穹蒼聽出來了,喊的就是她的名字。

  那這回還真不是……無妄之災。

  穹蒼看著機會,再次朝對方的膝蓋處踢了一腳,把人推得一個趔趄。可惜她的力氣不大,性別差異所帶來的體能差距還是很明顯的,她甚至覺得自己打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喪屍。

  圍觀的群眾一陣心急,可是畏懼歹徒手裡的兇器和他明顯不正常的精神狀態,躑躅著不敢上前,只在邊上費勁地喊道:「快跑啊!快跑!」

  穹蒼心說她要是能跑,還至於躺著?

  接連兩次的失敗,徹底激怒了歹徒,他變得越加癲狂。

  穹蒼按著脖子,想要站起來,喉嚨裡一直卡著的那口血隨著她的動作終於噴了出來,連帶著胃液一起湧出,將她的呼吸道灼燒得一片刺痛。

  穹蒼吐得眼前發黑,自嘲地想自己的墓誌銘上也要迎來「英年早逝」四個字,已經做好迎接走馬燈的準備,就聽見一聲重物撞擊的悶聲,中年男人在她面前倒下了。

  周圍有人大聲喝彩:「好!」

  腳步聲雜亂響起,路人紛紛上前幫忙制服。

  以穹蒼的視線角度,只能看見那位熱心市民的一雙馬丁靴。他一腳用力踩在中年男人的手上,迫使後者放開刀。並在歹徒鬆手之後,快速用腳一踢,把武器踢了出去。

  小刀正好飛到穹蒼的身前,她伸手想要撿起,被一雙素白的手搶先了一步。

  那雙白色帆布鞋的主人撿起刀後,停在她不遠處,大聲喊道:「你快走啊!」

  聽聲音是個女生,似乎是朝著剛才幫她的人喊的。

  穹蒼歪過頭,順著光影望去,視線裡一片朦朧。她用力眨了下眼睛,將眼眶裡的生理淚水擠出去,就看見一個背光的男人站在人群中間。

  他戴著一頂鴨舌帽,帽檐深深往下壓去,遮住了他半張臉。下頜骨的曲線在陽光下變得分明,緊繃的唇角叫他看起來頗為嚴肅。

  ——范淮!

  那熟悉的輪廓瞬間與穹蒼記憶中的半張臉重合。

  雖然她跟范淮見面的機會不算多,但很肯定這人是就他。許久不見,他似乎有了些變化,氣質更加沉穩,也更加陰鬱了些。

  「范淮……」穹蒼從喉嚨裡發出氣音,連她自己也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麼,「你居然還在A市?」

  范淮沒有看她,猶豫了下,轉身跑開。

  穹蒼當即想要朝他追去,卻被身後的女生攔住。那人抓住她的雙臂,低頭問道:「你沒事吧?」

  穹蒼看著人影消失,垂首搖了搖頭。

  賀決雲趕到的時候,穹蒼正試圖從地上站起來。她的脖子上帶著一圈紅痕,五指的痕跡清晰可見。面色白得嚇人,手腳都在輕微發顫。

  她的膚色原本就偏向蒼白,襯得那一圈紅色的印記尤為猙獰可怖。

  賀決雲跑過來,單手托住了她。穹蒼偏頭看了他一眼,遞去一個感謝的眼神,因為難受,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無聲咳嗽,想把喉嚨裡的酸澀咳出來。

  賀決雲將她的手掰開,近距離看清她的傷痕,眼神越加冰冷。那五道鮮明的指痕前段,還留下了幾個指甲摳陷的痕跡,已經破皮滲出血絲,可見對方下手之狠。

  賀決雲手臂緊了緊,將人半抱在懷裡。

  很快,附近出來幫忙搜尋的三夭保安以及正在值班的警察聞訊趕了過來。他們看見被按倒在地,正毒癮發作的中年男人,咬牙罵了一句:「真是瘋了!」

  單看中年男人身上的毒瘡,也知道他是個老毒蟲。幾位警察曾經見過他,對他沒半分好臉色,粗暴地給人扣上手銬,架著拖走。

  一位年輕警員過來緊張詢問:「怎麼樣?要不要我們幫忙送醫院?」

  賀決雲說:「不用了,我有車。來。」

  穹蒼跟著他的腳步往前走,然而她一動作呼吸就紊亂,一用力呼吸喉嚨又發疼,那股勁頭到現在還沒過去。賀決雲見她著實難受,直接將她抱了起來,跟幾人點頭算作招呼,快步轉身離開。

  穹蒼將手臂繞過他的脖子,頭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隔著外套,聽著他的強有力的心跳聲。她抬起頭,從賀決雲嚴峻的表情裡感受到他壓抑的怒意,用手扯了下他的頭髮,結果賀決雲沒什麼反應。

  賀決雲徑直將她放到副駕駛座,剛關上車門,後車座的車門又被人拉開,一道黑影隨即竄了進去。之前站在穹蒼身邊的女生竟然跟了上來。

  賀決雲張口欲言,又實在沒空在她身上浪費時間,只能不作理會,踩著油門一路趕往醫院。

  等到了醫院,拍了片,仔細做過檢查,醫生明確表示說沒有生命危險,賀決雲那張帶著殺氣的臉才稍微緩和了一點。可一旦瞥見穹蒼,又會不自覺緊繃起來。

  穹蒼雖然不方便說話,精神依舊生龍活虎。她強烈要求享受一下吸氧的快樂,在金錢的打動下,醫生滿足了她的需求。

  於是賀決雲一臉無奈地看穹蒼躺在床上研究那兩根纖細的氧氣管,也終於有時間關注起那個一直站在角落裡不做聲的女生。

  那女生穿著很普通的T恤跟小白鞋,模樣像是個樸素的大學生,年齡應該在二十歲上下,眼神很是堅毅。

  察覺到賀決雲打量的眼神,穹蒼拽了拽他的袖口,在吸引他注意後,來了一通比劃。

  她指了指女生,又指了指自己,然後在脖子處劃了一道線,最後定格在一個點贊上。

  賀決雲:「……」對不起,他們的心意並不相通。

  賀決雲沖著那女生問道:「是你救了她嗎?」

  女生搖頭,開口的聲音清脆響亮:「是另外一個人。」

  賀決雲正要說話,衣袖再次被人扯住,他低下頭看過去,就見穹蒼用力指了指自己。

  賀決雲忍不住道:「我們現在的科技是不允許平板還是不允許紙筆?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穹蒼:「嘖。」這個音她倒是發得很清楚。

  穹蒼拿過平板,在上面打下一句話,並轉化成語音讀出來。

  「你不懂精神交流的快樂。」

  賀決雲:「怎麼你都不能說話了還是這麼惡趣味?」

  穹蒼手指按動,平板裡發出一陣「咯咯咯」的機械笑聲。

  賀決雲:「……」

  那笑聲還一直響個不停,硬生生將氣氛渲染出了滑稽的味道。

  「我叫田芮。」對面的女生開口道。

  穹蒼敲字:不認識。

  賀決雲也搖了搖頭。

  田芮說:「我爸叫田兆華。」

  顯然二人還是不認識。

  田芮努力保持著平靜,雖然她的情緒把控並不出色。

  「他是一名醫生,十幾年前,先是被人舉報性侵,又被醫鬧的病人開車撞死。他意外身亡的時候,醫院的調查還沒有結束,所以即便是他死了,依舊帶著汙名。惡意舉報的人訛到了一筆錢,兇手最後只坐了一年牢,他們付出的代價不痛不癢甚至沒有代價,只有我爸爸,死得不明不白!」

  賀決雲說:「小妹妹,你到底想說什麼?」

  田芮:「當年那個舉報他性侵的人,就是梅詩詠。」

  梅詩詠這個名字,二人總算有印象了。她就是當年指認范淮的證人之一,也是第二位死亡的證人。

  賀決雲不動聲色地在床邊坐下,問道:「你告訴我們這個是想做什麼?」

  田芮說:「你們三夭不是正在調查范淮的案子嗎?我想你們把這件事也做成副本,還我爸清白!」

  「不可能。」賀決雲想也不想就拒絕道,「你知道【凶案解析】做一個副本有多困難嗎?先不說巨額成本,單社會導向就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我們不做任何沒有明確證據證實的案件,更加不會單獨相信你一個人的證詞。」

  田芮激動道:「你們可以去查啊!」

  賀決雲說:「那是警方的事,如果你有證據,你可以先報警。如果那只是你以為,很抱歉,我們沒有合作的機會。」

  田芮攥緊自己的手指,憋了許久,喊道:「警方有問題!」

  賀決雲:「小妹妹,所以說,得有證據。」

  田芮激動道:「是真的!當年警方明明有機會可以證實我爸的清白,可是他們卻一直捏著證據不公佈!憑什麼?這麼多年了,還是有人認為我爸當年作風不良、死有餘辜,開什麼玩笑!他本來就要升副高了,是醫院裡面最有前途的醫生!他救了無數人,到頭來自己卻死得那麼淒慘,公平嗎?你們三夭的宗旨不就是還原真相?這個案子哪裡不符合你們的標準!」

  賀決雲歎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解釋,問道:「你其他家屬呢?」

  田芮哼了一聲,扭頭不答。

  穹蒼按動鍵盤,點擊回車:你是怎麼認識范淮的?

  田芮猶豫了下,還是回答道:「是他主動來找我的。」

  「范淮?」賀決雲想起那個在路口一閃而過的人影,狐疑道,「原來真的是他?」

  穹蒼:你們達成聯盟了?

  田芮說:「不行嗎?我們都是受害者。」

  穹蒼:你們跟蹤我多久了?你認識范淮多久了?

  田芮再次沉默。她看著二人不停審視自己的目光,委屈地咬住下唇,大概是發現他們和自己想得不一樣,滿心失望,拎起背包跑了出去。

  賀決雲沒攔,只感慨了一句:「年輕人。」

  穹蒼:查一下。

  「嗯。」賀決雲心裡有數,找出田芮的具體身份並不是難事。

  房間裡只剩下二人,彼此的存在感強烈起來,狀態也不自覺放鬆下去。

  賀決雲看著穹蒼,神情複雜道:「你最近是不是有血光之災啊?」大病初癒,又帶上了個外傷,怎麼回事?和醫院結緣了?

  穹蒼煞有其事地點頭,用嘴型示意道:我也覺得是。

  這事當然不能說是她的錯,賀決雲將剩下的話忍住了。他調整好情緒,在病床前俯下身,問道,「餓了嗎?想吃點什麼?」

  穹蒼立刻被他帶歪話題,思考著該怎麼點單,賀決雲又自己加了一句:「哦,你能吃的東西也不多,別挑了。給你點個粥的外賣,實在不行就喝飲料。」

  穹蒼:「……」

  賀決雲摸向口袋,起身道:「我先去車上拿點東西,你自己躺著,不舒服就按鈴。」

  穹蒼點頭。

  賀決雲回車上是拿電腦跟文件,順便和宋紓交代一下三夭的工作,準備今天陪穹蒼在醫院住一晚,明天也不回去了。

  他拉開車門,再次看見放在後座上的花,愣了下。隨後想著這花買的真是應景了,之前還愁不知道找什麼理由送過去,正好可以拿來探病。

  他把花束拿起來,將邊角整理好,確認它看起來精緻美麗,小心地捧在手裡走了出去。

  等他回到病房,穹蒼已經精神起來了,正躺靠在床上看電視,見他進來,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一旁的花上,歪著腦袋發出了詢問的電波。

  賀決雲裝作坦然地把花遞過去,開口道:「爸爸給……」

  穹蒼飛快「誒」了一聲。

  賀決雲怒將花丟到她的臉上。

  穹蒼將花拿開,忍著不適擠出一句話:「我只是清個嗓子。」

  賀決雲說:「皮不死你。」

  穹蒼心說自己現在就是說話不方便,否則一定拆穿他的心態。

  到底是誰先想皮?甚至還想占她便宜。

  她把花整理好放到旁邊,又把掉下來的花瓣也塞回去。

  賀決雲剛坐下又站起,說:「我插花瓶裡去。」

  穹蒼點頭。

  賀決雲於是抱著自己……穹蒼的寶貝花,過去換瓶子。

  等他重新進來,將花擺在穹蒼床頭,穹蒼真誠說了句:「謝謝你。好人。」

  賀決雲瞥她:「你還是別說話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6 04:38 PM

第八十八章 感覺

  第二天,穹蒼的喉嚨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嚴重了。難以吞咽,會有嚴重刺痛。醫生說這是正常過程,她昨天一頓猛烈咳嗽,又胃酸倒流,屬於內外俱傷。忍兩天就好了。

  宋紓原本計劃著想來看看,一聽說穹蒼病情加重,屁股點煙似地跑了,生怕賀決雲把怒氣發發洩到自己身上。

  這個喜歡借題發揮的男人,一直都是那麼的不善良。

  穹蒼因為身體不適,心情變得抑鬱。她不能去報復社會,只能順手報復賀決雲。於是病房裡一直響著「咯咯咯」、「呵呵呵」的機械音,擾得人沒法工作。

  賀決雲聽了想打人。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恩將仇報的女人?他到底是為了誰留在醫院裡的,這人心裡沒點數嗎?

  賀決雲自知惹不起面前這位霸王,主動選擇出門避難。

  在賀決雲走出住院部大樓的時候,就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盤腿坐在前面的臺階上。女生聽見動靜,習慣性地回頭。

  這個動作她應該已經重複了無數遍,以致於當她看清是賀決雲之後,表情麻木了兩秒,然後表現出欣喜的神色。

  賀決雲心下好笑,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田芮往邊上靠了靠,以免兩人擋住主要道路。

  賀決雲說:「怎麼,想好說服我的理由了?」

  田芮醞釀了一會兒情緒,說:「昨天我可能太衝動了,可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太心急。唉,你或許不能理解我的生活,從我父親去世之後,我的家庭就徹底毀了。我媽深受打擊,差點一蹶不振,我被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指指點點,生活過得卑微可憐。我等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能夠還原真相的機會,所以……希望你們能幫幫我。」

  門口的風特別猛烈,賀決雲的頭髮被吹得蓬亂,風中夾帶著的細沙讓他不自覺眯起眼睛。

  「不要向我賣可憐。論講故事的能力,你沒別人說得好也沒別人說得真。」賀決雲搓搓手指,示意她可以進行交易,「不如這樣好了。你告訴我范淮在哪裡,那我就以個人的名義幫你向警方說情,請求他們重啟調查。至於行不行,就看你說的證據夠不夠硬了。」

  田芮心裡氣道這是什麼屁話?誰需要啊!

  田芮:「你就沒有一點同情心嗎?如果你女朋友也遇到這種事情,你會不會還老把證據證據地掛在嘴邊?你們都不去找,哪裡來的證據?」

  「我不會讓她遇見這種事情。就算她遇見了,我也會按程序走。這是我們的規矩。」賀決雲想想還是澄清了一句,「而且她不是我女朋友。」

  「你們這些人嘴裡都沒一句真話!」

  田芮憤然拎過包,起身就走。賀決雲坐著沒起。他捲起手上的文件,有一下沒一下地給自己扇風。

  果然,沒多久,這個說走就走的女子又灰溜溜地走了回來。

  嘿,慫得還挺快。

  田芮重新坐到賀決雲身邊,裝作無事發生,說:「我不可能告訴你們范淮在哪裡的。」

  賀決雲:「保護聯盟?」

  田芮說:「因為我們都不相信警察,起碼不相信他們裡面的某些人。」

  賀決雲:「可是最後還是要依靠他們?」

  「那我有什麼辦法?這是社會啊!」田芮委屈道,「螳臂當車,無能為力。」

  賀決雲感慨道:「真是年輕人。」

  田芮不服,轉過身道:「你幹嘛老說我是年輕人。換成是你,你能沒有偏見嗎?哦對,你跟他們關係好著呢,是利益獲得者。」

  賀決雲笑了,朝後面指了指,說:「你去問問樓上那個姐姐,她被警方當做嫌犯看管過幾個月,該吵的時候吵,該罵的時候罵,可是一出事,她還是最相信警察。為什麼?因為警察是個身份,是個職業,是國家中秩序的一環,不是某些人可以代表的。拿著一點就來放大,進而影射整個團隊,甚至整個社會,形容你是年輕人,已經很含蓄了。」

  「那你怎麼解釋范淮?他慘吧?」田芮說,「三夭跟警方不停地在做范淮的副本,是不是懷疑當年的事情有貓膩?結果推一個范淮出去,不僅沒有平息事件,還越鬧越大了。」

  賀決雲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幹什麼?我說得不對嗎?」田芮瞪眼道,「先不說被范淮『殺死』的那個人,光明面上的人證就死了五個,有些殺人的兇手,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成了別人的刀,這不恐怖嗎?背後又有多少像他們那樣的人?范安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相信你們應該也發現不少了吧?怎麼?怕了?」

  「范淮跟你說的?很可惜啊,你的理由不能打動我。」賀決雲說,「說句現實點的,你知道我們做一期副本,成本在多少嗎?你一輩子可能都賺不到我們建模的錢,我為什麼要因為你的一句主觀性的描述,在你身上做那麼大的投資?三夭公司發展到現在,靠的可不是感覺。除非你有證據可以證明,你父親的案子跟范淮的案件之間存在一定關聯,否則就放棄吧。」

  田芮覺得他這個大人過於社會,滿嘴都是功利,又要起身告辭。

  賀決雲說:「你再走的話,我可不會繼續坐在這裡等你。」

  田芮剛起來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總的來說,這還是一個比較識時務的姑娘。

  「叫范淮來見我,你搞不定我們。」賀決雲說,「他的老師住院了,好歹跟他有那麼一點關係,他真的不來看看嗎?」

  田芮黑著臉,撇嘴道:「他不可能來的。」

  賀決雲不客氣道:「那我走了。」

  「等等!」田芮站起來,急說,「我父親是在D大附屬醫院上班的。給梅詩詠開具鑒定報告,指證我父親性侵的醫生也來自D大醫院。范安之前被家暴,有幾次重傷就醫,曾經去過這家醫院。你們之前公開的那個副本,同樣被家暴的『李毓佳』,也去過那家醫院!這就是關聯啊!只要把我爸拉進你們這個圈裡,他們之間的關聯就找到了!你們一直沒有進展,是因為你們的目標範圍太狹窄了!」

  賀決雲認真看了她一眼。

  唆使丁希華殺死他父親的董茹姚,也曾在D大附屬醫院有過長期的診療史,不過這一點賀決雲不會告訴她。

  賀決雲說:「我們查過類似的記錄。準確來說,『李毓佳』為了懷孕,全市各大醫院她都去過。范安去的醫院並不固定,不過一般是選擇離家近的那一所。幾人求診的部門根本都不是同一個,也沒呈現什麼明確的規律。何況D大附屬是知名醫院,每天接待無數的病人,本地人去過根本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你這關聯,有點強行。」

  田芮抓狂道:「我要怎麼說你們才能相信啊?五個證人都有說謊,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有把柄!梅詩詠的把柄就是我爸爸,這就是你們的調查方向。范淮也是這麼覺得的!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兇手!」

  「我們會關注的,你先回去吧。」賀決雲離開前叮囑了一句,「這些事你不要跟別人說,也不要到處亂跑。對面那些人就跟瘋狗一樣,發起瘋來沒有絲毫的社會責任感,別隨便給自己立靶子。順便轉告范淮一句,他要是相信我們,那就出來。他要是想躲,那就躲再好一點,不要讓任何人發現。」

  田芮:「那你們到底,是同意了還是沒同意啊?喂——」

  --

  賀決雲兩手空空地離開,又兩手空空地回來。

  穹蒼正在喝水,見他推門出現,連電視也不看了,抄過一旁的平板,在上面輸入道:「這麼快就回來了?是想念病房裡的空氣了嗎?」

  賀決雲挑眉,不理會她的幼稚,慢條斯理地過去把窗簾拉上,又把房門反鎖,然後走到單人沙發上坐下。

  「我在樓下碰到田芮了。」賀決雲說,「跟小姑娘聊了聊。」

  隨後他把對話大致複述給穹蒼,穹蒼手指敲著屏幕,若有若思地蹙起眉頭。

  賀決雲說:「她說得其實有點道理,我們的目標範圍太窄了,起碼跟對方比起來是。所以我們總是無法拼湊對方留下的線索。」

  好比一個巨大的蜘蛛網,他們只抓到了一條絲。而這條絲線上有那麼多的方向岔口,他們根本不知道主謀在哪個位置。

  賀決雲都有種想隨便試試的衝動了。

  穹蒼思考良久,回復說:可以試試。

  賀決雲問:「因為你相信范淮?」

  穹蒼:他失蹤那麼久,總要幹點事的。畢竟好歹算是我的學生。

  賀決雲一想也是。范淮失蹤那麼久,還冒險留在A市,肯定有些別的理由。

  賀決雲說:「如果真的跟醫院有關的話……」

  穹蒼搖頭:我堅持我的想法,不是醫生。

  穹蒼:D大附屬又不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私人醫院,去過毫不稀奇,不必強行聯繫,會局限自己的思維。

  穹蒼:范淮說不定是唬唬她,他不可能把這麼重要的證據,隨便告訴一個天真又單純的小姑娘。他只是希望我們能順著他的計劃進行調查而已。

  比起自己,肯定是穹蒼對范淮更為瞭解。既然她這樣說,賀決雲也沒有堅持。

  「我問問何隊那邊的進展。」

  他摸出手機,找出何川舟的電話撥了過去。

  兩人簡單寒暄了一句,賀決雲問道:「何隊,之前那個毒犯怎麼樣了?」

  何川舟說:「被帶去戒毒了,裝瘋賣傻的,不肯配合。他現在不歸我們管,但那邊的人更有辦法。等他清醒了我們會過去問話,放心吧。穹蒼怎麼樣了?」

  賀決雲:「還行,就是最近不能說話。」

  穹蒼比了個手勢。

  賀決雲補充道:「但是一點也沒消停。她讓我向你問好。」

  「我很好。」何川舟笑道,「你讓她多注意休息就行。」

  賀決雲深深感受到了一股名為雙標的力量,他繼續問:「之前請你們幫忙調查的事情有結果了嗎?」

  「嗯。」何川舟說,「田芮就叫田芮,她爸爸田兆華也確實是車禍去世的。這個案子太久了,當初不是我們由轄區負責,如果需要具體的檔案,我們得去別的局裡抽調。」

  賀決雲說:「那就麻煩了。」

  何川舟對他突然堅持要查這件事感到奇怪:「為什麼?你們是有什麼新的發現嗎?」

  賀決雲不能將范淮說出來,便道:「證據倒是沒有,只是有種感覺。對方從來都是利用目標身邊的人或案件進行誘導威脅,那如果我們拓寬搜索範圍,說不定能有所發現。」

  「感覺?」何川舟語氣嚴厲起來,「誰的感覺?」

  賀決雲不客氣地出賣隊友:「穹蒼。」

  何川舟語氣一轉,沉吟道:「嗯,有道理,那是可以查查。」

  賀決雲:「……??」您好意思嗎您?

  何川舟敷衍地解釋了一下:「她的感覺準確率很高。有時候是她的大腦在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情況下,對一些細微信息作出了處理,進而給出的判斷。」

  賀決雲酸道:「哦。」

  何川舟說:「不過這個案子已經結案好久了,當初又不是我們負責,目前沒有任何的新證據,我們不方便插手。」

  賀決雲:「三夭的人可以先去調查一下。」

  何川舟:「行,等我把檔案調出來,再去找當初的同事問一問。有消息大家及時交流。」

  賀決雲掛斷電話,朝穹蒼點了點頭。

  穹蒼打字:三夭有採訪權嗎?

  賀決雲說:「當然。三夭公司那麼大,部門那麼多,我還有記者證呢。【凶案解析】的許多細節,可不是靠資料能還原出來的。」

  冰冷的電子音緩慢吐出三個響亮又清晰的字:驚!呆!了!

  賀決雲:「……」為什麼不從穹蒼的嘴裡說出來,那種諷刺的意味反正更濃了?

  他奪過穹蒼的平板,踮腳放到櫃子上面,哼道:「沒收了。」

  穹蒼無語了一陣,摸過床頭的手機,不過這次她總算沒鬧賀決雲,直接點開軟件搜索了田兆華相關的案件。

  新聞都是十幾年前的舊新聞,穹蒼只輸入了幾個簡單的關鍵字,排在前列的搜索解說全部都是各種野雞醫院的廣告。

  她往後翻了好幾頁,才終於找到自己想要的內容。

  田兆華的事當時也在全國範圍內引起過一陣轟動,畢竟它牽扯到了向來緊張的醫護關係。

  起因一位女性,新聞上用了化名,目前來看就是梅詩詠。她舉報田兆華利用醫院資源進行誘導,多次與她發生性關係,並致使她懷孕。隨後有人報警,警方介入調查。同醫院的另外一名醫生,用羊水與田兆華進行了DNA比對,確認胎兒是田兆華的孩子。

  當時這件事情的發酵發生了好幾次反轉,在孩子的DNA結果出來之後,網上一片譁然。

  網友對於究竟是田兆華太禽獸,還是女子仙人跳展開了激烈的討論,觀點雙方幾乎吵得不見天日,現在新聞下密集的評論還可以看出當時盛況。

  而在這件事還沒有結果的情況下,又有一名男性跳出來指控田兆華發生了醫療事故,要求高額賠償。

  醫院對此作出回應,表示病人已經順利出院,不存在醫療事故的可能。手術過程中對身體的損傷是不可避免的,術前已經進行告知,希望家屬理解。醫院拒絕賠償。

  網友看過聲明跟相關的證據,一致認為這只是個趁機敲竹槓的老賴,對他沒有在意。沒想到不出一個星期的時間,男子與田兆華發生重大車禍,田兆華當場去世。

  之後,梅詩詠帶著孩子消失,車禍司機被判處一年有期徒刑。警方出具了相關調查報告。

  報告中稱,車禍事故雙方皆有責任,一人超速,一人違規變道行駛。雙方體內皆未檢測出酒精成分。田兆華死亡,而另外一名司機只有腿部受傷,沒有生命危險。

  對田兆華醫療事故的指控,經鑒定委員會確認,未達到醫療事故的標準。

  至於性侵指控,由於一位當事人已經去世,另外一名當事人強烈拒絕配合,警方無法繼續調查,所以不了了之。

  這份報告看起來沒頭沒尾的,但也確實只能如此了。

  從後續的追蹤報導來看,由於肇事司機的家庭情況不好,法院判處的賠償金他難以全部支付。好在田兆華一直有投重額保險,醫院也給田芮支付了一筆不小的金額,加起來一共有三百多萬,所以田芮及其母親生活得還算不錯,起碼沒有太大經濟方面的擔憂。

  不過整個案件確實存在一些難以自洽的邏輯,證明案件並不如各方所說的那麼簡單。梅詩詠為什麼會突然消失?車禍司機為什麼要突然發難?梅詩詠是否真的跟范淮的案子有關係?這些都顯得很奇怪。

  賀決雲那邊已經將案件相關的線索全部整合在一起,打包發到她的郵箱裡。

  賀決雲說:「我讓宋紓加緊辦一下手續,明天去醫院問問。」

  穹蒼指了指自己。

  賀決雲道:「如果你能說話就帶你去,如果不能就算了。」杵邊上當吉祥物啊?

  穹蒼第一次被這麼直白地嫌棄,感覺還挺新鮮。

  不過,醫院的藥還是很有效的,又一天早上醒來,穹蒼發現自己能出聲了。

  雖然聲音沙啞低沉,聲帶牽動的時候還有點發疼,但起碼恢復了一定的功能。只是她脖子上的傷,不僅沒有消退,還從紅色轉成了暗紅色,看上去跟中了九陰白骨爪一樣,燈光一暗就能直接去鬼屋再就業。

  賀決雲見她確實行動無礙,耐不住她請求,同意帶她出門。

  因為要見人,穹蒼讓護士給自己脖子上纏了一圈繃帶,準備等到了街上再買條絲巾。

  賀決雲看著那圈繃帶卻覺得煞是礙眼,不知道是哪裡惹到他了,跟著穹蒼走了一段路,始終無法忽視,就說道:「你等一下!」

  穹蒼不明所以。

  賀決雲從兜裡摸出一支筆,抬起穹蒼的下巴叫她後仰,在她的繃帶上面唰唰寫了一句話。

  穹蒼根據脖子上的觸感,初步判斷他應該寫了四個字。寫完之後,這人還講究地調整了一下字的筆鋒。

  是個精緻的男人。

  穹蒼感到皮膚一陣發癢,忍著沒咳。周圍路過的護士看他們的眼神漸漸變態。

  穹蒼懂,畢竟她也不知道世界上怎麼還有這麼幼稚的人。

  片刻後,賀決雲終於停筆,他盯著看了一會兒,很滿意地點頭道:「走吧。很社會主義。」

  穹蒼覺得他最後那個眼神的意味十分特殊,形容詞也是如此的別致,忍不住掏出手機照了一下。

  天吶——

  賀決雲居然寫了——

  違法必究。

  穹蒼:「……」

  你特麼可真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好青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6 04:44 PM

第八十九章 憤慨

  穹蒼頂著這四個字,有種被正道光芒普照的錯覺。她決定就這麼在外面多晃蕩晃蕩,讓大家都欣賞一下這位沙雕人士的神來一筆。

  賀決雲半點不帶心虛,先去三夭拿了相關的文件和設備,然後一路直驅目的地。

  D大附屬醫院是一家老牌知名醫院,休息日的時間非常繁忙。大廳處人來人往,空氣發悶,前臺負責指引的護士正被一群人圍著脫不開身。

  這棟多年前建設的樓房已經有了老舊的痕跡,水泥牆上彌漫著一些黃斑,地板縫隙也顯得不那麼乾淨,尤其是空氣中彌漫著的濃烈藥味,讓人略感不適。

  賀決雲讓穹蒼先在附近等一會兒,自己過去找人打聽。穹蒼就在休息區找了張藍色的連排座椅,在靠牆的位置坐下。

  她姿勢坐得板正,腰腹挺拔,視線微微抬高,落在牆上正在播放動畫片的電視屏幕上。那一瞬不瞬的瞳孔,讓人誤以為她對這節目看得入神。然而這不代表她察覺不到邊上的女生正在悄悄地打量她。

  那女生的視線起先很收斂,悄悄往她脖子上瞥去。

  大概是因為穹蒼的表情太過正氣,她也莫名感覺被社會主義的光環所籠罩,於是膽子逐漸大了起來,到後來甚至變得赤裸裸。

  穹蒼難以忽視,扭過頭順著望過去。

  女生得到回應,彷彿受到鼓勵,立馬挪動一個座位靠近,朝她搭話道:「小姐姐,你脖子上的這個……圈?還挺有設計感的。上面這個字真好看。」

  穹蒼笑了一下。

  女生追問道:「哪裡買的呀?多少錢?」

  穹蒼說:「一家專門研究人體結構,深度瞭解生命與科學的涵義,員工多數經驗豐富,對客戶進行專業性需求定製的機構。」

  「哇——」女生不明覺厲,問道,「是哪家公司啊?」

  穹蒼淡淡吐出:「hospital。」

  女生:「……?」

  對不起,打擾了。

  賀決雲回來時,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神似分手過後的場景,焉了吧唧的女生背對著穹蒼獨自神傷,後者巋然不動,靜賞兒童節目。

  多麼令人感懷流淚的兩個人?

  賀決雲說:「你幹什麼?你欺負人家了?」

  穹蒼道:「你胡說什麼?我對人向來紳士。」

  賀決雲忍笑道:「行,紳士。走吧,咱們去二樓。」

  三夭已經提前聯繫過醫院,向他們拿到了田兆華牽涉醫療事故的那起手術中,共同參與的幾名醫護人員名單,去二樓就是要找當初跟田兆華一起進手術室的一名護士。

  賀決雲找到目標的時候,那名護士剛剛領著新人配完藥,站在樓梯門口等待他們。

  她見到二人面孔,有略微的驚訝,尤其是在穹蒼臉上多停留了兩秒,大約想不到他們兩人會是三夭派來負責採訪的工作人員。不過因為已經在醫院工作過數十年,她的表情很快控制住,恢復得無波無瀾。

  賀決雲指了指胸口的設備,表示自己在錄音錄像。護士點頭,示意清楚。三人找了個相對僻靜的雜物間進行交談。

  賀決雲掏出一本本子,他還是習慣性會用筆記錄一些關鍵性的信息:「你還記得田醫生嗎?」

  「當然記得了,事情鬧那麼大,誰記不得啊?」護士佈滿細紋的眼尾爬上一絲困惑,「不過都那麼長時間過去了,你們現在來,是想打聽什麼?」

  賀決雲:「當初那起醫療事故。柳忱,是吧?是他指控田兆華醫生,在醫治他侄子的過程當中,疏忽大意,導致他侄子術後出現了嚴重的跛腳。」

  護士搖頭,很是無奈地歎道:「手術出現意外是很正常的事,術前我們已經把風險跟家屬說清楚了,是家屬自己表示理解,然後簽的字。世界上再優秀的外科醫生也沒有辦法保證百分百的成功。何況,當時那位病人的情況已經很危急,受傷到就醫的途中耽誤了太長時間,醫生的目標是保住他的命,最後只是跛腳,已經很不錯了。病人如果非要拿醫生當神仙看,那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啊!」

  「所以,你認為田兆華在手術過程中並沒有出現過失。」賀決雲翻到前面一頁,看著上面的記錄,問道,「柳忱當時說,他是在偷聽醫護談話中得知這件事情的,能放出這種風聲的,肯定是當時參與手術的人員。你知道是誰嗎?」

  護士堅定反駁道:「反正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聽來的。醫院因為這兩件事,對田醫生召開過無數次鑒定會議,既然連他們最後都認定這不是一起醫療事故,我認為你們應該相信權威。」

  賀決雲抬起頭,說:「當然。我們並不是質疑,只是在整合各方意見,不做個人判斷。」

  護士點點頭,冷靜了些:「不好意思,我們每天處理這些事情,實在是太敏感了。」

  賀決雲:「理解。」

  站在後方的穹蒼突然問:「醫生之間的競爭大嗎?」

  護士愣了下,然後點頭道:「當然大,哪個行業競爭不大啊?評職稱啊,搶深造機會啊,刷履歷啊,有時候連病人都要搶。哪裡都一樣吧。」

  賀決雲:「那有沒有可能,是別的醫生在引導柳忱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好說。」護士可惜道,「不過那段時間,田醫生確實是評副高的大熱人選。真的是就差一點。」

  二人隨後又問了她幾個問題,但因為時隔太久,一些過於細節的東西,她已經記不大清楚。反正在她的印象裡,田兆華是個對待病人很不錯的醫生,這種不錯,是指實際意義上的不錯。

  譬如儘量給病人開便宜的藥;面對各種從鄉下來,連普通話都說不好的長輩也表現得十分有耐心;做手術時會儘量選擇留疤少防撕裂的縫合方法,哪怕技術難度會提高很多;面對經濟條件有限的病人,會告訴他們一些醫用標準外的廉價用藥等等。

  田兆華這人比較心軟,恰恰導致他工作可能會踩到紅線,其實他的某些行為是要承擔風險的。縱然他給出的用藥建議沒錯,可人性一旦受到考驗,對方不會記得他的好心。

  護士多說了一句:「現在做醫生護士的,說話都要小心,運氣不好,遇上一些不講道理的病人,就會很麻煩。所以田醫生真的是個好醫生,這樣的醫生現在已經很難遇見了,畢竟農夫與蛇的故事發生得太多了,大家都得學會保護自己。」

  穹蒼深以為然,唏噓道:「做老師也差不多。有時候你不知道,你花費心力教出來得意門生,會不會是一個偽裝起來的變態殺人犯。所以冷漠,是在這個社會生存最安全的姿態。」

  賀決雲:「……」為什麼你們的人生經歷都那麼豐富?

  他都想給穹蒼發一個消極彈窗警告了。

  穹蒼一個急轉,又拔高道:「所以不忘初心的人,才尤為值得尊重。世界上如果沒有那麼多的凡人,又怎麼能襯托得出,勇者的偉大。」

  賀決雲歪頭:「你是在說你……自己?」

  穹蒼在欣賞自我的同時,也會不吝於欣賞他人:「我想這裡面也包括你,否則我不會跟你做朋友的。」

  賀決雲受寵若驚:「謝謝啊。」

  穹蒼笑了下,再次面向護士,拉回話題:「我瞭解你的意思了,田醫生是個好人,不存在醫療事故,對吧?」

  「我是說一句如果啊,只是如果!」護士在二人的插科打諢下,精神出現鬆動,終究是把憋了許久的話都說出來,「就算田醫生在手術過程當中,出現過那麼小小的意外,可他的外科技術真的很厲害,他最後把人救下了,把結果控制在一個良好的範圍之內。換另外一個人上臺,或許都做不到他這種水準,他應該被要求償命嗎?」

  賀決雲敏感地挑起眉毛,瞥她一眼。

  穹蒼真的對這問題認真思考了一遍:「從我局外人的角度來講,我應該跟你持有一樣的觀點。但是,從病人的角度來講,鮮少有人能夠坦然接受自己成為那個小概率。」

  這個問題其實很多人都會做同樣的選擇,可是,公眾對弱勢群體又是天然有偏向性的,在面對類似爭議的時候,常常會做出相反的舉動。

  護士說著憤慨起來:「他做過那麼多好事,救過那麼多人的命,只是犯了一次錯,就好像罪無可恕一樣。大家對有能力的人為什麼總是特別苛刻?如果他們能把對自己的寬容,分一點點到別人的身上去,田醫生也許就不會遇到這種事情了!」

  顯然田兆華的死亡是讓她十幾年都難以釋懷的事情。

  賀決雲潦草地在本子上寫下幾行字,筆尖在末尾處頓了頓。

  護士驚覺自己說得太多了,又不知道該如何找補,抿著唇角立在原處,想找理由離開。

  穹蒼主動說:「你先去忙吧。有什麼問題需要補充,我們再來找你。」

  護士疲憊點了下頭,腳步匆匆離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6 04:51 PM

第九十章 柳忱

  二人看著護士的長影在昏暗的走道中搖曳漸遠,跟著離開雜物間。

  日光照不進狹長的走廊,就算有清潔工每天及時打掃,空氣裡還是有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

  賀決雲從小就不喜歡醫院,他不適地吸了吸鼻子,放緩腳步,翻動手中的冊子。

  剛才他並沒有記下什麼重要的東西,只是從護士最後的幾句陳述來看,田兆光死前或許真的不是那麼「清白」,起碼在柳忱侄子的那場手術裡,他也許的確出現過某個細小的意外。

  那個意外,最終被他專業的技術及時補救,控制住了,在醫療範圍內應該屬於正常的風險。可是,在被柳忱得知之後,他的這個小錯誤被放大,被追究,被過分苛責。

  柳忱或許的確是在醫院的某個地方意外聽到了這件事情,他以外行人的角度堅持認為自己是對的,不接受專業人士的解釋。醫院對田兆華的維護,在他眼中屬於同陣營人群之間的偏袒,雙方滯塞的溝通,激化了他的情緒,導致他最後做出了偏激的舉動。

  目前來看是這樣。

  賀決雲收起本子,說:「看來田兆華的口碑不錯,就算過了十幾年,身上沾著那些醜聞,還是有人願意為他說話。」

  穹蒼說:「真正熟悉互相的人,應該不容易被外界的評論所影響。反而是一些半熟不熟的人,在對方出事之後,跳得最歡快。」

  賀決雲:「這倒是。」

  有人迎面過來,賀決雲止了聲音,等人遠去才繼續道:「不過,還沒問梅詩詠的事,你就讓她走了。」

  穹蒼笑道:「你聽她語氣就知道,她是支持田兆華的,差不多算是半個粉絲。那麼她的觀點肯定會是:仙人跳。問了也沒什麼必要,不如找第二個人證吧。有嗎?」

  賀決雲指了指樓上,示意繼續往上採訪。

  今天還有一位跟田兆華同科室的醫生在值班,那位醫生現在已經很少坐班了,基本都在各處開會,今天他們運氣好,來了居然正好湊上。

  賀決雲過去的時候,房間裡面還坐著個病人。中年男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正不冷不熱地跟對方講解。

  二人站在門口安靜等候,等這位病人診斷完,上前摸出證件道:「打擾一下,五分鐘。」

  醫生已經被知會過,平靜地跟擠在門口的病人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先出去等,起身過去關上房門,返身回來。

  「坐。」他順手拖了兩張圓凳到二人面前,讓他們自便。扯平白大褂,在對面坐下。

  賀決雲說:「今天來,主要是想問一問田兆華的事。」

  醫生扶了扶眼鏡:「田醫生人挺好的,之前在我們院裡很受重視。長相五官端正,做人性格大方,平時又很好說話,跟護士病患的關係都不錯。」

  賀決雲不著痕跡地審視他:「那場有醫療事故糾紛的手術,你知道多少?」

  醫生說:「當時我們大家都有討論過。」

  畢竟是同行,在手術臺邊站多了,難免會遇到類似的情況。

  他對那場手術的敘述,跟護士所言的相差無幾——相信鑒定會的結果,對田兆華的悲劇表以同情。

  這位已經上了年紀的醫生,明顯比之前的護士要老道許多。他開口的語氣,臉上的表情,都在適當的情緒之間切換,同時又表現得十分沉穩,讓人看不出太多的東西。就算是穹蒼,也找不到可以套話的契機。

  賀決雲察覺到身邊的人換了一種姿勢,翹起腿,姿態變得懶散,於是他換了一個話題。

  「那你知道田兆華跟梅詩詠之間的關係嗎?」

  醫生低聲:「梅詩詠?」

  賀決雲:「就是那個懷孕後控訴田兆華性侵的女人。」

  「哦,她呀。她來過我們醫院,但她不是我負責的病人,所以我對她也不是很瞭解。」醫生視線下移,望著不遠處的桌角,仔細回憶道,「那女生表面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平時很喜歡圍著田醫生轉,偶爾還會給他送吃的。我以為這只是普通的病人為了感謝醫生的表示而已,畢竟田醫生很早就結婚了嘛。唉,最後他們兩個人出現這種事情,我是真的沒想到。」

  賀決雲問:「田醫生平時在醫院很受歡迎吧?」

  「是啊,長得帥,事業有成,脾氣又好。就異性緣來說,我都挺羨慕他的。」醫生嘴角牽了牽,玩笑過後又認真道,「但是他一般會跟病人保持距離,我們醫院私底下也不大贊同醫生跟病人走得太近。何況大家平時工作那麼忙,哪有那麼多時間?」

  「也就是說,是梅詩詠先追求的他?」

  醫生淡笑了聲,回答得滴水不漏:「我怎麼知道他們私底下是追求還是感謝?不過這位病人對田醫生還是挺有好感的。」

  「那田兆華有給出過回應嗎?你知道他們兩個是什麼時候開始建立起男女關係的嗎?」

  「我哪有時間關注他們呀?」醫生端過一旁的保溫杯,擰開後悠悠喝了一口,不慌不忙道,「田醫生是個蠻注重影響的人,醫院裡的人都知道他已經結婚了,我幾次在醫院裡看見他們兩人站在一起,都只是簡單聊個天,沒什麼端倪。再後來那個女生就根本不來醫院了,性侵這個指控,是突然爆出來的,我們同事都嚇了一跳。」

  他的眼鏡被杯子裡的熱氣蒸得白濛濛一片,擋住了背後的視線。

  穹蒼問:「田醫生跟他夫人的關係怎麼樣?」

  醫生聞聲不由朝她的方向偏了下頭,大概是覺得她的聲音很奇怪。

  「你要問怎麼樣嘛,我也不好說。」醫生摘下眼鏡,用衣角小心擦拭,「田夫人自己也有工作的,很少過來探班。我跟田醫生工作那麼長時間,大概也就見過他夫人一兩次吧,聽說兩人是家長介紹,相親認識的。」

  他重新戴上眼鏡,低頭無奈歎了一聲,說:「其實做我們做一行,加班加點贈台手術是很正常的事,平時時間不那麼自由,對別人的家裡事也知道不是很清楚。田醫生的口碑一向挺好,出事前,我們都以為他的家庭關係很和諧,可是現在你問我,我就不敢下定論了。」

  賀決雲頷首,眼神亂飄,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穹蒼一眼。穹蒼的眼神平靜如水,半垂著眼皮,也朝他看了過來。

  二人視線在空中勾了一下,沒能接收到彼此的信息,又各自帶著困惑移開。

  反正就目前接觸到的兩位證人的口供來看,田兆華的形象就是一個蒙受不白之冤的老好人,跟田芮說得相差無幾。

  如果是真的,賀決雲都要為他垂首歎一聲可惜。

  醫生抬起手錶示意道:「我今天還加了十幾個病人的號,你們看……」

  賀決雲回過神來:「打擾了,謝謝配合。您接著忙吧。」

  「應該的。」醫生起身相送,「就是不知道,田醫生都已經去世那麼多年了,三夭現在開始重新調查,是不是因為田醫生的事故有別的隱情?」

  賀決雲放緩腳步說:「沒什麼,是三夭打算針對社會熱點做個專題。田兆華醫生的案子當時結得不清不楚,家屬希望我們能給個結果。」

  醫生了然道:「原來如此。」

  --

  從醫院出來之後,已經臨近中午。兩人在太陽底下站了一會兒,聽到腹腔內一陣響動,決定先從街邊的炒粉店裡隨便選一家解決自己的午飯。

  穹蒼開始懷念起三夭的時間調節功能。因為在她眼裡,阻礙她滿足自己好奇心的,譬如吃飯、睡覺、趕路、上廁所等,都是對生命的浪費。

  賀決雲認為這孩子對自己有很深刻的誤解:「我看你吃東西的時候挺享受的啊。」

  穹蒼憂愁歎道:「逆來順受罷了。」

  賀決雲:「……」你這人到底還要不要臉?

  大概是他嫌棄的表情沒掩飾住,穹蒼斜睨著他,伸手在虛空意思性地點了一下:「申請靜音。」

  賀決雲撇撇嘴,不與她計較,徑直走進前面的店鋪。

  叫他閉嘴,他懂。表述還挺委婉。

  兩人簡便地吃了一頓,又驅車去找柳忱。

  三夭的信息網絡在找人方面是十分強大的,只要對方沒有想刻意隱藏自己的蹤跡,那麼三夭就可以簡單地通過賬號註冊信息聯繫到目標。宋紓昨天已經跟柳忱交流過。

  柳忱在電話中得知他們是【凶案解析】工作室的人,爽快答應了他們的請求,並將地址留給他們。因為他還要工作,且工作地點會發生流動,只能讓賀決雲等人預約好時間再去找他。

  在跟他短暫的交流中,宋紓記錄了一些簡單的信息。

  柳忱出獄之後,一直在一家裝修公司工作。不算正式工,就跟著同村一個相熟的包頭混日子,做做木活,平時辛苦一點,養家糊口還是沒問題。

  賀決雲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一戶人家裡幫忙裝修。

  現場響動著各種發動機的噪音,一幫三五大粗的工人散佈在各個角落,臉上蒙著揚起的灰,一時間分不清究竟誰是誰。

  賀決雲高喊了數聲,片刻後,才有一人停下手頭的工作朝他們走來。

  柳忱的腳有點跛,是車禍留下的後遺症。他當時沒多少積蓄,根本沒好好治,後來坐了牢,休養的也不好,就落下的病根。

  「就是你們啊?」柳忱聲音帶著點社會人的滑調,或許他本人沒那個意思,但聽起來總有種揶揄或諷刺的味道在裡面。

  他拍了拍自己的頭髮。抖出飛揚的沙塵:「大公司的員工現在都要考核長相了?」

  穹蒼說:「哪裡哪裡在我的智商面前,我的長相還是上不了檯面的。」

  賀決雲不自覺用上了敬詞:「……您謙虛了不是。」

  柳忱走到屋外的樓梯間,單腳踏在略高一階石階上,姿勢不雅地蹲了下去。這個動作能讓他舒服一點。

  他的手被灰塵染成了黑色,從同樣變色了的褲兜裡掏出一根香煙,點燃,狠狠吸了一口。

  白煙嫋嫋升起,遮擋在三人之間。煙草的濃烈味道迅速在空氣裡擴散開來。

  穹蒼等人找不到合適的位置,就往下退了兩階,站在能與他視線平齊的地方,靜靜等著他開口。

  真有了能說話的機會,柳忱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那個田兆華啊……」柳忱臉上的皺紋深深皺起,眼角與唇角都泛著苦意,將他五官的輪廓都模糊了下去。鬆垮粗糙的皮膚,足以證明他這幾年的潦倒。

  柳忱緩緩吐出一口白煙,罵道:「他就是一個神經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6 05:00 PM

第九十一章 意外

  穹蒼是怎麼都沒想到,柳忱開口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的。而最大的問題是,不管她怎麼分析,柳忱說這句話時的表情,都不像是單純的怨恨發洩,而是真誠地如此認為。

  怕他們不信,柳忱還重複了一遍:「他真的是個神經病啊!」

  他說完斂下眉目,唇齒間吞吐出白煙。

  「就因為他,我前妻和我離了,孩子也打掉了。我坐了一年多的牢,出來後連工作都不好找,只能跟著老鄉,裝孫子一樣地混口飯吃。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沒個穩定工作。說出去都沒臉見人。」柳忱聲線低沉,說話的神態比他原本的年紀要老上十多歲,「你說吧,人這一輩子活著有多難?不管你前半輩子有多努力,一次走錯路,下半輩子就都沒了。尤其那條路還不是你自己走錯的,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穹蒼若有所思,將手揣進兜裡,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柳忱身上轉了一圈。

  賀決雲說:「他都被你撞死了,你還說他神經病,這不大好吧?比起來,他可是命都沒了。」

  「什麼叫我撞死他的?」柳忱手上的煙灰落了下來,灑在他的褲子上,他渾然未覺,梗著脖子道,「是他自己撞過來的。是他在碰瓷!」

  穹蒼饒有興趣地靠近了一點:「哦?」

  賀決雲瞥她一眼,繼續說:「不應該吧?田兆華有什麼非死不可的理由嗎?他的那場手術,醫院並沒有追究他的責任,他還在照常上班。他那麼年輕,醫術過人、前途無量,現在還有很多人願意為他說話,至於跟你同歸於盡嗎?」

  「這我怎麼知道?」柳忱揮舞著手,煙灰簌簌落下,「我撞死他幹什麼啊?說得現實點,做手術的是我侄子又不是我兒子,他是腳跛了又不是命沒了,我跟他之間都隔了一輩關係,至於為了這個去跟田兆華拼命嗎?我自己也是有老婆的!我不需要為自己考慮嗎?我又不是個瘋子!」

  柳忱的手被火光燙到了,他顧不上那個,直接把煙頭把地上一摁:「我承認我是有超速行駛,因為那段路平時車流量就不大,附近也沒有監控,我路過的時候一向開得比較快。但是我開過去之前認真看過了,路口沒有車,也沒有行人。我鳴了下笛,想衝過最後兩秒的紅綠燈,結果田兆華就躥了出來。他在我的視線盲區,『哐』的一個鬼探頭,你說我能躲得過去嗎?這也叫我想殺他?我怎麼知道他會在上班時間出現在那個鬼地方!」

  穹蒼兩手搭在胸前,斜靠在側面的牆上。

  賀決雲見她一直不出聲,解釋了一句:「鬼探頭就是……」

  穹蒼:「我知道,行人或車輛在視線盲區突然出現,他剛才解釋了。」

  賀決雲沒趣:「哦。」

  柳忱又從兜裡掏出一支煙,顫抖地夾在指尖點了,在火光亮起之後,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裡,緩解自己的情緒。煙草的苦味在他乾澀的喉嚨裡來回盤旋,讓他原本就沙啞的聲音變得更為粗糙。

  「我都不知道我怎麼,就被他給纏上了。」柳忱扯起嘴角,笑得比哭還要難看,「到現在,還有人說我是個瘋子,說我因為醫鬧去撞死他。我呸!我撞死他?我能控制他突然變道衝出來給我撞?你們自己去看當年的監控錄像啊,我的行車記錄儀拍得清清楚楚,我撞上去的時候我根本都不知道裡面坐的人是他!可是根本就沒有人信我!我沒有錢,我對抗不了醫院,社會上沒有人肯相信我!」

  他提起這事,怒火又被勾起。多年的悲憤在長達十幾年的壓抑後第一次爆發,點燃了他的理智。他激動罵道:「法院判我一半責任,我坐了一年多的牢,賠得傾家蕩產,老婆也跑了。他拿著保險公司的賠償金,讓家裡人過得逍遙快活,還把自己臭得要死的名聲洗得乾乾淨淨。他算計得可真好,就特麼不是個東西!」

  他粗暴地捶打自己的腿,怨恨自己的不中用:「我特麼還殘了!殘了!殘了!」

  「我不是很明白。」穹蒼單手摸著自己的耳垂,低沉開口道,「他的……動機是什麼呢?如果他還活著,他未必賺不到三百萬。他有家人,跟你也不算有什麼深仇大恨,那為什麼要用這種激烈的方式來尋死?總不可能是為了騙保吧?說是陷害,邏輯上說不過去。」

  「這我怎麼知道?」柳忱站起來,因為坐久了腿有點發麻,一瘸一拐地往下走了一階,「怎麼?你們也不相信我?」

  穹蒼幽深漆黑的眼睛瞟去,單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輕不重地向後一推,示意他坐下。

  柳忱不滿地振臂揮開,一個扭頭,對上她的視線,一眼望進她深邃平靜的瞳孔。

  這人的眼神裡沒有懷疑或憤怒,平靜得猶如一潭死水,卻閃耀著某種好似能洞察一切的光芒。她成竹在胸的氣場,彷彿就在告訴他,只有她能幫助她。

  柳忱莫名像當頭澆了一桶冰水,渾身直豎的毛髮都安分下來,即將出口的話語也被堵回了胸腔。

  穹蒼再次按住他的肩膀,這次柳忱順從地坐了下去。

  賀決雲緊繃的肌肉也放鬆下來。

  穹蒼問:「你平時經常要走那條路嗎?」

  柳忱點頭:「我們公司要送貨的呀,我基本上都是走那條路。一般是早上六點到七點之間經過。那一天,田兆華一直把車停在路口,等我出現了才突然開出來。出現得那麼巧合,他肯定是故意的。」

  穹蒼:「那麼以你對田兆華的瞭解,你覺得原因是什麼?」

  柳忱湊近煙嘴,狠狠吸了一口。他大馬金刀地坐著,兩手搭在膝蓋上,細細思考了很久,才猶豫道:「我覺得他是計劃好的,他是想洗白。」

  他說完抬起頭,想從穹蒼的臉上看出哂笑或諷刺,畢竟這種猜測太荒誕了。

  穹蒼只淡淡說了句,連姿勢都沒變化:「這麼刺激的洗白方式啊?」

  「我坐牢的每一天我都在想,我真的——」柳忱抓了把自己的頭,艱難組織好語言,憋出一段話,說,「我想的太多了,經常做夢,我也不知道我細節記得對不對。那一天,說是超速,三道寬的馬路,限速60碼,我其實也就開了個80碼而已。我開的是貨車啊,承重量大,車速剎不下來。田兆華神出鬼沒,從前面的路口垂直地衝出來,我反應慢了一點,但真的已經冒了翻車的風險用力踩了剎車。結果打完方向盤後輪胎打滑,沖著駕駛座撞了個正好,後車廂從邊上甩出去,又把他的車給拍護欄上了。我……我真的是沒話說。」

  穹蒼說:「也就是說,你當時開小差了。」

  柳忱一臉苦相:「什麼開小差?這位姑娘你沒開過車吧?緊急情況下決定反應速度的時間一秒都不到,那種情況人哪有空想那麼多啊?你的手腳比你腦子轉得快,只能全憑經驗了。我哪能料到輪胎打滑會打成什麼角度?」

  「嗯……」穹蒼沉吟道,「所以如果沒有這些變數,憑你的技術,不至於將他撞死,對吧?」

  柳忱悶悶「嗯」了一聲,懊喪道:「說什麼都沒用了,他人已經死了。也怪我自己,非超速,這不就趕著投胎了嗎?」

  樓梯間內的三人都安靜下來。柳忱將煙頭的灰彈去,重重吸了一口。

  一位工人搬著一袋子的垃圾走過來,暫放在前面的空地上,抬頭瞅了他們一眼,又帶著好奇的表情走回去。

  賀決雲的思緒有點亂,畢竟柳忱給出的信息,跟醫院裡得到的相悖太多。兩者形象幾乎無法重疊。不可思議的是,他還覺得柳忱的說辭挺有道理。

  賀決雲再次徵詢地看向穹蒼,穹蒼……也再次沒有默契地坐到地上,錯過了他的暗示。

  賀決雲放棄了,說:「照你這麼說,田兆華這人夠狠的啊。」

  「你們不要以貌取人嘛!」柳忱攤著手急道,「他長了一張好脾氣的臉,而我長了一張流氓的臉是不是?我從小到大沒做過壞事的……誰知道人到壯年居然殺了個人。」

  穹蒼用手掩著口鼻,問道:「醫療事故的事,你有明確的證據嗎?」

  柳忱整張臉都被白煙籠罩了,他一手煙抽得特別狠:「什麼樣叫明確的證據?你以為我故意醫鬧碰瓷?那可是他們醫院的人自己說的!田兆華的做手術的時候,什麼肌腱什麼縫合出了錯誤。他居然在手術裡晃神發呆!你說狀態不好上什麼手術臺?那是你證明自己的地方嗎?!」

  穹蒼問:「誰說的?」

  「他們領導啊!」柳忱大聲說,「他們領導在訓田兆華的話。我本來想找他感謝他的,結果讓我聽到了這些事情。後來我才知道,那段時間,有一個女人正在指控他性侵。他在醫院裡的名聲都臭了,評職稱的事也差不多黃了,就蒙蒙我們這些外行人。醫院本來想給他放假,讓他在家裡避避風頭,可是他不肯,非要上臺做手術。我家人就是看他面善,相信他,才指了他。誰知道啊,在他眼裡,我們就是群解壓玩具啊。」

  「就這,你說我能不氣嗎?我能不鬧嗎?我們是把活生生的一條命交到他手上,他一個晃神,一個人一輩子就毀了!病人對他們感恩戴德,他們只拿這工作當個賺錢討生活提升地位的職業。憑什麼?這根本不公平!」

  穹蒼認真看著他,露出個略顯嘲弄的表情,只是消失的很快。

  賀決雲自己就是做領導的,他覺得柳忱的想法有些魔怔了,忍了忍,還是忍不住替田兆華辯白一句。

  「領導訓話的時候,那都是往變態高標準的方向去的,恨不得底下的員工一個個褪去凡身做個沒有感情不會失誤的機器人。那些話聽聽就得了,根本不能當真。」

  他私認為田兆華並沒有柳忱說得那麼不堪。他在醫院裡可以擁有那麼好的口碑,多少是他的真性情,一個正常人沒辦法偽裝那麼久。

  優秀的外科醫生哪裡都稀缺,多少病人還排著隊等手術。田兆華會選擇堅持上班,初衷肯定不是因為報社。

  賀決雲:「人好好在家裡休假,不比工作解壓啊?田兆華那麼年輕就可以評副高,說明他的外科技術真的不錯,不是單純靠面善。你不知道你侄子當時傷得多重?從結果來看,應該比你們預想好很多了吧?你對人家的揣測,是不是有點太陰暗了?」

  柳忱底氣不足,卻仍舊硬著頭皮嗆道:「那也不能否認他手術失誤啊!」

  賀決雲說:「鑒定委員會的結果是比較權威的。一台手術那麼長的時間,誰能保證自己不會疲憊?人家如果非要訓話,總能找得到責駡的理由。那是他們內部之間的勸誡,不等於醫療事故。你不理解?」

  穹蒼頂著發癢的喉嚨加了一句:「你說得對。」

  賀決雲挑了下眉,發覺她的聲音更加低沉了。短短四個字,發出來的質感跟毛玻璃似的,應該是吸了太多的二手煙,讓本就不頑強的喉嚨雪上加霜。

  賀決雲勾勾手指,示意她乖乖到下面去,然後上前抽掉柳忱的煙,直接在地上摁滅。

  柳忱茫然抬頭:「幹什麼呀?」

  「我們的病號在這兒呢。」賀決雲點著下巴示意道,「再下去也要出事故了。」

  穹蒼挪動到他的身後,然而狹小的樓梯間裡眾空氣平等,並沒有好到哪裡去。她表情不大好看,輕輕咳了兩聲。

  賀決雲一巴掌呼過來,捂住了她的臉,手指間還有股淡淡的香氣。

  穹蒼差點被沒給他憋死。

  這人虎了吧唧的,才是讓人無話可說。

  柳忱直想忽略他二人之間的不正常互動,問道:「你們三夭會如實報導的吧?不跟醫院抱團吧?」

  穹蒼扯開賀決雲的手,問了一句:「你要求他賠償多少錢?」

  柳忱猶如被刺中某處痛腳,臉上肌肉顫動,保持著鎮定,問道:「什麼意思?」

  「你不是要求賠償嗎?」穹蒼問,「你當時要求田兆華賠多少錢?」

  柳忱:「這不是正常的嗎?」

  賀決雲附和道:「正常的話就是隨便打聽一下,這有什麼不好回答的?」

  柳忱加重聲音:「兩百萬!我侄子還年輕,這個價不過分吧?」

  「你私下採用了什麼方法,追討這個正常的兩百萬?」

  穹蒼的語氣依舊平靜,卻刺得柳忱極為難受。

  賀決雲心道果然如此,問完話,穹蒼的溫柔體貼就到頭了。這個慣會過河拆橋的女人。

  如果說,先前柳忱一直在認真地表現著一個無辜受害者的形象,那麼在穹蒼問出敏感性的問題之後,他的面皮有點繃不住了。

  對這個問題的回避,讓他完美受害人的面具上出現了一絲裂縫,而他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會說謊。

  在他尚在思考的空擋,穹蒼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她沒有多問,急於遠離這個煙霧繚繞的地方,快步拉開前面的木門走了出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6 05:08 PM

第九十二章 方起

  穹蒼在車裡坐了半個小時,賀決雲才喪著臉回來。

  他拉開車門,聞到一股金嗓子喉寶的味道,嘴角抽了抽,道:「好令人懷念的喉寶。」

  穹蒼大方地要與他分享,賀決雲推拒道:「算了,你還是自己享受吧。」

  穹蒼朝著他的方向遠遠吹了口氣,賀決雲莫名覺得車廂內的味道變得更重了。

  「你當自己是空氣清新劑呢?」

  穹蒼:「你身上煙味太濃,飄過來了。」

  賀決雲低頭整理自己被拉到褶皺的袖口,說:「穹蒼女士,你下次炸雷之前能不能先考慮一下的隊友?柳忱非拉著我要跟我解釋,哭訴自己慘痛的一生。臉你變得最快,跑路也屬你最快,過分了啊。」

  穹蒼表示自己虛心接受批評,下次一定改進。

  不過下次這種虛詞,誰能保證呢?

  賀決雲心裡還是有些許畏懼的,他趕著趟把車開離小區,等上了街道,確認自己是對方追不上的男人,這才安心。

  他開了一點窗戶,讓小風吹進來散散味。在聽覺逐漸適應那股呼嘯的風聲之後,大腦開始思考起正事。

  賀決雲一手把著方向盤,同身邊的人嘮嗑道:「柳忱的證詞,跟醫院裡那兩人說的截然不同啊。到底是哪邊在說謊?」

  「倒也不算截然不同,只是每個人都在為自己說話罷了。」穹蒼翻出一瓶冰水,咳了兩聲,才繼續往下說,「中和一下說不定就是結果。」

  賀決雲偏頭看了她一眼,聽她發聲費勁,本來是不想和她說話的,可還是忍不住問道:「怎麼中和?」

  穹蒼:「看他們都在刻意強調什麼。」

  賀決雲一直等著她下半句話,結果車廂內一片安靜。

  「就沒了?」

  穹蒼挑眉,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示意他自己領悟。

  又到了猜一猜的環節。

  賀決雲以前覺得穹蒼這人經常語不驚人死不休,對冷笑話過度追求已經造成他們之間的交流障礙,等她現在半啞了,他才幡然醒悟,沒有默契的兩個人,還是需要語言來搭建溝通的橋樑。

  一個會說話的穹蒼真的是太可愛了。

  什麼心靈交流過於委婉,人與人之間還是要坦誠點。

  賀決雲一面開車,尋找自己熟悉的道路,一面努力將雙方的證詞再次整理一遍。

  他回顧的速度有點慢,因為今天的交通又如往常一樣堵塞,妖嬈變道的車輛總是會打斷他的思路。

  等駛過兩個紅綠燈的時候,賀決雲終於想明白了。

  「D大附屬醫院的醫生跟護士,一直在強調田兆華的人緣和口碑,著重突出他為人很好,關心病人,有足夠的專業技術和職業素養。而在提及手術中是否存在失誤情況時,兩人一致認為應該要相信鑒定委員會的結果。醫生表現得非常中立,刻意拉遠跟田兆華之間的距離。而護士情緒比較激動,不停地用社會爭議點對我們進行提問。兩人在一定程度上,都回避了這個問題。」

  穹蒼點頭。

  手術失誤根本不是爭議點。只不過,醫護方認為田兆華的小型失誤屬於正常風險,不構成醫療事故。

  賀決雲:「所以田兆華被領導訓話的事應該是真的,柳忱的確是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然後才開始的醫鬧。」

  穹蒼:「我認為醫生跟護士的證詞基本可信。他們對同事有一定的維護,但是並沒有太明顯的謊言。至於柳忱……」

  每個受害者都習慣性地將自己塑造成完全弱勢的模樣,以求得旁觀者的同情。對此,一方面要突出自己的優秀跟無辜,另外一方面就是要不惜餘力地證明對方的無恥跟卑鄙。

  柳忱的證詞就是這樣的。

  從一開始,他就向穹蒼等人敘述了自己多年來的落魄,毫不掩飾自己腿部的缺陷,並將田兆華描述成一個精神失常、心術不正、兩面三刀的人。他用自己強烈的情緒跟憤慨的指責,掩飾邏輯間的漏洞。

  如此兩極分化的人設,說明他對田兆華懷有強烈的負面情緒,不曾因為自己致人死亡而感到愧疚。

  穹蒼說:「刨除掉他所有主觀性的描述,那些都是不可信的。」

  柳忱在敘事過程中表達清晰,沒有出現卡頓、顛倒,或重複的地方。從他的措辭跟態度來看,他應該演練過這樣的場景,在兩人找到他之前,他就打好了腹稿。

  穹蒼:「雙方的口供之間,唯一的矛盾點其實是,當初那起車禍,究竟是誰撞了誰。」

  賀決雲皺眉,在紅綠燈前緩緩停了下來,手指敲擊著方向盤的側面:「醫護都默認為是柳忱伺機報復,害死田兆華,所以兔死狐悲,深感義憤。而柳忱堅持自己是被碰瓷。」

  「這個其實不難求證。因為行車錄像肯定還保存在檔案裡,柳忱沒有必要說那樣的謊。」穹蒼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說,「而且柳忱有一點說得沒錯,他不大可能會為了侄子去撞死田兆華。撞死了人,他去哪裡拿錢?」

  柳忱鬧騰那麼久,主要還是想拿錢。

  穹蒼猜測,柳忱當年應該知道那起手術不屬於醫療事故,卻還是借著機會,想敲詐田兆華一筆。可惜醫院經常面對醫患關係,有自己的判斷,最終選擇維護田兆華,讓他的算盤無奈落空。

  穹蒼擰開瓶蓋,喝了一口,然後接著道:「我認為,柳忱一計不成,應該又使用了些不大正當的手段去進行敲詐。」

  賀決雲狐疑道:「所以,在柳忱的緊逼之下,田兆華走投無路,被迫選擇了這麼一個兇險的方法,來給自己洗白?」

  穹蒼正想開口,眼睜睜看著後視鏡裡某輛車的距離越來越近,不斷歪斜過來的車頭上寫滿了要強行加塞的倔強,隱隱還有種要硬碰硬的趨勢,當即臉色一變,急道:「前面前面!你不要看我呀!」

  賀決雲被她陡然的高音喝得一個哆嗦,沖著那司機低聲罵了一句,趕緊放緩速度,給對方讓了個道。心說這小聲音不是挺高亢的嗎?

  穹蒼差點給嚇出身冷汗,眉眼都耷拉下去,感到深深的疲憊。

  「我的開車技術很好,而且現在就40邁,頂多撞凹一個保險杠,不用怕。」

  賀決雲極力證明自己,可以穹蒼並不相信,他只能道:「你接著說。」

  穹蒼困惑:「說什麼?田兆華只要腦子沒包,你做的假設就不成立。」

  賀決雲隱隱地認為穹蒼這是在內涵自己。

  他一顧撇嘴,二顧皺眉,三顧黑臉,頻頻回望,看得穹蒼直呼害怕。

  她忙找補道:「說明應該還有別的原因,讓田兆華起了自殺的念頭,只是恰好那時柳忱在他身邊跟蒼蠅似地亂轉,崩斷了他最後一根理智的弦。他怕自己死後,柳忱還會繼續去騷擾他的妻子女兒,就決定帶著柳忱一起沉淪。你別忘了我們是從誰的身上牽扯出田兆華的。」

  賀決雲終於想起那個都快被他遺忘了的人:「梅詩詠?」

  是啊,她才是最關鍵的人物。范淮案件的證人,指控田兆華性侵,且已經懷孕的病人。

  不管田兆華跟梅詩詠究竟是什麼關係,他婚內出軌是既定事實,畢竟梅詩詠懷孕了。

  穹蒼說:「兩人在醫院裡並不張揚,所以醫生跟護士都沒有發現他們之間的關係,更不瞭解梅詩詠是個什麼樣的人。」

  賀決雲:「柳忱連梅詩詠的名字都不知道,對這件事情多半也不瞭解。」

  身為案件主角,梅詩詠的存在感居然如此稀薄。

  穹蒼說:「梅詩詠如果真的被性侵,亦或者是想借仙人跳來敲詐一筆,那麼她應該去醫院鬧得比柳忱還要凶才對。可是為什麼醫護在回憶的時候,注意力大部分都集中在柳忱的身上?好像梅詩詠行事過分低調一樣。」

  確實顯得很違和。

  每次一到這種情感分析環節,賀決雲就深感頭疼。

  他正要借自己單身多年的經驗推導一下,就聽見隔壁傳來一陣震動的「嗡嗡」聲。

  穹蒼從兜裡翻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接起來。

  「方起。」

  這不是知心哥哥嗎?免費外援來了?

  賀決雲默默關上車窗,側過耳朵偷聽。

  方起說話一貫帶著中氣十足的嗓門,沒開免提都能讓賀決雲聽得清清楚楚。

  「我現在過來探病,提前跟你說一聲,你不要跟青蛙似地到處亂跑,等我前來慰問!」

  穹蒼說:「D大附屬醫院。」

  「等等,你嗓子是怎麼了?」方起聽見那公鴨喊叫一般的聲線,愣了下,隨後義憤填膺,小宇宙爆發道,「賀決雲把你丟給了哪個庸醫?他怎麼搞的,這還越治越回去了?就這樣你還敢出門亂跑,是不是去幫他工作了?我說姓賀那貨有到底有沒有點良心!他個臭不要臉的男人,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養匹騾子偶爾還給它鬆鬆草,賀決雲那一堆錢放銀行是為了養蠹蟲嗎!」

  穹蒼:「說明他沒把我當匹騾子?」

  方起罵道:「就你那點出息!」

  全過程旁聽自己被詆毀的賀決雲瞬間將方起拉入革命敵對方的陣營。

  這種人叫什麼?這種人在古代是會被掛城門的。就因為一點嫉妒,成天見不得人好,專門破壞他人感情和諧,實在是太過卑鄙。

  他該慶倖沒讓人聽見,否則那個庸醫一個剪刀腿能讓他脖子彎一百零八次。

  賀決雲故意大聲道:「你別跟這人廢話,好好養養你的嗓子。」

  方起勃然大怒:「他居然還偷聽你打電話?他對你一點都不尊重!他就是饞你機智的小腦袋!」

  穹蒼心說這兩人在一起怎麼會那麼熱鬧?以前不是客客氣氣的嗎?男人之間的友誼真是瞬間就崩裂了。

  她做了個手勢,示意賀決雲暫時不要出聲,然後單方面宣告方起的勝利:「他現在被你氣走了。」

  方起道:「你就在D大醫院那兒蹲著,我馬上過來!D醫裡耳鼻喉科的專家立場堅定,我都認識,你以後聽他們的醫囑,別跟著賀決雲亂晃。」

  賀決雲氣得牙癢癢,恨不得現在就跳出去與他對線。

  穹蒼含糊地說:「等你一起吃晚飯啊。」

  「行了等我。」方起大感滿意,「現在知道誰是自己人了吧?所以說別那麼容易就被人給拐了。」

  穹蒼掛斷電話,又端起水淺淺地喝著。

  賀決雲偏過頭,看著她仰起脖子,側面的弧線微微起伏,緊綁的繃帶讓它看起來異常脆弱,語氣不由輕了點,但還是有點生氣:「去D大醫院?」他現在是在往自己的私家醫院開去的。

  穹蒼說:「當然是先去能救我命的地方。」

  賀決雲:「那方起……」

  穹蒼展現自己的無情本色:「讓他幫忙跑個腿,我不想再動了。」

  原來這就是……心情的大起大落。

  賀決雲勾起唇角,掩不住的得意神色。

  這才叫自己人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6 05:14 PM

第九十三章 豪華

  兩人回了醫院,去找醫生處理傷情。醫生得知穹蒼出門期間居然吸了不少二手煙,臉色慍怒地罵了賀決雲兩聲,才出去給她開藥。

  賀決雲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認識穹蒼以後,就承受了許多莫須有的駡名。

  他現在連澄清的欲望都沒有,坐在一旁用手機點外賣。

  穹蒼說:「豪華一點,畢竟是要用來賠罪的。」方起那小脾氣可不好哄。

  賀決雲冷笑了兩聲:「你放心。我給他九菜一湯翻一倍,絕對豪華。」

  穹蒼聞言又不好意思起來:「那倒也不必。」

  賀決雲:「還是要的。」

  穹蒼百無聊賴,隨意摸索起身邊的東西。

  賀決雲點完外賣一抬頭,就看見穹蒼抱著自己送的那束白色的玫瑰,喜歡得愛不釋手。

  她的長指輕輕在花瓣上撫弄,柔和的眼神靜靜看著花束。身上被夕陽的餘暉打下了溢彩的流光,每一個細節都透著恬靜美好。

  她這麼含蓄內斂。身體還是很誠實的。

  賀決雲移開視線,假裝自己沒有看見。

  又是一個扭頭,畫面破碎,穹蒼居然在那兒扒拉花瓣,辣手摧花。

  賀決雲大喝道:「你在幹什麼?!」

  穹蒼還沒來得及抬頭,手上一空,花瓶已經被人搶走了。

  她嚇了一跳,抬頭看向賀決雲。

  賀決雲的表情比她還要無辜,還要悲憤。他居然……先聲奪人。

  穹蒼眨了眨眼,說:「你不是送給我了嗎?」

  賀決雲憤怒道:「你對待別人的禮物怎麼能這麼不珍惜?穹蒼你是非常過分了!」

  穹蒼小小的腦袋頂著大大的迷惑。

  「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啊?」

  賀決雲見她居然還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更傷心了:「說明你對送花的人一點都不在乎!」

  穹蒼冤屈道:「它花瓣萎了,我就給它修一下!」

  「不可以!」賀決雲把花瓶擺到高的地方去,「這花瓣不是挺好的嗎?邊上捲曲起來也很好看。眾星捧月,你得容許它襯托的存在。」

  穹蒼看著他犯病,憋了半晌,還是咽不下這委屈:「花放那麼高?它擺著不是為了給人看的嗎?」

  「不是。」門口突然傳來一道諷刺意味十足的嗆聲,「畢竟這是他易傷感的少男心。」

  賀決雲被噎了一口,大腦空白,一時找不到威懾的話,只能板起一張臉道:「你又胡說什麼呢!」

  穹蒼幽幽歎道:「爸爸對女兒的少男心啊?」

  醫生過去,直接拿過花瓶,塞進穹蒼懷裡,不客氣地道:「踐踏它。」

  賀決雲想伸手阻止,又定在原地。表情激烈變化,在經過一番痛苦的掙扎之後,終於還是超脫了。他突然豁達地說:「不就是一束玫瑰嗎?你想要,一大車我都能運給你。算了隨你玩吧。」

  穹蒼瞥了他好幾眼,決定還是細心呵護好了。

  畢竟賀決雲的心看起來的確挺易碎的。

  穹蒼將玫瑰原樣擺回床頭,像呈貢品一樣敬在邊上,不敢再去動它。

  大概是心理作用,別說,仔細看久了,那邊緣處蜷縮起來的花瓣還真有點殘缺的美。

  穹蒼緩緩移開視線,覺得再聰明的大腦,也會受到沙雕的影響。

  人類的意志力真的是太薄弱了。可怕。

  在她正亂七八糟胡想的時候,方起的電話來了。

  穹蒼快速接通,對面響起熟悉的聲音:「我到醫院了,你人呢?」

  穹蒼說:「你去二樓,找一個姓潘的護士,四十歲左右。」

  方起語氣輕快,好脾氣道:「等等啊。」

  穹蒼掛掉電話,把手機交給沙發旁的賀決雲。

  賀決雲停下遊戲,一臉茫然地接了過來。他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穹蒼,用左側高聳的眉毛表示自己的疑問。

  穹蒼示意他拿著。

  五分鐘後,方起的電話再次打來。賀決雲沒有防備,手指一滑接了起來。

  他還沒放到耳邊,就聽見方起那無法平靜的罵聲。

  「我靠!你人呢?!護士說你早上就走了,你居然騙我!穹蒼你又騙我!你小沒良心壞心肝,你變了!」

  賀決雲:「……」怎麼現在都有替罵這種職業了?真當他是專業的啊?

  穹蒼等對面發洩完,才淡定接了過來,點開免提,道:「麻煩把手機遞給護士。」

  方起氣得幾個沉重呼吸,又沒辦法跟她計較,朝她哼了一聲。片刻後,電話對面的人完成了交接。

  「喂。」護士問道,「是今天早上過來的那位女士嗎?」

  穹蒼說:「是的,我還有件事情想再問您一下。」

  護士:「你說,如果我知道的話。」

  穹蒼把手機放到桌上,擺在正中,在賀決雲的身邊落座:「是關於柳忱,就是那個撞死田醫生的司機。在田醫生出事之前,他們之間發生過激烈的衝突嗎?」

  護士的聲音隨著情緒激動起來:「醫鬧呀!你不知道醫鬧起來有多過分!他來醫院的大廳裡大哭大鬧,纏著別的病人開口就進行造謠。舉著橫幅或照片守在科室門口撒潑,保安趕都趕不走。後來還去院長辦公室不停地投訴抗議。田醫生就是脾氣太好,沒跟他起正面衝突,一直繞著他走。醫院裡其他人的工作都被他影響了。長期這樣地騷擾,誰受得了啊?」

  穹蒼身體前傾,靠近桌面:「還有什麼更過分的行為嗎?」

  「當然!你讓我想想。」護士說,「我記得有一次,田醫生來醫院的時候,臉都被打腫了。那天他實在受不了,就選擇了報警。可惜最後田醫生還是跟他和解了。」

  穹蒼問:「為什麼和解?」

  護士輕吐了口氣:「這我不知道。多半是田醫生挨不住對方懇求吧,他一向很好說話的。可惜對付柳忱這種人,理解根本沒有用。他哪裡會把別人的好意放在心上啊?他只會覺得全世界都欠他的。」

  穹蒼聽見背景裡傳來了方起的一聲冷笑。怪令人毛骨悚然的。

  護士瞥了方起一眼,沉默片刻後終於醒悟過來,問道:「你們今天是不是去見柳忱了?他是不是跟你們說了田醫生的壞話?我跟你們講,他的話根本不可信的!他就是想把田醫生拖下水!跟條瘋狗似地不停地咬著他!」

  「我知道,我知道。」穹蒼安撫了一句,又問,「那段時間,還有什麼會對田醫生產生劇烈影響的事嗎?比如說,田兆華被人控訴性侵。」

  電話對面安靜了一下,然後才道:「梅詩詠的事其實沒有鬧大。我看田醫生……表現得好像挺正常的。不過他一貫不喜歡在工作的時候發脾氣。」

  穹蒼眯起眼睛:「沒鬧大?」

  「嗯,梅詩詠根本沒來醫院鬧啊,就兩個警察接到報警電話之後,帶田醫生去調查了兩天,然後就把人給放回來了。這事兒我們內部的人知道,外面知道的人卻不多,頂多就是捕風捉影吧。柳忱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了這個消息,這事兒後來還是他散佈出去的呢!」護士咋舌,每說一段話都不忘記踩柳忱一腳,「他整個就一胡鬧!連警察都沒給個結果呢,就他傳得繪聲繪色的。他趴人家床底下了啊?」

  穹蒼狐疑道:「梅詩詠的羊水鑒定報告,不是在你們醫院做的嗎?」

  「是我們醫院做的。但這涉及隱私,醫生不可能到處跟人說呀。」護士沉吟兩聲,又繼續道,「當時,好些同事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但不知道那人是梅詩詠。他們同科室的醫生互相間比較熟,是見過田夫人來找田醫生,聽他們談話才知道的。」

  穹蒼輕輕「咦」了一聲,換了個姿勢,再次問道:「那一次,田女士跟田醫生吵架了嗎?」

  護士不大確定道:「沒吵,兩人聊得挺冷靜的。關著門,沒砸東西,也沒大聲嚷嚷,應該還好吧?」

  方起嘀咕了一句:「整的還挺豁達?」

  大概是被護士教訓了,方起又快速認慫道:「對不起。我只是從心理醫生的角度覺得幾人的行為不符合常態,沒有別的意思。」

  這個消息出乎幾人的預料,不過倒也解釋了為什麼早上護士不提梅詩詠的原因了。在他們眼中,或許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與田兆華的死亡毫無關係。

  只是,在這種合理之下,另外一種不合理顯然更加突兀。

  為什麼一個被人指控性侵,且被警方帶走調查的男人可以表現得如此淡定?

  又為什麼一個知道自己丈夫使用了不正當手段,迫使另外一個女人懷孕的妻子,可以保持這樣的心平氣和?

  難道田兆華的妻子,是一個情緒把控極度冷靜的人嗎?

  賀決雲歪頭看了穹蒼一眼,見她眉頭輕輕皺起,正用力地吞咽口水,以此緩解喉嚨的乾澀。這動作讓她看起來像惡鬼投胎。

  電話對面嗡嗡地響,像是護士跟方起杠起來了。這兩人原本應該就認識,正在互相傳授彼此的人生哲學。方起深感自己的專業水平被冒犯,積極與她抗辯。

  賀決雲伸手將手機挪到自己面前,開口道:「也就是說,梅詩詠的控告,並沒有對田兆華造成太大的影響,起碼明面上是這樣的。她雖然選擇了報警,但還是在意田兆華的名譽。」

  護士停下和方起的爭吵,重新走到安靜的地方,回道:「對,那段時間大家私下討論了一遍,沒多久風波就過去了。田醫生可以安全回來,說明檢方最後沒有提起公訴,那麼強姦多半不是真的吧。田醫生跟梅詩詠的關係……我認為是偏向於私生活的範圍,這個我也不好多說。」

  刑事犯罪跟個人作風完全不是一個等級上的問題。梅詩詠給田兆華留了面子,田夫人聽起來也是一個理智溫和的人,加上田兆華還有一個女兒,怎麼想都沒有因此自殺的道理。

  那麼穹蒼之前提出的假設似乎就不成立了。難道真的只是一起巧合的車禍?

  穹蒼問:「那段時間,田兆華真的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

  「應該沒有。」護士猶豫了下,說,「抽煙抽得狠了算嗎?那段時間他抽煙抽得特別多。以前他怕病人不喜歡,會按時換衣服,身上一般沒什麼煙味。可是那段時間,一靠近他就能聞到很濃的煙味。估計也是累了吧,壓力還是有的。」

  賀決雲身體朝後一仰,心說這反常可大了去了。

  護士那邊沉默了會兒,不自在道:「方醫生從剛才起就一直在叉腰瞪我,還陰陽怪氣地冷笑,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穹蒼笑了聲,說:「沒什麼,你可以把手機還給他了。謝謝你的配合。」

  護士道:「好。」

  手機重新回到方起手上,方起帶著暴風雨前最後的平靜,問道:「穹蒼,你人到底在哪裡?你什麼意思啊?你今天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穹蒼把自己所在的醫院地址報了過去。

  方起的平靜未能持續太久,直接爆發:「穹蒼,你不要太過分!你拿我當個工具人就算了,還是個只負責遞電話的工具人,你以為我的時間和感情那麼廉價的嗎?!」

  穹蒼真誠地說:「請你吃飯啊。十八菜一湯,給你賠罪怎麼樣?」

  方起翹著尾音:「你少給我插科打諢!你以為就這麼算了?我告訴你我現在是你高攀不起的男人!反正今天已經到這兒了,我要去見我的恩師了!再見了您!」

  他「啪」地一聲掛斷電話,帶著最後的驕傲,彷彿自己才是那個佔據主導地位的人。

  賀決雲嘴角抽了抽:「他不來?豈不是可惜了十八菜。」

  穹蒼收回手機,極有把握地說:「他會來的。」

  賀決雲:「你確定?」

  穹蒼給賀決雲遞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一直以來無法實現表情讀取的賀決雲,第一次清晰讀出了她的意思:

  「你還不懂你們男人的口是心非嗎?」

  大概是這樣。

  賀決雲:「……」為什麼他要懂?他明明鐵骨錚錚賀決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7 04:05 PM

第九十四章 動機

  一個小時後,方起還是踐行了真香的理論,邁著他高貴的步伐走進穹蒼的病房。

  他開門關門的聲音極其響亮,無理地把自己的怒火發洩在無辜的門板上。進門後眼睛朝上一瞥,完美表演了一個什麼叫眼高於頂。

  「穹蒼,你真的非常過分,你說你是不是在故意糟踐我的好意!」他質問了一聲,把自己的外套甩過去,砸在一側的椅子上。

  穹蒼仔細品位了一下,總覺得這話隱隱有點耳熟。

  現在的人怎麼老把少男人擺她面前給她糟踐?那她怎麼會知道?

  穹蒼安撫自己的朋友說:「請你吃飯呢。十八菜一湯。」

  穹蒼說要等方起,特意讓廚師晚點做好再送過來。此時桌上的東西,能冒熱氣的還在冒熱氣。蓋子被掀開,才剛吃了兩口。

  方起往她桌面上一掃,心說可真是豪華。

  一份白粥,加十八樣小配菜,以及一碗湯底清淡的番茄雞蛋湯。所謂的豪華大概就是一份榨菜都可以根據刀工和口味分裝成十個盤吧。

  方起抽起嘴角,恨不得用全部的五官來表達自己的鄙夷:「就這??」

  賀決雲見他吃癟,喜悅全都掛在眉梢上,就差跳起來拍手叫好。

  這兩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投向了不同的革命,戰鬥力都是拿智商換的。

  方起突地表情一收,提起自己的右手,陰陽怪氣地笑道,「還好我在來的路上帶了豪華鰻魚飯。」

  賀決雲一個激靈,瞪大眼睛,看著方起恢復如常的神色,終於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錯在了哪裡。

  他怎麼能奢求穹蒼請他吃飯呢?這從根本上就是不正確的想法。像方起這樣,探個病還給自己帶晚飯,才是對穹蒼的深入瞭解。

  原來如此!

  賀決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受教了。

  穹蒼看著賀決雲變化無常的表情,深感自己風評被害。

  什麼玩意兒?方起會自己帶晚飯,恐怕是被氣懵了,在路上看見好吃的就買了過來,跟她有什麼關係?

  方起把桌上整理了一下,將幾個小碟子裡的榨菜全混成一塊,推到穹蒼面前,然後鄭重放下自己打包來的餐盒。

  於是,方起吃著他單調的豪華鰻魚飯,賀決雲吃著他平平無奇的龍蝦海鮮麵,穹蒼就著十八道御用小菜,吃完了這頓晚飯。

  對比起同伴的樸素,穹蒼忍不住想要流下幸福的淚水。

  天色黑得很快,不過十幾分鐘的時候,外面陰沉的天幕已經徹底垂至黑暗。

  穹蒼喝著剩下的半碗粥,漸漸適應了這寡淡的味道,她舉著筷子懸在碗上,說道:「田兆華死亡這個案子,我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方起聽著她的聲音,琢磨了下,評價道:「有五百隻鴨子那味兒了。」

  穹蒼:「……」

  高興的時候叫人家小甜甜,被糟踐了以後就叫人家五百隻鴨子。這就是方起之怒嗎?

  不過方起生氣的時候雖然不像五百隻鴨子,卻像五百隻啄木鳥。「篤篤篤」跟機關槍似地掃得人面目全非。以穹蒼現在的身體狀況,的確治不了他。

  穹蒼面無表情地扯過一旁的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乾淨嘴巴,當做自己沒有聽見。

  吃完晚飯,方起心情還是好了一點。他從兜裡摸出一把東西,說:「我也不是沒帶慰問品,這些就送你好了。」

  賀決雲只瞥了一眼就說:「她最好不要吃糖,喉嚨會很乾。而且你買的糖為什麼是散裝的?你是不是自己吃過了?」

  他快一步伸手接過,看見那熟悉的包裝,想起上次被穹蒼偷吃掉的證物:「橙子味的……我知道,這種糖兩毛一顆,剛好湊了一塊錢,你可真大方。」

  方起身體往後一靠,用他豪華套餐裡送的牙籤,剔著自己潔白的牙:「我從別人辦公室裡抓的。嫌棄別吃啊,飯後甜點還講究那麼多。」

  「這種糖很有名嗎?」賀決雲撕開一顆,狐疑道,「我怎麼感覺好像見過很多次了?」

  穹蒼放下碗:「你從哪裡拿來的?」

  方起覷她一眼 :「老師的辦公室啊。」

  穹蒼:「你真去學校了?」

  方起放下牙籤,喝了口水,道:「反正離學校近我就去了一趟。他還挺擔心你的,你真的不去見一見他?誒,以前不講這個我當你社恐,怎麼你跟賀決雲都能待那麼舒服,就是不想見老師呢?」

  「呵。」賀決雲冷笑了聲,大抵是為了表示自己的驕傲與不屑一顧。畢竟他背後代表了所有人都會喜歡的人民幣,那他當然也是受人喜歡的。

  賀決雲不想再理會方起,朝著穹蒼一抬下巴,問道:「你剛才說,田兆華的案子有哪裡不對?」

  穹蒼整理了下思路,說道:「許多女性,即便遭遇性侵傷害,也不會選擇報警,因為社會大環境太差,她們很可能會受到二次傷害。一般會報案說自己被人強姦的,都有強烈的訴求。要麼是希望犯人可以受到足夠的制裁,要麼是希望自己可以得到足夠的補償。亦或者是,身邊人的堅持,自己特殊的目的。」

  賀決雲也覺得梅詩詠的行為不大對勁,眉頭皺起,表情嚴肅起來,說道:「要做羊水穿刺,一般得在孕中期之後。也就是說,梅詩詠被田兆華性侵,懷孕後安靜養胎到四個月,等檢驗出胎兒的DNA,才去找警方報警。警方將田兆華帶走調查,兩天之後因證據不足將其釋放,之後再也沒有進展。在此期間,梅詩詠一直保持安靜。既沒有鬧事,也沒有宣揚。好像一點也不在乎,社會是不是會給她公正。即便她身懷強有力的證據,也就是她腹中的胎兒。」

  方起老神在在地在邊上插了一句:「我國又不禁止墮胎,會願意生下強姦後的孩子的情況就很少見。那個孩子後來梅詩詠生下來了嗎?月份越大打胎越危險啊。」

  穹蒼說:「再者,DNA檢驗報告都出來了,這是一項鐵證,警方為什麼還會釋放田兆華?」

  「在性侵這件事情的判斷上,女性其實比男性要稍佔優勢,畢竟它的標準,是以女性意願為主。」賀決雲說,「梅詩詠為什麼延遲了四個月才去報警?」

  穹蒼緩緩攪著自己大海碗裡的粥:「看梅詩詠的行為,我不認為這是一起強姦犯罪,甚至我有些懷疑,是不是梅詩詠自己報的案,因為我無法找到她這個行為的動機。」

  方起發出了兩聲哼哼,那句哼聲最後變調成了一曲即興發揮的歌。

  賀決雲對他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穹蒼上道地說:「方起今天也聽見了,他是情感分析專家,你讓他給你解說一下。」

  方起脫了鞋子,橫躺到沙發上,舒服地眯起眼睛,老大爺似地說:「找我啊?我要收票票的。」

  賀決雲對他不報任何希望,只希望他能趕緊離開自己的醫院。

  方起睜開眼睛,眼睛裡露出一道與周身懶散氣質渾然不同的精光。他晃著腿說道:「這件事情上最奇怪的難道不是田兆華的妻子嗎?不管梅詩詠的真相究竟是什麼,結果只有兩個。丈夫出軌,或者丈夫犯罪。沒有女人,沒有任何冷靜的女人,可以接受這樣的事實。」

  賀決雲說:「那也不一定。如果是穹蒼這樣的性格,她一定可以冷靜地將對方摁死。」

  穹蒼感覺到被冒犯:「為什麼你認為,世界上會有第二個像我一個聰明的人?那個人還會如此愚蠢地看上了一個不中用的男人。」

  賀決雲:「……我說的是性格,不是智商。」

  「有道理,我同意你的看法。」方起說,「一對沒有感情的夫妻,真的可能會冷靜地將對方摁死。我是指社會性死亡。」

  穹蒼克制地發了句預告:「大膽猜測,小心求證。」

  賀決雲看她躍躍欲試的表情,心臟突突地跳:「你……你還想怎麼大膽?」

  穹蒼優雅地擦了下自己的嘴,學術般正經道:「結合目前現有的信息,以我多年對人類倫理的研究,我無責任進行以下猜測。」

  賀決雲不由坐得端正了一點。

  穹蒼:「梅詩詠在醫院遇見田兆華之後,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他,主動對其展開激烈追求。田兆華抗拒不住誘惑,和諧地與她發生了關係,並穩定了下來。之後梅詩詠意外懷孕,想借子上位。田夫人知道後,深感失望,於是報警說田兆華強姦。即便最後強姦的事實不成立,他出軌的事實也會變得眾人皆知。還能徹底毀掉他在醫院裡的名聲。醫院裡的考核晉升,對醫生的個人作風,還是有一定考量的。」

  方起與她心心相惜:「英雄所見略同。」

  賀決雲被這二人的天馬行空給驚到了:「你們認真的?你們的意思是,報案的不是梅詩詠,而是田兆華的老婆?」

  穹蒼聳肩:「我覺得如果是這樣的話,很多細節就能解釋得通。」

  賀決雲心說你們真是飄了,然而順著一想,又不由覺得很有道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7 04:22 PM

第九十五章 拜訪

  賀決雲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對人心險惡有著深刻的認識,豐富的知識儲藏庫裡擺放著各種可以上818熱門加紅帖的案件劇情,可最後,還是比不上對面這兩位研究過人類倫理的大師。

  他將自己的驚訝穩穩控制住,捕捉著腦海中片段式閃過的問題,問道:「可是為什麼梅詩詠會去做這個親子鑒定呢?」

  穹蒼飛快進入角色,眼尾一吊,包袱一甩,正宮娘娘般嘲弄道:「『你想讓我離婚?可以。不過你要先證明你肚子裡懷的真的是我丈夫的孩子。你這樣的人,我沒有辦法相信。』,很簡單的一句話。」

  賀決雲:「……」倒也不必如此入戲。

  賀決雲別開視線,回憶了一遍穹蒼正常時的樣子,又問道:「可是田夫人報警,警方會受理嗎?只要他們聯繫梅詩詠,確認一遍,就無法立案吧?」

  「如果是醫院報的警呢?」穹蒼思路清晰,應答如流,「田夫人是田兆華的妻子。如果她跟那位婦產科醫生說,梅詩詠是被田兆華傷害的,田兆華想用金錢買通她,既然現在孩子的DNA出來了,證據確鑿,醫務人員有責任幫病人報警,她願意大義滅親,出場作證。」

  賀決雲仍舊覺得哪裡有說不出的矛盾,跟個小刺似的,一直抓撓他的神經:「那他們兩人可以當場解釋,畢竟性侵比出軌嚴重多了。可田兆華還是在警局被關了兩天,像是因為證據不足才對其釋放。」

  穹蒼點頭,說:「可是你別忘了,田兆華還有一個女兒。」

  賀決雲愣了下。

  穹蒼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那淺淺的弧度分明表現了她的諷刺:「現在的結果是,絕大多數人都默認,是梅詩詠陷害田兆華。她勾引在先,敲詐在後,見計謀沒有得逞就狗急跳牆想跟他同歸於盡。包括田芮也是如此認為。在這些人裡面,梅詩詠的名聲才是最臭的一個,沒有人為她說過話。」

  賀決雲發現自己總是忽視梅詩詠這個人,大約是她在事件裡的表現實在是太低調了。

  「那麼……」問題又回到了遠點,「田兆華為什麼要開車去撞柳忱呢?」

  「這個可不一定。」方起架著腿在半空輕晃,「田兆華是一位知名外科醫生,手指靈敏是最重要的優勢,同時為了支持長時間的手術,還要保證足夠的體力。所以一般外科醫生都會比較注重身體的保養。他會突然開始無所顧忌抽煙,就說明他的情緒已經很不平靜。」

  「夜裡休息不好精神疲憊,壓力過大注意力無法集中,最引以為傲的外科技術也因為這些事的影響而出現了意外,導致被人訛上。在各種難以喘息的壓迫下,內心突然被某個邪惡的念頭所壓倒,採取了極端的手段,也是正常的事。」

  明明他說出的話很正常,可是配上他的語氣,總是莫名有種討打的感覺。

  穹蒼順著方起的話題補充道:「按照醫護的證詞,柳忱不應該知道田兆華出軌的事,他是從哪裡得知的?他私下又對田兆華進行了怎樣的騷擾?會不會,在他跟蹤田兆華回家的過程中,見到了田夫人,而後與那個同樣希望田兆華身敗名裂的女人達成了合作?」

  賀決雲這次沒有出聲,身形往後一靠,臉上是思忖的神色。

  穹蒼說到興處,自己也肯定起來:「就算田兆華會憎恨自己妻子的無情,但出軌的愧疚仍舊殘留在他心裡,加上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女兒。對比起責備自己的愛人,他或許會遷怒於柳忱的無理取鬧。」

  這倒推起來,好像還真是無懈可擊?動機跟邏輯都滿足了,甚至連事件過程都還原了出來。

  賀決雲很沒有立場地被說服了。

  方起不禁得意:「平平無奇小天才。」

  賀決雲斜睨道:「少抖雞冠子。」

  方起怒道:「你腦袋上的才是雞冠子!」

  「其實想求證——」

  穹蒼加重聲音,想將二人的話音壓下,說了一句之後發現聲帶拉扯過於用力引起不適,又放棄了。

  對面兩人已經順勢看了過來。畢竟比起對方,穹蒼的臉明顯要賞心悅目得多。

  「想要求證,其實很簡單。之前來找我們調查的人是田芮,我想她並不知道當年那些事的真相,做出這個決定也是瞞著她的母親。」穹蒼乾咳了下清嗓,「如果推測沒有錯誤,田夫人本人肯定不希望我們繼續往下調查。你們兩個可以明天去找她,試探一下她的態度。」

  方起關注的重點總是精確到位:「們?」

  穹蒼指了指自己喉嚨,說:「五百隻鴨子,去別人家裡探訪,你認為合適嗎?」

  賀決雲與方起的視線在空中對觸,維持了一秒之後,皆是苦大仇深地轉開。

  賀決雲堅決道:「成年人辦事又不是小女生上廁所,用得著人陪我?還是你在懷疑我的能力?」

  方起嘿嘿發笑:「你這麼說,就沒有自知之明了。你放心,畢竟我和穹蒼交情一場,她都這麼請求了,我也不是不能答應的。」

  穹蒼默默補充了一句:「方起不是你們三夭的人,如果雙方發生了衝突,你可以把他拉出去推卸責任。而且他脾氣不好,又深諳倫理八卦,讓他去跟田夫人交涉,很容易試出東西。」

  這話說完,對面兩人的表情都僵住了。穹蒼淡定地端起桌上的番茄湯,優雅抿了一口。

  方起出離憤怒了,他猛地站起來湊到穹蒼的面前,彷彿下一秒就要去揪她的衣領,大罵道:「穹蒼你是不是太過分了!你還想把工具人貫徹到底啊?你到底有沒有點良心?!」

  穹蒼一臉你怎麼才發現的表情道:「你不是一直在問這個問題嗎?怎麼還沒找到答案?」

  賀決雲在一旁揚眉吐氣地大笑,看方起的也覺得順眼起來。

  方起抄過桌上的衣服,掛在手臂上,賭氣道:「我走了!」

  賀決雲在後頭叫道:「自己的東西自己帶走!來探病就留一桌垃圾你說得過去嗎?」

  方起用力將門踹上:「我特麼今天就來見了個沒良心的東西!垃圾留給她反省一下,誰都別來煩我!」

  方起是走得轟轟烈烈,可是沒多久,穹蒼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穹蒼一面感歎著男人微薄的尊嚴,一面安慰他受傷的自尊心,確保方工具人明日能正常上崗。

  --

  第二天是雙休日,田夫人沒有工作排班,田芮也在家休息。早上八點,賀決雲還是跟方起一起站在了田芮的家門口。

  兩人的表情都有點臭,但在別開視線之後,快速恢復了友好,看起來像是一對關係不錯的搭檔。

  賀決雲將胸口處的設備擺正,按下門鈴。

  沒多久,田芮踩著脫鞋,一路小跑著過來開門。

  這位尚帶著稚氣的女生還不懂得掩飾,剛一打照面,就迅速暴露了自己的情緒。她先是瞳孔一震,大張著要說話的嘴卡在半道,而後快速回頭看了眼客廳,確認沒人出來,才稍鬆了口氣。

  田芮下意識地把大開的門合上一點,只從縫隙裡探出一個頭,小聲道:「你怎麼過來了?你怎麼找到我家的?這個人又是誰啊?」

  穹蒼略帶慵懶的聲音從耳麥裡傳出來:「她表情的變化告訴我,她很震驚,還有點慌張。恭喜你,劇情探索度漲了一大段。」

  賀決雲不動聲色地笑了下,說:「小看三夭的情報網?你既然知道這個案子公安機關一直在高度關注,那麼就應該做好,你的身份信息已經被調查得一清二楚的準備。畢竟你是主動入局。」

  田芮嘴唇翕動,欲言又止,片刻遊移後,說:「那你們也不應該直接來我家呀,好歹先給我打個電話……等等,我們出去說。」

  她把門虛掩在身後,想要出來,結果還是被屋裡的人發現了這邊的動靜。

  田夫人急促的腳步聲快步靠近,高聲問道:「芮芮,誰啊?」

  田芮緊張答道:「一個同學!」

  賀決雲瞥向室內,回了一句:「你好,我是三夭的工作人員。想找你們求證一下有關信息。」

  田芮身上的肌肉瞬間緊繃起來,她用力瞪了賀決雲一眼,氣得說不出話。然而已經無用,田夫人快速走近,拉開了門板。

  這位中年女性的年齡應該已經將近五十歲,但保養得十分得當,所以很顯年輕。她臉上畫著淡妝,穿了一件修身的連衣裙。

  說實話,賀決雲看見她的時候驚了一下,但那種眼神只是一閃而過,很快恢復了彬彬有禮的態度。

  「你好。」賀決雲笑道,「三夭最近想做一個專題,需要你的配合調查。」

  「你是誰?」田夫人並不吃他這一套,側立的身體帶著明確的抗拒,「我們不接受任何的調查,請馬上離開!」

  「咦?」耳麥裡的人驚訝了一聲,「她的性格跟人物側寫不大一樣。」

  幾人分析中的田夫人,應該是個冷靜自持、手段老辣、行事滴水不漏的人。而第一眼,田夫人就給了他們不一樣的感覺。

  穹蒼說:「方起,你去試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7 04:28 PM

第九十六章 投訴

  方起對穹蒼的吩咐暗罵了一聲,面上笑著開口道:「美麗的女士,你的項鍊挺好看的。」

  田夫人不客氣道:「關你什麼事!」

  方起還是嬉皮笑臉:「今天不用上班吧?穿得這麼齊整是有什麼約會嗎?」

  田夫人怒駡道:「神經病!」

  她耐心告罄,在田芮背後拉了一把,粗暴將她扯進屋中,然後就要用力合上門板。賀決雲快一步伸手撐住,叫她無法回避。

  他高大身影所投射出的陰影照在田夫人的身上,中年婦人抬頭掃了他一眼,繼而更加用力地想要關門,還罵了兩聲。

  「別這麼暴躁嘛。」方起露著自己的白牙,像是全然不生氣,「三夭在社會上口碑一直挺好的,我們還沒說我們要調查什麼,你一見著我們就這麼氣急敗壞,是為什麼?」

  田夫人叫道:「你們走不走?再不走我就報警了!莫名其妙來別人家裡面說一些騷擾的話,還想我給你好臉色?滾!」

  他們兩人在這裡挨駡,穹蒼那邊卻很悠閒。耳麥裡傳來一陣清脆的咀嚼聲,大概是她在吃蘋果。

  方起咬牙「嘖」了一聲,穹蒼也察覺到自己這樣不大夠意思,收斂了下,含糊不清地說道:「一個人的面相很多時候能反映出一個人的性格。因為她時常擺出什麼樣的表情,臉上的皺紋跟肌肉的走向就會呈現相應的趨勢。」

  穹蒼將嘴裡的東西咽下。

  「從田芮畏懼的反應,以及她聽到三夭之後的強烈負面表現可以看出,這位女士性格衝動,脾氣易躁,強勢獨斷,並不溫柔,且不善於掩飾自己的情緒。如果她是一個,能夠從容自若地計劃一切,利用身邊所有資源來達成自己的目的,其中甚至包括自己的女兒,且完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厲害角色,應該要更鎮定、更圓滑、更周全一點。得罪和公安機構有密切交流的大公司,並不是一件好事。」

  方起正在跟田夫人不斷扯皮,就聽穹蒼的碎碎念終於到了結局,並再次下了囑咐。

  「方起,再激一下。」

  方起被罵得久了,笑容都開始變態:「這位女士,你心裡應該知道三夭為什麼會關注起田兆華的案子吧?梅詩詠是范淮案件的證人之一,照目前的發展來看,她很有可能是受人脅迫做了偽證,最後又被殺人滅口。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男人,就是田兆華。我們會合理復原這一段劇情。」

  田夫人尖利道:「你們沒有資格!你們這是在侵犯他人隱私!」

  田芮小心拉扯她的衣袖,不安道:「媽……」

  田夫人將手甩開,不耐喝了她一句:「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嘴?你給我進去!」

  方起別有深意地笑道:「就是你女兒讓三夭幫忙調查他父親的死亡真相。」

  田夫人整個人僵住,有一秒像是徹底凝固了一般。

  田芮縮起脖子,回避母親的方向,恰好錯過了這一幕。

  「我們利用各種渠道的信息推導了一遍案情經過,你母親……」方起沖著田芮挑了挑眉,做了個心照不宣的表情。

  田芮懵道:「你想說什麼啊?」

  方起笑道:「雖然梅詩詠跟田兆華都已經死了,但信息和線索未必就會這樣消失。三夭一向主張真相還原,一旦開始插入副本,就喜歡刨根問底。許多事情,法律不能給予公正,但是,公道自在人心。」

  田芮:「不是,你們在說什麼啊!你們什麼意思?」

  方起看向她:「我們在說,你父親的死,是交通意外,但未必是單純的意外。」

  田夫人單腳上前,用力推了就近的賀決雲一把。這位美麗的女士臉上滿是慍怒,原先優雅的氣質已不復存在。

  「瘋言瘋語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再在我女兒面前無事生非,我告訴你,我一定要告你們誹謗!還有,馬上停止你們的調查,你們根本沒有那樣的資格!還三夭?一群社會騙子,滾!」

  她推攘著田芮道:「你給我進去!」

  大門在二人面前重重合上,連帶著腳下的地面都發出了疑似的震顫。

  穹蒼按著耳麥道:「可以了,先回來吧。」

  兩人第一時間轉身離去,上了各自的座駕,一前一後離開。

  賀決雲跟方起帶著錄像資料重新趕往醫院。

  在田芮家門口的時候,兩人還維持得很好,貫徹了服務行業一直要求的臉僵式微笑。可是在開了一路的車之後,那點鬱氣隨著顛簸的路面越顛越沉,最後蓄了滿腔,準備回去找穹蒼報帳。

  方起覺得自己是為穹蒼做了大犧牲,挨了那麼久的罵居然沒罵回去,打白工還沒收錢,不符合他做人的原則。

  賀決雲的想法就很現實。他是誰?他是一個常年腦子想不開,主動下放基層做項目的超級富二代。明明可以用錢讓人跪著喊爸爸,現在卻要硬著頭皮送上門挨駡,他圖什麼啊?還不就是……圖人一點美色?難不成還真圖她機靈的小腦袋瓜?

  於是兩人走進病房的時候,臉色都不是很好看,頗像一位催收高利貸的債主。

  穹蒼:就……怪小氣的。不過是跑個腿而已。

  方起熟練地將衣服一甩,叉腰在她面前亂晃,說:「穹蒼,你可別告訴你讓我白忙活了那麼久,最後還是沒找到證據把她按下。那我一定要跟你按秒計費,絕不客氣!」

  穹蒼對他做了個安撫的手勢。

  「現在她已經知道三夭的調查進度了,以三夭在社會上的影響力,如果我們的猜測是真的,她肯定會感到害怕。就看她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方起好笑道:「她需要做什麼嗎?我們現在又沒有證據。依靠無端揣測做出的副本劇情,根本不可能被審批通過。三夭只能自己悶著燒經費什麼都做不了,她怕什麼?」

  他摸著自己的下巴,呲了一聲,似是發現什麼,問道:「我總覺得,你們兩個好像在釣魚執法,等她犯錯誤。你們是不是有什麼線索沒告訴我?」

  賀決雲模糊道:「保密信息。刑事案件。」

  方起在不該知道的事情上一向很乖:「那我不感興趣。」

  穹蒼:「如果這種時候找人跟著她,或者監聽她的電話跟社交軟件,說不定能有意外收穫。」

  賀決雲淡淡道:「犯法的。」

  穹蒼遺憾:「我就隨便暢想一下。」

  賀決雲一手點在她額頭上:「危險的事情你瞎想什麼!」

  他收手的時候才想起來腦袋是穹蒼的禁區,手停在半空緊張了下,生怕穹蒼下一秒要站起來跟他拼命。

  結果穹蒼只偏了下頭,繼續吃自己面前的水果拼盤,並沒有要生氣的樣子。

  賀決雲腦子裡的弦崩了下,心裡頭冒出個詭異的想法。

  ……原來這就是跑腿的力量。

  呸!他腦子瓦特了?

  穹蒼抬頭,不解的看著他:「你為什麼這種眼神?」

  賀決雲乾咳一聲,轉過身去:「沒什麼。」

  穹蒼說:「告訴何隊長一聲,讓她看看,要不要抽人去跟一下。我覺得這個田夫人身上,或許有點兒問題。」

  賀決雲應了聲,坐到她對面,拿出手機開始編輯信息。

  --

  三夭大樓一層,戴著墨鏡的女士風風火火地走來。她腳上的細高跟鞋在大廳的石板上發出節奏分明又清脆的迴響,一路直抵前臺,將包重重頓在桌面上。

  半米遠的位置,兩個扛著攝像機的男人緊緊跟在她的身後,調整好方向,將鏡頭對準了前臺的招待人員。

  正在值班的兩位小姐姐立即放下手頭的工作,擺出微笑嚴陣以待。

  「我要投訴你們的工作人員!」田夫人摘下墨鏡,拍在桌上。她手指的戒指因她翹起的手指在桌面磕了一下,發出一聲悶響。

  「很抱歉給您帶來困擾。」前臺微笑著問道,「請問您是想要投訴哪個部門?」

  「負責【凶案現場直播】的那個工作室。」田夫人因為生氣,脖子上的皮膚都有些泛紅,她高高揚著下巴,說道,「我丈夫已經去世十幾年了,我女兒才剛二十歲。今天,你們兩個成年男性工作人員,直接來我家裡,說什麼要做一個特殊副本,要求我們進行配合。怎麼?你們公司不講求隱私權的嗎?他們憑什麼調查我的私人信息?我允許了嗎!這就是你們大公司的作風?」

  前臺被她咄咄逼人的語氣弄得有些發怵,面上還是笑道:「這個工作室是比較特殊的,管理規則一向很嚴格,一般員工行動前都會先拿到准許跟批示。請問,去找您的是哪兩位?」

  田夫人在手提包的夾層裡抽出一張照片,拍到桌上。

  小姐姐朝她點頭示意,兩手將照片拿起來查看。

  照片是從監控視頻裡截取的,因為角度的原因,只從上方拍到了二人的半張臉。但已經足以讓她看清裡面的人。她邊上的同伴在認出主角後,眼睛都瞪大了。

  「您……」小姐姐艱難道,「您真的要投訴他嗎?」

  田夫人危險道:「怎麼?不可以嗎?」

  「不是不是。」小姐姐搖頭道,「就是……程序上可能有點困難。可能要找我們董事長才能處理。」

  田夫人當即怒道:「你少唬我!什麼破事兒還要搬出你們董事長?三夭董事長了不起啊?」

  小姐姐心說,他們董事長好像確實挺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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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三夭的原因是,111的簡稱,三夭哈

  為啥公司叫111,因為好聽【正經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7 04:39 PM

第九十七章 調查

  前臺兩位招待依舊掛著自己標準式的笑容,說道:「既然您有監控圖片的話,是不是還有證據留存?請在這裡提交一下,方便我們進行核實。可以嗎?」

  田夫人表情陰沉,拿出一個U盤,擲過去了。

  「身為死者家屬,我要求你們馬上停止調查!我丈夫已經去世十幾年了,我希望你們不要再去消費他!」

  小姐姐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請放心,我們可以代為轉達。」

  田夫人一手按到桌上,對她們的態度大為不滿:「你們是不是想推卸責任?你們三夭打定了注意要店大欺客是不是?」

  小姐姐茫然抬起頭:「女士,我們這邊已經受理了。相關的投訴已經發送到負責人的郵箱裡。但是我們需要進一步地核實情況,才能給出處理結果。這件事情上我是沒有權限的。」

  田夫人大聲命令:「這件事情擺明了清清楚楚,你們還需要核實什麼?核實我是不是我丈夫的妻子?身為家屬我不同意!你們必須撤掉這個副本!」

  她氣勢越來越強,分毫不給對方躲避的機會:「這種嘩眾取寵的事你們到底做夠了沒有?你們想過受害人家屬看著親人出現在一個遊戲裡,被人消費的那種感覺嗎?不管多少年過去,你們還要讓人再回憶一遍當時的痛苦?你們三夭為了搞噱頭連良知都不要了嗎?」

  小姐姐看著她身後黑漆漆的攝像頭,嘴唇哆嗦了下,才道:「【凶案解析】中有參考原型製作的副本,一般只選擇對外通報過的刑事案件,且徵得了公安部的同意,符合國家的規定。在製作過程當中,也會遵從事實真相……」

  田夫人嗓子一下子拔高,連聲音都變了:「事實?事實就是你們可以枉顧他人的心情和意願?」

  招待小姐姐忙道:「您聽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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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決雲正在跟穹蒼商量著,怎麼用藝術性的修飾,委婉催促何川舟快點將檔案調取過來,宋紓那小崽子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老大!」宋紓在對面高興喊道,「你被人投訴了誒。我剛剛收到你的投訴郵件了,哎呀你說怎麼辦啊?我要不要扣你工資呢?」

  那小人得志的樣兒,單單通過聲音就傳遞得活靈活現的。

  「你自己看著辦。仔細權衡。」賀決雲眯著眼睛問,「誰要投訴我?」

  宋紓的尾巴要翹天上去,還強行端著道:「一位女士,說你今天早上去她家裡採訪調查。無視受害人家屬的意願,對她造成了身心傷害。她還帶了媒體,說如果三夭選擇不處理,不刪除副本劇情,她就選擇法律追究。」

  宋紓說完語氣激動起來,不住興奮道:「老大你今天早上幹什麼去了?我還以為你這兩天在借小姐姐生病的事消極怠工,假公濟私,促進感情。沒想到你居然是在工作!我真的是——太欣慰了老大!跟著你我沒選錯!」

  少東家要上進,他是舉雙手支持的,誰攔跟誰急!最好是賀決雲能把他的工作一起做了,他專門在後方負責投訴處理的問題,小日子可就太美了。

  賀決雲沒心情聽他胡侃,在他正喋喋不休地要發表自己的長篇感慨時,無情掛斷了電話。

  穹蒼見他表情詭異,本著同伴的情誼關心了一句:「怎麼?」

  賀決雲簡單說了一遍,切換到社交軟件上查看網上風評。

  果然,有人直接將大廳裡的畫面拍了下來,傳到網上。雖然只有後半截,畫面也不是很清晰,但背景聲音十分洪亮。

  結果可能要叫田夫人失望了,事情的後續走向跟她預測的完全不一樣。在她開始朝著前臺發難的時候,邊上的玩家跟路人忍不住站出來制止,替招待說話。

  處理投訴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是他們前臺能做的,三夭那麼大的公司也不可能只聽一個用戶的投訴就開除寶貴的員工,項目是否立項更是要經過多道程序的考核,為什麼要為難一個前臺招待?

  眾人讓她不如把監控錄像拿出來,大家一起分析一下,究竟是不是三夭的工作人員態度不佳,侵犯客戶隱私。

  多方人員吵鬧起來,現場變得混亂,保安及時趕到,擔心出事,將田夫人請進了裡面的會議室,視頻也到此結束。

  三夭的口碑歷來很好,加上【凶案現場直播】自面世起,一直在按照嚴格的規定執行。人物建模、地名人名公司全部進行了模糊處理,發佈的案件和對人物的塑造也基本不帶偏見。

  它歷來的良好信譽,在這種時候發揮了作用,網上的風向幾乎是一面倒,看客都保持了冷靜。

  「不會吧不會吧!這個年代還有人以為可以用這樣的理由來倒逼三夭?你前面好多位失敗的前輩呢,何必浪費那點錢?不如心平氣和地跟三夭談一談。」

  「三夭要是真有這個心,我也不用那麼勞心勞力了。【歎氣】」

  「說實話,絕對的技術面前,要什麼噱頭?」

  「這位女士可能不大瞭解這個工作室吧,他們就是喜歡把雞毛蒜皮的細節都查清楚,以免出現錯誤,但未必會放出來的。」

  「這位女士的丈夫如果真的是單純的意外去世,還已經死了十幾年,那可能只是完善劇情的一個NPC而已,會以一句話的形式,作為證據在對話中出現,根本不會有人認出他是誰。不用那麼緊張的。」

  穹蒼隨意刷了一遍網上的信息,不知道該作何評價,只是覺得有些好笑。

  「但凡能聯繫得上對方要個指示,她也不至於使出這麼蠢的招。」

  賀決雲也覺得如此。

  還不知道副本製作的進度,就匆匆跑過來叫停。這種焦躁急切的態度,恰好暴露了她內心真實的想法。

  她害怕三夭深究,她害怕有人知道當年的真相。

  賀決雲沉聲道:「會不會兩個人已經斷開聯繫很久了?就像丁希華那位神秘的心靈導師一樣,在達成自己的目的,或者,有了新的目標之後,就慢慢和她疏離,並且消失。」

  方起在一旁悠閒摸魚。

  「嗯……」穹蒼含糊道,「誰知道呢?」

  賀決雲默默整理著線索,無奈地發現,就目前的信息來看,他們有的只是猜測,且是跳躍性比較大的猜測,根本不好意思放出去跟人講。

  這時,他握著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賀決雲手腕一轉,看清屏幕,發現是何川舟回撥過來了,直接開了免提。

  何川舟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麼搞出麻煩來了,服務行業要小心投訴。」

  賀決雲心說這鍋就確定由他背了嗎?你們這群人是不是太冷酷了一點?

  何川舟又快速轉了話題,帶著一貫的冰冷聲調說:「檔案這邊還在交涉,但是我找到了當年負責田兆華性侵案件的警察,你們可以先見一見他。」

  隨即她報了一個號碼。

  「人不在A市,他最近出差了,你們直接視頻聯繫吧。」何川舟低沉笑了一聲,說,「還挺有意思的,這個案子。穹蒼當初的感覺果然沒錯。」

  賀決雲:「??」所以誇獎就是穹蒼的了嗎?

  穹蒼坐直身體,湊過去謙虛地說了句:「哪裡哪裡。」

  何川舟親和得不像是正常狀態:「有下一步進展了再通知你們。你們也小心一點。」

  穹蒼:「辛苦了。」

  兩人客客氣氣地掛了電話,賀決雲捏著手機,心裡頭還有點回味。

  穹蒼把號碼又報了一遍,作為提醒。

  賀決雲低頭按動數字,聲明道:「我記得住,謝謝你。」

  穹蒼不要臉道:「不客氣。」

  賀決雲瞥她一眼,把桌上的電腦轉過來,直接連接了屏幕。

  對面很快接通,電腦上亮一個人像。

  對面的男人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袖口紮到手肘處,坐在一張桌子後面,朝屏幕點了點頭:「嗯,你們好。」

  這一幕很有打報告時的風格了。

  穹蒼笑了下,道:「你好。」

  「你們是想問田兆華的性侵案是吧?」警察兩手交握,擺在桌面上,一臉嚴肅地像在念稿,「這個案子其實當時負責的隊員都很有印象,因為涉案的幾個人表現有點奇怪,而案件發展到最後,並不算有個明確的結果,田兆華先行遇難了。對於沒有偵破的案件,我們的印象總是特別深刻。」

  「哦?」穹蒼很戲腔的問了一句,「是哪裡奇怪?」

  對面的人被她的語調逗給笑了,表情沒崩住。

  「我第一次上三夭那麼大的平臺。」警察叔叔伸手扶了下額頭,露出一點靦腆,「實不相瞞,我以前沒做過宣傳相關的工作,因為我不大習慣鏡頭。」

  賀決雲笑道:「放心,整理完臺詞後,我們會先跟你們核實一遍的。什麼無心之言,我們不會放進去。」

  警察叔叔吐出一口氣:「那就太好了。」

  他神態放鬆了一點,拉近與桌面的距離,說:「其實,當時這起案件,並不是梅詩詠本人報的警。」

  幾人的猜測得以證實,還能保持平靜。

  警察繼續道:「我們先去詢問了梅詩詠,當時韓笑,也就是田兆華的妻子,一直陪在她身邊。兩個人雖然不怎麼對話,但看關係,應該是挺熟的。也是韓笑勸醫生幫人報的警。這種關係就讓我們覺得挺驚訝。梅詩詠見到我們之後,沒有反駁這個指控,因為有親子鑒定報告在,我們隨即傳喚了田兆華去局裡配合調查。這麼嚴重的指控,對吧?結果兩個人都不是非常配合,甚至不想解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7 04:48 PM

第九十八章 事實

  說起案件,警察的語言組織明顯流暢了很多。

  「在審理過程中,梅詩詠全程表現很冷漠。神情麻木,無動於衷。給出的證詞有相悖的存在,完全不像是一個性侵受害者。她沒有遭遇傷害後的應激反應,在提起田兆華時,也沒有明顯的憎惡的情緒。這就不大符合性侵受害者的身份。隨後,經過我們的走訪調查,我們發現,她跟田兆華之間,有著類似愛慕感激的關係存在,起碼表面上是這個樣子。於是我們又有了另外一個猜測。只不過,韓笑在裡面究竟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這個我們想不通。」

  田夫人身上確實有很多的矛盾點。

  「所以,我們根據梅詩詠的懷孕時間,往前倒推,調查了市內酒店的開房記錄,成功找到了一家符合時間條件的酒店。當天晚上,登記入住的人,就是田兆華跟梅詩詠。」

  屏幕中的人說到這裡吸了口氣,穹蒼覺得他在醞釀大招。

  「由於時間太長,酒店門口的監控已經被覆蓋了,但是當時前臺值班的工作人員對兩人還有印象。因為,兩人抵達酒店時,其中一人幾乎沒有意識,是被架進來的。狀態跟普通醉酒也不大一樣,值班的前臺還以為他已經死了,被嚇了一跳。」

  他說著頓了一下,穹蒼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紫色的電光,問道:「田兆華?」

  警察點頭:「對。昏迷的人是田兆華。」

  三人俱是:「!!!」

  警察沉穩道:「按照酒店前臺的口供,以田兆華的身體情況,根本沒有能力實施強姦犯罪,或者說,沒有他任何的性行為能力。可是除了這一次,一年之內,沒有其它的開房記錄。這是兩人唯一一次共同出現。」

  眾人的表情已是越來越不對。

  警察保持著原先的語速,連眉毛的弧度都沒有發生變化:「我們又調查了當天二人的消費記錄,發現那天晚上,他們在一家小餐館裡吃了頓宵夜,然後打車去酒店。在餐廳裡,田兆華點了兩瓶啤酒。只有兩瓶啤酒,根本不足以讓人陷入深度昏迷。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是梅詩詠有計劃地迷暈了田兆華,並且竊取了他的精子。」

  三人的狗眼已不能睜得更大。於此相比,警察的從容讓他格外顯得高人。但穹蒼相信,他們曾經也跟自己一樣沒有見識。

  天真青年賀決雲靈魂發問:「不是!為什麼啊?」

  警察一副過來人的語氣道:「因為愛情。」

  眾人被這突然的感慨給騷到了。

  警察不愧是真正見慣了世面的人,對三人的表現都已經習以為常,毫不影響自己的節奏:「以下,是我們根據三個人的口供,推斷出來的。田兆華跟韓笑的夫妻感情並不好,兩人是父母介紹,相親認識的。韓笑從來不去醫院探班,而田兆華的工作又很忙。梅詩詠愛慕田兆華,她認為兩個沒有感情基礎的人應該離婚,但田兆華是一個很保守的人,即便是因為女兒,他也希望可以維持住他的家庭。這讓梅詩詠很失望。」

  賀決雲腦海裡陣陣迴響著一道語音:像特麼做夢一樣。

  「梅詩詠經常找理由去探望田兆華,但田兆華對她的表現並不熱烈,只拿她當一個普通的妹妹看待。田兆華性格溫和,長得又帥,很有成年人的魅力。梅詩詠不僅沒有因為他的推拒而放棄,反而因為他的品行而變得更加沉迷。最後腦子一熱,就想你田兆華不是喜歡孩子嗎?那我也給你懷一個。」

  三人表情艱澀,帶著無法言喻的滄桑。

  警察越說越有狀態,臉上還多了一分神采,右手在半空小幅揮動,做著手勢:「梅詩詠的計劃很荒謬,但是真的給她弄成功了。她懷孕之後,先去找的韓笑,跟韓笑說,她和田兆華出軌了,兩個人之間是真愛,希望她可以跟田兆華離婚,為她肚子裡的孩子讓出一個位置。韓笑就讓她等四個月,拿到了羊水穿刺的鑒定報告之後,再做決定。在此期間,韓笑跟梅詩詠一直有聯繫。」

  「情敵之間還有聯繫?」穹蒼瞠目結舌道,「韓笑沒撕了梅詩詠?田兆華不知道?」

  警察帶著點佩服道:「她沉得住氣啊,她沒有!她甚至連田兆華都不告訴,穩著沒露端倪。梅詩詠也不好意思跑到田兆華面前鬧,田兆華還是被我們請到警局之後才知道梅詩詠懷孕了的。」

  三人猶如在聽天書一樣,臉上俱是對社會的迷茫。

  警察看著他們笑了下,又皺起眉頭,接著講下去:「韓笑在報警之前,可能已經想好了整套計謀。梅詩詠這個人啊,也有點單純。她給韓笑平時各種隱晦的觀點表述給洗腦了,以為只要自己不給出決定性的證據,就不會讓田兆華定罪。她希望能借著這個機會讓兩人順勢離婚,於是一直憋著不說,只讓我們先把人放了。後來我們也確實把人放了,誰想到田兆華居然就出車禍了。梅詩詠受打擊很大,很快離開了A市,我們也沒機會做下一步的核實。」

  眾人皆有點感慨,不知道該如何評論。

  兩個女人搭了一台大戲,無辜田兆華成了犧牲者。

  方起用力眨了下眼睛,從震驚之中回神,唏噓道:「韓笑這女人,手段挺狠的啊。這麼沉得住氣?不像她啊?」

  「哪裡不像?」對面的警察趴近了一點,探究地道,「其實韓笑給我的感覺是三人裡最奇怪的,好像她什麼都知道,但是她什麼都不說。她一直保持著沉默、冷靜、疏離,像一個……」

  屏幕中的人一時找不出措詞,穹蒼接了一句:「像一個置身事外的觀眾。」

  「對!像一個看鬧劇的觀眾!」警察抬手,摸著自己的後脖頸,遲疑道,「我到現在也不是很能理解,她究竟是個什麼態度。想得黑暗一點吧,感覺邏輯有不合理。忽視她吧,又好像有什麼地方好像怪怪的。你們接觸到她了嗎?」

  三人坐姿各異,斂目沉思,一時沒有馬上回答。

  按照穹蒼等人的推測,他們依舊傾向於當時的韓笑是受人指點,否則她不會出現那麼大的性格差異,連事件處理能力都出現了大幅倒退。

  你說她,如果不憎恨田兆華,她沒有必要對田兆華進行那麼嚴重的報復。

  可如果她真的還想挽留,還留有那麼一點情意,又不應該是這樣豁達的態度。

  她究竟是不是劇中人?她到底愛不愛田兆華?她為田兆華設計的局面,是出於報復,還是什麼別的原因?

  一個個聳立的矛盾,穹蒼腦海中跳出的最強烈的解釋是:韓笑原以為自己是整場戲的導演兼編劇,是以高傲地旁觀這場可笑的悲劇,然而其實她也不過是一個被安排好的劇情推動人。

  當她失去了自己的劇本,只能恢復屬於自己的急躁與愚蠢。可當她理智中被鼓動的熱意全然退去,她又開始害怕別人發現自己的秘密,於是變得像個跳樑小丑一樣橫衝直撞。

  這一幕是多麼的熟悉?一個被拋棄的實驗品。

  還有梅詩詠。這位「低調」的參與者終於關鍵起來了。

  梅詩詠是范淮案件的證人之一,也是第二位被范安殺死的人證,說明她跟幕後人,或許也有一定的聯繫。

  一個普通的,平時還帶有一點靦腆的女士,很難想像得到,她會在沒有旁人慫恿的情況下,突然做出竊取精子、小三逼宮的事,甚至徹底拋卻了自己的羞恥心。

  她以愛為信仰,正義化自己的鄙陋行為,其實她的愛意扭曲又自私,遵循著最不可為人言的欲望而滋生,像是從一片黑泥裡生長出來的植物。

  梅詩詠,會不會是第二個用來訓練獵物的工具?

  穹蒼唇角繃成一線,用舌頭舔了舔緊閉的牙齒。環胸抱著的雙手,指尖用力在手臂上掐出了幾道紅痕,如同她胸腔裡開始沸騰的複雜情緒。

  那個幕後人,明顯對各界天才更感興趣。只有從那些人身上獲得控制的快感,才能達到精神的滿足。

  梅詩詠和韓笑,都只是意志力薄弱的普通女性。而田兆華,一位年紀輕輕就能在D大附屬這樣的大型醫院評職副高,外科手術技巧首屈一指,醫學天賦遠超常人,絕對可以說是同行中的天才。

  此外,他性格平和,氣質溫柔,交口讚譽。不僅是行業翹楚,甚至可以說是個當代完美男性。

  田兆華才是幕後人真正的目標。

  他最後死了,以車禍半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成了對方實驗成功的一個樣本,帶著不清白的罪名沉沒在未完結的檔案之中。

  穹蒼感覺從腳底竄上一股寒意,叫她渾身發麻,還陣陣噁心。隨後便是出離的憤怒,熊熊燃燒起來,點燃她的每一根神經。

  她怎麼也無法認同,更無法原諒,只是因為如此低級的趣味,就去考驗所謂的人性,毀滅他人的人生。尤其是田兆華這種踏實在社會中生存,滿懷著信仰努力工作的人。

  「穹蒼……穹蒼!」

  穹蒼被賀決雲用力一撞,恍惚驚醒,卸下手中的力。她偏過頭看著賀決雲關切的眼神,點了點頭道:「不好意思,分神了。」

  方起驚道:「你聽八……這麼精神的話題你都能分神?」

  穹蒼「嗯」了一聲,沒什麼精神,放鬆自己的身體,朝後挪動,靠在沙發背上,說:「我猜,韓笑應該有用撫養權威脅過田兆華。韓笑跟田兆華之間已經沒有多少感情維繫,或許已經準備好要跟他離婚。她有穩定的工作,且比田兆華顧家,法院更大可能會把孩子判給母親。但田兆華也是個很珍惜孩子的人,在這一點上,他不得不屈從韓笑。」

  賀決雲盯著穹蒼看了許久,確認她沒問題,才移開視線,說道:「所以,田兆華壓力很大,而韓笑又聯合了柳忱一起向他施壓,想讓他身敗名裂。韓笑和梅詩詠的接連背叛,讓他大感失望……」

  方起摸著下巴道:「也許,田兆華是想跟他們表示,『不要再逼我了。我已經走投無路了。』。」

  穹蒼低沉應了一聲,表示贊同。

  警察手邊的鬧鈴響起來。他快速按下停止,說道:「不好意思,我後面還有工作安排,你們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嗎?」

  「沒有了。」賀決雲敬了個禮,「謝謝您的幫助。」

  警察跟著敬禮,笑道:「為人民服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17 04:53 PM

第九十九章 朋友

  電話掛斷之後,賀決雲開始整理桌上的電腦,無人說話,空氣逐漸安靜起來。

  方起見穹蒼氣場陰沉,急著開溜,甩起衣服道:「我也有工作,我先走了。」

  他機智地跑路,賀決雲又一次擁有了二人世界,氣氛驟然歡快起來。

  賀決雲停下手裡的動作,問道:「你剛才在想什麼?臉都黑了。」

  「我在想一件很沒有意思的事情。」穹蒼將頭靠在沙發背上,仰著頭,低聲道,「田兆華被人盯上了,韓笑跟梅詩詠都不過是逼他走上歧途的手段而已……明明是那麼聰明的人,但他可能永遠都猜不到自己的悲劇是如何築成的,畢竟,他沒有辦法防備身邊的每一個人……原來想讓一個人走入墮落的淵藪,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賀決雲一時語塞。

  穹蒼慢吞吞地下了個結論:「說明社交是一件高風險的事情。根本就沒有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倒是有可能碰上變態癡戀的偷精狂魔。」

  賀決雲被她一本正經的敘述給噎住了,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他意味深長道:「怎麼?不想交朋友了?要自閉嗎?」

  穹蒼瞥他一眼,說:「你這是兩個概念,高風險的事情有時候也值得挑戰,畢竟人類是群居動物。」

  賀決雲摸摸眉毛,裝作隨意問道:「那你是要找什麼標準的朋友啊?」

  他臉上的表情幾乎都要寫出字來了,穹蒼再沒有良心也很難忽視。

  她不是很能明白賀決雲的心情,畢竟兩個人都一起住了那麼長時間了,賀決雲居然還在糾結朋友的問題。

  不過友誼的確是需要一點商業吹捧來維護的,於是穹蒼用自己的方式抬高了他一句:「比你的標準低一點,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賀決雲已經做好了她奚落自己的準備,下意識地要回嗆一聲,嘴巴剛張到一半,突然品位到,穹蒼剛才這話……似乎是在誇他?

  高風險的標準,還比自己要低一點。

  說明他比朋友要更重要一點是不是?

  賀決雲將嘴閉了上去,心裡頭開始美得冒泡。他決定借著這股喜悅的餘韻,先將自己被投訴的爛攤子處理一下。打開電腦查看文本的時候,他再次一個激靈反應過來。

  他為什麼要那麼高興?他是誰?

  他是一位尊貴的,閃耀著金錢的濾鏡,努力奮進又長相英俊,從出生起就成為氪金大佬的外掛級玩家。什麼時候他的追求變成了和穹蒼交朋友?

  ……他有病?

  賀決雲愣住了。

  ……讓一個人步入墮落的淵藪,還真特麼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穹蒼看著他風雲不定的表情,低下頭移開視線。

  善變的男人。哄都哄不好。

  賀決雲心思浮躁地給自己的投訴意見寫了個簡短的評價,又找那邊的主管瞭解了韓笑跟他們的交涉結果。

  韓笑的要求簡單直白,可惜三夭的態度禮貌堅定。她吵鬧、威脅、賣慘,各種手段都試過了,仍舊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覆,發現連網友也不站在她這邊,終於無奈放棄,現在人已經離開。

  賀決雲關掉聊天界面,說:「我們還要去找韓笑問口供嗎?我不認為她會配合我們。」

  韓笑並不是直接兇手。殺人誅心這樣的罪行,根本找不到證據。可是如果就這樣算了,賀決雲又替田兆華覺得太不甘心。

  穹蒼站在窗戶前面,注視著後院寬闊草地上來來往往活動的人群,半晌後說了一句:「找田芮。她比較年輕,從她的身上,應該能問出一些關於韓笑的事。」

  賀決雲懷疑道:「那個時候,她還太小了吧?」

  穹蒼的聲音淡淡地夾在空氣裡:「小孩子其實是很敏感的,尤其是在父親剛死的時候。那段時間,她肯定會特別地關注自己的母親,想要從她的身上獲得自己缺失掉的那半份愛。而且那時候她已經不小了,應該能有印象。如果她像雷鋒一樣有寫日記的好習慣,那就更好了。」

  賀決雲摸出手機,接連打了兩個電話,對面都沒接通。

  穹蒼聽著系統音忙碌又停止,說:「應該是被韓笑關起來了。」當時韓笑明顯很生氣,不希望田芮多過問。

  賀決雲說:「找機會再喊她出來。」

  穹蒼悠悠跟了一句:「倒也不用。」

  賀決雲趕緊申明道:「再去一次她家,我的投訴文件真的要遞到我老……老闆的頭上了!這個不行!」

  穹蒼抬手遙遙指了一下:「那個不就是田芮嗎?」

  賀決雲走過去,將腦袋貼在窗戶前,順著方向一望。

  居然還真是田芮,正蹦蹦跳跳地朝這邊趕來。

  沒多久,那個風風火火的女生衝進了病房。

  「好慘,我媽把我手機沒收了,還想把我關在房間裡!呵,哪有那麼簡單?」

  田芮跑得滿頭大汗。她將身上掛著的包解下來,迫不及待地問道:「你們早上去我家,亂七八糟的到底說些什麼?」

  今早方起別有深意地說了一頓,在田芮心上留下了刺兒,怎麼都忽視不掉。韓笑的過激反應,也讓她察覺到了異常,所以一找到機會,她就跑出來見賀決雲。

  穹蒼轉過身,靜靜看著她。賀決雲的語言系統也出現了長久的空白,不知道該如何告訴這個女生她家庭的不正常。

  田芮帶著茫然,眼神在二人之間逡巡一遍,大聲道:「你們幹嘛不說話啊!」

  穹蒼給她端了一瓶水。

  田芮無意識地伸手接過,急道:「不是!你們到底什麼意思?你們查沒查出我父親的死因?很清楚的,我爸真是一個好人!」

  賀決雲含糊道:「這個不否認。」

  「那你們快去澄清啊!我爸死得太冤枉了!」田芮激動地捏緊了手裡的水,見二人反應,眯著眼睛危險問道,「警察當時為什麼不公佈細節?你們是不是不敢說?」

  穹蒼側過臉,無奈道:「哪來那麼多陰謀論?」

  賀決雲打商量地看向穹蒼,豈料穹蒼速度比他更快一步,披上外套就說:「傷員出去放個風,你們兩位慢聊。」

  她用著跟方起同款的腳下生煙式火速撤退,關門前給賀決雲留下個鼓勵的眼神。

  賀決雲:「??」

  這就是你對待標準線以上摯友的方式嗎?

  --

  穹蒼穿著病服,在樓下的小花園裡走了一圈。

  她只是漫無目的地閒逛,結果沒走多久,天上開始飄起了細雨。

  穹蒼估算著時間,覺得這個時候,病房裡兩人應該正進行到歇斯底里地面對現實環節,到後面的接受,還需要一段時長的醞釀,決定不去打擾他們,給他們一點發洩情緒的空間。

  於是穹蒼淋著小雨,去醫院門口的小賣部裡買雨傘。

  她撐開一把黑色印花的雨傘,用脖子和肩膀夾住傘柄,站在門口,拿毛巾有一搭沒一搭地擦著自己的頭髮。

  雨水剛落時並不兇猛,只有一顆顆細碎的白色水珠停在她的頭上,將她頭髮打得軟綿。就在她進入這家小賣部之後,雨勢迅速加大,帶著傾斜的角度,穿過屋簷打在她的身上。

  穹蒼看著路上飛奔而過的人影,低頭掃了眼自己的褲腿。棉質褲管上已經被沾染了不少灰色的泥漬,看起來髒兮兮的……

  「穹——蒼!」

  穹蒼被那聲空氣中顫動的嘶吼嚇了一跳,抬起頭,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驚惶未定的眼睛。

  賀決雲穿著他那身昂貴的西裝,濕淋淋地停在不遠處,見她站在那裡,抬手用力抹了把臉。

  他真的是……賀決雲咬牙切齒,說不清是因為寒冷還是惱怒,腿部肌肉在微微顫抖。

  他是真的以為穹蒼又惹上瘋子出危險了,只一個不留神的功夫小花園裡就沒了她的蹤影。

  一路跑過來的時候,他的大腦裡全是黑白閃爍的畫面,不敢深想,只後悔自己不應該放穹蒼一個人出來。未能平息的心跳讓他血管膨脹,此刻還在頂著皮膚猙獰外突。

  穹蒼後知後覺地摸向自己的口袋,才發現從剛才起,手機的震動聲被雨聲所覆蓋,導致她沒聽見賀決雲的電話。

  「啊……」穹蒼無辜道,「不好意思。」

  賀決雲喝道:「你幹什麼!下雨了不知道回去嗎!」

  穹蒼愣了下,握住手裡的雨傘,低低說了聲:「……對不起。」

  賀決雲第一次見她露出這種無措的神情,情緒慢慢冷靜下來。他走近過來,就聽穹蒼又小心地補充了一下:「真的沒注意……沒下次了。」

  反省還是很到位的。賀決雲一股邪火全讓她給憋了回去,拿她沒有辦法。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才凝重地說了一句:「韓笑出車禍了。」

  --

  市中心,雨水已經下大,不斷沖刷著路面。淡淡的血色從車廂裡流淌出來,蔓延到馬路中心,又被灰黑色的泥水所掩蓋。

  路邊的防護欄被撞毀了一塊,邊上的圍牆被撞破一個大洞,卡在洞口的車頭深深凹陷,地上散佈著飛裂出去的碎片。

  何川舟親自到了現場勘查。

  她打著雨傘,一動不動地站在馬路側面,等著交警分析取證。直到穹蒼出現,才轉過了臉,朝她點了點頭。

  何川舟冰冷的聲音在雨天裡變得更為清冽而沒有溫度:「人送醫院了,被救出來的時候還活著,但是傷得很重。」

  穹蒼身形單薄,唇色蒼白:「肇事司機呢?」

  「沒有肇事司機。」何川舟嚴肅說,「她超速闖紅綠燈,為了躲避對面的車輛,自己撞上去的。」

  穹蒼又掃了現場一眼,問道:「她出事前,有沒有聯繫過什麼人?」

  何川舟:「沒有,只有她公司的人事給她打了一通電話。他們看見網上的視頻了,來問韓笑怎麼回事。電話還沒掛斷,人就撞上去了。」

  寬大的病服罩在穹蒼身上,讓她身上佈滿病態。她聲音發飄:「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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